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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那她就很难在外自由行走了。她还挺喜欢自己有个告身能够做事的。” “女子为官,抛头露面,毕竟不雅,”陈萌含蓄地说,“也就是你纵容她们。男女有别,阴阳有道,尊卑有序,女监是不得已。其余……命妇品级……” 祝缨摆了摆手:“她有自己的想法。” 陈萌以为花姐是要守贞,也是一番叹息。做为官员,他倒不介意治下有一位节妇,作为兄长,他绝不想让妹妹自苦。万没想到,祝缨一直未婚,竟是花姐不愿再婚。 他又看向祝缨。 祝缨却觉得有些可笑。 夕阳太美,她都险些要沉浸在身为“朝廷大臣”的一员的氛围里了。 女子顶好不能为官,但是要她有志“澄清天下”,力争辅佐圣王,开创盛世。 可她,是个女人啊! 想要讨一口残羹冷炙,却要先将别人喂得脑满肠肥!他们吃得满嘴油流,口中甘肥有你的奉献。更可笑的是,他们觉得你的奉献是本份,且并没有打算给你一口剩饭泔水,肯给的人,都算是大善人了。 何其荒谬?! 问就是阴阳有道,原是不配。 祝缨眯起眼睛,看向夕阳。 亏得她早就不抱幻想,没打算在别人限定的“君子大臣”的圈子里拉磨打转。也不打算为了完成自己那一点卑微的心愿,先去完成别成的大业——他们的大业对自己的目标没有任何补益。 以“男子”的身份做这个官,太没意思,别人的一切言论都像在提醒她,你的生活是偷来的。今天,这个太子、这个生了孩子的宫人提醒她,他们也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一直忍着、陪着他们,不是个事儿,熬,是熬不到头的。只能把自己的油熬出来点了,自己变成油渣。 祝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 澄清天下她要,堂堂正正在生活她更要!她祝缨种下了麦子,种庄稼的人想吃一碗饭,不叫偷!更不是谁的施舍! 总有一天,她要告诉所有人,对,我是个女人。 不但自己要堂堂正正的,还要花姐、要小江,要她们也能昂首挺胸,不被攻讦。 如果谁要攻讦,让他们来说自己好了! “该回了,”祝缨说,“回家吃饭。” 她坐主桌。 第397章 设计 今时今日,祝缨与陈萌都不必再为“犯夜禁”而发愁了,陈萌不必说,到了祝缨这个位置,也有了夜间行路的特许——京城多权贵,许多人都有这样的特许。 陈萌临了还去了祝缨家蹭了一餐饭,他觉得祝缨的情绪有些低落,想陪“好友”吃个饭开解一下。 两人回到祝府,里面已经飘出了饭菜香,此时两人方觉得有些饿了,不由相视一笑。 陈萌揉揉鼻子:“两餐作一餐,我可要多吃些。” 祝缨大方地道:“我这里别的没有,饭是管饱的。” 陈萌道:“你也该吃得精细些了,年纪一年大似一年,该开始养生啦!咱们都是要做祖父的年纪了,不能还当自己是少年了。” 说着,又不无嫉妒地看了祝缨一眼,可恶!看着还很年轻! 祝缨道:“我吃得挺不错的。”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陈萌依然秉承着圣人之训。 祝缨却觉得自己家这饭配自己挺够的了,精米、细面,有鱼有肉,有果蔬,还有菜,李大娘的厨艺也不赖。 她一向不爱在这些细节上与人争执,便笑笑:“今晚凭你怎么挑剔,也就跟我吃的一样。” 陈萌也笑着摇头:“吃什么不打紧,同谁一起吃才重要。晌午我还真怕就在严家吃了饭了。” 两人的对话被府中人都听到了耳中,项乐心思又活络了起来:这却是我的疏忽了!到大人身边时是为的侍奉大人,如何大人与我官职之后,我竟敢不再关切?明天就让铺子里的人在京城找好厨娘。 祝缨家摆上了饭,宾主坐定。苏喆等人都作陪吃饭。 祝缨环视厅堂,觉得自己的人手还是不足,苏喆、林风已经有了些成人的模样,还有不在府里的赵苏等人,但是仍嫌势力太弱。 她离梧州、离别业又太远,离家时间太长了!久不回还,她不免有些担心,担心别业里的人心。秋季将至,今年秋冬也该将京中的随从与别业的随从再做一次调换,让他们继续轮替。还要再给家里写信,安排一些事务…… 随从们端上今晚的饭菜,祝缨收敛了心神。 陈萌吃的时候却又不挑剔,他确实饿着了,也不喝酒,先吃了半碗饭,才慢下筷子来:“东宫那里,你预备怎么与他说?” “先缓两天吧,总要有个由头。他出宫没什么,我户部这许多事,总要有个安排。” 太子还在户部后面?陈萌笑着摇头:“你这……罢了,明天我要同他谈一谈。” 陈萌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今天这事办得很糟糕!我有劝谏之责,你来不?” “不了,咱俩岔开吧。” “行。哎,陛下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祝缨道:“真要好了,就不至于五日一朝了。” “就是不知道能撑多久。” 又是天下大事都系在一个平庸之辈身上,祝缨道:“他比之前清醒了不少。至少,没重用卫王。要是哪一天,他突然把禁军交给卫王或者齐王,咱们再着急也不迟。卫王前阵子可是向陛下进言,要重用宗室子弟,听那意思目的还是他自己。” 陈萌顿觉食难下咽:“呵呵。聪明反被聪明误,谁在这个时候把身家性命交给兄弟啊?我只担心齐王,他可别行差踏错啊!” “盯着点儿呗。” “嗯。” 两人又交换了一些讯息,陈萌渐渐又有了胃口,吃完最后一道汤,摩着肚子说:“我该回去啦。” 祝缨把他送出府,陈萌出门还在劝祝缨:“你这家里,夫人不要,伺候起居的贴心人总要有一二吧?还有,你这一片家业,以后交给谁?该养育子嗣啦。” 祝缨道:“没吃酒,怎么说起醉话来了?” “别人不敢同你讲,只有我厚着脸皮啦,你就当我醉了,酒后吐真言,行不行?” “行。慢走。” 陈萌哑然。 ………… 夫人子嗣,过耳秋风。祝缨并不在乎,她现在要考虑的是太子。 很讨厌这套天家父子,但是现在还不能让他们行差踏错,还得管着。免得他们又整出一堆麻烦来。 国家大事不能考虑事件本身,还得管一个完全不能确定的因素——皇帝的寿数,就特别的讨厌! 皇帝活着是一种办法,太子登基又是另一种。祝缨敢打赌,这京城之中,许多人都在分神考虑这件事。耽误了多少正事! 哪怕党争呢?好歹能磨磨嘴皮子。 太子身边有一个已经魔怔了的冼敬,祝缨不知道他心中还存着几分王云鹤的教诲,但是,太子是不可能完全放弃冼敬的。赵王父子原本的势力很弱,否则当初立赵王为太子的时候就不会这么麻烦。 太子当然不会放弃冼敬。 太子现在有点急,其实他根本不用急,因为他的脑子,着急也没什么正面作用。 祝缨从书架上抽出一份文书来,这是项乐交给她的一件户部旧事,如今正可一用。 接着,她取出信笺,开始给梧州写信。她与梧州的通信,以三千里的距离来说,算频繁。对经营一处家园而言,又显得少了,因而每次都要写得很长、很厚。 写完信,夜已经深了,祝缨吹灭了蜡烛,起身离开书房。 次日不是逢五逢十,没有早朝,祝缨主持了户部的晨会。夏季将过,马上秋天了,下半年的百官俸禄之类要开始准备了。 祝缨轻描淡写地将昨夜文书所载仓储提了出来:“那一处许久没动了,粮食放太久霉坏掉了就不好了,还是要陆续以新替旧的好。从那里调拨,先去准备,把陈粮运出来。” 她当初领米的时候,里面也是掺了不少陈粮的。这都是惯例,要不断消耗陈粮、补充新粮。她这样安排完全是按照户部正常的做法来,唯一的一点点变化是点了某个仓库。此处仓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比较没有存在感。 “是。” 她知道这一处是有问题的,不出几天,必然会暴露出来,她就可以趁机做一些事情了。 其余的就都是一些正常的公务了,预算也做出来了,祝缨道:“咱们再核一遍,递到陛下面前时,不能出纰漏,不能让陛下耗神。” 众人心领神会,皇帝这身体不适合去干这个事,他好的时候也干不明白,得给他一份简单、明白、一眼看过去没毛病的预算。 户部忙碌了起来。 与此同时,陈萌也没去面圣,他直接去了东宫——劝谏。 冼敬还不知道昨天太子出宫了,直到陈萌找上了门,冼敬作为詹事,觉得京兆尹直接找上太子不是很妥当,才知道太子不住出宫,还带了个宫人出去,还去了宫人的娘家。 “只带了两个护卫吗?”冼敬大惊! 陈萌板着脸道:“又有女眷,一旦有事,如何忙得过来?” 冼敬比陈萌还要急:“殿下!白龙鱼服,本就不妥!您这般轻动,让陛下与娘娘怎么办?又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太子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前又不是没出去过!” 陈萌道:“以往臣不知道,但是昨天,是轻率了!陛下欠安,臣恐陛下担忧加重病情,尚不曾禀报。只止一次,下不为例!纵使殿下要出宫,不用仪仗,也请先知会一声。否则,京兆也难辞其咎。” 太子只好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了。” 陈萌见好就收,很快告退。留下冼敬又将太子一番数说,太子出宫,他是不反对的。将太子拘在宫中也不太对,太子应该知道一些市井民生,但是不该轻率! 太子被两个人轮流念了一回,好在二人都不想将事情闹大,只是私下来讲没有声张。 太子放心的同时也在想:昨天祝缨也在场,他应该也不会说吧?唉,这个人是能干的,就是难琢磨。明明收我明珠,如何又不理我? 很快,他就可以与祝缨相处了。 …… 祝缨亲自埋下的雷,没几天被她自己给起了出来。 仓储有问题,算是户部自查出来的,往上能追溯许多年,无论是窦朋还是冼敬也都能比较轻易地从中洗脱出来。但是,百官的俸禄可迫在眉睫了。 祝缨通过杜世恩了解了一下皇帝的身体状况,拣在皇帝头晕目眩的时候匆匆跑去见皇帝。将预算这件户部的头等大事与仓储的“案子”,连同给皇三子将封永王的那位殿下以及皇帝次女恭安公主开府的钱款事项一并报到皇帝跟前。 此时,窦朋正在奏事,临近秋收,他又收到了向处报灾需要赈济。陈萌又恰在这个时候奏了几个“权贵为非作歹”,包括卫王家奴纵马伤人案、齐王侵占田地案等,请求皇帝支持自己稳定京兆秩序,下旨申饬宗室贵戚。 这么大一个国家,每天发生些事情是很正常的。只要祝缨、陈萌两个人在这个时候再堆上一堆事务上前,包管平庸的皇帝应付不过来。 油滑的小吏们就是这么对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官的。 祝缨还要请罪:“臣有罪!不能及早察觉!请示陛下,眼下该如何是好?” 这个事窦朋也算有责任,他低声问祝缨:“错讹在何处?” “账上没有任何错,但实地早被人上下其手了,”祝缨说,“是我没能及早发现。早些派人挨个儿查看就好了。” 皇帝头痛欲裂,窦朋自己一个人也是应付不来这许多事情。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太子。皇帝不能理政,自然而然就会轮到太子。 皇帝道:“药师。” 太子上前。 皇帝道:“你与他们议一议这些事,一并报来。好好查一查。祝缨,你在大理寺不是最擅查案的么?” “是。” 太子原本就是上朝议政的,但是没有独当一面、主持过事务。因皇帝才病不太久,也没有马上让太子监国。 太子现在明确得到了皇帝的许可参与,虽然不是明诏监国,他的也心情颇为高兴。 窦朋心道:也好,太子总比陛下聪明些,早早引导,不失为一件好事。 祝缨与陈萌对望一眼:好了,现在可以放心哄骗,哦,不,是引导太子了。 皇帝抱着脑袋赶他们走。 几人一同出来,太子额外嘱咐杜世恩照顾好皇帝,才与等候的几人一同离开。 陈萌道:“那臣先回京兆府准备案卷。” 祝缨道:“户部离得近,请太子先移驾,臣向殿下解说原委。” 窦朋道:“你二人务必用心。” 他两颊的面皮往下耷拉得更厉害了,看着有些可怜。 祝缨道:“相公放心,我有应付的办法,误不了发俸禄。只因这件事有些不凑巧,俸禄是官员切身相关,不免有人上心。与其让陛下听到别人的弹劾着急,不如我先对陛下说明,故而先对陛下讲的。” 窦朋放心了,道:“那便好,你好生对殿下讲解。” 祝缨请太子到户部去。 太子起初还绷着,快到户部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道:“既然已经有了弥补的办法,咱们现在做什么?查出蠹虫,再补新官吗?” “臣会先对殿下说明二位殿下册封、开府的事。陛下最关心这二位殿下的事情。如果看到您爱护弟妹,想必也会高兴的。一旦放心了,病情缓解也未可知。您为了父亲,也该先把弟弟妹妹的事情安排好。”祝缨说。 太子想了一下道:“好。” 片刻,两人便到了户部,里面的官员都出来相迎。 祝缨道:“把那几样卷宗调来备用,殿下,请。” 两人到了祝缨的房里,她先给太子奉茶,然后说:“那些案牍上的事臣已有草稿,没有个应对之策,怎么敢轻易拿到陛下面前呢?所以殿下现在并不很急着去复旨,时间来得及。不但来得及,您还有时间干点儿别的。” 说着,拿出永王、恭安公主相关的卷宗给太子:“这件事是早经准备的,并没有疏漏。刚才陛下的样子不适合再对他多讲。这个,请务必记熟。比齐王的少些,因为长幼有序,且现在用钱的地方多,需要节俭。这是皇家爱民之意。” 太子放下茶,接了卷宗略翻看了一下,道:“我回去便背下来。” 祝缨又拿出一份文书来:“百官俸禄已经调拨了,殿下可以随时拿去向陛下复命。不过臣不建议殿下现在就拿过去,您还有时间,臣想请您到宫外走一走。” “诶?” “不是想看看贫民百姓的生活么?” “呃,是……”那个是借口,不过太子突然想到,他当时也是为了与祝缨接触,现在机会摆在面前了,他赶紧说,“那就有劳尚书了。” “不敢,尽臣的本份罢了。” 太子显出虚心的样子来,问道:“尚书有什么要教给我的呢?” “六部之中,吏部第一,户部第二,足见其重要。冼詹事曾任职户部,想必已经给殿下讲过一些户部的事情了吧?不知道殿下对户部知道多少?” 太子道:“说过一些,一鳞半爪。” 祝缨道:“我不知道他对殿下说了多少,不过,我会从您最该知道的,最容易弄明白的地方讲起。不会耽误殿下太多的时间。” 太子高兴地道:“好!咱们先做什么?”冼敬给他讲过了户部的基本结构、所承担的事务,平常的运作。他有点想自己操作。 祝缨打量了一下太子,道:“明天吧,您今天先把这两份卷宗看了,明早设若陛下问起,好有个应答。如果明天陛下没有别的安排,您又没有急事,早朝后,咱们出宫去看看。便服即可,带上一队护卫,先看仓储。这个是要交差的。有时间的话,去看看百姓生活。” “好!”太子说。 第398章 幸亏 太子心情不错。 回到东宫,冼敬等詹事府官员正在等着他。这是东宫的日常,正常的日子里,太子上朝,从朝上回来之后再在自己的东宫与自己的属官开个小会,也是模仿着朝中事务再复盘、讨论一番。 只要这个国家还正常,太子到了一定年龄之后差不多都这样,这也是在培养太子。 如今皇帝身体不好,太子还是每天去看皇帝,回来再开小会。 正常早朝的时候,冼敬等品级够了的官员是能够上朝的。皇帝一旦不上朝,见谁就全凭心意,得等太子回来。 今天,太子回来得略晚了一些,冼敬担心会有什么事故,正翘首以盼。 接着了太子,大家在殿中坐定,太子居主位,冼敬请示:“殿下,不知殿下今日为何事耽误了时间?” 太子微笑道:“些许小事,明日一早我要出宫。” “又要?!”冼敬的调子不由自主地飙高了。 太子道:“想到哪里去了?这次是陛下钦命,我先与户部祝尚书查仓储,再与陈京兆过问京城秩序。” 冼敬道:“户部?仓储?” 他也是任职过户部的,细问太子仓储出了什么问题。太子道:“一些陈年旧事。” 冼敬更担心了,请求明天与东宫的部分官员陪同太子过去:“臣曾任户部,或可有所助益。” 太子笑道:“这回却不必劳动詹事啦,要去的略远,让左、右内率府派人随行即可。你留在东宫,以备陛下垂问。” 三师三少日常不在东宫,詹事留守是不能推辞的,冼敬只得答应了下来。左、右内率府领了任务,先去户部问地址,再与京兆定路线,以保障太子安全。太子之前跑出宫去,他们也是一肚子的火。 太子耍了个小心机,他不对祝缨说冼敬教过他什么,也不让冼敬跟着去看祝缨与他办事,是想印证一下,这二人说的有什么不同。比较之后,也许能看出一些更深的东西来。 带着这样的想法,第二天早上,到皇帝面前简要回了一部分祝缨写在公文里的内容,太子就换上常服,要同祝缨一起出宫了。 ……—— 祝缨还是穿着紫袍,因为今天是先查仓储的事,要先去仓库那里。她得凭这一身颜色,主持事务。 虽然大致的情况项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这个过场还是要走的。并且要一直以这个为借口,才能带太子往城外、偏僻处走,“路过”一些贫户。捎带手的,再让太子知道一些京城权贵的恶形恶状。 祝缨带着户部的几个官员、吏目,项乐作为祝缨心腹,也得机会同行。 太子也被护卫拥簇着,东宫就是一个小朝廷,全是仿着朝廷的设置做一些削减来的。他的护卫们隶属于一整个大的所谓“禁军”系统,实则也有自己的名目。 这次太子没有带太多的人,拢共二十个,个个衣甲鲜明。领头的两个,祝缨都认识,其中一个是柴令远的弟弟柴令诚,也是郑熹的外甥。他很年轻,是柴令远的幼弟。柴令远之前犯了事儿一时回不来,他的母亲求到了郑熹面前,郑熹只好把柴令诚先给安排一下,以安慰兄弟俩的母亲。 祝缨道:“咱们出城,与陈京兆会合,仓库在他的辖境内。” “好。” 出了宫城,陈萌已经准备好了,他又带了些衙役。 双方见过了面,陈萌道:“地方离京城略有些远,咱们要速速赶路,否则要误了饭时了。” 太子笑道:“那便于途中不拘哪处随意用些饭食就好,出门在外,何必讲究?” 陈萌不想与他客套,直白地道:“是。”他对后面做了个手势,就有衙役先行出城,给沿途打好招呼——太子出行,怎么可能不做准备呢?安全、补给都得有。 除非太子自己跑出去玩。 一行人出了城,先去仓储。沿途先由陈萌给介绍京城的风物,太子笑道:“我以前也在京城居住许久,迁居宫中,这几年倒看得少了。” 祝缨心道:你这是没发现京城治安好了很多吗? 仔细一想,京城治安好不好,与赵王世子有什么关系?坏不到他的头上的。 出了城,不远就见田中已透出了点金黄色。他们先不作停留,中途休息一次,用些食水,是陈萌已经安排好了的。祝缨留意看了看柴令诚,见他一路神色好奇,很符合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表现。 在中午前后,他们抵达了仓储所在之地。朝廷的粮仓范围极大,单个儿的“仓窖”也大得惊人。 太子等人都啧啧称奇。 说来有趣,太子也会检查东宫的宝库,他检视过自己的财货珍宝,绸缎金银,却从不曾看一眼粮仓。 匆匆扫过一眼,却又到了用饭的时候。太子说出门在外不讲究,但是户部与京兆却还是与东宫一道给他准备了饮食。陈萌、祝缨陪同太子用饭,一边吃,祝缨让项乐一边给他介绍一些情况。 太子听项乐介绍有多少个仓、每个能有多少米、如何存储、从何处转运、如何保存等等,都是冼敬曾说过的,这一部分倒是没有什么不同。 真正的不同是在饭后。 祝缨带他认真转了仓房,从外面看,许多粮仓是完全一样的,满满当当的。祝缨不客气地让他挨个儿转,不骑马,从最基础的入仓开始。让他亲自走过一遍流程,太子也认真而在随从的帮助下走了一遍。 然后问道:“所以,他们是怎么偷梁换柱的?” 祝缨叹了口气,如果不上手,不管换了谁来教他,都是一样的。但如果参与的时间太短,也是很难发现内情的。除非他能扎扎实实过来隐姓埋名当三个月的小官小吏,否则,全是隔靴搔痒。 “殿下只在这里半日,如果在这里一月、一年、三年、五年呢?” “什么意思?” 祝缨没有回答他,反而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您看这一窖,大不大?” 如此庞然大物在眼前,太子也点头:“极大。” “不过五千石,齐王开府,一次拨给便不止此数。”祝缨说。 齐王开府,得给属官、随从发禄米,给仆从发口粮,还得给齐王留家底。这还只是户部拨发的部分。 祝缨执起一旁的大斗,铲了小半斗的麦粒拿给太子看:“这是一斗。”将斗塞给了太子,让他自己试一试。 太子很疑惑:“然后呢?” 祝缨道:“这几天,您得自己找答案。殿下只管体会。搬运些试试吧。” 太子干活,随从们也不能闲着,他们也或取筐箩,或执升斗,过不多时,都乐起来,将粮食泼洒得到处都是,踩在脚下也不心疼,仿佛找到了新玩具。祝缨的随从们面露不忍之色——糟蹋粮食啊! 陈萌终于忍不住了,咳嗽一声道:“这些都朝廷征收上来的租税,不要糟蹋了。” 他与祝缨对望一眼。 祝缨道:“天色不早了,明天咱们再来吧。” 太子不明其意,祝缨道:“没关系,多来几次,多看看。殿下,有些事不是能够讲解的,要您自己体会。” 此后祝缨连着带太子跑了仓储数日,在此期间,仓储公案早就查明、结清了。犯案的人、作案的经过也都理清,文书都写好了。不外是报损时多报、倒卖粮食、伪造账册等等……手段都不新鲜。 祝缨将涉案之人黜了,另提拔了几个户部的吏目升任小官,其中便有牛金等人。至此,之前随她南下过的旧仆,皆得出身。她又将自己府中别业出身的随从补了部分吏目的缺,让他们也吃上了朝廷的米。 太子与一干护卫在粮库里转悠了几天,只看出来“粮库很大,如果在其中弄鬼,确实很难发现”。 祝缨也不焦急,她的目的也不是让太子一天就脱胎换骨,只是想让他晓得一些事、亲自看一看。 不想太子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向皇帝进言,道是祝缨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最好,粮库那么大,有人弄鬼是在所难免的,能够及时发现,证明朝廷官员还是很聪明、尽职的。 太子向皇帝汇报的时候,祝缨作为户部的官员,也在一旁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当天下午,为了“报答”太子,她又伙同陈萌将太子薅到了郊外。 太子道:“仓储案不是结了么?还要出城做甚?” 陈萌道:“请殿下看一看田园。” 此时,已有零星的庄稼成熟了,不少农人正在收割。陈萌便请太子下地,一点一点地收割、脱粒、晾晒。 太子哪干过这个?忙了大半天,拢共打出两斗就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他干活,柴令诚等人也不能闲着。 陈萌一边洗手,一边严肃地说:“今日可知稼穑之艰了么?” 太子边擦手边点了点头。 祝缨问道:“这连半亩的收成都不到,两斗,差不多是一亩地要缴的租子了。请殿下再回忆一下,前几天咱们在粮库里见到的。” 太子微怔:“是为了让我知稼穑之艰么?” 祝缨道:“不是。是请您体会一下,一个人,如果一年到头都这么干,遇到些天灾人祸,心里会有怎样的想法,绝望、愤怒还是……连年民变,殿下当知‘民’的感受。殿下要学会害怕。” 她也没别的办法了,就太子这样的,论大道理,他身边的博学鸿儒哪个学问不比她祝缨强?就是冼敬,也是任过地方、任过户部的,能讲的也都讲了。“不可滥用民力”“民贵君轻”,对,能背下来,然后呢? 没有切肤之痛,不了解,不会害怕。甚至连“悲悯”都是悬在空中的。 天子藉田亲耕,他扶着犁、别人扶着他,前面又牵牛的,旁边有帮忙的,就已经算是劳动了。实比不得陈、祝二人不许别人帮忙,让太子务必“亲手”去做。 但愿太子能够记住今天的感受。 陈萌对太子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至冬又有征发,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便是京畿,百姓也仅糊口。一旦田产为人所夺……” 他摇了摇头。 太子也是一番感慨。 陈萌又说:“生民可悯!还请殿下怜惜百姓啊。” 祝缨则一面看着太子严肃的表情,一面瞥着他的随从。 柴令诚知道祝缨是谁,心里是有些亲近的,看祝缨这作派倒与传说中那些“苦心老臣”重叠了。与祝缨的目光一触,柴令诚也生出感慨来。 他有些后怕地道:“还好还好,幸亏人生而有贵贱,咱们不用做他们,受这一分累。” 他的同僚们看着周围农夫灰扑扑的样子,农夫的鞋子沾满了尘土,有一半鞋面上有破洞,衣服也都陈旧灰暗,打着补丁。不由点头,对柴令诚的话深有同感。 太子道:“百姓不易啊!应该爱护,否则天下穷弊,朝廷也要入不敷出了,社稷也要不稳了。如何令其安分守己,不为盗匪才好。还是要恩威并施,加以教化,令之畏威柔顺不敢造次……” 陈萌心道:只要你以后凡遇到事能想起来今天,好些蠢主意就不会有了。 祝缨心里却是闪了一下:都说勋贵肉食者“只为门户私计”,皇家,难道就不是了么?他们提“天下”,只因为觉得这天下都是他们家的。 不能把母鸡饿死了,不然就没蛋吃了。 祝缨道:“天不早了,该回去了。” “是不早了,”太子说,“尚书和京兆是爱我的,我心里很明白。” 你明白个屁!祝缨弯腰捡起一把扫帚扔到谷堆上。 ……—— 直到拎着太子在田地干了三天之后,祝缨与陈萌才将最后定稿的奏本拿了出来,交了份完美的答卷。 这份成绩,当然要算太子一份。 皇帝依旧只是听,听完了道:“那便如此吧。对了,还有一事。” 祝缨与陈萌都抬头等着他说话,太子也竖起了耳朵。 皇帝道:“国家多事,窦卿一人太过辛苦……” 陈萌心头猛地跳动了一下,他对丞相之位没有特别的野心,但是他已经是京兆尹了,皇帝还当着他的面……是不是?也可以?他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太子又需要有人辅佐…… 皇帝道:“我意以李侍中入政事堂相帮窦卿。” 不是询问,是陈述。 陈萌一阵失望,干巴巴地道:“侍中昔为陛下潜邸王傅,只恐其年高。” 皇帝微笑道:“这却不必担心,他身子骨还硬朗。” 李侍中比皇帝的身体还好呢,皇帝天天御医陪着,李侍中这把年纪还能自己骑个马来上朝呢。 皇帝就不是在征询意见,祝缨自然不会与他起争执,道:“臣年轻、见识浅薄,丞相的事,不是臣能够议论的。不敢误导陛下。” 皇帝笑道:“那就准备吧。” 陈萌与祝缨对望了一眼,一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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