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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天都有酒了,明天醒了酒,咱们再仔细聊聊。你们在外的事,也可对我讲,这个朝廷,我总比你们熟些。” “是!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 第450章 过年 唯马首是瞻? 祝缨并没有轻信,她只是含蓄地微笑着,对众人点头,再次邀请诸人入座:“吃到一半儿站着像什么话?坐。哪怕是在吉远府,也未必有这么全的山货哟。” 众士绅都笑了:“今天可就不客气啦!” 仿佛是久别重逢的亲人,彼此毫无芥蒂似的,他们又聊起了家常。常寡妇的白发也密了许多,仍是管着家,说起福禄县的仓库:“还是您在的您在的时候建的,如今旧的朽坏了几个,新的还没建哩。” 由她开了个头儿,大家都告起了状,什么当年尚培基祸害福禄县啦、什么现在的徐知府什么都不知道干啦……说得热闹极了。祝缨认真听着,不时点点头,诉说的人心理上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说着说着,就要说到一些家长里短,谁家与谁家结了亲,谁家添丁进口,谁家的老人去世了等等。祝缨偶尔问一两句自己认识的人近况如何,也都得到了回答。 项大郎又提到了吉远府的荆家等:“他们在知府的眼皮子底下,不方便过来,也让给大人带好。” 雷保还是那副脾气,对祝缨他是怕的,对别人可不在乎,他发出嘲弄的声音:“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是在观望罢了。他家里有大官儿呢!还道自己这根草能稳扎在墙头上哩。” 他儿子雷广也是以前福禄县的县学生,陪着爹一起挨过打,也跟着同学一起被祝缨推出去做了小官,年岁与赵苏相仿,如今是个从六品。 顾翁两耳发烧,镇定地说:“他宗族亲戚一大家子的人,谨慎一些也是应有之义。何况也有亲近大人之意,你又何必代大人赶客?” 雷保“哼”了一声,捏着酒盅与一旁的赵翁碰杯。 祝缨道:“心直口快,在我这儿只管说,但是呢,哪儿说哪儿了,说完了,出了这个门儿,依旧是同乡,人不亲土亲。” 士绅们都附和。 宴席总有个结束的时候,夜深了,花姐道:“山里夜间冷,又有了酒,还是歇息了吧。” 祝缨笑道:“好。” 众乡绅也随即附和,祝缨就让赵苏、项渔等人接待,引到客舍休息。别业的驿馆并不特别的宏大,如今住进了一个冷云、一个李彦庆,他们又带了许多的随从,所剩房间不多。幸运的是,别业发迹是集市贸易,往来商贾极多,因此有许多供客商居住的客房,家具齐全、饮食便利。 士绅们当天就住在那里。 宴散后,祝缨去后面张仙姑和赵娘子,顺便询问祁小娘子如何安置。花姐也带着巫仁跟着一道往后走,巫仁是孤女逃到别业的,祝青君当年又被花姐送到京城去,巫仁也就很自然地填了祝青君当年的位置,在府内陪伴花姐居住至今。 张仙姑面前,赵娘子还没告完状。祝缨与花姐一来,她便说:“阿妹?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又将与张仙姑说的那些从头又数落了一遍,祝缨也都听了。巫仁心中有气,暗道:一个盐场,大人与苏县令花了多少心血?青君还亲自跑了几趟,就为了沿途安全,他们这就想要分一杯羹了?吉远府多少盈利的行当都是大人扶植,如今连盐利也不想放过,真是无耻! 心里骂了无数句脏话。 她气鼓鼓地,偷眼看祝缨,祝缨却是一脸平静,甚至还露出了一点微笑,巫仁只觉得更生气了。 赵娘子却不用像她这样憋闷着,开口就催:“阿妹,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祝缨道:“阿姐,我理会得。” 赵娘子道:“说了也是白说!” 祝缨笑笑:“您就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吃亏了?” 赵娘子听了直摇头:“是没吃亏,就是把便宜也给别人占了。” 张仙姑对赵娘子道:“打小就这个脾气,不然也不能干出这许多事情来,她有数的。” 赵娘子才不说了。她夫妇二人今天住在赵苏家里,赵苏在城里也有一处宅子,不大,两进,是祝缨给的。一家六口加仆人拢共十几口,有些挤也凑合住着了。赵家人也不挑剔,祁小娘子道:“我打十二岁上跟着大人离了京,此后便从没有为住处操过心了。” 赵苏却知道自己的母亲,过惯的“阔绰”日子,先说:“以后会更好的。姥什么时候让大人久居局促之地的?” 赵娘子一想也是,嘀咕一句:“她接下来要干嘛呀?”却又不要求赵苏回答,拖着丈夫回房休息去了。 那一边,张仙姑也问祝缨:“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呀?人呐,不能人鬼不共,也不能把心都扒给了人。” 花姐道:“盐可是个要紧的东西。” 祝缨道:“咱们都是听赵家阿姐说,刚才你也在,可听到他们提了?” 花姐道:“那你也想想万一他们提了,要怎么接。我瞧着,他们兴许有这个心。你呢,唉,多少年前就惦记着梧州盐贵。我不信你忍心叫吉远府的人吃淡。你可想仔细了。我不拦你做好事,做好事时也想想你自己,成不成?” 祝缨摆了摆手:“好。” 巫仁心里着急,见花姐竟不再劝,自己想说话死活张不开嘴,跟着花姐离开张仙姑的屋子,一气跟进了花姐房里。 花姐问道:“怎么?有事?” 巫仁点头,对花姐道:“大娘子,咱们大人不会真的要便宜那些人吧?” “别担心,她有分寸的。” “我可真怕她又胸怀天下了。有公心的人固然令人敬佩,但如果是自己心中亲近之人,却总是恨不得她能够自私一点才好!不能因为人好,就要叫好人吃亏!”巫仁说。 花姐道:“不会的。” 巫仁道:“丞相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想象不到,可我在山下住过,见识过那儿刺史府,在别业里也见识过京城送到府里来的各种精巧珍玩。您比一比,大人在京城过的日子,再看看现在,回来绸衫都没见穿几次。大人又有许多的事要做,还要经营梧州,样样要钱!盐利厚的!他们有了果子、有了甘蔗、有了会馆、有了粮食,养儿子也没有这样的!” 花姐知道巫仁,见生人如畏猛虎,不被逼急了,能不说话就一字不言,见熟人话如泉涌。忙安抚道:“知道知道。她比咱们清楚。”又打趣巫仁,让她做司户是对的:“一个你,一个祝银,可把她的家守得牢牢的。” “当然!”巫仁理直气壮地说。 花姐一乐,道:“她会做什么,我也想不到,不过,她不是个滥好人。你忘了她在山下整肃时的手段了?” 巫仁呆着脸,没想起来,花姐伸出两根手指:“二十。” 巫仁恍然:“对哦!” “这下可以安心睡觉去了吧?” 巫仁脸上一红,提起裙子跑了! ………… 次日,客馆诸人起得都略晚,祝缨不喝酒,照常起来。府中的演武场宽敞、诸般器械俱全,祝缨与胡师姐练了一会儿,杜大姐就来说:“早饭好了。” 祝府有厨娘,确实不是京城的手艺,但是山间风味做得还不错,祝缨一面擦汗一面问:“家里其他人起了吗?” 杜大姐道:“也都起了。” 祝家主人一家四口年龄偏大,都不睡早觉,祝大还是房里吃。祝缨与花姐等人一处吃,席间,花姐说起:“干爹胃口也不好。不让他喝酒,他又闹脾气。到了这个年纪,要少饮。” 祝缨道:“想喝就给他吧。也到了恣意的年纪了。你管着他,于他是受难。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延寿,可他未必这么想。” 花姐道:“也罢。” 吃完了早饭,士绅们又来到了祝府,祝缨对江舟道:“你与项渔两个去客馆,冷、李二位昨天没逛痛快,带他们逛街去,记得让他买东西付钱。” “是。” 祝缨对士绅们说:“好啦,知道你们还要回去过年,咱们就不讲虚的了。我在的时候,你们还是梧州人,我如今看大家,还是与当年一般,总不觉得大家变成邻居了。” 顾翁忙说:“我们心里也当大人是自家人。吉远府要是能并入梧州就好啦!” 祝缨道:“不忙,那须得是朝廷点头才好。咱们如今只好就势把日子过下去——会馆还好么?各地商路还通么?有人刁难吗?” 项大郎忙说:“也是有一些的,自您回来,有得到消息的地方,也试探……” 以往,大家都知道这些人有祝缨庇护,等闲也不找麻烦。祝缨南逃,各地会馆、商铺就是肥羊了。 “亏得消息传得慢、大人处置快,咱们平日也用心经营,堪堪稳住了。” 祝缨道:“哪里有人为难会馆了,来告诉我,我看看都是谁无事生非。” 众人大喜:“多谢大人!”也在猜测,祝缨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毕竟,梧州刺史不比丞相,管不着别的地方。 祝缨却又什么都不说。他们又提及交易,祝缨笑道:“你们进山的时候,看到路了吧?” “是。” “只有更方便安全的。” 她绝口不提盐场的事,士绅们试探地问道:“那山货?往年大人说过,山中物产交易时卖不上价,贩到远处中人赚了大半利润。如今是大人在山里,长此以往,不是咱们占大人的便宜了么?大人,有什么别的货可抵么?” 祝缨笑道:“有我在,这个你们就放心吧,不会欠你们的账的。”她虽然在笑,拒绝的意思却十分的明显。 士绅们不敢与她对视,齐齐低头,不再提那些小算盘了。 他们还需要下山过年,住不两天便告辞下山。冷云、李彦庆倒趁此机会把这座小山城逛了个遍,冷云逛了几天只看出个新鲜,李彦庆倒是看出了更多的门道——此处安居乐业,人心很齐。细问之下才得知,这里的居民倒有一多半是各路奴隶,只有在此才能得到一个正常的身份、一份小小的家资。 李彦庆看着冷云正拿着一柄新买的竹笛吹破音,忙给他打断了:“大人,您……” 冷云道:“难得山居,避开纷纷扰扰,你怎么愁苦着一张脸?我都没说想京城的热闹了,你这又是操的什么心?” 李彦庆道:“您没看出来这儿有些不对么?” “有什么不对?哦,不说人话,除了这条,也没什么不好,米糕好吃可惜捎不到京城。” 李彦庆道:“这里,一旦有人进犯,这就是一城的死士啊!” “呃?为什么要进犯?” 李彦庆张了张口,道:“哦,不是听说什么甘县獠……” “那不是已经枭首了吗?” 李彦庆扯出个标准的笑容来:“您说的是。”他是来刺探的,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一些“敌意”的评估。现在回去,是需要汇报给政事堂:没事儿别惹,祝缨比纯獠人可怕,给朝廷造成的损失也会更大。 冷云却只想过年了,原本各州不在这个时候过年的,他们更多的是庆丰收,日子比这个早。“祝家庄”的存在,无疑又将两种风俗给融合了。日子与山下相近,活动却还是那些旧日活动。 山里过年热闹,年前年后都不干活了,唱歌、跳舞,也不用送拜帖、写拜帖,就很自在。家家都沿袭“獠俗”,酿酒、蒸米糕米饭、杀猪宰羊待客,一年里数这个时候吃得最好。 祝缨、张仙姑等人在府里前面的庭院里,也摆出流水席,请人吃。她们自己也会随机走到别人家里,吃点热米糕,喝点热米酒。 冷云今天在祝府,明天被赵苏拉去,后天又是项家孝敬……好不快活。 过了初七日,经李彦庆再三提醒,才说:“好吧,咱们也该回去了。哎,拿本黄历来!” 出行要择个吉日,日子选在了正月十六,山上的灯节比山下冷清得多,并不会妨碍他们启程。先派人去祝府通知,自己留在客馆收拾行李。祝府又送出一些土仪。 十四这一天,两人同去祝府,告知就要离开了,询问有无需要汇报京城的事项之类。 二人在县城这些时日,颇有点入乡随俗的意思,没下贴子就步行到了祝府,却发现府中气氛有点怪。祝彪的笑有一点点勉强,冷云道:“你怎么了?大正月挨教训了?” 祝彪道:“大人英明。” “你去通报,见了子璋我为你讨情——你犯了什么事儿?” “失手打坏了一件东西。” “这不是叫碎碎平安么?她要讲究,我赔给她,快去。” “是。” 祝彪慌张地跑到西院,敲了敲正房的门:“大人,老夫人,冷大人、李大人来了。” 蒋寡妇拉开了门,探头往外张望,祝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别抻头探脑的,别人一看你就有故事。” 蒋寡妇忙将头缩了回去,祝彪也闪进门,返手将门插上,小心地走到内室门边说:“客馆的二位大人来了,冷大人都看出小人脸上不对。小人说,是因打坏了东西不自在,也不知瞒没瞒过他。” 说着,忍不住往屋里又看了一眼。 祝缨站了起来,对张仙姑道:“先给爹换上衣服,这屋里炭还是依旧送,但不要点,夜里与我同睡。饭还是照三餐送进来……” 张仙姑双眼通红:“老东西,就这么走了。” 祝缨垂下眼睑,轻声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也算喜丧。这两天将冷云、李彦庆他们送走,咱们再操办。” “哎。” “娘就不要再去见他们了,免教他们看出来。冷云还罢了,李彦庆倒有些眼色。羁縻之地,倒不用管丁忧的事儿,白事,还是出了十五再办妥当些。” 张仙姑道:“老东西,没福气!正月就不该办丧事儿。” 祝缨道:“我去应付他们。” 花姐对杜大姐使了个眼色,示意杜大姐陪张仙姑,她自己却跟着祝缨走出房间。祝缨道:“我没事。倒是娘,怕是伤心了。” 花姐担忧地看着她,道:“干爹那些话,你……他是人老了……你……” 祝缨道:“我知道。” “你……哭出来吧。” 祝缨摇了摇头。 祝大的身体这几年都不太好,幸而有个花姐照顾。昨夜,他又显出不对来,这一次花姐也没能救回他。张仙姑正庆幸祝缨能见着他最后一面,祝大临终前却死死攥着祝缨的手:“我祝家可不能绝后啊!你没个后,家业给谁?老了没人养,死后没人埋啊!你不答应我,我死不瞑目!你发誓……” 祝缨知道他要什么,可这事儿,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说:“会有人姓祝的。” 祝大头一歪,终没能听到想要的答案。 花姐担心祝缨难过。 祝缨却是抽回了手,去与冷、李二人说话,亲自将二人送出山城。接下来的路由项渔负责,他正好借此机会回家探望父母。 …… 湿冷的天,冷云打了个喷嚏,嘟嘟囔囔地:“什么鬼天气,怪道烟瘴之地……我的娘啊!” 他抬手指着远处,薄薄的雾霭之中显出一队人来,荒山野岭,怪吓人的。 项渔等人马上警惕,护卫们大喝:“谁?” 来人答道:“我!” 项渔气道:“你是谁啊?” 来人也很生气:“项大,我你都听不出来了吗?!” “舅舅舅舅……”项渔说。 来人是项渔的舅舅,项渔上前交涉:“您怎么这个时候进山?哎?这是?” 舅舅身后又闪出几个人来,竟是几个士绅!项渔小心地问:“您几位这是?” 他舅说:“过了灯节,学校都要上学了,我们一合计,山下别的还能应付,唯有这学校里的医学不大好,论医术,还得是朱大娘子。这不,这几个毛丫头又闹着要学,就给送来了。哎,四娘来。” 四娘是项渔的表妹,今年已经十五了,算是大人了,上学,十五岁了才开始? 项渔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舅舅:“为什么?别骗我。” 舅舅也知道外甥是个小滑头,低声说:“那个,以前我们就嘀咕,大人怎么对女孩儿格外的好,一样的教读书、让做事,原来大人是女子。嗯……送几个来……跟着学些本事也不坏不是?你可要照应你妹子,你看大娘子、女校尉再看你姑姑……你妹子以后有出息,也能帮衬你。” 第451章 世道 舅舅说的话听上去挺有道理的,想一想,也是长辈们托付人的时候常说的话,项渔总觉得哪里有一点点怪怪的。来不及细琢磨,坐下的马刨了刨地,把项渔颠了一颠,项渔道:“起雾了,您路上小心,我须得护送天使下山。我姑在还在城里,您带了四娘她们先见一下我姑。” 舅舅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四娘已经长大了,兄妹间也没有太过亲昵,项渔对表妹等人点点头,顺势打量了一下其他人。一看不打紧,后面雾里又钻出几个人来,走近了才看清楚,竟都是些福禄县的士绅!他急忙叔叔伯伯地拱一拱手,同时也看清了夹在他们当中的还有一些年轻的女孩子,与四娘年纪相仿,其中几个还更大一点。 正月十六,大雾天,一群才拜过早年没多久的人结伴进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一水儿的“大姑娘”,不像是要上学的小孩子,他心中的违和感更甚了。只因公务在身,不得不匆匆结束了对话,心想反正舅舅是要先同姑姑会面的,还有姑姑把关,问题不大。 他重新招冷云、李彦庆:“二位请仔细脚下,起雾了,地上湿滑。” 奉二人下山不提。 却说项渔的舅舅转头对同乡赵翁说:“咱们先去哪儿?” 赵翁道:“说好的,去赵苏家。还是先去他家,再去你们大郎他姑母那儿。都是亲戚,赵苏也不能不叫你走亲戚不是?” 他们都是福禄同乡,家境相仿,颇有些亲戚关系。这个赵翁是与赵苏家连宗的,也算族人。 项渔舅舅道:“不错,那咱们脚下快些吧。” 赵翁道:“极是。”又招呼王翁、顾同的叔叔顾二等人。他们又各自检查一下带着女儿、侄女又或者外甥女之类晚辈有没有掉队,叮嘱:“坐稳了,山路不好走,以后你们在山里也要当心。” 姑娘们心中有欢喜、有担忧、有紧张、有兴奋还有离愁,周遭的雾气又添一种神秘,凡此种种掺杂在一起在少女的心中留了极深的印象。 她们中有两个曾成功缠着长辈进过山,但在此时也完全分辨不清路了。赵翁的女儿问道:“阿爹,好像……不太对吧?” 队伍停了下来,赵翁呵斥道:“别胡说,看你脚下。” “我留意着呢。” 赵翁道:“我说的是这个路,这是大人去年新修的,你才进过几次山?你就知道走得对不对了?” 项渔的舅舅看别人训孩子,就要做个好人,对小赵姑娘说:“咱们这次走的也不是先前的路,先前要绕远,现在要走一线天。这条路更近。往年道不好走,如今大人回来,这不,变好了。咱们就走这个啦,省时,一天就能到了。” 小赵姑娘有点小尴尬,不说话了。赵翁道:“不要磨蹭啦,走了。” 小赵姑娘摸了摸脖子上挂的符,这是临行前姐姐带她去求的,母亲早死,出嫁的姐姐就带她去庙里求了个平安符。 或许是有平安符的保佑,这一路走得很顺利,一线天也确实让人心底生寒。 过了那道关卡,天黑的时候他们赶在关门前到了县城。一行人依旧计划,先去了赵苏家。 赵翁拿着赵苏父亲的手书,赵苏也客气地接待了他们。赵苏在主座上坐了,这让赵翁等人都很感慨——他从四品了!成了别驾了! 赵苏看了父亲的信,很快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这是山下士绅们这一个新年期间商议出来的一个绝妙的主意。以前,祝缨在福禄县的时候,她找各家要学生,办县学,带着学生做事,送学生当官。 那时候,她还是他,是当地的父母官,带男学生,包教包会包吃包住还包前程包学生全家的前程。现在她是她,那就送女儿来!女人当官这个事儿吧,看着别人家女人,那是有点离经叛道的。不过如果是自己家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赵苏却是个顶混蛋的人,对赵翁道:“小娘子们作别父母,你们也忍心?” 项渔的舅舅道:“我那外甥当年到府城的时候,比她们现在还小呢。阿渔做得,她们也就做得。再者,十五、六岁的姑娘,这天下还有比大人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放到一个女性长辈的身边,又不是给男性老刺史做妾!安全,放心。说来,大家白在背后嘀咕了项安好些年。 赵苏的话更混蛋了,他笑得很刻薄:“女儿来安全,儿子就不安全了吗?倒是懂事。家中子弟,官儿做着、学上着,送女孩儿进山?” 同行的张翁忙说:“他们朝廷命官,不敢就逃回来。都回来了,恐朝廷猜忌大人。贤侄,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家业妻小可都在山下,有阖族老小要照顾的。咱们要是没长脑子,怕也入不了大人的法眼吧?” 小赵姑娘道:“大人,是我们自己愿意来的。” 赵苏看了她一眼,小赵姑娘涨红了脸,却不退让,她爹让她下去她也不动,仍然对赵苏道:“我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要我们的叔伯、兄弟才算是诚意。咱们福禄的姑娘,做事哪样比人差了?” 赵苏笑道:“真不知道?你与你兄弟真的一样?你们要真的一样,这次就不会只有你们这些女孩子来了!”他把“只有”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那肯定是不能一样,小姑娘再看自己不比别人次,儿女还是有差别的。 小赵姑娘脖子也红了,道:“到了大人这儿,我就不会差。” 赵苏点点头:“有志气,可谁没有梦想呢?你得做出实绩来才行。” 赵翁赶紧给女儿打圆场,把话题又扯了一扯,道:“在福禄,儿子女儿当然是一样疼的。” 话虽如此,他也有点脸红。 这次士绅们拜年,祝缨只是答应如果有难处可以来找她,话没说实。赵苏家这样的当然是不担心的,赵娘子把儿媳、孙子都送上山了,人家托上乔木了,认准了。哪怕以后就在山里当蛮夷了,也是个穿红袍的蛮夷。 山下的士绅们却是无所依的,虽然抱团也是一股势力,仍嫌弱,且没个方向。他们仍然是倾向于祝缨。反正这个女人干的事儿从来就没有被人料中过,却桩桩应验、件件妥帖。 既是想合作,就得拿出诚意来。送儿子进山,也确实有点小尴尬,儿子们自己也犹豫。敬佩一位“相公”对天下所有的普通人来说是很容易接受的,但不是所有的士绅人家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一位女上司。当邻居、合作,他们还不觉得如何,也希望祝缨能够平安,全副身家押上,就大可不必了。 他们研究过了,如今的梧州是羁縻,那几个县人家自己管着,官职是人家自己族人做着,祝缨能够拿得出手的官位十分有限,还瓜分得差不多了。这些子弟入梧州能干什么呢?祝缨还能像以往那样给他们全天下的安插职位吗? 相较之下女儿就显得很合宜了。再不济,也能跟着花姐学点儿本领,不算浪费光阴。能干些的,不说花姐、二江,项安、祝青君、巫仁哪个又差了? 士绅们自认自家出身比那三人都强,家中女儿也不应比商贾、奴隶、小财主差。从女儿身上看出祝缨还像以前那样有本事,再把子弟送进山来谋生。 因此他们选择了几个相貌端正、比较聪明伶俐的姑娘送了过来。 赵苏已摸清他们的想法,便不再刻薄,轻声道:“姥一向慈爱,却不软弱,包容,从不任人欺凌。公平公正是说,给的时候大方,追债的时候,我会亲自出手的。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别玩吃了吐那一套。” 赵翁说:“那不能够!” 赵苏道:“今天已经晚了,我安排你们去客馆休息,明天一早我就禀报给姥。” “好。” ……—— 一行人到了客馆却并不休息,而是由项渔的舅舅与张翁做代表,又去项安家里拜访,说明了来意。 项家也是与祝缨捆得很紧的人家,项安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心里有盘算。她说:“我也做不了你们的主,只请你们自己有些良心才好。” 项渔的舅舅忙拍着胸脯说:“这个你放心。” 项安道:“我是为你们好。” 你们要是没良心,大人处置起来可就不会顾忌了。 项渔的舅舅又攀起亲戚,诉说了自己等人的难处:“梧州要还是以前的梧州,福禄县还在大人的治下,咱们什么都不用想,一门心思地跟着大人,她要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如今……头上还有个婆婆。出入关卡、路引、出身统统在朝廷手里,咱们能怎么办呢?” 项安道:“大家都难。不过,孩子来了,我会照看好的。你是阿渔的舅舅,我是他的姑姑。我也提醒你一件事儿——凡跟着大人的,越早,越好。心越诚,越好。我们家对大人,称不上雪中送炭,反倒是承了大人的恩,勉强算是共患难,因而可以共富贵。越后来的,人越多,就越不显眼,就得跟在别人后头打转。” 项渔的舅舅唯唯。 项安见状不再多言,但是见小赵姑娘与四娘几个眼睛亮亮的,反而有一点意思。她说:“我一直都在这儿,只要大人收留了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来同我讲。” 众人心头一喜。 次日,祝缨见了他们,眼前六个女孩子,年纪差不多,高矮胖瘦的,说话都接近官话,行礼也比较标准。 祝缨道:“这是做什么?” 赵苏道:“山下官学可不收女学生,就是番学,也荒废了。她们都是父母的掌珠,不忍她们失学,所以来求学的。” 他还帮大家把理由给编全了,赵翁之前对赵苏的意见也消失了不少。 祝缨道:“我这儿的学校,可要先考试的。” 小赵姑娘道:“我们愿意。”她俨然是这一批人里的一个小小领袖。 祝缨将六个姑娘挨个儿看了看,小赵姑娘努力挺直了脊背,背上也冒出点汗来。祝缨是一个只存在于她们的“传说”中的人物,大家交易、发誓都用她的名,因为据说不管什么样的坏事都瞒不过她的眼,坏人逃到哪里都会被她追捕缉拿。 颈中戴着庙里求的护身符,庙是她的生祠,她对女孩子极好,爱护着女孩子。 之前庙中塑成男子的模样,既知她是女子,小赵姑娘的心里便将那个一身紫的佩刀丈夫换成了花钗大袖的雍容美人。必是柳眉凤眼、直鼻樱口、肤如凝脂。 哪知眼前这人丑是不丑,但只有肤白勉强沾边,她一身利落的窄袖袍服,束冠,佩短刀,比塑像俊,却与想象中的庙中女仙完全不搭边。 她就是一个正在考验你的长者、老师、官长,你想象中的她的样子,绝影响不到她本人。 祝缨忽然问道:“你们几个,都认识?处得还不错?” 小赵姑娘道:“是,我们是同学。” 她们的家在二十年前被祝缨迁到了县城,祝缨管这些乡绅是方便了,乡绅之间的联系也紧密了,小辈们很容易就熟络起来。她们无法进官学,但福禄风气,有钱人家的姑娘有不少也读书,姻亲们凑一凑,请个女先生给姑娘们上课,更容易处成一种亲厚的关系。 学生的性情也是各种各样,四娘与小赵姑娘就很高兴能够进山,隐隐成了小头目。 祝缨道:“好,祝锦,带她们去见大姐,准备考核吧。” 祝锦是回府之后,祝缨又从县中另选的补充随从的一个姑娘,今年十六,个头也是不高,一双大眼很是灵活,笑着对几个姑娘说:“请随我来吧。” 祝缨对赵翁等人道:“考试不过两、三天,等她们出了结果,你们也能安心回去。” “是。” 正寒暄,杜大姐从后面跑了过来:“大人,老翁病重了!” 祝缨道:“我失陪了。” 赵翁等人忙说:“大人请。”心中有些不安。 祝缨却命赵苏:“你替我陪陪他们,祝彪,去请大姐,让小江去学里陪几个小娘子。” “是。” 祝大早凉了,祝缨这不过是作戏。她又等了两天,等到项渔回来,报告了冷云已经动身的消息,才公开发丧。 祝府开始办丧事,讣闻也发往几个县。 赵翁等人心中惴惴,觉得这兆头实在不好,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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