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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好装成不知道,叫他们自己把这事儿给弄了。七郎不会让这件事情拖太久的。” 冷云拿出脑子来用了——当然也可能是他爹把脑子借给他用了一会儿——祝缨却不再纠结此事,说:“嗯,那就看着吧,反正就快出结果了。” 冷云的正经没有维持太久,开始抱怨起郑衍来:“一把年纪了,也不知羞!要是他儿子干的这个事儿,倒还能说句年轻不懂事儿。他……” 祝缨道:“就算是个年轻的,那么干也不对。” 冷云点了点头,无聊地四下张望:“哎,那边那个,看着面生。” “哦,吴刺史,是同乡。”祝缨看了一下,吴刺史正在与陈萌说话。 天色亮了一点,祝缨对冷云道:“还有一件事,您得帮我。” “嗯?” 祝缨道:“赵苏。” “他怎么了?不是挺好的吗?才干了件大事,干得挺漂亮的。” “我现在得用他。” 冷云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干嘛?我用得他挺好的。” 祝缨道:“我在户部,没有自己人。您在鸿胪寺,都是自己人,李彦庆又不是一个会藏奸的,您那儿应付得来。我呢?您瞧,这些‘诸侯’,哪个好相与了?得有人来帮我一帮。” 冷云的眉头皱得死紧,眼睛看着祝缨直摇头。 祝缨道:“拜托啦,这么着,我总要托一托姚尚书的,您有什么相中了要调到鸿胪寺的人,咱们一块儿同姚尚书讲了,您看怎么样?” 冷云道:“我一时到哪里找一个这样的人?哎?你那里有这样的人不?” 祝缨道:“我才有几丁人?不是我自己带出来的也不敢荐给您,怕他们误事。做事细致周到的也有,您也知道的,苏喆不错,可是个女孩子,您敢要,我就敢给。她是真的可以,刘相公手上都过了招的。怎么样?” 冷云道:“你求我的,怎么又拿我寻开心了?” 祝缨道:“谁与你开玩笑啦?苏喆、祝青君乃至项安,我在北地行辕用得如何?” 冷云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最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赵苏我给你吧,总不好拦着他的前程。记着,你欠我一个人。” “好。” 两人嘀咕一小会儿,朝会就开始了。 朝会上也不太平,一件大事就是江政带过来的王氏的案子。这个王氏是御史大夫的同族,与王云鹤之间除了都姓王,再没别的干系了。案子委实骇人听闻,其他的都还好说,“内乱”一条,就不得不重视。 内乱,十恶之一,是自家人想遮掩,一旦为人所知就不能轻轻放过的罪过。 皇帝大怒:“世间竟有这等畜牲!大理寺!” 大理寺卿现在还是空缺的,施季行、林赞两个人上前。他们二人虽然也很讨厌“内乱”这个事儿,提起来都是大骂,心里却清楚,不少人家都会有这样的事情。大理寺每年办的凶案,有不少都是因为这个而起。 二人上前,施季行道:“臣等正在核实。” 皇帝道:“一定要细细查来!” “是。” 二人都扭头往后看,江政站得比较靠后,一脸平静。 皇帝又说:“刺史张某,竟相帮隐瞒,着他具本解释!” 窦朋忙应了一声,回去发文给当地的刺史。 ……—— 散朝后,皇帝将王大夫留下。王大夫知道皇帝是问他是否知情之类,暗道一声侥幸,自己还有机会辩白。 他随皇帝到了偏殿,皇帝迟迟不说话,王大夫内心忐忑,站在那里微微摇晃。 忽然听到皇帝问:“江政所奏之事,你可知情?” 王大夫精神一振,忙说:“陛下容禀!臣与彼虽为同族,血脉实远,分属两房。” 这样的大家族,多少代下来,分为不同的枝属,彼此只在叙家谱的时候有些接触,如果没有特别的事由,平时也难有交际。譬如其中一枝因故迁徙了,两家有相隔上千里,派人快马送个信都得找半个月,这还是快的。 皇帝问道:“据你看,属实否?” 王大夫并不去打这个包票,道:“个中情由,臣实不知,只待大理寺查证。清者自清,若果有违法事,臣又岂敢因私废公?” 皇帝道:“尔为御史大夫,也要谨慎。” 王大夫恭敬地道:“是。” 皇帝看他态度尚可,让他离去。 王大夫步出偏殿,心里实是疑惑:这个江政,究竟要做什么?这是投了王……哦,冼敬一派了么?竟这般不留情面! 绝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整个王氏的清誉! 王大夫一边走一边想,二十三步之后,他就有了主意。这件事情不能不管,更不能大包大揽。 祝缨正在户部与江政扯皮,江政过来的主业是“交功课”,得催着户部验收了他带来的粮赋之类,拿到户部给的条子,才好去吏部做进一步的考核。赋税、人口是考核的最重要的指标了。 祝缨先与他对账,去年是窦朋与地方上定的数目,今年如数交了上来。然后是确定下一年的数目,祝缨拿出一份公文来给他:“这是来年的。” 江政接了,仔细看了看,眉头微皱,轻声说:“恐怕有些难的。” 祝缨道:“没有给你涨啊。” 江政道:“您哪怕再给涨一些,我们使君也能给您凑上来,只是百姓又要苦一些了。您加一成,使君就给百姓加上两成,种田的不是他、催收的也不是他。他给您交的粮草” 祝缨道:“豪强兼并?” 江政点了点头:“您任过地方的,豪强兼并之后,便是租赋徭役压到百姓头上。百姓不堪,就逃亡。逃亡户口的租赋徭役又转到剩下的人头上,剩下的百姓更加艰难。” 祝缨问道:“这难道不是地方官员的责任吗?” 江政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您,该我做的,我是一定会去做的。” 祝缨问道:“逃亡的事情,你有实数吗?有实证吗?” 江政道:“有。您能办得了王氏吗?” 祝缨道:“我为什么要办王氏?给我一个数目,我会派人去核实,果如你所言,我与张使君聊聊去。” 江政目光坚定地看着祝缨,祝缨也回看他,江政道:“好!今晚我去府上拜访。” 祝缨微笑道:“恭候大驾。”说着,把手里的公文往前一推,江政取了笔,签名画押,两人各执一半,留在户部的这一半存档,明年这个时候再来“交功课”。 江政跨过门槛,迎面走来了王大夫,江政从容行礼,王大夫送也毫无愠色。两人在门口聊了两句,王大夫询问江政:“别驾所奏之事,可是属实?” 江政温和地道:“人证、物证俱在。不属实,岂不是下官构陷了?” 王大夫道:“是老夫失言了。” 江政又是一揖:“大夫言重了,大夫为御史,有疑问就应当提出来的。” 祝缨从里面踱了出来:“我这门口的太阳好?都在这儿晒太阳了?” 王大夫一笑,江政也是一揖,向二人告辞。 祝缨请王大夫入内坐:“您一来,我腿肚子都打转。” 王大夫道:“御史每每挑剔别人,如今我倒被别人挑剔啦。自王相公走后,这些人就开始上蹿下跳!” 祝缨笑笑:“谁能挑您的错处?陛下不信任的人,早挂在脸上了。您不会有事的。” 王大夫道:“你就别宽慰我啦!‘内乱’哼!” 祝缨摆了摆手:“那也与您没关系。” “说出来都是姓王,乡野村夫哪里会分辨呢?”王大夫又将分家的理论说了一大通。 祝缨道:“这些道理,大家都懂的。” 王大夫道:“大理寺也会明白吗?” 祝缨的头轻轻地歪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王大夫低声道:“大理寺核查案情,还请代为转圜,不必他们枉法,但也请不要穷治……” 与大理寺联手反咬江政一口是不太现实的,但是希望不要牵连太过。希望不要重点攻击王氏的“门风”问题,就当成一件普通的案子办就行。 祝缨道:“我这儿是户部,您得找施、林二位。” 王大夫摆了摆手:“我固然能寻他们二位,但都不如来求你呀!”王大夫看得明白,施、林是现管的没错,但是大理寺上上下下许多人,人心未必齐。如果说还有一个人,一句话能够让大理寺尽可能多的人听话的话,那就是祝缨了。 他却不知道,大理寺在祝缨手里就有一个习惯——我可以不全部报上去,但是大理寺得尽其所能把真相给查出来。是不一定报,不是不查。 祝缨当即满口答应:“我与他们讲,但愿还能看我几分薄面,成与不成,却不敢写包票的。府上的事情,也请尽快自家弄个明白。该收尾的收尾,该安抚苦主的安抚苦主。 买卖田地,同族优先,怎么就卖给异姓了?上等田什么价、薄田是什么价?江政还是没写太细呢,地方上干过的,扫一眼就知道其中有隐情了。这些事儿您不给抹平了,日后翻起旧账来,大理寺未必愿意跟着折进去。” 王大夫道:“我让他们收尾,他们要做不好,那我也不再管他们了。” 祝缨道:“那就说定了。” “好,多谢。你这份情,我会记得的。” 祝缨亲自把王大夫送出户部,王大夫道:“留步。” “慢走。” 祝缨送走王大夫,先去吏部与姚尚书勾兑,说的是赵苏的事情。 之前,姚尚书给她递了个条子,让她对姚尚书的一个堂弟手下留情。这位堂弟在外任上,今年的粮赋有欠,希望明年能够往下减一点。 祝缨也有自己的打算,答应了姚尚书,将文书上的数字略改了一改。 见到她来,姚尚书笑道:“稀客。” 祝缨道:“当我是客,就允我一件事,如何?” 姚尚书邀她坐下,询问是什么事,祝缨道:“户部现在忙,想调几个人来帮我。” “好。”姚尚书没问人名就答应了。 祝缨把赵苏的名字给报了上去,让赵苏过来做个郎中。之前把赵苏弄到北地攒功劳,如今在鸿胪寺的差使也办完了,调过来也在情理之中。姚尚书感慨道:“对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祝缨道:“那也得他自己争气。” 两人勾兑完了,姚尚书又说:“舍弟的事,千万不要忘了。” 祝缨道:“忘不了。” 出了吏部,再去大理寺。施季行等人与她想的也是一样的:查,查清楚了,再考虑怎么报。大理寺轻易不为人顶缸,想办事,得有诚意,不然就是一点面子情。 大理寺的暗房里,存着好些积了灰的档。许多是当时拿出来用处不大,日后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拿出来,会有更大作用的东西。 祝缨只消对施季行暗示一下,施季行便明白了。施季行道:“要是属实,想瞒也是很难的。” 祝缨道:“你先查。” “好。” 祝缨接下来还有一些地方官员要见,彼此一番讨价还价,都是些惯例了。祝缨做预算的时候,留了一个上下浮动的范围,为的就是预防有意外事件发生,可以灵活调整。 又见了一个刺史、一个司马,与江政一样,祝缨就向他们要一样东西:人口和土地的实数。 到得落衙时,祝缨回府,门上已经收了一些帖子,小厅里也坐了几位等着见她的客人——外地官员陆续到了。 祝缨对林风道:“告诉他们一声,今天有事,帖子收下,另约个时间吧……” 林风道:“您知道了?” “嗯?” 林风道:“您还不知道?” “说事。” “哦!那边、旧府那里后半晌来报信,祁老翁,殁了!” 祝缨微张了口,问道:“这就没了?”顿了一顿,才说,“祁小娘子说有什么事要家里帮忙的么?” “那倒没有,只来知会一声,说,蒙多年的照顾,又给您添麻烦了。” “知道了,后事让赵苏去办吧,有什么要帮忙的,你们也别不管他。” “哎!” 有了祁泰的事,祝缨就更有理由了,让苏喆等人将客人劝走,她自己换了身便服,出门去了郑府。 ………… 祝缨到郑府的时候,郑家正准备吃晚饭。 除了郑熹一家,郑衍、郑奕等人都在,祝缨道:“哎哟,我来巧了。” 郑衍的脸上有些讪讪的:“三郎来了?” 祝缨的表情无平常无异:“是,有件事儿要同相公讲一下。” 郑熹道:“随我来吧。” 两人去了书房,郑衍弟兄二人没有跟去。 进了书房,两人在榻上对坐。祝缨先说:“您这是,又操上心了?” 郑熹道:“我倒想清净自在地过上几日,这个人!带他去京兆府去请罪,他还不乐意呢!” 祝缨道:“能者劳、智者忧,王大夫想必也做如是想。” “哦?他?” 祝缨道:“王家的案子落到大理寺手里了,他今天找到了我。不太好弄,最好也是个暗中办了,不大肆宣扬。” 郑熹道:“王大夫没尽全力。那也是个明白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就不能放肆胡为,只为一时痛快四处树敌。 就说陈大,丞相之子、京兆尹,才上任,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还不知道吧?那老翁本不敢争执,他女儿在府上也没受虐待,事态本已平息。他店中有个小伙计,一日遇到了一个书生,告诉他,只管告。你猜,这个书生是谁的学生? 陈大要是不接这个案子,又或者私下卖放,他这京兆尹的名声也就臭了。 这个时候,不给他个台阶下,倒叫他先主动示好?我得给他什么样的好处,才能叫他明白无误显露出为我所用? 那个江政,约摸也是如此吧。” 祝缨道:“我要说的,正与这两个人有关。” “哦?” “当年,陈、王二位相公还在,政事堂里是陈、施、王三位,他们曾将一批年轻官员外放到各地历练……” “我记得有这事,你也是那个时候离京的。不过,有些人是历练出来了,有些人就虚有其表。” 祝缨道:“我从梧州回来的时候,路过家乡,见了陈相公。他对我说,当时是担心先帝行将就木,年轻人不知轻重卷入纷争,是有保全之意。谁知造化弄人,往事不堪忆” 郑熹的眼睛放空了瞬间,道:“先帝……太子……” 谁知道先帝太能活了! 祝缨道:“江政就在名单上,他并不是刻意针对谁。” 郑熹的表情微变,祝缨点点头:“这是陈相公给我的,我看过了,从户部与大理寺看来,大多还可以。” 说着,将一张纸递给了郑熹:“江政是个能干的人,还是不要把他推到对面的好。户部没钱了,得有人不竭泽而渔,又能打上几条鱼来果腹。” “你以往看冼敬他们还不错。”郑熹接过了纸,发现上面的名字并没有印象中的那么多,想来是陈峦手中的那一部分。王、施两人,估计不在祝缨手上。 祝缨道:“那是以往,自从发现谁做官亲族都容易兼并之后,就觉得有些事情不必那么分明。什么士族、什么寒门,本也不是那么明晰的。” 郑熹点了点头:“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祝缨道:“忠武军、忠武军如今半死不活。我在北地招募了三千子弟,温岳带着,也带得挺好。” 郑熹缓缓地点头,比刚才点头的动作要慢一些:“倒是,有点意思。” “我也还没想明白,不过,”祝缨指指那张纸,“这个,我还是相信三位相公的品格。” 郑熹道:“也好。” 祝缨起身告辞,郑熹道:“来都来了,吃了饭再走。” 祝缨道:“我在这儿,那一位会不自在的。” 郑熹想起郑衍也是有些头疼的,道:“改日梅花开了,再来烹茶赏雪。” “好。” 第384章 寂寞 出了郑府到了街上,风顿时大了起来。 灯笼被风吹得稍稍摇晃,郑府的大门连同门边的人都被晃得明明灭灭。 祝缨突然意识到,她竟然已经到了与郑熹谈论天下事的地步了。以往,郑熹是教导者,是安排她的人。凡事,她总是不露一丝心意,照他说的做,奉承着、糊弄着就成了。 她的心事,全与花姐说,有时候也能同母亲讲两句。论起天下抱负,又与王云鹤也能说上几句。 母亲、花姐远在千里之外,王云鹤…… 我竟只能与郑七论天下了么? 郑川还站在门前没有进去,祝缨对他点点头,摆一摆手:“外面冷,回去吧。我也走了。” 郑府离祝缨的新宅不算太远,祝缨回到家的时候正好吃晚饭。祁泰的讣闻传来,府里上下颇有些伤感。祁泰平时没什么存在感,但府里许多人都被他教过算学。 这里面有祝缨起初理解的问题,她以为祁泰会算账,则凡与算术有关的都要他教。弄得一群人鸡飞狗跳,愁得想逃学。祁泰又是一个不大会看人脸色的人,学生们苦不堪言。 当祁泰过世之后,这些经历统统变成了难忘的回忆,好些人饭也吃不香了。 祝缨道:“明天轮流去那边看看。” 众人一齐答应了。 与祁泰相处近二十年,一朝生死相隔,祝缨叹了一口气。林风悄悄地看了她一眼,却见祝缨又恢复了平静,很正常地吃起晚饭了。 吃完了饭,祝缨没再有任何一个字的吩咐,安静地到了书房。胡师姐等人要跟过去,祝缨摆了摆手,她们对望一眼,只搬了炭盆、点了蜡烛,将一壶热茶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带上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祝缨不像她们想象的那样伤感,她先扯过纸来,得写一个祈泰出了缺的文书报给吏部。再打开今天访客们的拜帖,今天不见,明天也得见,明天的时间安排就会非常紧。明天还要与各地的官员讨价还价,要安排人去验收粮草。 每日晨会的内容,头一天晚上都得有个规划。再将户部的事务梳理一遍,以防明天皇帝又或者政事堂询问。 公务都办完,祝缨才起身往外走去。一出门,便见到檐下胡师姐与祝银两个人抱着手炉子,坐在那里。就着檐下挂着的灯笼的光线,祝缨看到她们的鼻尖冻得发红。 祝缨道:“不用坐这里守着,冷。” 胡师姐将手炉子捧高了一点,道:“有这个。” 祝缨点点头,疾走到小校场,除去外袍,练了一会儿功。祝银悄悄退了出去,不多会儿,带了两个人来,往小校场四周点了十几支火把。 胡师姐道:“天黑了,留神脚下。”她把手炉子随手一放,两只胳膊不由自主地乍起,随时准备救护祝缨。 祝缨在梅花桩上腾挪一阵,又打了几套拳,身上冒出热气来才停下:“都看着我干什么?休息去吧。你们这么盯着,我不自在。” 苏喆倚在一根桩子上,哼唧着说:“没人盯着,您今天看着也不像自在的样子呀。” 祝缨看了她一眼,苏喆马上站得笔直。 祝缨笑笑:“没事了,歇了吧。” 说着,带头回房了,人们才渐次散去。 祝缨回到房里,洗沐完,看时辰还早,趿着鞋打开柜子,摸出一套书来。王叔亮最后给了她一套书,打开封面,里面就是一个薄薄的信封。信里没有什么殷勤嘱托的话,只有一份名单。 名单,祝缨看完就烧了,现在每天抽空看几页书。看完今天订的量,祝缨把书收好,执起烛台放到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一个她、镜外一个她,也算是有两个人,可以说说话了。 不过不能说出声,在心里说就好了。 两个人沉默坐了一阵,祝缨起身,吹灭了蜡烛,睡觉去了。 ……—— 次日一早,祝缨起身之后做完早课,吃了饭去上朝。 临走前对项乐说:“账上先支些钱,拿去给赵苏。” “是。” 往去上朝,今□□上还算太平,施季行还在查王氏的案子。江政带来的证据祝缨看了,没有明显的破绽,则大理寺就得照着常规从头再来一遍。先审江政带上京的人证,然后还得拘传在原籍的相关人等,最快也得一个月才能有个结果。 散朝之后,皇帝留下窦朋再说些事务,祝缨等人都各自回衙办事。 祝缨回到户部先开晨会,第一件事便是宣告了祁泰的死讯。 乍一听祁泰故去,叶登道:“那要再补一个了,旁的时候都能细细地选,现在缺人。” 祝缨道:“一会儿发文给吏部,我已同姚尚书讲好了。” 叶登哪儿知道祁泰的来历呢?见有了安排也就不提了。户部的书吏里却有几个神色复杂的。 祁泰在户部做书吏已是二十年了,当年的官员早不知道在何处了,现在还记得他的人多半是那个时候的吏目,如今也都两鬓染霜了。一个个心中感慨,猛听得祝缨道:“都打起精神来!开始吧!” “是!”吏目们答得很大声。 祝缨先是给户部又去公文,一是告知祁泰的事,二是让户部再给补一个人——项乐。项乐此前没有在一个正式的衙门里做过事,且品级也不宜过高,算上之前在行辕积攒的功劳,祝缨调他来做个员外郎。 然后依旧是与一些已经排了次序的地方官员见面,不必一一细述。 到得傍晚,吏部那里来了文书,赵苏的调令下来了,姚臻派人知会户部,顺便将告身之类统统交给了祝缨。 祝缨落衙后,预备先去给祁泰上炷香,顺便把告身给赵苏。 哪知回家换了衣服,祝晴天却给她往另一个方向引。祝缨道:“错了吧?” 祝晴天道:“没错,没在府里办。祁娘子说,本来就是借住在您的府里,再在府里大办丧事不好。商量着挪到庙里去。” 祝缨道:“还有旁的理由。” 祝晴天:“嗯,祁家的人……祁娘子是女儿,又没个兄弟的,把祁家一家子人引到您的府上,算什么呢?赵大官人也这说。他们寻了个小庙停灵,顺便做了法事。” 祝缨到了庙里,见他们借了庙里一个院子做法事。祁小娘子哭得满脸通红,上来对祝缨一礼:“累您再跑这一趟。” 在她的身后,有几个男子跃跃欲试,想上来搭话。想是祁家的远亲。祝缨对他们点一点头,不等他们说话,便对祁小娘子道:“令尊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该多上心的。” 然后上了香,把赵苏叫到一边,将告身给了他。 赵苏苦笑道:“只怕要请两天假,这里我不大走得开。她是独生女儿,娘家有些事儿得应付。” “哦?” “应付得来。” 祝缨道:“那好,过了头七,你就回来。家常事务她还能应付得了,这样的大事,她不是能顶得住亲族的。须得你在这里镇一镇。” 赵苏没有拒绝,祁小娘子理家一把好手,却不是苏鸣鸾、苏喆这样的女子,一朝遇到大事,她知道找谁,但她自己却应付不来。 祝缨道:“我家里还有事,就不留下了。” 赵苏送她出庙,路上又巧遇方丈。方丈慈眉善目,遇到她先宣一声佛号。祝缨也站住,与他问一声好,说一声:“叨扰。”又命取二十贯钱给方丈。 方丈再宣一声佛号,亲自把祝缨送出庙。 祝缨转陀螺一样,府里又有人来见她,她也须得与他们见面。百忙之中,又抽出空来派项乐去给冼敬送了一张帖子:“明天,我去拜访他,问他得闲不得闲。若不得闲时,再约。” “是。” 到祝府的地方官都带了不少礼物,今天祝缨要见五位客人。她也不敢托大,地方上的刺史,品级比她低得有限,礼物收,礼貌也得给人家。 阳刺史是北地离京城最近的,他到得最早,今年北地的赋税是减免的,阳刺史此来是先给祝缨打个招呼,免得被户部下面的人为难。 祝缨对这些登门的地方官,也是问他们要一样东西:人口、土地的实际数目。 五人见完,项乐上前报道:“冼詹事说,他明天扫榻相迎。” 祝缨道:“明天你不要出门了,就在家里等着。” 项家在京城也置了房产,但是项家兄妹都还是寄居在祝府的,项乐因而问道:“家里有什么事要我做的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 “是。” 次日下午,项乐在家里就接到了牛金送来的告身文书之类。府里苏喆在庙里帮她舅舅,林风等人都撺掇着项乐请客,项渔也说:“二叔有钱!要请三天!要吃好的!” “去!”项乐说,“祁老翁的事还没办完呢,好歹再等两天再乐。还能少了你那一口吃的?” 项渔扮了个鬼脸,被项乐抬手就要打:“你还小吗?这般不庄重!去,取钱来,请李娘子整治一头猪、一头羊,今天请大伙儿添个菜。” 他又拿钱去外面订一桌席面,预备晚上孝敬给祝缨。 府里人果然不再跟着闹了,都说一句:“今天且享用,过两天再吃你的喜酒。” 项渔跟着项乐,项乐道:“我去写信回家,你跟来做甚?自己也去写信,一同捎回家去。” 项渔道:“二叔,您怎么不像高兴的样子呀?” “祁老翁天真烂漫,能一直住在府里。我这有一实职,不好再厚着脸皮住在上官的家里啦。我与你姑姑追随大人的时候,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当时是想着做个仆人、做个管家来的。现在倒不好再住在这里了。” “咱家在京里也有房子,就是没这个大……” 项乐瞪了他一眼,项渔道:“那,我赖一赖?离大人远了,就不好了。” 项乐道:“大人对咱们家有恩,我不在这府里,当然要你们在大人跟前伺候。要记着,你可不是来做少爷的。” “是。” 叔侄俩又是一番嘀咕,直到祝缨回来。叔侄二人不敢怠慢,一同出来躬着身子迎着祝缨进府。 到了厅上,项乐当地一跪:“大人对我,恩同再造。”项渔也跟在后面跪下。 祝缨道:“废话不多说了,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去户部报到,要干的事儿多着呢。” 项乐一抬头,见祝缨神色一如往昔,他笑了出来:“是!” “知道要干什么吗?” “是。便是不会,也可去请教赵振他们。” 这一天祝缨有安排,也不见外客,回来换了衣服就往冼敬家里去。项乐没留在府里,跑去给祝缨牵马。 祝缨道:“你在家里准备着吧,明天开始,有你忙的。” “是。”项乐不再强求,薅过项渔,叫他跟着祝缨出门。 ………… 却说冼敬这里,收到祝缨的帖子时很是紧张了回。他觉得祝缨应该算半个“自己人”,否则不会出头帮着王云鹤争谥号,至少,也得是有香火情的。 但是“拉拢祝缨”这件事又让他为难上了,祝缨对东宫都若即若离的,冼敬自己是没把握的。他又想告诉祝缨,迟早是要做出选择的。 祝缨自己送上门来,冼敬也十分的重视。 他一大早出门之前就下令把家里打扫干净,让夫人准备好晚饭的菜单,自己也推掉了其他所有的事,就在家里等着祝缨。 祝缨一到门上,他就快步出来相迎,把握言欢,请祝缨到堂上去。他没有请什么陪客,在祝缨面前,有些陪客不如没有。祝缨不喜欢歌舞伎乐,他也就没多安排,只安排了几个乐师在帘后助兴。 冼敬道:“稀客呀!自从你搬走,咱们见面的时候就少啦。” “只要想,就一定能见着。”祝缨说。 宾主坐定,冼敬道:“户部正忙,还要你抽空过来,一张帖子,我去你那里就是了。” 祝缨道:“有事请教,哪有让您再跑一趟的道理?” 仆人上菜,冼敬让了一回,才问:“是有什么事?” 祝缨道:“与‘诸侯’们磨牙,少不得与他们翻旧账,看了您与窦相公掌管户部时的一些旧档。” 冼敬怀念地道:“那个时候啊……” 祝缨道:“是啊,那个时候多么的好啊。风调雨顺,四夷皆服,君臣和乐,朝上也没那么多的纷争。” 冼敬知道这个“纷争”是题眼了,顺着往下说:“谁不想太平安乐呢?我也怀念当初,不用想那么多,只要用心做事就好。上面那些操心的事,有老师啊!如今老师不在了!如何忍心让老师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子璋,老师在世时最看重你。” 祝缨摆了摆手:“我没读过什么书,不会打机锋。那时候咱们为麦种争得面红耳赤,从来有话就直说的。” 冼敬道:“你说。” 祝缨道:“朝廷不能乱。眼下年景也不如先帝之时,事情又多。您也说到了王相公,王相公也是不愿意看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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