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两句病情,众人尖起耳朵来听,王叔亮与祝缨已经走远了。 转过一道门,王叔亮脸上的担忧就更明显了,他对祝缨道:“很不好。这两年越发的累,我只恨自己没有习得他半分的本事,只能干着急。还请您体谅一下我为人子的心,一会儿别说太愁人的话。” “这话从何说起?” 王叔亮道:“有些人担心家父,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家父……” 祝缨道:“我明白了。” 王云鹤正躺在床上,檐下是一排小药炉,四下弥漫着药香。王叔亮先进房去,很快出来:“请。” 祝缨进了内室,里面的光线不太明亮,王云鹤半倚在床头,胖得摇摇欲坠。 祝缨先向他见礼,王云鹤有丝欣慰地笑道:“回来啦。” “要是能再多给我几天就好了。” 王云鹤轻轻点了点床前的凳子,祝缨坐了过去。王云鹤看着祝缨道:“还好,陛下在危急的时候还能想到你。” 祝缨道:“您把我看得太好了。” 王云鹤摇了摇头:“这样就好。” 祝缨见王叔亮在侧,眼睛一直盯着王云鹤与自己,显出不想她多说话的样子。对王云鹤说:“我说,您听,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您再发话。” 她简要地说了北地的情况,包括了就地安置开荒、就地招募新军等等。王云鹤道:“这些我都知道啦,你做得很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祝缨一噎。 王云鹤虚弱地笑了,对祝缨道:“忙碌一生,倒不如你在北地脚踏实地做得好。不过我对扬州倒也有些心得。把我的手本手札拿过来。” 王叔亮取了手札,王云鹤对祝缨道:“这个给你了。” 祝缨双手接了,王叔亮对她频频使眼色,祝缨道:“您安心静养,我回去研读,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请教。” 王叔亮眉头一松,外面管事却又来汇报,说是冼敬来探病。王叔亮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了,对王云鹤道:“我去迎一迎他。” 祝缨也起身,与他一同往外走。两人中途遇到了冼敬,祝缨看他的面相,也透着点急躁。冼敬看到祝缨,微一怔,旋即点一点头,挤出个笑容来:“子璋回来了,恭喜。听闻你在北地做的……” 王叔亮听他与祝缨说起了北地的事,也知道他们背后议论起祝缨的时候,认为她在北地做事情路数与己方一致,但是又不是为他们这一派做事,余清泉怀疑祝缨是要自立门户。 冼敬却认为,自立门户也没有关系,比当郑熹的打手要好。还让余清泉等人对祝缨要礼貌一些,别把人往郑熹那边推。 做得过份了,祝缨本就与郑熹有渊源,头也不回扎郑熹那边,岂不是给己方找麻烦? 然而王叔亮实在讨厌再听到这些党派之议了,说:“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阿爹才吃了药歇下了。要是没有要紧的事,莫要把人叫醒了,这些日子总也歇不好,好容易能睡一会儿。” 冼敬道:“我落衙回家,顺路来看一看。既然能够安睡,那就不要打扰老师休息了。” 王叔亮道:“真能静养就好了!谁要能劝他休致,就是我的恩人了!” 冼敬脸上一片为难之色:“此时休致?老师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 王叔亮道:“我只想我爹能安度余生。”爹总是要死的,丁忧也总是要丁忧的,可是他希望他爹不要是累死、窝囊死的! 祝缨道:“二位不要动怒,都是为了相公。” 王叔亮脸色不豫,但给面子没有反驳她,冼敬也后退半步,显出退让的样子来:“我又何尝不心疼老师?” 王叔亮点了点头。 祝缨与冼敬相比算“外人”,不好当着祝缨的面与冼敬再起争执。自从王云鹤再次病倒,两人已经吵过一次了,想说的话也都说过了。冼敬不再打扰老头儿,王叔亮也就不马上发作了。 冼敬忧郁地看了一眼这位师弟,王叔亮能力不如其父,却是一片孝心,不想别人累着了老师。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别人可不会容老师休养生息之后再杀个回马枪。叔亮,还是太天真了。 王叔亮心里没来由的烦。他与冼敬认识几十年了。这个人,师生情谊、孺慕之心是有的,为了扯父亲当大旗进行党争,恐怕也是有的。一个安闲的王云鹤是没有用的,得是一个“王相公”。 自己人还不如祝缨一个外人体贴,至少祝缨处处透着体贴,让王云鹤少说话、少表态,既不示威也不示弱,更不是挑衅宣战。没气着老头儿,看得出来父亲的心情变好了一些。 王叔亮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将祝缨送出大门。 ……—— 祝缨将手札揣好,一路奔到自己家里。赵苏没回来,祁小娘子将府里管得井井有条。 祝缨道:“辛苦了。青君,一会儿把赵苏的家书找出来。” 祁小娘子笑道:“都回来了,谁也不急着等着看他的啰嗦,热水也烧好了,灶上茶饭也好了,请您更衣。” 祁泰拄着杖,他的外孙在他的身后闪出个脑袋来,好奇地看着祝缨。祁小娘子招呼儿子叫:“阿翁。” 祁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祝缨从袋中摸出个木雕的知了,逗小孩儿,那薄薄的翅膀还能动。这让拥有不少玩具的小孩子感了些兴趣,先揖一揖:“阿翁。”看一眼母亲,见母亲点头,伸出双手接了。 祝缨道:“去玩吧。”然后告诉祁小娘子,先不吃饭,她得先去郑府吊唁。 祁小娘子道:“他家灵棚早都拆了。您要去道恼,我这就去准备四色礼物。您换好衣服就得。” 祝缨回房换了素服,出来时祁小娘子已经准备好了礼物。 李大娘托着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些菜肴、汤品、饭食,道:“才回来,垫一垫,喝口热汤再去吧。” 祝缨问道:“还有么?给他们也弄些来。” “有的。” 祝缨托起饭碗来,往里拨了几样菜,飞快扒进了口中,一口吸了半碗汤,很快塞了一顿饭下肚。那一边,胡师姐等人也吃了个六分饱。 祝缨道:“嘴擦干净,走。” 一行人又去了郑府。 ………… 郑府如今的主人是郑熹了。 祝缨到了府门前,只见整个府邸安静而肃穆。与王府宾客盈门而不得入内的情况不同,郑熹丁忧,闭门谢客,不让人到他家凑热闹。眼下只有金良在安置好仪仗之后,带来的几个仆人在门边闲话。 看到祝缨,郑府门上的管事笑道:“大人来了!刚才金大过来,咱们就说,您不会不来的。” 祝缨道:“我当然会来的。相公近来可好?” “说终于可以安静读书了。” 几句话功夫,祝缨被引到了郑熹的书房,郑川、金良都在,金良看她的目光里透着关切,郑川还是叫一声:“三哥。” 祝缨先给郑熹道个恼,又说:“君侯殁于军中,当时战事紧急,诸事不便,竟没能亲自送他老人家回来。也没赶上那件大事。请您允许我上炷香。” 郑熹道:“随我来。” 祝缨跟着他,往到以前郑侯的书房里去。金良、郑川等跟在两人的身后。 书房经过重新的布置,一些旧物拿去陪葬,现在供奉着郑侯的牌位。 祝缨洗手、拈香。然后说:“我没照顾好老人家。” 郑熹怅然道:“你已经做得够多的啦。” 祝缨道:“请您不要太过悲伤。如今陛下大病初愈,窦相公着急上火,刚才看了王相公也在病中。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朝堂上不能没有您。” 郑熹道:“老啦!”他打量着祝缨,祝缨一直是个劲瘦的模样,永远精神饱满。 祝缨道:“这才到哪儿?”郑熹不太显老,清俊的模样又添一点岁月沉淀的气质,外表依旧出色。 郑熹道:“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你在北地那些事,我就做不来。” 祝缨道:“都是些杂事,我也不懂军事,就不添乱了,仗还是他们打的。” 郑熹却知道,在北地这两年祝缨做的事不是“杂事”这么简单。两年的功夫,南人的势力大涨,祝缨用两年的时间,堆了三个朱衣出来,南人里原本仕途不错的人,也都向祝缨靠拢,隐隐形成了又一股势力。 与有深厚积累的名门望族通过多少代联姻形成的势力还不能比,但也够祝缨这样一个平凡出身的人用的了。上一个这么显眼的,还是死了的陈峦。陈峦的出身比祝缨强得多得多。 “杂事也不简单!整个国家,也就是这些杂事堆起来的。” 金良看这两人似乎没有芥蒂,不由咧开了嘴。他之前一直担心,祝缨出了宫先去探望王云鹤,是与郑熹离心了。又担心郑熹会因为祝缨第一个看望的不是他而起疑心。 现在看来,还挺好的嘛! 郑熹看金良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你可以放心了吧?” 金良憨笑两声,郑熹对祝缨道:“他打进了这门起,就跟做贼似的,担心你要与我生分了呢。” 祝缨看看金良,金良的脸有点红,祝缨笑着摇头:“这是打哪儿来的奇怪念头?” 金良道:“那我还是白操心了?” 祝缨耸耸肩。 郑熹让甘泽送金良出府:“就此打住,回去好好歇着,吃壶热酒,好好睡一觉去。不许再多想了。” 金良答应一声,放心地离开了。 祝缨目送他走,道:“金大心肠一向很好。在北地人生地不熟的,有了他,我才能安心。” 提到了北地,郑熹问道:“王相公怎么说?” “没说什么,他正病着,我也不便多打扰,略说了几句我就辞出来了。看着是有些重,怪不得窦尚书那么着急呢。” 郑熹认真地问祝缨:“你看王相公的情形,休致合适么?” 祝缨道:“我看挺合适,只怕有些人不愿意。” 郑熹轻蔑一笑:“冼敬那些人?离了王相公,他们什么也不是。王云鹤还有些信念在身上,冼敬能得他三分之一,其余人不过猪狗而已。” “您这火气有点儿大。” 郑熹道:“余清泉出仕的时候小有家资,他父亲名下有田一百顷,娶了个钟家的女儿,花了许多聘礼,你猜猜,到现在,他还能剩下多少?” “明着有一百五十顷,又有钟娘子的嫁妆五十顷田,私下不在册的还有二百顷。这里头有投效,但也有他家新买的。”祝缨慢慢地说。 郑川有点诧异地看着祝缨,没想到祝缨竟然查余清泉了。 郑熹笑得直拍桌子:“别告诉老王,他要知道了,怕不是要气死!冼敬却不会太生气,他得用着这些人呐。哪有什么为黎民计?都是门户私计,倒装起清高来了!辛辛苦苦抑兼并,抑的谁呢?是要排挤了旧族给谁腾地方呢?老王啊!君子!有人敬,却没人能做他的同路人。” 祝缨道:“王相公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然不能亲自去管扬州,又把自己累着了。想要做事,手上无人、无权不行,所以要先结党、争权,结党争权,就要与人争斗。弄着弄着,王相公还记得初心,其他人眼里就只剩权势、阴谋了,大义成了他们的遮羞布。自己的裤带还松着,就要伸手扯掉别人的衣服。 我对王相公保持最后的敬意,这份敬意,是绝不会延续到他的学生身上的。冼敬……” “他有太子喜欢。” “太子谁都不喜欢,”祝缨说,“天家无私事,没有人喜欢当傀儡。” 郑熹道:“你都看明白了。那也应该知道,再念旧的人也会任用新人的。东宫就很欣赏你。” 祝缨道:“我可不敢这么想。” “不妨略想一想。” “诶?” 郑熹道:“陛下也病了。齐王又长大了,他做父亲了,你知道了吗?” “看来我离开的这两年,京城发生了许多事情。可是太子与齐王都还年轻,陛下也不算很老,还没到那个地步吧?” 郑熹道:“那也要准备起来。”自己得守孝,自己的人虽然也往东宫放了几个,但是并没有得到太子的青眼,不如冼敬近水楼台。 太子对冼敬没有言听计从,也能看出来太子还算有主见,但是终究不能放心地让冼敬一直这么影响太子。 太讨厌了! 王党不好,郑党的不法之事更多!王党面上还要脸,郑党许多人,比如柴令远那个小王八蛋,他犯法了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他敢明着犯。 冼敬不用构陷,只要稍稍把几件事往太子面前一摆…… 祝缨道:“咱们不是只忠于陛下的么?” “太子也想要些‘自己人’,莫离他太远了。”郑熹说。 “只怕以前与太子没什么交情,无事献殷勤,倒显画蛇添足。” 郑熹道:“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咱们就可从容筹划了。可惜你太年轻,否则……” 祝缨冷静地看着他,郑熹忽地一笑:“齐王会帮着你与东宫亲近的。” “诶?” 郑熹道:“北地才好了,西番又有些异动。卫王有心建言,要亲自往边陲走一遭。当时王相公还没病,拦下来了。卫王便推荐齐王去,陛下于是下旨,询问西陲事项。” 他表弟正在那边附近,消息灵通得很。 “先帝这些儿子……”祝缨说。 郑熹道:“这几天,陛下一定会问到这件事的。” “好,我明白了。” 郑熹指着郑川道:“他还嫩得很,其他人或只擅长一事,或机缘不对,都不让人放心。外面的事,你多照应。” “我等着您回政事堂。” “敛翼待时,候风云而后动,”郑熹道,“你这样我就放心了。要不是前阵子十三郎他们与冼敬闹得太凶,陛下也不能又听了卫王的话。” 祝缨道:“谨领训。” 郑熹又留祝缨吃饭,他守孝,也不饮酒。祝缨在自己家也没吃饭,又吃了一顿。席间,他们不再说朝局,郑熹只告诉祝缨:“京城有紧急要打听的事联系不上我,就找十三郎问。” “好。” 第378章 明珠 祝缨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胡师姐等人也都在郑府得到了妥善的招待。 一行人吃饱喝足,吹着凉风回到了祝府。祝府今天特别的热闹,项大郎置办这处府邸的时候,祝缨还嫌它太大,没那么多人打理。如今她这儿又添了赵苏一家,除了之前的祝银等人,又有一些人从别业被调了过来。 此外卓珏一个单身汉,好久没回京了,住处也得收拾,今天也要暂时住在祝府。加上闻讯赶回来的阿金、苏晴等人,府里都快要住不下了。 祁小娘子与项安、祝青君等人忙了半天,才将所有人都安顿下来。 祝缨回来之后便说:“都辛苦了,先歇下,有事儿慢慢打理。” 所有人都笑着应好。 祝缨的卧房已经被打扫好了,还是她的习惯,房里也不放伺候的人,祝文带着两个人给她把热水之类担进房便出了二门,不再进来。祝缨简单洗沐一下,挑亮了灯芯,拿出王云鹤给的手札慢慢地看着。 手札的内容很扎实,祝缨看了两页就知道今天要是想把它看完,得到半夜。 明天还要上朝呢…… 祝缨掐了半支香点着了,香燃尽,书还没看完,她仍然把手札合上,睡觉去了。 第二天起来,揣着手札,吃完了饭去上朝。 郑熹丁忧,郑奕他们都凑在了一起,一看就是一小团。看到她来,郑奕招呼了一声:“三郎,这里!” 祝缨走了过去,冷云抢先问道:“哎,你真的没有假吗?” 祝缨道:“交割没办完。” 冷云道:“那你怎么搬家呢?”冷云觉得皇帝未免太不靠谱了,就给房子?田庄奴婢呢?官职爵位呢?金帛呢? 就只给一个房子就打发了?没瞧见已经有人嘀咕了吗? 祝缨道:“现在还住得下,把手上的公务忙完了,再请几天假消消停停地搬。” 冷云口中啧啧有声:“也就是你,不紧不慢的。不为自己,也该为下面的人。” 祝缨道:“奏本已经上了。” 冷云怪异地看着她,给手下的人都安排好了,把自己给忘了? 几人说了一小会儿,早朝的时间就到了。今天不是大朝,人不太多。祝缨留意皇帝,见他是扶着小宦官的肩膀走过来的,步伐有些虚浮,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好。 不好也比死了强,看到皇帝往御座上坐了,大家的心情都不错。 今天比较大的两件事:一、祝缨凯旋回来了,二、西陲的事情。 由窦朋先起个头,说了祝缨已经回来了,但是他现在缺人手,要求把祝缨调到户部尚书。 窦朋是以丞相兼着户部尚书的,不是他不爱这份权,实在忙不过来了。要么添个丞相——窦朋还没发现谁合适又能干,要么把身上的部分兼职拆出来给别人。 在窦朋看来,祝缨这个替死鬼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梧州和北地,一南一北都干得不错,说明什么?说明不是撞大运,碰巧了能治理好这个地方,而是有能力因地制宜。马上各地刺史就要来了!跟下面算账的事儿,交给祝缨正合适。 皇帝轻咳一声,道:“可!” 诸王、大臣,眼神乱飞。 祝缨回来得又快又简捷,这是反常的。通常而言,这样“大胜”的,最后压轴回来都得慢一点、欢迎仪式盛大一点。整场战争从冷平辉那儿算起也得有三、四年了,善后的工作就得花些功夫。 而且,如果条件允许,战胜了的将领们是会在自己凯旋的时候带上“异族”的使者的。 祝缨自己跑回来了,把此战的两个大大的果实——两位胡使,留给了骆晟和鸿胪寺。 若说是“亲近”“香火情”那这情份也太重了!反常即妖,看来之前陛下病得确实严重,才着急召祝缨赶回来。 之前消息灵通人士确定了一点:祝缨是简在帝心的。 这事儿没得争,鲁王谋逆,祝缨把握住了机会。 皇帝生了一场大病,就要给予信得过的人更高的位置,就像当年先帝把姚臻放到吏部尚书的位子上一样。 祝缨却不想接这一摊子破事。当年,她还是个小破县令的时候,觉得整个朝廷挺好的,一个庞然大物,稳重如山。官越大、管的地方越大,才发现这朝廷也烂。 她当刺史的时候,跟户部讨价还价,觉得朝廷见天从她们地方上收这么多的钱粮。后来才知道,里面到处都是窟窿,以前年景好、没有大开销还能糊得住,现在…… 在地方的时候,她可以跟户部赖账。如今自己管户部,要怎么平账?!!! 祝缨忙出列道:“不敢。”她诚恳地向皇帝解释,说自己“年资浅薄”,不敢接这么大一个活儿。自己的使职还没交割完,而且她还是大理寺卿呢,那个活儿干得更顺手。得让合适的人干合适的事。 窦朋急了:“什么大理寺?施季行这两年不是暂代得挺好么?还让施季行以少卿暂管!” 皇帝也觉得窦朋说得对,道:“卿不必过谦,你是国家栋梁,没有比你更合适的啦!”又大力夸奖窦朋,“你看,窦相公不恋栈权位,以户部相托,你如何能忍心让他再操劳呢?就你啦。你们说呢?” 窦朋是愿意的,太子也说:“陛下说的是。” 冷云等人巴不得祝缨再升一升,郑奕等人更是希望“自己人”腰杆再硬一些。冼敬等人也没有反对,如果祝缨都不合适的话,那其他人就更能被挑出毛病来了。 最不乐意的是祝缨本人,皇帝却对她说:“你一向勇于任事,不是说过不挑活的吗?” 嘿!他脑子突然就好使起来了。 祝缨见状,不好当面硬杠,只好安静低头装恭顺。心里打的却是一个“我先去摸摸底,如果不好干,找你们谈妥了条件再说”的主意。她现在还不了解户部的整体情况,一头扎进去怕被坑了。 皇帝高兴地说:“这就对了!你有功,也当表彰奖赏。” 祝缨又说:“不敢。北上之前,臣寸功未立,陛下加臣金紫光禄大夫,臣当是预支的。如今是臣来还功课。请陛下对将士们论功行赏,臣已经得到该得的了。” 皇帝笑眯眯地:“不必过谦。” 昨天他只赐了个宅子,到吃晚饭的时候才想起来:诶?我光给出去个宅子,其他的还没给呢! 今天就给补上了,从来军功最重。郑、冷两家本来有爵位,就是升格、增加食邑。祝缨头回立功,就给个爵位。 祝缨又推辞:“比起国初的功臣们,臣些许微功不算什么。”高了她就不肯要了。 皇帝给了她一个子爵,食邑两百户,祝缨这才接受了。 皇帝颇觉称意,又命兵部、吏部把她奏报的请功奏本尽快议完。 祝缨风光一些,尚在意料之中,都看出来皇帝对她有些偏爱。这一件事,气氛还是比较和谐的。 说到齐王的时候,情况就稍有不同了。 祝缨耐心地听着,从各人的话语中结合郑熹说的,推测出了个大概来。累利阿吐绕了个弯儿,洗劫了西边的城池,被郑熹的表弟给捶了回去。表弟被表彰不提,还引发了另一个后果——提醒了西番。 两边对阵,响动挺大,瞒不了人,让西番一看,原来你们挺虚的。累利阿吐那个还凑合,至少抢到了。朝廷这边呢,让人抢了几座城了。 所以西番“流寇”也多了起来,把边军打了好几顿,把郑熹表弟累的够呛。 皇帝下诏问了郑熹表弟,西陲究竟如何,回答说是蠢蠢欲动,但是都被挡了回去,目前问题不大。 卫王认为,虽然如此,但是也不能忽视了西番的危险。之前都说胡主励精图治,胡相都亲自来打听消息了,朝廷还没重视。这次不能在西番的问题上重蹈覆辙。 马上聚齐大军是不太现实,应该派个重臣巡视一番,以震慑西番。 皇帝虽不是个英主,但是冷平辉等人“三战三捷”然后被累利阿吐暴打的教训近在眼前,他起了疑心,怕郑熹表弟也是个冷平辉。皇帝希望派个信得过的人顺便去看看。但是不能明着说不信任边将和刺史,巡视兼慰问就比较合适了。 卫王主动请缨被阻,转而推荐齐王。 冼敬等人不建议齐王去。 卫王的理由是:“齐王身份贵重。” 冼敬便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怎么能让齐王远行呢?” 齐王自己也愿意。祝缨看着这个少年,齐王的脸现在还带着青涩之气,眼睛里充满了对广阔天地的向往:“臣愿为陛下分忧!” 皇帝又问太子,太子道:“二郎还年轻。” 齐王瞪大了眼睛:“大哥,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太子是支持齐王去西陲走一遭的,现在好大哥突然改口,齐王生出一股被背叛的感觉来。他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太子一脸的担忧回望他。 皇帝又问冷侯的意见,冷侯道:“全凭陛下做主。” 皇帝又问祝缨。 祝缨正在计算着万一,万一西番要有异动,得花多少钱。听皇帝问她,她说:“臣不知西陲详情,不敢妄言。容臣研究一下再奏报。” 皇帝没有再追问她。 凡事,一旦有人争吵起来就很难马上达成共识,早朝吵了一架,没有丝毫成果。 散朝后,齐王追着太子到了东宫:“大哥,你怎么变卦了?” 太子道:“我想了一想,阿爹还在养病,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让你离家呢?” “阿爹已经痊愈了。我想为阿爹分忧!”齐王的眼睛亮晶晶的。 太子叹了口气,道:“父母在,不远游。” “游必有方。” 太子道:“就当是留下来帮我,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可是西陲……” “有朝廷大臣,让他们先探探路,你再去。不然,我怎么向婕妤交代呢?” 齐王的头垂了下来:“哦。” 与齐王相反,窦朋笑得喜庆,对祝缨说:“你去大理寺办交割,再来户部!今天能办完么?” 祝缨道:“您容我两天,不但有大理寺,我恐怕还得搬家。” “哦哦,”窦朋和气地道,“你自己看着办,不过呀,他们快要进京了,你要先有所准备呀。” 祝缨一噎,窦朋将手往身后一背,离去的脚步也轻盈了几分。留下祝缨开始转陀螺,先被一群人围着恭喜,然后是户部的一些官员围着要套近乎,施季行差点被挤出去。 祝缨对户部诸人道:“诸位容我先去大理寺收拾一下,过两天再去户部。” 户部不少人认识她,都说:“咱们都等着您过来呢。” 祝缨笑道:“旨意未颁,政事堂、吏部还没过,可不敢猴急。” 户部众人无奈,只得回去,三三两两,猜测她要怎么管户部。 祝缨对施季行道:“我去找窦相公理论。” 施季行很想跟过去看个热闹,瞄到祝缨平静的脸,他忍住了:“我回大理寺等您。” 祝缨大步往政事堂走,一路遇到不少人向她道喜,她也礼貌地点头致谢。又礼貌地到了窦朋的门外,请人代自己通报。 里面是窦朋的声气:“子璋么?请进。” 祝缨不客气地进去,只见窦朋含笑看着她,说:“你我初见的时候,我是刺史,你还是大理寺下一小官。二十年弹指一挥间,你已衣紫。” 祝缨口才一张,窦朋以与年纪不相符的灵敏指着桌上的卷宗说:“要么去户部,要不你就在这儿帮我。” 祝缨打了个嗝儿,头一次被噎住了:“这儿您自己留着吧。” 窦朋不笑了:“这才对嘛!要是郑七还在,我何至于此?户部,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呀!背后不说人,就事论事,旁人,谁也不能持正为公。我也不要他们持正为公,只要他们不要公器私用就谢天谢地了!” 他很忧郁地说:“我才德平庸,王、郑又因故不能视事,还请你帮我呀!” 祝缨只好说:“不敢,您也不必太忧心了……” 窦朋摆了摆手,严肃地问道:“你真要躲?” 祝缨抱怨的话都被卡住了,她的口中突然泛起了一股清甜的生麦仁的味儿,她说:“好吧。我尽力而为。” 她从一旁的桌上取了纸笔,开始写。窦朋踱到她的身后,见她在默写户部的人名,写了一张人名之后,又写了天下州府的名目。 祝缨写完了,放到窦朋面前:“您给点评点评?刺史们就要进京了呀!” ………… 从政事堂出来,祝缨径往大理寺去。 大理寺的交割并不麻烦,这地方本来就是她管的,施季行也是个有数的人,祝缨离开的这两年里,施季行也做得可圈可点。 麻烦的是道别。大理寺上下都舍不得她走,他们恨不得祝缨在大理寺多干几年,大家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一些。 自大理寺丞往下,个个泪眼汪汪的。祝缨看了看祁泰,他哭得最惨。祝缨道:“不要哭啦,你跟我走吧。” 施季行松了一口气,祁泰,活是能干,但是真不适合当官。本来以为祁泰有会过人之处,仔细观察,根本没什么特别的。施季行还往户部打听了一回,祁泰在户部的时候就是个废物。 看穿了祁泰之后,施季行一看到他就佩服祝缨,这样一个人,祝缨居然这么念旧,给他捎到南、捎到北的。 只能说,有的人天生就是运气好,赶上了祝缨当年缺人,这情份就种下了。 祁泰不哭了,帮着二人办交割。 余下的人哭作一团,女监们哭得更是真情实感。祝缨一走,她们真怕又要过上被排斥的日子。 祝缨见众人哭得实在不像样,说:“少卿待你们极好,且我还在皇城之内,都做事去吧。” 大理寺的交割办得顺利,祝缨却没有直接去户部。户部的交割,绝对是个巨坑,她得准备准备再往里跳。当年窦朋接手的时候,是从大理寺调了些账房吏目做帮手的,饶是如此,祝缨猜他也填过前任的窟窿。 祝缨就更要小心了。 到落衙时,祝缨与祁泰一同回府。 她将那本手札又掏了出来,本来以为今天能抽空在大理寺里看两页的。窦朋闹了这一出,她一个字也没机会读。 回到家里,赵振等人又登门道贺,陈萌父子也来了,施季行等人又陆续赶到。此外又有郑川代表郑熹来道贺,郑奕、金良等人自己过来。冼敬是邻居,也来道一声贺。 来的这些人里,冼敬官位最尊,祝缨陪他多说了一会儿话。 冼敬神色是有些复杂的,当年,他在王云鹤的京兆府里第一次见到祝缨的时候,祝缨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当时看祝缨,是俯视的,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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