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节帅名为主帅,其实对下属、地方,两处都不能得罪得狠了。 吴沛都为祝缨着急。 何将军抢先道:“节帅,虽是我的兵有错在先,但这事儿不能全赖他们吧?” 姚辰英道:“话虽如此,人命关天。” 双方都看向了祝缨。 大敌当前,方略还没有布置,都看着祝缨。 祝缨道:“知道了。” 还是路丹青小心地说了一句:“义父,那要怎么断呢?” 祝缨道:“击鼓!” ………… 祝缨命令三军集结,将校列在两例。在才搭好的高台上站定,选嗓门大、口齿清的士卒一道一道将声音传下去。 先断士卒不守军纪、深夜外出,二十军棍,偷窃也是二十军棍,骚扰百姓二十军棍,一共六十。分两次打。 误伤人命,断流放。 流放比留下来打仗也好不到哪里去,打完六十棍再流放,比上战场还要危险一点。打仗不一定会死,带伤流放两千里,死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中军都老老实实地听着,左、右两路果不其然显出些别扭的样子来。 祝缨道:“金彪!” 金彪大步走出来,一条一条地重申军纪,由传话的士卒一道一地传出去,何、叶二人都抿紧了唇,面无表情,左、右两路的士卒的情况更加可想而知了。阮将军看在眼里,心中打鼓。 等金彪背完,话也传完,祝缨才按刀起身:“我做节度使,只有一句话:吃饱、满饷!” 范生见状,上前对金彪道:“快,传下去,节帅说了,会让大伙儿吃饱、发满饷。” 声音一道一道传下去,最后只有两个词“吃饱、满饷”。 小冷将军心道:果然!不愧是他! 姚辰英也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让士卒能够吃饭,不克扣饷钱,是绝对能够让士卒愿意卖命的。 果不其然,士卒们的欢呼般的声音一浪一浪地传了过来。刚才祝缨没有回护偷鸡士卒的不满,顿时不见了。 祝缨对冷、何等人说:“耽搁了好些时间,来吧,咱们合计合计,要怎么办。” 几人对望一眼,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祝缨的大帐,闲杂人等退去,祝缨对路丹青道:“一会儿支五贯钱,给丧家送去,算军中赔他们的烧埋钱。再给流放的人每人支两贯盘缠。” “是。” 祝缨这才开始下令,先派陈枚做宣旨的使者,责问昆达赤,为什么有丧不报,擅自兴兵。 然后向何、叶二人说:“没有让人饿着肚子杀敌的道理,一会儿我让他们去你们各营重新理会粮草辎重,要让兵士吃饱。” 何、叶二人心道:这是要拿捏我们的兵马吗?好狠的人! 两人都有了主意,祝缨能派个什么“钦差”去?“钦差”只有一个人,架空也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二人都含糊地答应了:“正要向节帅请示,凡粮草辎重等等,也须节帅调拨哩。” 阮将军向他们使眼色,他们没留意,阮将军收起了眼神,心道:你们哪里知道! 祝缨马上就点了他:“你先选出四十人,每营派出二十,去办这件事。” 她一路上教调-教出不少人来,够用的了,正好检验成果。又给每营派出四名文官,搭配着用,凡计算、记录,文官总是更好用些。 接着,祝缨又把左右两路的将校集中起来:“即使是武将,也不能目不识丁。正好我有功夫,好好教一教吧,你们两位,也一起来吧。” 叶将军道:“节帅,我们是来御敌的!” 祝缨道:“我是节度使,听我的。” 她果断下令,将左右两路的校尉原地扣在了中军,开始上课。小冷将军的兵马,与中军的禁军进行轮换,轮流换下来休整,休整的时候,将校军官,也都要来听课集训。 小冷将军有些吃惊:“这恐怕……” 祝缨道:“无妨,我自有安排。” 第427章 急迫 祝缨前一句“我是节帅”后一句“自有安排”之后,大帐内就有些冷场。 小冷将军与她熟些,虽然有些担心她与叶、何二人的相处,但是祝缨已经下令给他调换生力军,部队可以轮休,又接手了与昆达赤的交涉,派的还是陈枚。小冷将军寻思着,前线有自己顶着,祝缨在后方一向是可圈可点的,打定主意,一会儿与叶、何二人聊一聊,就回前线去。 他一抱拳,说一声:“是。”就不再多言了。 另两个也不再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祝缨确实是节度使,确实能管着他们所有人。 行,我就看看你能干成什么样儿。 姚辰英更是不吭气了,他希望祝缨能够约束军士不要祸害地方,但看这冷场的样子,又有点担心她一旦使不动何、叶二人,这仗要是没打好,地方上就更要遭殃。打定主意,等会儿要私下再提醒祝缨一下。 一时之间,冷、姚都想等别人走,阮将军抱着胳膊坐着,他本就是这营里的人。 叶、何二人对望一眼,齐齐起身:“节帅如此辛劳,我二人如何能坐享其成?末将回营去了。” 祝缨道:“不急,你我都是初到,这一仗怎么打,还要看咱们,咱们也需要认识认识。” 何将军僵硬地笑笑,心道:我今天算是已经认识你啦。 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心里没好话,祝缨也很无奈。 论行伍经验,祝缨与面前的几位将军没法比,哪怕是出身禁军的阮将军,也是家学渊源的。 照她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先与熟人小冷将军碰个面。等左右两路援军到了,与两路军的领头人谈一谈,她还是想同两位将军处好关系的。有了交情之后事情就能好办一些,再探一探口风,听一听他们的意见,与综合三人的观点,与姚辰英这个地头蛇聊一聊,洒出自己一路上临时调-教的年轻人出去摸一个底。 最后确定应对的方案。 早在京城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方略,这次两国交兵,更多的反而不是军事上的撞碰。从昆达赤开启战端开始,更多的就是权力、阴谋,这也是她主动站出来的原因之一。 纯粹的拼兵法、战斗,并不是她的特长,她更倾向于统筹、后勤、方略。 所以她的计划里,自己确实是要坐镇中军,为其他人保障好后勤、协调与地方的关系以及与朝廷的种种磨牙,让前线将士可以心无旁骛地对敌不被朝廷中的勾心斗角掣肘。同时,她还要承担着与昆达赤方耍心眼儿——俗称“斗智”的任务。 想得好好的,因为一件突如其来的案子,与何、叶二人还没开始交心就先有了点嫌隙。 彼此有了意见,对战争而言绝对不是好事。轻的是配合不积极,重的能背后捅刀。 何、叶二人无奈,只得留下,心里则在担忧着,不晓得祝缨这是不是要把他们扣下来,好去折腾他们的营盘。他们的营盘是绝不敢说一句“不怕查”的,空饷,虽然不多,但有。从中克扣盘剥,不重,但有。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明令禁止的。 谁都知道,这些事儿不查就是大家都默许的,一查谁都不干净。做的人知道,查的人也知道。 现在是弄不明白这位节帅只是个下马威,还是认真想要把所有的兵马都拢到手里。朝廷出来的人,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要把内斗排第一。 但是很快,祝缨就让他们担心不了别的了。 祝缨分派完了任务,下令幕府的人:“动手吧。” 帐内就剩下她与姚、冷、何、叶、阮五人了,祝缨对胡师姐道:“你去外面看着,二十步内不要有人。” 胡师姐躬一躬身,提着刀出了大帐,很快听到她与亲卫说话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等一切声音停了下来之后,祝缨才说:“遇事耽误,现在才是我本打算最先说的话——朝中情势不太好,没留给咱们弄虚文的时间了。咱们身在此处,性命只在呼吸之间,你我只有同心协力才能熬到最后。” 姚辰英关切地问道:“怎么?” 小冷将军则看了一眼阮将军,阮将军莫名其妙。 祝缨道:“这几年朝里的事儿大家都知道,我就直说了吧,冼相公虽一心为公,行事不免急躁伤人。如今政事堂几位相公,窦相公有意休致,陈相公资历最浅,只有郑相公还能护诸位些。我话放在这儿了,这一仗,我要赢。郑相公事多,从来都是干坏事容易、弥补难。 咱们虽在边陲,其实是受朝堂牵扯的,譬如粮草不济、衣甲不全、兵士训练不周,就催你进军,否则就是畏战通敌,会有什么后果? 败就败了,地大物博,经得起一、两次挫折,自有新军,下一个更听话,是不是? 哪怕打赢了,你有没有消耗太多的军士?有什么残害百姓?有没有虚报军功?” 何将军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嘿!” 祝缨道:“所以我来了,同朝廷的周旋我来办,我在京中,只能管一个户部,到了这里,其他的事情我来扛。我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郑相公,什么事儿都要劳动他,要咱们有什么用?” 这大帐里几个主事人的姓氏就已经代表了他们的立场。 五人很快点头,包括姚辰英,姚辰英比别人还更多一个消息——他的舅母、郑熹的亲娘身体不好,祝缨话中没说的意思只有他是真正听懂了。 阮将军恍然道:“我说窦相公怎么没精打采的!原来是要休致!” 祝缨道:“因战事,才不得不勉强支撑,什么时候再病倒,突然休致了,可也说不好。万事小心,总是没有错的。” 小冷将军认真地说:“冼相公,东宫旧臣……咝……那咱们就更不能掉以轻心啦,这西陲战事要加紧啦!如今援军已到,稍事休整,就与他们决战吗?” 祝缨道:“不急。” 何将军道:“节帅说得严重,又说不急,这是什么意思?” “再急的事,也要当不急的来办,否则就容易忙中出错。有你显本事的时候。” 小冷将军道:“如此,咱们就听节帅号令了。” 阮将军马上表示赞同,姚辰英也说:“我虽不领兵,也听节帅安排。” 何、叶二人一对眼:“咱们也听节帅的!” 祝缨微笑道:“好。” 当下,何、叶二人先告辞回营,姚辰英见小冷将军总不走,便说:“我去看看那家丧事如何,安抚一下百姓,免教他们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祝缨道:“有劳,大军战后就走,百姓还是要在这里生活的。” 姚辰英点头。 小冷将军再留下来,话就简明了许多:“节帅,前线有些吃紧,昆达赤看似鲁莽,事事又都没有踏错。” “先等陈枚回来。这一仗昆达赤也是不能持久的,咱们能少损耗一分是一分。” “您有把握?” “西番国力如何?能支持得住多久?还是在新主得位不稳的时候?” 小冷将军笑了:“我明白了!这就动身回去,要是能带上轮换的兵,就更好了。” 祝缨道:“你与老阮商量。” “好嘞!” 小冷将军正想着同其他几人聊一聊呢! 他旋即找到了阮将军,阮将军也不含糊:“好!我再派两个人与你同去,到了你那里,将你替下来的兵马带过来。” 小冷将军道:“好,我也派两个人与你的人同归,嘱咐好他们过来听话。可有一条,万一他们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可千万教导着些,在节帅面前回护他们一二。” “你在节帅麾下听过令,还怕这个?咱们这位节帅,看着手狠,可是会护着自己人的。” “说实话,我有点儿怕他们犯了节帅的忌讳,”小冷将军说,“节帅护着自己人,惩戒的时候可也很果断的。对了,你……” “有话就说!咱们谁跟谁呀?” 小冷将军低声道:“不妨同那两个讲一讲节帅的为人行事,我看他们像是心里不痛快。” 阮将军道:“哦!这个,知道了。” 小冷将军不放心,到底抽了个空,又往左右两营跑了一趟。七、八万人的营盘,满山遍野,小冷将军骑着马,从这一处到那一处,天黑了才与两人把天聊完。他与这两人虽不是密友,但是“世交”,不得不再提醒一次:祝缨说得对,别让冼敬得着好。跟着祝缨,再憋屈,也不会没了功劳。 天黑回到营里,阮将军已经把五千兵马给他挑好了。令他惊讶的是姚辰英居然又出现在了中军大营里,与他们一起吃晚饭了! 姚辰英是特意又回来的,他本来不需要亲自去看一个“乡绅”的丧礼,纯是借口为给小冷将军腾地方的。不多会儿他就转回来了,与祝缨作了一次被耽误了的长谈。 ………… 姚辰英的计划里,祝缨来了,先安顿下来,他观察一下祝缨的行事,再好与祝缨说下文。 “乡绅”被杀,也是出于他的意料之外的。无论如何,他都想尽快与祝缨沟通。 等他转回来,祝缨看似毫不意外,请他坐下,语速语调都与之前没有分别,不显丝毫不耐。姚辰英与她相处得舒服,便也坦率了一些,道:“本想好好犒劳大军,哪知竟出了意外。在我的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惭愧。” “您的治下很好,”祝缨说,“百姓不害怕官府,城池还秩序井然,我的营寨还能立得起来。” 姚辰英终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原来您都看出来了。” “看到您这样,我就放心了。早就想同您见上一面了,却总没有机会。” 姚辰英悠悠地道:“你们在北地的时候,我这里也不太平,后来北地倒平静了,我这里反而闹起来,一直走不开,竟没能见上舅舅最后一面。” 他怕自己离开了,万一西番来犯,别驾等人应付不来,几年来未曾入京,故而祝缨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祝缨道:“您不容易,外有强敌,每年租赋竟还能支应。” “有七郎关照,也要多谢您没为难我,否则……”姚辰英摇了摇头。接着,他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来:“这是我这几年探听到的西番的一些情状,比写给朝廷的奏本里更详细一些。” 祝缨起身,双手接了:“那可真是太好啦!多谢。” 她也知道一些西番的情况,一是鸿胪期间的案卷,二是梧州与西番的贸易中知晓的一些情报,现在再有姚辰英这一份,她就能够知道得更全面了! 姚辰英等她把小本子收好,才认真地问:“太夫人,究竟如何?” 祝缨看向他的眼睛,两人一对眼,祝缨就知道问的是郑熹的母亲,轻声道:“我离京之前,郑相公又请了一天假侍疾。” 姚辰英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昆达赤比朝廷急,咱们又比昆达赤急啊……” “朝廷也不是不急。” “但却最耗得住。” 两人一人一句,都知道对方是明白人,多余的话便不用多说了。 姚辰英连夜赶回了城中。 ………… 次日一早,小冷将军带着人马启程,祝缨将他送出辕门,阮将军带五千兵马送出二十里。 临别时,小冷将军问道:“你与他们两个聊过了吗?” “昨天哪里来得及?我回去就找他们去。” 小冷将军再三叮嘱:“可别忘了。如今都是自己人,内讧就会被朝中那些伪君子给暗算了!” “放心。” 阮将军回营之后,果然与何、叶二人分别聊了聊,二人也正有意套话。祝缨这作派他们也有些吃不准,心里更是焦虑——祝缨派下来的是,居然真的踏实肯干,这让他们有一种手下脱离控制的惊怒。 阮将军好言安慰:“他终归是文官,上次北地也是,开府建牙,最后还不是回到朝廷了?我们私下说,他就是年轻,再过个几年必入政事堂的。到时候,你们再想想……有这么一位人物在政事堂里,咱们还惧之有?不趁现在的机会与他好好处,你们在别扭什么?” 一席话说得二人恍然大悟! 想岔了,真的想岔了! 把她当平辈儿,那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把她当能够庇佑你的长辈,那是巴不得她什么都能管好的。 阮将军与他们聊过之后,何、叶二人内心平静了许多,只是看营中一天一天的变化仍然觉得需要与祝缨谈上一谈。 他们分别找到了祝缨,为的是给查出来的暗中克扣等事做个解释。祝缨派出去的都是些年轻人,本就是个不太会看别人脸色的年纪,又是幕府派出去的,更要“铁面无私”,查出不少毛病来。 祝缨又再次召集将校,不公开宣扬他们的过错,只宣布对各人的处理结果。判罚也分几个档次,追赃,重的革职、轻的戴罪立功。然后宣布:“以前的事,翻篇。以后再犯,军法不饶!” 何、叶二人见没有斩杀、流放,也安下心来。 祝缨这里,营盘渐稳,士卒气势渐渐高昂。祝缨又与姚辰英商议,划出一片荒地来,做出要屯垦的架势。 半个月后,陈枚回来了。 陈枚空手回来的,一张脸气得红了白、白了红,扑到祝缨面前哭道:“叔父!他们好生无礼!既辱朝廷,又辱侄儿!” 祝缨将他扶起:“怎么回事?起来说。” “我给了他们国书,他们竟说,他们没有给朝廷报丧的道理。反说朝廷榷场对他们不公!又收他们高价,又盘剥他们!还说……咱们诱拐他们的男女为奴……让我……” 陈枚可受气了,国书被扔到了地上,他本人也被骂了。为了防止他听不懂,昆达赤还贴心地给他配了个翻译!他们还说派了个小白脸儿来,看来朝廷是没人了,又问他是不是吓得尿了裤子。最后让他带话,要奉上粮食若干、牛马若干、奴隶若干,才肯退兵,不然就战场上见真章。 陈枚倒霉,外衣穿得好看,连腰带上的佩饰都被一起扒了! 祝缨道:“你受苦啦,先休息……” 陈枚呜呜地哭:“叔父!给我一支兵马!我扒了昆达赤的皮!” 叔侄俩正一个哭、一个安慰,金彪匆匆走过来:“节帅!京中急报!” 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祝缨看到他手中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如果是朝廷来的信函、公文甚至旨意,都有一个大致的形状,这个看起来不像。金彪凑上前,把手里的一个竹筒递给祝缨:“您、您自己看吧。” 这个竹筒用火溙封着,上面盖着郑熹的私印。金彪看不到内容,但是认得这个印的模样,更不要说他与信使也脸熟,已经知道了京城的一件大事——郑熹的母亲,那位老郡主,死了。 陈枚抽抽噎噎地爬了起来,给祝缨扯开了椅子,从桌上摸出小刀,递到了祝缨手边。 祝缨坐在桌后一边拆一边说:“你去洗洗脸,换身衣服。” “哦。”陈枚抬起袖子擦擦鼻子,往外走的时候表情又变得正常了。 祝缨展开信纸一看,上面是郑熹手书,他要丁忧了,让祝缨尽快平息战事。否则,就不是他们能不能保有现在的成果,而是接下来必定会被冼党为难了。将在外,君王的耳朵边必然有说坏话的人。 第428章 两处 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的事情,祝缨并没有慌乱。 她看着表情明显不对的金彪,问道:“送信的人呢?” “在、在外面。” “唔,叫进来吧。” “是!” 金彪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眼熟的人——陆超的儿子。陆超与甘泽如今不大跑得动了,他们的儿子都长大了,这来的是陆家的老四。 上前先磕个头,跪在地上呜咽两声再开口:“大人!咱们府上,出事儿了。” 祝缨道:“起来说话。” 金彪将他扶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府里正在办丧事儿,相公已然上表丁忧了,只是还记挂着大人这儿,不知道战况如何了。” 他虽哭,说话却极清楚:“相公担心,他老人家一旦丁忧,朝上有小人要为难您,特意嘱咐小人过来报个信儿。相公也是挂念大人,大人到了西陲有些日子了,朝上已经有人说,怎么之前战事紧急,您一到,竟未尝一战,是不是有什么隐瞒……” 金彪气得骂道:“这群烂嘴巴的……” 祝缨抬一抬手,金彪愤愤地住了口。祝缨又温言询问□□:“府里上下都还好吗?” “只除了难过些。” 祝缨又问他的父亲怎么样之类,□□一一作答,祝缨最后问到京城的其他事情,又问及赵苏、苏喆等人。□□道:“赵大官人在户部很得重用。苏小娘子在礼部也有我们舅爷照看。” 祝缨再问到朝中其他的事,□□道:“冼相公他们好生无礼!” 祝缨一一问完,对金彪道:“你带他下去休息。” 金彪欲言又止,祝缨没反应,他只好把□□领了下去。祝缨马上派身边的亲卫:“去把姚刺史和何、叶二位将军请过来。” “是。” 接着,她又修书一封,派人送给前线的小冷将军,告知郑熹丁忧的事。 亲卫拿着信走出大帐迎面遇到了陈枚洗好脸过来了,陈枚又是一个干净可靠的青年才俊模样了,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回京送信?” “给冷将军的信。” “哦,那快去吧,路上小心,他在前线。” 陈枚撩着门帘进了大帐,就见祝缨又在写写画画。他没出声,悄悄往一旁安静站了,祝缨放下笔,看了一他一眼:“受委屈了?” “嗯。” 祝缨笑笑:“过来看看。” 陈枚走了过去,见她正在标记一张舆图,不由好奇:“这是斥侯新带来的?” 祝缨道:“不是,是本地一个丫头拿来的。你的呢?” “哦!”陈枚脸上一红,刚才光顾着哭了,竟然忘了这个!他也拿出一个小本子来,双手奉上:“都在这儿了。” 祝缨拿过来先不看,而是问他一路的经历,有什么感悟之类。陈枚悻悻地道:“番主离前线很近,我没能深入,观其兵马,似乎也有疲态。疲惫里又透着些凶狠,我在他们的营中看到了……劫掳而去的奴婢……”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想是看到的是被劫做奴隶的边民:“还见着些丝绸、器皿、佩饰之类,看式样也是劫的。” 这个祝缨不予置评,贸易、抢劫都有可能。 陈枚对地形的观察也仅限于边界那一点,不过亲自看过了,比没看过的强。 陈枚说的最有用的话是:“我他们有些浮躁焦急的样子,像是很想再打一仗。他们似乎在争吵,但是说什么通译没听清,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祝缨点了点头,这与她接到的消息差不多,这些日子她也不是只在这儿带孩子的,不断地有情报汇总到她的手里。知悉朝廷大军增援,西番人也是戒备的,为的就是大军开到,趁着立足未稳打上一仗。 昆达赤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祝缨这边没动静了,这让他们一时拿不定主意,怀疑有诈。但祝缨的判断很正确,祝缨这儿耗得起,昆达赤耗不起,他最终还是要谋求一战。哪怕知道前面有陷阱,这一仗昆达赤必须得打。 祝缨看陈枚情绪很稳定,才说:“明天开始,你与金彪共领一千人……” “嗷?” 祝缨看了他一眼,陈枚脸上乐开了花儿:“叔父疼我。” “且慢想着上战场,你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请叔父吩咐。” “你,把番学略学上一学,接下来与昆达赤交涉的事儿还是你来!你是我派去的,丢了的面子,咱们就找回来。打败了他们,降书也是你去接。” 陈枚乐得嘴一歪,祝缨皱眉:“什么怪样子?” 陈枚“嘿嘿”一笑,声音有点蠢,顶得刚进帐的路丹青一个倒仰后退了一步:“什么鬼动静?” 另一个带着本地口音的女声:“像是人。” 陈枚的笑容定在了脸上,祝缨笑了:“让你再弄鬼,去把金彪吧。对了,郑相公丁忧,仔细这几天有人找你聊天儿。” “找我……哦!是!我懂的。”陈枚说,向祝缨一揖,转身出去,对着路丹青点个头,却又顿了一顿——路丹青身后跟着一个布衣女子,衣饰有些不男不女的,仿佛有点苏喆她们在京城的气派,但那个“不男不女”又与苏喆的款式两模两样,且长相也很西陲,颧骨上红红的,相貌普通,个头也不高。 “这是哪位呀?”陈枚问。 那女子倒大方,一抱拳:“禀大人,下官是山北县狱丞,姓桑,行第一,他们叫下官桑大。” 路丹青对陈枚道:“前几天我到外面去,路过山北县,遇到了她。之前她在外面押解犯人回县城,路遇小股番兵,是她带百姓抵御番兵,后来又回乡招募乡勇,保全了一地平安。” 桑大的脸更红了一点,道:“也是他们有堡寨,不然,也是不能够的。各位这地方,时不时要与他们做过一场,都有准备,看我是个官儿,才肯听我啰嗦几句。” 陈枚不敢让祝缨坐在里面听他们聊天,忙说一句:“这就是叔父说的带新舆图消息的娘子了吧?叔父在里面,快些去吧。” 二女对他一抱拳,疾步到了祝缨的面前。 陈枚也找金彪去了,路、桑二人到了祝缨的面前,桑大知道在上官面前要低头,却仍然忍不住想看看这位节帅。路丹青倒是大大方方地看着祝缨,介绍了桑大,桑大正偷眼看人,说到她名字的时候,她有种被逮着个现行的尴尬。 节帅却很和蔼,没有表现出不悦,也没有说她无礼,而是很慈祥地问她:“这一带民风都这么坚强么?” “不坚强也不行呐……” 路丹青有点好气好笑,又有点担心她失态,碰了碰她的胳膊,说:“看什么呢?” 桑大连脖子也红了,羞低了头,又忍不住飞快看了祝缨一眼。 祝缨仍然极有耐心,目光比她亲娘看她都包容,桑大对着这双眼睛,一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看节帅。” 路丹青用力咳嗽了一声,桑大才惊觉有些误会,忙解释:“都盼着朝廷的援军来。呃,不是节帅,我也是要看的,后来才听说,女丞是当年节帅弄出来的。这对我很重要。” 她用力地点着头。 祝缨笑笑,道:“也得自己争气。狱里现在有人接手么?” “有的,女监里还有两个卒子,都是可靠的婶婶。” 祝缨这才问起详细的地形,每个地方,即使地理不同,适合行军的道路通常也就那么几条,还须得与当地人仔细询问。桑大家族在本地不大不小的,也有些人口,再加上她又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职,才能拢起一批人来。 她的家族世居于此,地理熟悉,可以作为小冷将军、姚辰英等正规情报的一个有效的补充。而他们俩的一部分情报,估计也是从当地人这儿打听来的。 祝缨与她又聊了一会儿,外面来报,何、叶二将军来了,祝缨对路丹青道:“你招待桑大娘。” “是。” 路丹青与桑大走出一段距离,才小声埋怨:“你刚才怎么就直勾勾地看了?” “我知道不该看的。” “不是不该看,看也行,眼神儿收着点儿……” 两人叽叽喳喳,路丹青请她到自己的帐内居住,桑大问道:“那我带来那两个姐妹呢?” “旁边儿呢,一会儿我让她们给你们送饭,你同我这里的几个人一块儿吃。” “那你呢?不与我们一同吃么?” “我去义父那里,”说着,路丹青叹了口气,“你要也能去就好了,以前吃饭的时候,小妹也与我们一起上桌的,唉,她要是能来就好了,可惜……” “小妹?” ………… 苏喆在京城有些无聊,无聊且想骂人,不但想骂,还想打! 她沉默地坐在一边,看着安仁公主冷冷地说:“小小年纪,就学会与亲哥哥争长短了,长大了还得了?!” 严宝林抱着儿子跪在地上,仰面看着安仁公主,面上又惊又惧,瞪大了眼睛。她怀里的那个小男孩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奶声奶气地回了一句:“我会背的,长大了会得更多的。” 严宝林忙掩住了他的嘴:“殿下,三郎还小,不懂事儿,我一定好好教。” 安仁公主冷哼一声:“不懂事,倒懂得出风头!不是做人弟弟的本份!你教?他这样子是不是也是你教的?” 严宝林一阵肝颤,低下头去。 骆皇后道:“阿婆,想是无心之过。严宝林,把三郎带回去吧。” 严宝林不敢留下,抱着儿子疾行而出,一出大殿,眼泪就流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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