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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俊俏,可也没什么“女态”。 冷云一怔,他第一眼看到祝缨,竟很自然地当她还是那个比自己小很多,年龄宛如子侄的人。 “你真是女人?”冷云因为丁忧,知道祝缨是女人的时候,祝缨早越狱跑了。 祝缨点点头。 冷云道:“你这一身?女人不应该,穿得像个女人吗?” 祝缨笑道:“我与您说的不一样,可见女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应该’。请。” 第448章 使者 “说话怎么开始带刺了。”冷云嘀咕一声,抬脚与祝缨一同走入了府内。 祝缨挑挑眉,含笑看了李彦庆一眼,将李彦庆要劝解的话堵了回去。李彦庆别过眼去看冷云,只见这位祖宗一派坦荡,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似的。 李彦庆只好自己来说些客套话:“恭喜使君。” 他的口气里带了一丝丝的羡慕和佩服。祝缨从几个月前在朝会上炸雷开始,就没停了是非,但是每生一事,她就往上跨一个台阶。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嘭地一声从高台上跳下,你要捉她的时候,她又腾腾腾三连跳,跳到另一边的高台上了。 李彦庆上一次见祝缨的时候,祝缨是丞相,官阶比他高,折腾了一圈儿,几个月下来,再次见面,祝缨又要换上紫袍,还是比他高。 李彦庆也不知道要如何贴切地评述这整件事,只得告诉自己:仙凡人别,凡人想不通神仙事就不要想了,脚踏实地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尽人事、听天命。 也因此,他很是担心冷云会惹怒祝缨。哪怕冷云曾经是祝缨的上司,但既然能干出那样的事,祝缨会不会遵守官场的规则继续礼敬老上司,可是真说不好。他只好用力看着冷云。 冷云还是大大咧咧的,对祝缨道:“你可把政事堂给害苦了。” 祝缨道:“我又没贪赃枉法,也没有渎职害民,怎么就害他们了?” 冷云道:“你是真会装,不但会装男人,还会装傻。你弄出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怎么能当无事发生?朝中先是争吵,他们尽力弹压,好容易声音小了些,你就给他们添一件事,又激起一群酸儒吵闹,弄得陛下也不高兴。政事堂上劝、下训,安静一点了,你又来了这一出!” 祝缨道:“那好,以后我再开拓疆土就不告诉朝廷了,免得叫他们烦恼,我自己给安排了,您看怎么样?” 冷云浑身抽了一下,此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正堂,冷云受惊之下差点被门槛绊倒。祝缨伸手提起了他的小臂,李彦庆自己吃惊完了,也赶紧帮着扶住冷云。冷云警惕地道:“你要干嘛?” 祝缨拖着他往里走,道:“有时候真不知道你们是不把我说话当一回事儿,还是忘性大?早说过了,我会向西开拓的,定策二十年,都当我说着玩儿呢?” 冷云松了一口气,苦口婆心:“朝廷里自己还争着呢,现在没功夫分神来对付你。你呢,辛苦了三十年,又久与父母分别,也是时候侍奉父母,过几天团圆日子了。” 几人边说,边以手势互相让了座,祝缨与冷云在上面对坐,祝缨道:“这是自然。” 冷云问道:“二老都还好么?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父母,见一面少一面了,多处处。” 他竟语重心长了起来,祝缨想到冷侯,也有些感慨,道:“您的长辈都已凋零,家里要靠您撑起来了,偏偏又遇到不太平的日子,以后要吃力了。” 冷云有点感动,却又故作不经意地道:“有郑七在前面顶着,我只管在后面看着就是。冼敬他们想动我,可也没那么容易。” 祝缨道:“您要不耐烦管朝上的事儿,多看看家里,与兄弟们聊聊天也是好的。” 冷云眨眨眼,笑道:“知道啦!你可真是操心的命!哎,怎么着?咱们先把正事儿办了吧?” 李彦庆发现这个主官可真是不着四六,派冷云来就是看中冷云在南方呆过,有经验,还能与祝缨联络一下感情,现在看来这感情聊得敷衍潦草,正事也说得浑不在意。 祝缨已经答应了:“都依您。” 冷云道:“这就对了嘛!哎,快着些,我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你父母了。” 宣旨的仪式简单而隆重,祝缨下令大开府门,门内聚集的是“官员”,门外围观的是百姓。半年的功夫,来了三次使者,祝县天高皇帝远,百姓对皇命不感兴趣,但都为祝缨欢呼。 接着是给张仙姑、祝大的封赠,二人之前因祝缨已是紫袍,才脱下来不到半年,如今又领回了紫袍。 冷云看着祝大被人抬出来,惊讶地道:“这是怎么了?” 李彦庆心道:他们猜祝缨父母已逝、隐瞒讣闻,却是猜错了。 张仙姑道:“冷大人?” 冷云道:“是我。老翁怎么了?” 张仙姑道:“老了,老病。” 冷云点了点头:“那可要好生将养呀!” 张仙姑道:“我看着呢。” 冷云又拿出其他官员的任命,都是按照祝缨提供的名单给的告身。 祝缨笑笑:“是朝廷厚爱。” 冷云只颁布了对祝家三口的旨意,告身挺多,剩下的都交给李彦庆来。步骤是,李彦庆先念旨意、公文,再颁发告身。 李彦庆念名字,念一个,出来一个在下面站队。梧州原本是羁縻,升做上州之后,副职的位置也多了一个,祝缨就让赵苏做了梧州别驾,从四品,他升了! 冷、李二人都认识赵苏,都感慨:此子机敏!懂钻营。 剩下的给李彦庆的就是不断的惊吓了。李彦庆有心理准备的,他知道每地都有女监,比如二江。但是当名字念出来,项安、巫仁、周娓、祝文等女子过一会儿冒一个站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受惊了。 朝廷的习惯还没改过来,告身上不写性别。 另外,又有路丹青这样的,去甘县了,她也是女的,只是不在跟前罢了。 李彦庆念完了所有的名单,颁发告身的时候,给男子颁发时,双手握实递到手里。从项安开始,他双手只出食指、拇指,拢共四根指头捏着告身,递到项安面前,以免有什么不该有的接触。 颁布完,累出一身汗来。 冷云笑着对张仙姑,道:“这下好了,正事儿办完了,咱们也松快松快啦!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张仙姑道:“快过年了,有庙会哩!也有杂耍,也有酬神,各个寨子里都有,小寨子里的人也要到咱们这儿来,热闹!家家都拿出酒来,还要杀猪呢!” 冷云道:“我现在回去过年也在路上了,就在您这儿过年,成不成?” 张仙姑看了一眼祝缨,祝缨点了点头,张仙姑笑道:“那好啊!” 祝缨道:“我先送他们去客馆休息。长途跋涉,正事儿也办完了,该休息了。” 冷云道:“好!老夫人,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别人说话也听不懂。” 张仙姑笑眯眯地道:“那敢情好。” 冷云招呼李彦庆,与祝缨一同去客馆。 ………… 出了祝府,冷云就开始东张西望,李彦庆则说:“不知本地有什么特色?”然后解释说,家里有一个小女儿,十分好奇,他想看看,回去讲给女儿听。 冷、李二人是带着任务来的,也是联络一下感情,也是打探一下虚实。 陈枚回去之后说得委婉,意思却是带到了——脸是互相给的,祝缨做足了姿态,承认朝廷认命才是正统,为的是换朝廷名份上的认可。如果朝廷拿乔,那她就不认了。 这与陈萌的判断是相符的。 两次,都是陈家与祝缨接触,皇帝、郑熹都想再另派一个人,印证一下。祝缨太能搞事情了,陈枚还年轻,被骗了怎么办? 从一个县令,蹭蹭涨到刺史、要紫衣,怎么看陈枚也都难逃一个“生嫩”的嫌疑。怀疑他被祝缨耍了都是轻的,没怀疑他勾结外夷都是给面子了。 冷云虽然是个老纨绔,李彦庆可是个踏实的好人! 祝缨似无所觉,只告诉李彦庆:“山中交通不便,你们来时的驿路都是今年新修的,也只有这一点点路程是好的。想去别处看,恐怕不太方便,城里倒是无妨。这里有坊市,也有市集……” 从祝府到客馆的距离不长,很快就到了,李彦庆问祝缨:“使君,可有通译么?” 祝缨指了指自己的随从:“他们都是从京城带回来的。”然后指了两个男性的随从,分别给冷、李二人做翻译。并且约定,晚上祝府设宴,请他们二人去喝酒。 冷云欣然同意。 客馆不大,五脏俱全,李彦庆对冷云道:“这不像是半年经营出来的,十余年前就有这样的后手,祝子璋城府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冷云点头道:“这倒是。不过,呵,深山之中,巴掌大的地方,也不过如此。” 他这话说得倒有理,山地贫瘠,这个城也就是个县城的大小,看起来并不危险。李彦庆又与冷云聊了几句,发现这位祖宗对祝县是一无所知的。李彦庆自己任过地方,看了祝县之后便发现这里的百姓生活得很不错,虽然是山里人,街上没发现有什么乞丐。 当然,一般地方官迎接京城使者、上峰的时候,都会将本地比较体面的人堆到前面,把贫苦的、不上相的、乱七八糟的隐藏起来,街面也要打扫好。不过祝缨这人,她现在也不讨好朝廷,倒用不着这样。 李彦庆发现了,在祝府里的这些人,并不穿绣纹繁复的衣服,包括祝缨、张仙姑等人,虽着锦衣,也不拖地、宽幅。而府外的百姓,衣服上虽有补丁,但也衣衫完好——他们的面色也不青黑憔悴,大部分人颊上带点肉,这是平常就能吃上饭的表征。 冷云似乎以过个并不留心。 那就没有办法了,李彦庆叹息,只好靠自己去看了。 天擦黑,祝府来人请,二人换了衣服,欣然赴宴。 离祝府不到一箭之地,正看到十几辆大车在往府里进,李彦庆看他们的皮肤黑红,带点皴裂,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不想来人听懂了他的话:“盐场。” 李彦庆道:“听你口音,像是北方人?” “盐州。”来人呲出牙来。 李彦庆哑然。 冷云道:“你与他说什么呢?” “没什么,走吧。” ……—— 祝府里张灯结彩,冷云很满意。 府中装饰,是因为新年快到了,并不是为了迎接他们。整个县城,也是如此。 花姐与周娓正在一处说话,付娘子、慈惠庵都是花姐在京城挂心的,周娓又从京城来,花姐常与她说话。花姐素来温柔,周娓毕竟是离乡,心中也与花姐亲近。 周娓正说:“在京城过年也装饰,不过与咱们府里不太一样,更精致些。不过我看府里的更顺眼。” 二人来了,祝缨又是一番欢迎。 冷、李听不懂方言,在座的许多人一不小心就溜出了方言乃至各族的语言。祝大出现,与冷云喝了两杯就又走了,张仙姑坐了一阵儿,不大喜欢与官员应酬,慢慢踱到府门口,站在门前看大街上的灯。 冷云只好与祝缨聊天,又看到小江席上出现两个少女正在与小江撒娇,瞪大了眼睛惊愕地声音都劈了,问道:“那是在干嘛?” 祝缨道:“那是她家闺女。” 冷云道:“那就好,你……真没有儿女吗?不叫出来见一见我吗?” “喏,儿女。”祝缨下巴往下面一扬。 冷云道:“谁问你这些螟蛉?我说亲的,亲的。” “没有。” “以后这一片基业,要交给谁?都编户了?朝廷派人来接管?那你可得小心,别为朝廷忙了一辈子,自己没个下场。有个好儿子,早些带出来,好好栽培,才能守住你的身后名。” 祝缨看了他一眼,冷云道:“看我干什么?” 祝缨道:“您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 冷云难得正经,换了这么一句,鼻子也要气歪了,道:“好心劝你,你却取笑我,好吧,我不管了!” 祝缨只管笑。 冷云又换了口气,好奇地问:“你,好好的,为什么要从京城走?我找他们打听过了,你什么破绽也没有呀。” 祝缨道:“我烦了行不行?” “嗯?京城有什么不好?你已经是丞相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权柄,有什么报负不能实现?哪怕开疆拓土、青史留名,一国,比你这穷山恶水的一州,也强得多。” “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好?”祝缨说,“不会以为上面说一句话,下面就会完全照着心意来干吧?不会吧?不会吧?” “那对你不是事儿吧?你应付得来。好,不说京城,就说这儿,你看你这些能人,你信他们万众一心?私下没有小算盘?不会争权夺利?这些你不也要应付吗?你不会那么天真吧?” 祝缨认真地对冷云道:“人心在哪里都是复杂的。我在京城,无时无刻不要分神掩饰我的真身,现在不用了。哦,还有,在京城面对今上,你不但要揣摩着他的心意,还得把他脑子里完全想不到的,给补得圆满了。他说一句册封后宫,还要隆重,户部就要挤出钱来。如今我轻松极了。” 冷云与她碰了一杯,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就是想得太多,他的江山、他的钱,花光了,你就直说与他。为他操这些心做甚?哎?你这不是酒啊。” 祝缨道:“我喝酒会闹事,你会出事的。” 冷云缩了缩脖子,扭头找李彦庆说话了。 李彦庆刚才与赵苏攀谈,没套出什么话来,正与项渔聊天,冷不丁被冷云打断,只好陪这个上司。 是夜,宴会很晚才结束,李、冷二人都喝了不少。次日起得就晚,冷云抱着脑袋喝醒酒汤,一面对李彦庆说:“你看出什么了吗?” 李彦庆道:“治理得不错,可惜女子之身,不能立于朝堂,浪费了才华。在这偏僻蛮荒之地,倒有了用武之处。” 冷云放下碗,打了个哈欠:“那好吧,在这儿过完了年咱们就走。语言不通,能问出个屁来!” 李彦庆道:“我去城中看看,您来吗?” “也行。” 两人换了衣服、带上仆人,又叫来翻译,李彦庆问翻译:“集市在哪里?” 翻译道:“就在前边,请随我来。” 集市是别业最先建成的地方,占地也大,临近新年,里面的人也多。冷云道:“怎么上午也开市?” 翻译道:“咱们这儿的规矩与外面的不大一样,外面的都是午后开市,咱们可不一样。咱们这儿,就是因这集市兴的,外面的客商来,就是为了做买卖,路过就几天,哪能浪费半天功夫呢?” 李彦庆看到了打铁铺,问道:“此间也卖铁器?我的裁纸刀路上丢失了,这里能买得到么?” “那您得问店家了。” 李彦庆又与铁匠攀谈,要看他手艺,又赞他手艺不错:“到外面州里也不错,京城的铁匠铺子也比你好不了多少。手艺是家传的吗?这铁不错,哪里来的?” 铁匠也不疑有他,乐呵呵地回答:“家传的手艺不太好,后跟着师傅学的。铁?也有商人带来的,那边的吉玛家就有铁……” 李彦庆又看到种种作坊、铺子,梧州少不了糖、纸之类,李彦庆又看到了盐铺,看到水牌上写的价格,也是大吃一惊:“这般便宜?” 一个掌柜模样的笑道:“是。咱们自己有盐,大人定的价,不许卖贵。” 翻译笑骂一句:“你又弄鬼!”然后向李彦庆解释,这个就是个官营卖盐的。 冷云对一个银铺很感兴趣,里面的饰品都别有风味,冷云捏起一个戒指,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却总也想不起来。 店家也不催他,由着他站在那里发呆,只盯着自己的货,别让他偷走了就好。 冷云正想着,忽然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上恰戴着一枚银戒指。 就是它!冷云想起来了,他看过的就是这只戒指,他伸手要攥那只手,那只手灵活地缩了回去:“干嘛呢?” 冷云后退一步,见祝缨正站在他的面前,戴戒指的手悬在空中握成了拳,冷云反问:“你又做甚?” 祝缨微微抬起另一只手给他看:“跟我娘逛街呀。” 张仙姑舍不得松开女儿的手,笑道:“老了,爱热闹。” “哦哦。”冷云说。转脸让店家把一托盘的戒指都包起来:“送到驿馆结账。” 祝缨道:“别算我的。” 冷云鄙视地看着她:“出息!我付得起。” 两人正拌嘴,府里有人来找祝缨:“大人,山下来人了,说是,呃,拜年。” 冷云好奇地问:“谁呀?” 第449章 士绅 冷云伸头探脑,铺子也不逛了,对祝缨道:“回家看看去?” 祝缨听他这熟稔的口气就知道他说“回家看看去”,并不是指“我自己逛,你家里有事就回去吧”,而是“咱们去你家看看吧”。 祝缨指了指掌柜的手里托的那个扁盒子,冷云道:“我买,我买,我一定买。” 李彦庆摸了摸鼻子,他心中知道冷云这样做是有点失礼的,但是他是来“刺探”消息的,也很好奇“山下”有什么人进山来拜年,也就默许了冷云的好奇心。 其实,不但官员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辖区,士绅、百姓更是不能。不同的是官员是因为有职司限制,而士绅、百姓则是没有路引就不能离开。 梧州与吉远府相邻,朝廷对祝缨也还有些防范之意,谁进山拜年,李彦庆也想看一看。 祝缨对张仙姑道:“娘,今天你先自己瞧着?看中什么记我账上,明天咱们再一道过来。” 张仙姑嗔道:“家里来客了,还逛什么?咱们一同回去呗。铺子在这儿又不会跑,明天咱再来!”她倒不在乎逛街,她要的是“跟女儿一块儿逛街”,没有女儿,还逛什么?回家晒太阳也不错。 一行人于是转回祝府。 一路上,冷云与李彦庆看到沿途的商旅、农夫、学生模样的小孩儿等等,不断地与祝缨母女俩打招呼。张仙姑又不时对祝缨说:“这是住西坊的老章,跟我不是一个姓的,是立早章。”“她男人也姓祝,跟着你的姓儿,大前年搬来的,原来是艺甘家跑过来的。” 祝缨也都含笑点头,遇到小孩儿摸块糖给人家,遇到大人重复一遍人家名字打量一下。 一路走得并不快,冷云有点心急,这些人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于是故意打断张仙姑,问道:“老夫人,你这说的也不像是方言,学的獠人的话?” 张仙姑道:“我也只会一点儿,咱们平日都说官话哩。您瞧那边儿,路口那儿,识字碑,都照那个学。” 冷云心说,你们说的哪是官话呀?你都快要被带跑音了。 李彦庆早看到识字碑了,又看祝缨母女与百姓一片和乐,心道: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样,怪不得她离开吉远府这许多年,仍然有人要奔来拜年。 一行人回到祝府,冷云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多人?” 张仙姑倒是习以为常了,解释道:“他们过年都会来,咱们这儿过年开大集市,山外也有人来卖货。一起上路有照应,可不就有许多人。” 许多年过去了,山里山外的习惯也变了一些,以往祝缨在的时候,她会安排商队。商队进山收购山货、贩入山外质优价廉的货品,这项交易每月一次,但是年前这一个月结束得很早。 后来祝缨离开、索宁家伏诛,路上太平了,这样一月一次的交易也就改变了。 别业集市还是最大的集散之所,各县也有了些小集市,规模、物品、具体时间都渐渐走样。山里山外在十余年间逐渐形成了另一种习惯,他们排着歌诀,按着干支望朔记日,有一张交易的日程表。 但无论怎么变,都是别业大集在一年里的一头一尾。 吉远府士绅,尤其是福禄县的士绅们感念祝缨,每逢节日都要推举个代表进山来看望祝缨父母。临近新年的时候更是要集结一下,初一当天来不了,年前却是要来拜见的。 这样的“拜早年”与交易结合下来,腊月交易的时间就往后挪,时日久了,大家也就都习惯了。张仙姑也就记成了“腊月里他们来交易顺便拜年”。 “哦哦,是这样。”冷云说。 他们一进府,马上被人认出,一声传一传,传到堂上:“大人回来了!” 一群人一呼拉地跑到了院子里,七嘴八舌“大人”之声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了一个叫“阿弟”的女声。 赵苏对母亲道:“阿妈,姥是女人,叫阿弟不合适。” 赵娘子不假思索地改了口:“阿妹!” 依旧那么的惹人注目。 李彦庆看着院子里的人,他们站得乱七八糟却都穿得很正式,一多半穿着官服,青青绿绿的,在冬天里显得好不生机勃勃。其中也杂着一点红衣,比如眼前这个冲上来叫“阿妹”的就被一个红衣男人拉着,好叫她别冲得太猛。 赵娘子的哥哥是正经八百跟祝缨结为兄“弟”的,如今“弟”变成了“娣”,账还是那个账。祝缨笑道:“我回来就遇着事儿,又不能离开梧州,不然该我先去看阿姐的。” 赵娘子细细再打量祝缨,终于从母女俩牵着的手上看出来一点“女儿”的影子。她倒爽快,笑道:“见着就成了,谁看谁还不一样?” 祝缨这才抽出手来,对着众乡绅团团一抱拳道:“有劳诸位父老来看我。” 士绅们一阵嘈杂:“应该的。” 赵苏上前道:“大人,父老们听闻天使在此,久不回还,要在梧州过年,特地来拜年。” 顾翁——如今被称为顾翁的是顾同的父亲了——上前道:“安抚使早年曾到咱们福禄县,大人或许忘了,咱们却是不能忘记的。” 冷云心头一暖,有些感动:“你们还记得吗?哎哟!我确实曾做过刺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彦庆当然知道他当过刺史,不然也不会派他过来了,但是李彦庆有一种疑惑:刚才也看到祝缨怎么待治下百姓了,冷云是万万不可能这么做的。两相对比,说本地士绅是为了给冷云拜年而不是冲祝缨来的,狗都不信! 冷云信了。 他很高兴,不幸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记得了,又询问其他士绅的名字,与他们聊天。福禄县的士绅官话好一些,冷云终于找着能说话的人了! 祝缨道:“进去聊吧。” 到了堂上,满屋的嘈杂寒暄。 冷云不记得当年的小乡绅,却知道:“哦!你是顾同的父亲?”“噢?赵振的父亲?”然后又认识了许多其他人的父亲,听他们说着他们的儿子。很快,他就记不住这许多人名了。 张仙姑听赵娘子说祁娘子也带着孩子过来了,高兴地说:“那咱们看看她们娘儿几个去。”赵娘子又说:“正商议着,我们老的在老家,给她们送到山里来,夫妻分开不好……” 叽叽喳喳地走了。 士绅们也换了一轮,譬如顾翁。祝缨问顾翁:“令尊可好?”顾翁道:“在家静养,也想上山拜望大人,可惜不能成行,在家里懊悔得很。” “人好,比什么都好。” 顾翁又说顾同:“小兔崽子,这些年也没回来两次,曾又自己留在京城,不得回来!” 祝缨道:“他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够擅离职守?” 顾翁摇头道:“读书读傻了。” 说话的时候,眼睛却看向了赵苏。然后低声解释,顾同派人从京城送来了年礼,不但有给家里的,另封了一份给祝缨这个老师的。让家里给带到山里。 顾翁收到儿子的家书,顾同内心十分煎熬,话也写得颠三倒四,上一句写祝缨是女子,三十年仕宦经营、无数人利益纠葛毁于一旦,下一句又转回来写“没有她,我等也没有登天之阶,于我等实是有恩”。这些,顾翁就不对祝缨讲了。 前面聊着,赵娘子与张仙姑的嘴也没闲着。 赵娘子道:“可别当他们待阿妹全都是好心!这几个月,他们又慌又忙呢!” 张仙姑忙问:“怎么个意思?” 赵娘子道:“要说,阿妹才出事的时候,是真的都着急,知道阿妹回来,也是真的盼着。感激也是真感激。一个一个,热乎乎的心把阿妹迎回来、送进山,还要怕知府会害阿妹。 等阿妹进了山,一个一个,又开始琢磨他们自家啦!说的都是,要怎么样对待阿妹、对待山里。京城的人来一次,他们就惊一次。” 张仙姑吃了一惊,道:“我们怎么了?我家孩子可从来没对不起过他们,回来以后也没害过他们。” 赵娘子嘲笑道:“可他们家还有孩子在外乡呢!一个一个,蹿来蹿去,都怕自家孩子受阿妹的害。好好的官儿做着,突然不叫做了,再要问罪,怎么办?这官儿是阿妹叫他们做,他们才能做的。做的时候高兴,这时又想起来源头,只想要好、不想要坏?舍不得不做这个官呢!不要脸!诶,对了,他们还提过盐的事儿呢。” 张仙姑心里有点难过,仍然说:“不会都这样的。” 赵娘子道:“嗯,那是,也有说有今天都是靠阿妹的,不能恩将仇报。这不,争一争,又要跟在外做官的儿子问话,又派人去,又有会馆捎信的,就为商议个同进同退。一来一回几个月下去。没等他们明白,阿妹又做回大官了!这下好了,不用商议了,一个一个忘了慌张样子,都说该接着听阿妹的。” 张仙姑叹道:“人心就是这样,谁也不能不顾自己。” 赵娘子撇撇嘴:“要我说,他们山外人就是不痛快,迎回来的时候既然是高兴的,那就继续高兴下去!从来没有让他们吃过亏,为什么不继续相信下去?现在又装好人样!” 张仙姑道:“唉,人心隔肚皮。不说他们啦,你真舍得她们娘儿几个到山上来?多好的大胖孙子啊!” 赵娘子也有些不舍,仍然说:“那也不能离开他阿爸呀。我想他们了,回来看他们就行。” 张仙姑仍然记着山下士绅的事,记着等会儿得提醒女儿。一面应付赵娘子,又招待她们婆媳吃饭。看着赵娘子的孙子,也是满眼慈爱——却不提带这两个孩子去见祝大。 前面,祝缨也设宴款待冷云等人与士绅。 席间说的都是些旧日之事。赵苏提到清风楼,说还是为冷云建的。 冷云来了兴致:“那是二十年前了吧?”又向李彦庆讲了许多他当年的事迹,什么处置黄十二等等。 李彦庆扫了一眼在座其他人的表情,就知道其中另有故事。他想了想祝缨一贯行事与风评,再看冷云,约摸猜到了些真相。 冷云说着说着,一时得意,喝得高了,李彦庆怕他出丑,只得告罪将冷云拖回客馆。 他们一走,原本面红耳赤、衣斜帽歪的人都恢复了正形,正冠的、理扣儿的、紧腰带的……士绅们离席,站在祝缨面前,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拜见大人!” 祝缨道:“诸位不必多礼。请坐。” 士绅们没有坐,公推的顾翁说话:“大人归来,我等不胜欣喜。只恨分隔两地,怕引起猜忌,不便往来。如今终于找到借口,还要谢安抚使大人哩!我等全家受大人大恩,特来请示大人,不知将来我等如何行事?我等儿孙现在外为官,又该如何行事?” 祝缨道:“拿上来吧。” 项渔捧了一个匣子,站到了祝缨下手——他爹也在下面排队站着,他却目不斜视——左手托着匣子,右手打开盖子向众人展示:“大人早有意邀诸位父老一叙,帖子都准备好了,大家纵使不来,大人也有安排的。” 众士绅舒了一口气。 祝缨道:“我知道,大家都受惊了。我一回来就该给大家一个说法,帖子我早就准备好了,可是呢,我刚回来,才向朝廷要了一个县令,你们一来,地方上问起你们,你们也不好应付。护不住人,就不要把人拖下水,索性就先不见了。你们说是不是?” 项大郎哽咽地道:“大人一片慈心!我等感铭五内。” 祝缨道:“你们在外的子孙、生意、会馆,也是这个道理。如今尘埃落定,我坐稳了,大家终于可以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说说话啦。” 士绅们呜呜一片。 祝缨道:“坐呀,且乐着。你们不急着走吧?” 雷保道:“不急不急!” 他也老了,鬓发苍苍,当年挨过祝缨的打也都散入云烟了。 祝缨道:“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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