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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不答腔,这个早朝又被他们仨混过去了。回到鸿胪寺,也没晨会,三人还是照自己的习惯闲的闲、玩的玩、看旧档的看旧档。 窗外阵阵蝉鸣,骆晟也不嫌它们烦。沈瑛不喜欢这些聒噪的声音,就有小吏在外粘蝉。祝缨带过来四个吏,都没有往司仪署放,牛金与小柳两个眼巴巴地看着司仪署的人粘蝉。于是低声密谋:“我亲眼见到的,他们粘了下来拿到厨下用油一炸,洒上细盐,可好吃。咱们也粘去……” 他们又叫上了祁泰身边的牛金,三个也跑到祝缨这边把蝉粘一粘。又怕祝缨说他们淘气,先将一只蝉的翅膀揪去一半,扔给狸花猫玩,又跑了出去。 不多会儿,祝缨窗外的蝉鸣声也少了。 ……—— 祝缨看了,一笑置之。她翻旧档也翻出些门道来,这点时间并不够她将京中各家的勾连了解透彻,却能看出些鸿胪寺的一些手法。 司仪署管吊丧,祭文的好坏、丧礼风光与否是明面上的,回来他们还得写个档归档,跟政事堂、皇帝说一声。回奏的学问也很大,譬如,顺带提一笔死去之人的功劳,再写其遗属的可怜情状,就有可能为他本没有官职的子孙争取一个官身。 写臣去吊唁,某官之子,悲伤过度因而失态。这是一种写法。什么都不写,又是另一种写法。写诸子于父灵前争爵争产,又是另一种写法。 就看鸿胪寺想怎么干了。 典客署的内情要更复杂,不是所有的外番都有使者长驻京城,但有部分外番的商人会长住。典客署的档里,这两类人的身份都有标注,但是“商人”中也有一些与外番联系紧密的。甚至就是某些外番贵族的买卖。通过他们向外番释放一些信号,也是鸿胪寺会做的事情。 祝缨往前翻了几十年,发现三十年前的旧档里有写几句“因某胡商言为某番办某事”,近十年反而不提了,就写了“告知某番某事”。 她不知道安仁公主已经在催促骆晟,而骆晟将事情给扛下来了,却也与安仁公主有一点心灵相通。她正打算办一点小事。 落衙后,祝缨回到家里,项安迎了上来,道:“大人,梧州来人了。” 祝缨笑道:“是吗?这么快?我算着怎么也得半个月后才能到的。” 梧州来的也是祝缨的熟人,却是那位王翁的女儿、女婿,小两口是梧州同乡们公议的接替项大郎的人选。三县为这人选争了好一阵,连着两家都是福禄县的人,思城、南平两县不免有点小话,福禄县又让出了其他处会馆,才将京城这一处拿在手里。 与她们同来的还有一个人——苏佳茗。她是外五县推出来一同上京的人,她没有穿本族的服色而是换上了梧州常见的衣衫,俨然是个南方的娘子。她是苏鸣鸾的侄女辈,之前在番学里读书,今年有十五岁了。有苏鸣鸾的一层关系在,苏佳茗这一辈的都管祝缨叫“阿翁”。 三人见到祝缨都面露亲切之色。 祝缨道:“你们来得倒早。” 王娘子道:“老封翁与朱博士都有书信,故而路上不敢耽搁。” 祝缨问苏佳茗:“你呢?你不接着读书,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苏佳茗笑道:“读书出来也是为了做事,我现在开始做事,也是使得的。姑姑说,上一次京开开眼有好处,时候长了不知道京城的事儿,人容易变傻。让我为小妹来看一看。” 一旁祝银收了信,祝缨又问他们怎么居住。王娘子是以陪丈夫到京城游学的名义住在同乡会馆,苏佳茗就听祝缨的安排。 祝缨道:“小妹交代你用什么名义了吗?”她俩说的小妹一个指苏鸣鸾,一个指苏喆。 苏佳茗笑嘻嘻地道:“姑姑说,用县里的名义路上省事、到了麻烦,宁愿路上麻烦一点。” 祝缨道:“也好。” 她留三人吃了饭,饭后派项安将王娘子夫妇送回会馆,苏佳茗则先在她的府里住下。祝银带人整理出一处客房,安排苏佳茗与她的四个随从住下。 当晚,祝缨先拆看信件。 家书里,祝大和张仙姑都写不来小楷,一张纸写个二、三十字,写了厚厚的一叠。先说祝缨让项大郎捎的书信他们已经收到了,知道祝缨有了新府住,也能放心一些。张仙姑写“老房子没住几天,可惜了,要卖房子,把老屋里的两树照顾好”。 祝缨摸了摸下巴,老宅卧房前种的两株花树长了十几年,如今已枝繁叶茂,确实有些不舍。老屋她没打算卖,先放在那里吧,什么时候凑手,试着将树移到别业去也好。 再往下看,写着他们都住在别业里,夏天也不下山,准备到了秋天下山逛逛,过年还是打算在山上过。又说了他们在别业里的生活,别业里的人又多了一点。管事也渐渐能上手了,可惜听人背后嘀咕,这几个人干事比项乐差一点。 祝大又写“咱家库里好些钱粮,都给你看着呢”、“你信里写的话我都记下了”。祝缨让项大郎给捎的信里,写的是让祝大记下,是他身体不好不方便挪动才留在梧州的。祝缨已经不是梧州的刺史了,所以置个别业。 看完了这个,再看花姐写的。花姐写得很仔细,认为别业的“官制”还算稳固,巫仁已经确定要给花姐打下手了,祝青君的学业进步也很快。她对山下新刺史的描述有点一言难尽,“刺史新到,晨会渐不召集女官女吏议事。饮宴时又召女伎。” 新刺史暂时没有对州里的庶务发表什么意见,不时召几个官员说话,又翻看旧档之类。 祝缨越看越觉得这封信上写事情熟悉。 小江也给祝缨写了短信,信里隐讳的提到了新刺史是个有想法的人,新刺史带了心腹上任,到了之后就给俩心腹安插进州府里了。 再看苏鸣鸾的信,这封信祝缨读得不快,它是用注音写的,以文字的音标去拼写奇霞语的发音。细读一下十分有趣,新刺史到梧州外五县都是知道的,但是没有提前到刺史府里等着。新刺史却让幕僚与苏飞虎等人接触,苏飞虎没听出来,林淼听懂了——新刺史要个场面,希望外五县“主动”下山表示欢迎。 作个戏。 苏鸣鸾说,她们也配合演了一场戏。新刺史看着仪表堂堂,然而为人臭气熏天。没有给人当爹的命,得了到处给人当爹的病。 得知“义父”的事情之后,言语之中对认义子义女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苏鸣鸾最后直白地写道:他轻视我们獠人,尤其轻视我这个女人。 苏鸣鸾她们一向不喜欢别人叫她们“獠人”,现在居然在信里写了这个称呼,可见问题是有些严重了。 郎锟铻他们也写了信,用音标拼写自己的语言他们是很溜的。告状的内容与苏鸣鸾大同小异。山雀岳的信写得稍有点不同,他直接问了:这个刺史与大人你很不一样,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区别对待一下? 祝缨笑笑,且不写回信,而是将苏佳茗叫了过来:“你见过新刺史了吗?” 苏佳茗道:“我们动身前他就到了,好大官威!与阿翁全不一样!” “详细说说。” 苏佳茗说的与苏鸣鸾大同小异,信上不便写太多,嘴巴就能说出许多坏话来了。“小妹也不住他那府里了,他又多派人看守番学,说是防着学生与官学生打架,怯!还说要将男学生与女学生分开,什么男女大妨,好讨厌的!” 祝缨又问了她一些内容,苏佳茗都答了上来。祝缨道:“你想上京,是不是自己也愿意过来的?在学里呆得不舒服?” 苏佳茗吞吞吐吐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祝缨道:“知道了。小妹还让你做什么?” “叫我听阿翁的。” 祝缨道:“行。正好有事要给你做。” 苏佳茗高兴了:“是什么事?我一定做好!” 祝缨道:“不急,你先要去梧州会馆,带着你的人,做生意。你是南方人,贩运北货,专收西方、北方的货物。不要刻意打听,我给你一张单子,你遇着这些族属的商人,都留意一下。尤其要留意他们有谁到处乱蹿,过份活跃的。” 苏佳茗一一记下。 祝缨又给了她一张自己的名帖:“万一遇到危险,拿着这个,随便找个京兆府的官差,或往县衙、京兆府里去避一避。” 苏佳茗忙将帖子拿到手里,说:“是。” “去休息吧。” “哎!阿翁,那要是我探听到了消息,怎么告诉您?直接过来吗?”她看祝缨吩咐的事情神神秘秘的,故而有此一问。 祝缨道:“你有消息就与祝银联系。实在紧急,也可直接上门。” “是!” 苏佳茗高高兴兴地离开。 祝缨先不休息,她提笔写回信。 先是给家里人,告知自己一切都好,不必挂念,家里牵心的事情自己会留意的。又说猫变胖了一点,成天睡觉。新上司也挺好相处的,总之一切都好。给花姐的信里就多了叮嘱:不行就回别业。 她自己做过刺史,知道一个刺史能干出什么事来。花姐她们的品级太低了,掰腕子掰不过。且梧州不能由自己的家人生出事端。一旦有事,花姐可以与梧州的士绅们联手,尤其可以问一问苏鸣鸾的意见。 给小江的回信写,过一阵子把她的书也献给朝廷。 这是祝缨的打算,对朝廷而言,图书种类的增加也是一种“盛世昌明”的象征。 给苏鸣鸾的信就写得不客气了:我教了你十几年,你难道会没有办法? 给山雀岳父等人的回信就是:应该的。 写好了信,看还有点时间,又将祝炼叫来,询问他在岳家读书的情况。祝缨把送到了岳桓家里去读书,岳家人待祝炼还不错。又检查了祝炼的笔记和功课,才让祝炼去休息。 她自己又翻出来西番语的本子,温习了一遍,才得休息。 ………… 祝缨一番动作,外人自是不知。苏佳茗一个年轻姑娘,个头也不高,换上男装之后更不起眼了。京城没人认识她,只当她是南方的商人。自从有了梧州会馆,陆续有些地方的人也学会了,各设会馆。除了游历的学子,会馆招待更多的就是商人了。 北方人看南方人长得都是一个样,南方人看北方人也差不多,距离越远的越分不清。苏佳茗在东、西两市直混到中秋,给祝缨交了三次答卷。丁贵也给祝缨又寻到了另一位通译当老师,学另一种胡语。 中秋时,京城大部分人都换上了夹衣,居住在此的胡商也都收夏衫收起。东、西两市午后才开,他们也都不着急。起床之后有大把的时间准备。 这天早上,有数名胡商家里才早出炊烟,门便被叩响。打开门来,却都是面生的年轻人,向家里递帖子。 打开帖子一看,却是以典客署的名义请他们去“吃茶”。典客署时常也会询问一下胡商的动向,邀大人吃茶也不算太奇怪,地方又设在四夷馆,除了时间有点紧,就定在今天中午,眼瞅就到时候了,倒没什么可疑之处。 胡商们知道自己这身份是有瑕疵的,他们只是扯着使者的大旗占着税上的便宜。实则有些人即便跟着使团来的,使者都回去了,他们还在。 于是都老老实实地按时到了四夷馆。 四夷馆门口,他们见着了一个典客丞,典客丞的脸色很奇怪,像是有人拿刀顶着他的腰眼似的。仔细一看,他身后可也没人。此时,众胡商也发现了一些问题——他们这些人长相虽不尽相同,有黑红脸庞的、有高鼻深目的,身份却都有点相似。皆是与各自邦内有些联系、偶尔也传递些消息的人。 猫认识猫、狗认识狗,闻着味儿也知道彼此是干什么。 典客丞一一将他们引到一处馆舍,这里很宽敞,里面一个穿红衣的年轻官员含笑而立,臂弯上放着一只懒懒的狸猫,看起来舒适极了。 典客丞上前介绍:“这位是祝少卿。” 胡商们忙来见礼。 祝缨道:“客气了,请坐。” 坐下,斟茶,谁都知道不是为了喝茶。胡商们正想找个话头,祝缨已先开口了,先夸众人官话说得不错:“亏得我还要准备通译呢。” 典客丞陪笑,他刚才被祝缨堵在了四夷馆,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祝缨征用了地方、招了“客人”来。 祝缨已与胡商搭上了话,她对高鼻深目的一个胡商说:“官话如此甚好,想是在京城已住了少年头了吧?” 胡商心领神会,这是一个常用的勒索手法。住得时日长,就不是所谓“使团”了。他正要说些“孝敬”的话,祝缨又询问了一个黑红脸庞的人。她好像对这些商人十分的熟悉,也知道他们的买卖是什么。 又问他们的生意如何,甚至说得出在皇城里闻到的某种香料,据说是某位商人的买卖。那商人忙说:“我这里还有的,想请您鉴赏。” 祝缨道:“我对这个并不懂。” “都说宝剑赠英雄,名香正要给知道香的人。您分辨得出,就是与您有缘。”胡商以为自己领会到了意思。 高鼻深目的商人拍马也不逊于人,道:“托大人们的照顾,生活过得很好,比在家乡好许多。” 祝缨道:“都是陛下的圣德所致。” 众胡商一齐说是。 祝缨道:“既然诸位觉得我说得有道理,那咱们以后就只谢陛下,不必再多夸别人了。” 她笑着扫视众人,胡商被她如水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震,背上冒出点汗来。祝缨摸了一把猫,又说:“我再说明白一点,诸位如果求财,就认真求。如果做了多余的事情,恐怕于人于己都不太好。人呢,都有个喜欢不喜欢的,但是品评贵人,不是商人的职责。” 胡商们大气也不敢出,他们也会背后说一说几个皇子,也有些人会为某王说几句好话。只是不知道这位少卿是怎么知道的。 祝缨点到即止,剩下的时间就只是喝茶了。 典客丞更是像个小媳妇,他悄悄瞪了一眼那只睡得五迷三道的狸猫一眼,心道:你倒舒服! 胡商们都无心喝茶,祝缨很快便将他们也放生了。 于是京城中连某胡人、某番邦认为某某王待人谦和有礼、夷狄也觉得某殿下好,这样的话也消失了。 整个鸿胪寺,就像隐形了一般。 第二天,祝缨下朝回来在房间里坐定,打开一本书看不两页,便见典客令与两个典客丞相偕而来。 祝缨笑笑:“坐。” 典客令小心地坐下,又更加小心地询问祝缨:“已入秋了,今年正旦保不齐再有外番来贺,不知大人有何章程要下官提前预备?这两年,总有番邦来进贡的。冬天来、春天走,大人来的时候是初夏,所以没遇到。” “发点钱吧。” “啊?” “鸿胪寺虽不穷,我瞧着,只有几位上官更丰润些。这不太好。做事的是下面的人,不能叫人寒心。” 鸿胪寺的账主要归王丞管,王丞本人也不太精于经营之道,细务是他手下的书吏在做。但是典客署又有一点不同,他有自己的另一个在鸿胪寺外的地盘——四夷馆,人数也多,有自己的小金库。祝缨不动鸿胪寺的,但是想从典客署、四夷馆开始经营。首先,四夷馆是需要拨款的,它肯定有自己的小金库。祝缨一算一个准。 典客令仿佛听到了高高悬起的板子落和到自己身上的声音,啪一声,有点疼,但终于是落下来了。祝缨也不与他废话,只有一句:“今天的事儿,哪儿说哪儿了,不往上。小黄,把祁主簿请过来。” 第295章 整顿 典客令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 上司说“给底下人发点儿好处”的时候,执行的人还是他,怎么发,看他。上司的每一道命令,都可以变成执行事“公私两便”的理由。譬如发东西,他可以从中抽成、报花账。花了一百报二百,多出来的一百就从账面上很正常地消失了。可以用来填旧窟窿,也可以用揣进自己的腰包里。 上司说“叫个人来查账”,事情就完全变了! 典客令虽不似骆、王、阮那样有家世做靠山,也是个能留在鸿胪寺内的人物。祝缨要查他的账,无论本心如何,喊来了祁泰,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对他柯某人产生了不信任。是在“夺权”。 已经要让一步的典客令在看到小黄去叫祁泰的时候,又上前了一步,道:“此事典客署也做得。祁主簿又身负重任,不好离开,下官明日便将账目奉上、钱帛备好,送来给大人过目。” 祝缨道:“他不过掌印,勾检稽失。你的事才是鸿胪寺的大事呢。让他干。” 典客令一肚子的闷火又不敢发出来,他看了一眼祝缨,只见祝缨仍是一副温和可亲的样子。可这人下手是真的狠!不声不响,突袭了四夷馆,再接典客署。下一步…… 典客令一时难以抉择,连典客丞看他的目光都没留意。 祁泰却很快过来了。 到了鸿胪寺,祁泰怎么都不得劲儿,他不擅与人交际,整天缩在自己的屋子里。祝缨终于叫他了! 祁泰脸上带一点点笑,这点笑落到典客令和典客丞的眼里就变了味道,三人齐齐在心里骂一声:走狗! 祝缨道:“你们几人盘一盘账目吧。” 祁泰是个直肠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典客令。 眼见无可挽回,典客令只得悻悻地说:“主簿随我来。” 祝缨道:“拿到这儿来。” 典客令磨了磨牙,勉强道:“是。” 他转身走了,步子越走越疾,回到他自己理事的屋子里,险些被门槛绊到,回身踢了门槛一脚,骂了一句脏话。见他这样,屋子里当差的书吏也不敢上赶着奉承了,上了茶就退到了一边。 典客令心中着实恼火,茶杯也摔了。摔完了还得找账本,找着了往袖里一塞,又取了一本唤了个吏目拿着。 这吏目正是日常为他做账的人,双手接过了,眼中带点疑问地看着他:“大人。” 典客令道:“随我来!机灵点儿。” 二人到了祝缨房里,典客令道:“这是狄高明,典客署的账目是他在做。祁主簿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他。” 祝少卿在大理寺比沈少卿还不管事,狄高明来的时候没想到是要查他的账。猛听得典客令将自己给卖了,心说:柯大人可真是个菩萨,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机灵是什么机灵?! 狄高明又手将个账目又递了出去。 祁泰此时也从容了,他不急着接,而是看了一眼祝缨。祝缨只含笑看着典客令,典客令只得又从袖子里再摸出一本账来。 祝缨笑笑,没对祁泰指示,祁泰也心安心得没动。典客令有些急了:“的的只有这些了!” 祝缨将封皮掀开又合上:“送到我手上的,我认,让它在我手上翻篇。没有送到我手上的,以后你们自己扛。” 典客令还在犹豫,典客丞熬不住了,他小声说:“四夷馆因要接待四方来宾,还有些收支,今日来时不知大人要盘账没有带来,下官这就回去取。” 祝缨点点头,对祁泰道:“开始吧。” 狄高明虽不明所以,却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儿,他张惶地看了典客令一眼。眼前这些人都是官,不提少卿,便是典客令等人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幸他就是那个凡人。 他为典客令可做过不少事,勉强算“心腹”,心腹,就是平时跟着也沾些好处,但要干脏活的。一旦有事,心腹必然要先遭殃。 狄高明真心希望祝缨说话算数,能够翻篇。但是典客令却说:“就只有这些了。” 屁!你手里还有一本呢!狄高明心里暗骂,又不敢出声。 祝缨道:“好,你说,我就信,那就开始吧。” 祁泰开始翻账,典客令心里也在翻一本无形的小账:那小子姓柳是吧?还有一个叫丁贵的仿佛在四夷馆?当起坐探来了!不叫你们吃点儿苦头,还道鸿胪寺都是傻子了呢! 鸿胪寺的账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对完的,到会食时,一本账还没看完。到得下午,典客丞又拿了一本账来。 祁泰忙活了一天也没能对完,但是他挑出了几样毛病,又折了几页虚账出来。祝缨拿起账本,抬手将这几页给摘了。对小黄道:“将这个送给柯典客。” 小黄走后,祁泰正要说话。祝缨抬起笔来:“无妨,数我都记着,我写给你。不碍着你合最后的总数。” 小黄走后没几时,典客令就跟着小黄又回来了。 见了祝缨,他便又奉上了一本账簿:“大人恕罪,下官怕误了大人的事情,方才回去又找了找,这里,还有一个。” 祝缨道:“所有漏掉的,都在这儿了?” 典客令忙说:“是。” 祝缨道:“有劳。”小黄又接了这一本,交到一旁祁泰的桌上,祝缨招呼典客令坐下:“这些琐碎的事情都交给他们忙去吧,咱们合计合计,怎么发这个钱。” 典客令道:“以往也发一些的。咱们自有一些收益,发的是两份儿。他们司仪署也有一分,大人别看他们的看着清贫,其实也有。” 祝缨听说一些公开的秘密,等他说完了,才说:“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典客署比司仪署又要强些。以前都怎么发的?” “按品级,”典客令说,“大人当年在大理寺的时候,各处都羡慕大理寺呢。下官进鸿胪的时候,还听些老人讲过当年。” 祝缨笑道:“各衙寺本就有这样的习惯,也不是我首创的。” “大人是做得最好的。”典客令小拍了一记马屁。 祝缨道:“不过是要配合着开源。都是小事,做与不做看着差别不大,却能看出来做事的人用不用心。咱们已经在皇城之内了,做出来的事不会被埋没的。” 典客令小声应和,又问:“鸿胪寺,也要开源?” 要来新上司,多少都会设法打听一下的,他对祝缨的旧事也知道一点。但祝缨一旦管事,他的权柄就要收缩,收益不知是什么样,损失却近在眼前。典客令心里是有些抵触的。 祝缨道:“当然。不过,先看看账目,账上有的,库里也有,对吗?” 典客令口气稍稍坏了一点:“这是咱们典客署自己的账,还是很实在的。” 祝缨一笑:“来吧,看看各级都怎么发。”她扯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典客署各级官吏的补贴与福利,问典客令是否有误。 典客令无奈地点点头:“就是这样。” 祝缨道:“改一下。”她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单子的毛病了,发钱还好,发物的问题就大了。负责分发的人,譬如典客令,今天家里缺了香,明天就说全体都发香,一些吏目家里根本不用这些东西。里面再来点花账、回扣,小金库他们都要再扒一层皮。 祝缨将内容删了几项,又增加了几项,再添上一些钱,给各种钱又加些新名目。譬如皇帝大寿,鸿胪寺高兴,发钱散福。 列完了单子,她又命将两个典客丞叫来,告知此事。典客丞脸上一苦,这小金库是他们攒下来的,被新上司做了人情。非但如此,祝缨还指定了小柳、丁贵“协同办理分发事宜”。 典客令皮笑肉不笑地:“他们两个……” 祝缨道:“让他们俩办去,咱们还有正事呢。” 典客令只得问道:“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事?” 祝缨道:“两件,你们三人今天回家各自琢磨琢磨,明天我要看到你们的想法。第一,正旦有番邦来贺要如何接待,又有什么要紧事项。第二,咱们怎么开源。” “诶?” 祝缨摸了一把猫,漫不经心地说:“花了你们攒的私房钱,不补点儿长久的进项,你们出了这个门儿就要骂了吧?” “不敢不敢!”三人赌咒发誓,“大人如此体恤下官,下官感激不尽,岂有腹诽之理?”实则心想:我在你面前也肚里骂你呢。 听到“开源”却又是精神一振,传说里,祝少卿“年轻的时候”是一把理财的好手。 祝缨道:“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是。” ………… 此后数日,祝缨又与这三人议了两次事,都是落衙后三人相约到祝府去。 祝府的样子与他们之前见过的豪宅相比堪称俭朴,然而祝府的仆人却都年轻而精干,个头不高,却个个精神十足。 到了祝缨的书房一看,挂着几幅字,都不是前人的字画,都是现世活人的作品。新人新作与府内的陈设,显出了少卿还在“发家”的路上。三人却要在心里嘀咕:他做了这些年的官,难道就只有这样的家底?莫不是故意装的。 及看清字画落款,集齐了二十年来所有丞相的笔墨,又一面墙挂了刘松年画的一轴墨竹。方觉出比挂前人字画更显出书房主人的份量。 祝缨却很随和,她按住一旁要往砚台上伸爪的狸花猫,对三人道:“来了?坐。” 典客令等三人此来未尝没有一些试探之意,由典客令先发言:“下官等思之再三,正事耽误不得。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做事趁现在。” 祝缨一点头,典客令又接着说了他们的方案。一是将“小金库”的用法给定了下来,三人便着意议定各人可分得的补贴财物上,给这位少卿拿最大的一份。二是开源,就是再盘点铺子、货栈取租嘛!三是接待外番使者的事,还是四夷馆办,这个要向上头申请经费。 中规中矩。 祝缨道:“四平八稳,极好。” 典客令也笑道:“早就想将事情理一理了,只是没有遇到明白人指点,幸而大人来了。” 祝缨道:“世间事,难得糊涂。大事做到,小事不妨随意。外番来使之后咱们就要不得闲了,趁还没几个人来,先将咱们的家务事办妥。第一,将旧账盘清,陈年烂账,我来给它抹平。”其中不乏一些他们借着鸿胪寺的势力,参与的番邦货物的交易勾当与收受的一些好处。 典客令等三人一齐感谢。 祝缨又说:“眼见入冬,一年的考核又要开始了。只咱们自己写个本子往吏部报备有什么意思?管好了典客署,我才好向陛下讲。” 典客丞忙出声问:“大人的意思是?” 祝缨的目光变得很冷,扫向三人,最终落在了他的身上,道:“你今天在四夷馆是梦游吗?无论是不是外番来使,讲究的都是一个太平盛世,第一就是要太平。纵容胡人番客妄加议论,成什么体统?我把话放在这儿!鸿胪寺,你们自己私下有什么主意我不管,胡客、番商,四夷使节,不许他们与皇子有任何勾连!” 外使都住四夷馆,也是为了方便招待,也是为了方便监视。待遇好是好,该有的警惕本也不差。外使出门,或明或暗都会有人跟随。苏鸣鸾她们来的时候,祝缨也是陪同的人之一。 三人齐声答应。 祝缨道:“这话我只说一次,谁乱来,我就活埋了他。” 典客令此时却是坦坦荡荡地:“大人这话就小瞧咱们了,谁个指望这些番使有所作为不成?” 祝缨道:“如此最好。尽早把章程理出来,在考核递上去之前,做出点样子来。知道什么样子吗?” 典客令不敢托大,虚心请教:“还请大人明示。” “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祝缨说,“为陛下分忧,不如让陛下无忧。” 她将狸花猫抱了起来,道:“瞧瞧它,它不舒服了,我给它梳毛,它能觉出来舒服。为什么觉得舒服?因为它先不舒服了!它感觉得到!” 话有点绕,三人想了一下,才将猫与皇帝联系了起来。三人对望一眼,心道:对哦,是陛下调他来了! 将诸般心事收起,老老实实办祝缨交待的事。典客署面上还是老样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开源之事也不是很急,他们又将与胡商相关的产业重新梳理报给祝缨。祝缨又从中做了调整,整个典客署作为一体,删繁就简、条理清晰。典客署该拿的增加了,胡商付出的反而减少了。 祝缨以“巡视四夷馆以备使节”的名义,将典客署诸人集中到四夷馆。 馆门一闭,开始发补贴。这个小金库只发给祝缨及典客署诸官吏,祝缨在上面坐着,典客令三人相陪,丁贵、小柳二人帮同发放。 唱一个名,发一份,祝缨看着下面吏目们与丁贵、小柳二人的神态动作,似无疏离他二人的意思。凡这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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