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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府直扑了另一家客栈,从墙上揭下了那个招贤文榜,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一个想法:坏了!这事儿不能咱们自己担! 二人飞快回府,写了个联署的奏本,连同告示,一道递入京城,请政事堂决断。这事儿,他们是管不了的。再请相公们快点拿个主意,不然,以客商流转的情况来看,要不了久,消息就会传出去了。哪怕是现在,保不齐已经有进完货的商旅把这桩离奇的传闻带离吉远府了。 写完奏本,两人又忐忑地等着,也不去收缴其他的布告,只当整个吉远府只有这一份。 徐知府在府里直打转,恨不得第二天就调离这个地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与那位做邻居就是我前世不修的报应!” 庞司马也心烦意乱的:“她这是要做什么?既是羁縻,就也是朝廷官员了,如何自作主张?倒像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这也太张狂了!况且,这男男女女的都能考试?这、这还了得?不是要反了天了吗?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嘘——”徐知府赶紧让他闭嘴,“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你耐她何?看朝廷的吧。哎哟……这朝廷,看不透呐!也不知道相公们怎么想的。她一次一次的挑衅,如何竟不理会?” 难道是要先纵容,待时机成熟再?徐知府胡思乱想了起来。 第460章 蚕食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不肯安份守己的!”冼敬生气地说! 政事堂的官吏们收到吉远府来的奏本不敢耽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丞相们的面前。彼时三人从朝上下来,一个绿袍的年轻官员就捧着奏本与折得整整齐齐的布告到了三人面前告知吉远府有奏本。 吉远府因离梧州近,政事堂不上心也上心,既让徐知府等人一有梧州的新消息就传来,又叮嘱过下面的官员,接到吉远府的奏本马上递上来。三个丞相都有嘱咐,让报给自己。论理,谁的人拿到了,谁就先知道了,今天这位很巧,是新荫来的,又很巧地姓窦,这仨,他哪一个的气也不想受。 当着三人的面就给报了上来,三位丞相只得一起来拆看。 看之前,陈萌道:“等等。”他深呼吸了一下。 冼敬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一伸手:“等什么?看!” 一看之下,火冒三丈,他是最见不得这件事的。陈、郑二人也凑过去看,看完了,陈萌喃喃地道:“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啊。不是,她不是答应要不再生是非的吗?……” 冼敬气道:“她的话能信吗?这、这简直是……荒谬!不能再纵容了!你们说呢?” 他问的是“你们”,眼睛看的却是郑熹。 我说什么?遇到她就是我前世不修的报应!郑熹心里恶狠狠地想。面上仍然一派风轻云淡:“说什么?你要用兵?为什么?因为羁縻之地要求贤?那儿的官员本就不是朝廷任命的。梧州女官自来有之,这个朝廷也是知道的。这算哪门子的‘再生是非’?” 冼敬被噎到了南墙。 陈萌想了一下,渐渐心安,道理好像是郑熹说的这么个道理:“那就……不管她了?” 冼敬道:“如何能够不管呢?这……让女子科考,也太不成体统了吧?” “又不是让你下令推行天下,”陈萌说,“她是女子,身边有些女子在侧,反而合乎礼仪吧?她要擅使宦官,才是违制呢。” 冼敬见二人一致,便不再争执,道:“即便你们坚持你们的道理,此事也不能瞒着陛下,我要报给陛下。” 我就知道!政事堂里丞相多于一个,就会这样的麻烦!郑熹想。丞相一多,皇帝的消息就灵通了呢。 然而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冼敬去找皇帝。郑熹与陈萌对望一眼,都有点泄气——可能上辈子真的欠了祝缨的,还得去御前替她遮掩。 郑熹道:“先别急着走,拿上舆图,她不是有个包夹西番的方略么?” “那么大的你舆图,你疯了?” “让他们带上个小点儿的。” 两人也匆匆赶到,只见皇帝板着一张脸,冼敬显然已经告完状了,郝大方对陈萌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小心点儿。 陈萌与郑熹两个也是倒霉,只因沾上了祝缨,想要壮士断腕是真的需要勇气,故不得不为她说些好话。郝大方自己,听了冼敬说的话,咋舌之余也觉得此事有些不可思议。宫中有女官,也会采择天下才女充任,其中才华出众、得帝后喜爱者也有可能在政事上发表意见。 但是,把女人跟男人一样往外朝的官位上放,还真是……等等!有,但都是看牢门的芝麻官儿。平常见不得人的,哪有这样大张旗鼓的? 它就不对头! 唉,也不知道两位相公能有什么办法转圜? 郑熹与陈萌显然是有办法的,皇帝问一句:“你们来得倒快,是为祝缨吧?” 陈萌道:“吉远府的奏本是臣等三人一同看的,想冼相公腿脚那么好,抢先过来了。” 皇帝板着一张脸:“你们怎么说?” 郑熹道:“陛下请看。” 郝大方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宦官帮他把地图打开,立到了皇帝面前。郑熹上前,指着地图下方的一块地方说:“陛下,这里是梧州。” 皇帝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郑熹伸出手指在上面画了一道线:“这里,是原来的梧州界。” 又挪了一点,再画一道弧:“这里是新设的甘县,陛下拓土有德。” “哈,”皇帝发出了一声嘲弄,“不是祝缨的功劳么?开拓疆土、开拓疆土!说了多少年了?每次她一生事,就拿这件来堵朝野的嘴!” 陈萌道:“可也没有食言不是?” 郑熹道:“陛下,甘县在西,不在东,她确实是照着方略在办事的。” 冼敬道:“现在说的不是这个方略,岂能因一功而掩百过?” “不就是要用女官么?”郑熹说。 冼敬道:“她在梧州蛮荒之地,朝廷不管她施为,但她不该往梧州之外兴风作浪、引诱无知!陛下,人口逃入深山,向来是个忌讳。” 郑熹轻声道:“能被引诱的,都是不安份的,把不安份的人聚集在一处也没什么坏处。要是别的地方,还要怕她坏事,都到了梧头,让她祸害獠人,祸害完了獠人再去祸害西番,反而省事。” “她在蚕食道义礼法!”冼敬说,“便是科考,也该考经史律令。否则何以教化?” 陈萌道:“朝上多的是经史考出来的,开疆拓土、利国利民的事儿干他们了多少?” 郑熹对皇帝道:“陛下,梧州眼下是不足为惧,陛下想要兴兵,倒也不是不行。这场仗也未必会输,只不过是南方震动,一时难以恢复元气、应付其他罢了。 整个梧州值得忌惮的只有她一个人。其余人或有偏才,却难以执掌一州。梧州各县又是羁縻。 她已经四十三……四,四十四了,还能闹腾几年?蚕食礼法道义?她能做多少?届时她一倒,群龙无首,再难成气候。纵朝廷不以之为编户,料也难以翻以风浪了,兵不血刃,便可换一地安宁。何乐而不为?就是不时生点气,也伤不着朝廷。” 冼敬道:“那现在呢?勿以恶小而宽纵!” 陈萌道:“唯今之计,不若行文提点于她,让她专心西向。” 这一回,他们连使者也不想派了,派使者也动摇不了她,没意思。意思意思地去一封公文,让她老实一点——虽然也未必会听。但是朝廷就是这么个情况,丞相有一点公心就不会想轻易对梧州用兵。生气是真的生气,理智仍在。 郑熹回府之后仍然带着气,将温岳、姚辰英等人叫到府上商议此事。温岳大吃一惊:“您想对她做什么?万不可轻举妄动!” 郑熹没好气地说:“我像是那么轻佻的人吗?” 姚辰英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幸亏她也不是什么轻佻的人。” 郑熹看着这个表弟,表弟也不怕他,悠悠地道:“还愿意为朝廷包夹西番,而不是与丁番联手……” “够了!”郑熹背上冒汗,他知道,姚辰英说的并不是不可能。一时之间,他又怀疑自己这么纵容是不是做错了,要不要趁她还没有成气候就…… 温岳道:“幸亏、幸亏。军中多有她曾经的部将,真要……恐怕……哪怕让她孤身逃到西番,也是大患。” 郑熹切齿道:“她最好一路向西,不要回头!” ……—— 祝缨在往南。 原本,林风来了,苏晟、金羽、路丹青也陆续赶到,只有苏喆和郎睿要继承家业,祝缨也希望他们先在本家寨子里熟悉情况。 才将林、苏、金、路四人分任各领一支百人队试训,祝缨又亲自请了侯五出山从旁协助。如果干得好了,接着轮训下一波,让壮丁可以抽空农闲时得到训练。如此三年下来,便能有一支数目足够的土兵可用。 武事安排好了,她又着手制定科考的细则。 定制,三年一考,层层选拔。县里选,到州里考。考完了,再学习、实习,通过了,正式授官。 三年,正好是规划里拿下西卡的时间。这里拿下,派出这一批已经练习了三年的人。有了空缺,再考下一轮,又有新鲜的人才进来,接着教、接着练。 下一轮西拓,差不多也是三年左右。如此往复,节奏上也合拍。三、四轮之后,她估计也能与西番接壤了,时间也过去十年左右了。再整合,设节度,将官职梳理,招考下一轮。建设的时候是需要增加职位的。 都说七十是古稀,实际上大部分人活不到这个年纪,差一点的五十来岁死了就不算“夭折”。又有空缺了。 考场的纪律、考试的评分,这些都是她做熟了的,提笔就来。 写完了之后觉得很满意,赵苏等人也挑不出毛病来,提建议也显多余,都默认了她的策略。唯赵苏提出的:“学校的课业仍然太浅显了,要逐次加深难度。”得到了祝缨的首肯。 一切正在顺利的时候,阿苏县却来了讣闻,一共两件,一件是给祝缨的,一件是给苏晟的,说的都是同一件事——苏鸣鸾的母亲、苏晟的祖母,去世了。 路丹青忙说:“我也要去吊唁!” 她是路果的女儿,路果又是苏鸣鸾的舅舅,死了的是她的姑母。 祝缨便将山城托付给赵苏,自己带着苏、路二人往阿苏县去参加葬礼。张仙姑也想去,花姐不放心,陪伴张仙姑同往。祝缨想了一下,道:“那让巫仁也跟我来吧。项安,你也看家。” “诶?”巫仁没明所以,“我、我不是亲戚呀。” “跟我走。”祝缨说,正好,顺便去盐场看一看。 巫仁虽然摸不着头脑,仍然听话地跟着走了。从山城到阿苏县家的路修得不错,比外面的驿路窄一些,但也平坦、结实,路面铺得很厚,每过三十里就有一个小小的驿站院子。一行人走一程、歇一程,第二天到了阿苏寨。 寨子里已经哭声一片了,人人都念着老太太的好,儿女们哭得尤其凄惨。 女儿能干,样样打理得好,老太太虽然心疼儿子,确实不曾操过什么心。后来长子也有了寨子,就更省心了。近来其他儿子也有分得寨子的。虽然也有子孙还没有得那么大的家业,但是看到女儿没有不管兄弟,老太太总算是放下心来。 自己没什么操心的事儿,人就变得和气,也不时帮一下寨子里的贫苦人家,老太太的风评愈发的好了。 祝缨从进寨门开始,就听到哭声,也有人向她们哭诉死了一位慈祥的老人。 苏晟放声痛哭,祝缨等人又要安慰他。走不多远,苏喆迎了出来,她眼圈儿也是红红的:“姥!”扑到了祝缨怀里。 祝缨僵了一下,没闪,抬手将她揽到怀里、轻拍她的背:“带我去看看她吧。” 人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遗言也没有给祝缨的。祝缨此来,一是参加丧礼、送一送这位年老的嫂嫂与阿苏家联络一下感情,二则往她的棺材里放了几件金灿灿的镶宝首饰。 张仙姑比她更伤心,眼泪不停地掉:“好好的人,这就走了。” 祝缨又要安慰她:“睡梦中走的,没受罪。” 张仙姑忽然伤感地说:“她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我的日子怕也快了。” 祝缨与花姐吓了一大跳,都说:“你是太伤心了!别在灵前说这样的话!” 因为这一句,祝缨连花姐也不让她跟着,只让花姐陪着张仙姑在寨子里,她自己陪同苏鸣鸾等人将棺材送入山中。 直到从山中回来,张仙姑睡了半天,精神也恢复了一些,有点不好意思。祝缨只作不知,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大家围坐在火塘边上喝酒、吃饭、说话。 苏喆悄悄地走过来,趴在另一边,小声问祝缨:“姥,要开科考了,是吗?” “对。” “考中的,也可以是女孩子。” “对。” “在姥这里,一如男人做官,做好了可以一样的升迁。” “对。” “一直升下去?” “对。” “所有人,一样的对待?” “对。” 苏喆从祝缨的肩头滑了开来,坐在一边低头看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祝缨微微侧过头,看着这个打小就有心事的姑娘。 因一场葬礼,祝缨就在阿苏县呆了几天,是以朝廷快马急递过来的文书就被送到了阿苏县祝缨的手里。 祝缨打开扫了一眼,笑道:“喏,朝廷认了。”训斥就训斥,又不少块肉。 苏鸣鸾道:“就怕朝中有不服气,又要来阴招。” 祝缨道:“那又如何?哎,考试是明春,秋收还没开始,我既出来了,就去盐场看看,你们来不?” 苏鸣鸾还要处置丧礼之后的事项,苏喆便自告奋勇随行,队伍里又添了苏喆与她的随从。苏喆既回了家,再出行的行装就不会太简单,又拖了一天,终于收拾好,亲自跑去找祝缨:“姥!咱们可以动身啦!” “好。”祝缨说。 天气热,就不让张仙姑继续南下了,由苏鸣鸾派人护送她回家。苏喆又对张仙姑撒娇,抱着她的胳膊说:“阿婆放心,我一定要照顾好姥的!” 张仙姑也笑着拍她的胳膊。 正在和乐间,苏鸣鸾带着个人走了过来,脸上很是严肃。祝缨问道:“怎么了?”扫了一眼她的身后,是个年轻人,不大认得出来。苏鸣鸾看了一眼张仙姑,张仙姑道:“你们有正事呐?那我也去收拾行李啦。” 苏鸣鸾有些抱歉地说:“是一点儿小麻烦,但须姥知道的。” 张仙姑笑着说:“我懂。”慢慢地走了出去。 苏鸣鸾这才说:“他是在外面卖茶的,才回来,听到些不好的话,我想,您应该知道。” 卖茶的小伙儿有点怯怯,说:“姥!他们外面的臭书生在骂您!说您颠倒阴阳……”然后还编排了一些“妖姬”“精怪”之类话。什么她是天上的一个什么奇怪的颠倒的星宿,就是让女人作乱等等。指责她胡作非为,居然异想天开让女人做官。这么干的人死后是要有报应的。她怕不是地府看牢房的吧?专为牢门空了,诱拐女人犯错,死后下地狱之类。 “就这?还有再厉害一点儿的不?”祝缨问。 “我听到的就这些。” “让他们骂。” 苏喆气得头发都要炸开了,怒道:“他们除了挑剔您是个女人,还有别的说辞吗?您还笑呢?!!!” 她的吼声把过来找祝缨的路丹青吓得磕在了门槛上,膝盖一痛,路丹青气道:“你吼什么?” 苏喆也知道自己太激动了,讪讪地说:“怎么能由着他们骂嘛!” 祝缨道:“他们不骂得狠得一点、传得远一点,远方的人哪里会知道我的事?之前梧州的事还没调理顺,不能太放纵。如今紫袍加身,可以宣扬了。不宣扬,没有好姑娘来找呀!骂吧,骂一万句,总有一句有点儿影。让他们吼去吧,省得咱们费嗓子了。收拾好了就去早些休息,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 第461章 巡回 几个人大恼,鼓得鼓、炸得炸,祝缨这个当事人却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表情甚至带了一点点的戏谑。她亲自动手,将鼓得圆圆的巫仁与炸得头发毛了的苏喆统统赶了出去。 张仙姑在旁边的房间听到愤怒的声音,把房门拉开一道缝儿,小心地偷窥,却只看到几个人被赶了出来。祝缨将苏鸣鸾与那个小伙子留了下来:“外面会馆情形如何?我先前问过你们,有没有受到磋磨,你们也不说。我料定必不会这么顺利的,趁早说出来,不要等麻烦变大了再费力气。” 小伙子看了苏鸣鸾一眼,苏鸣鸾点了点头,小伙子道:“是有一些刁难……” 以前祝缨在朝廷的时候,梧州会馆是比较得照顾的,如今她回来,以往的照顾没有了,麻烦也就出现了。普通商贾遇到这些事,也只有认倒霉,倔强头铁想讨个公道的,多半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咱们也都付钱了事。”小伙子说。 除了钱财上的损失,一些其他方面的歧视也是有的。 祝缨一一记在心上,不时问两句:“某地的某知府知不知道?他也不管么?”之类的。 苏鸣鸾拿起剪刀,将桌上的烛芯剪了,边说:“说得差不多了,姥也该休息啦。这些事也不在一时么,等您回到府里,咱们再细商议。眼下您还有一件大事要做,明天还要去盐场。” 祝缨道:“好。” 苏鸣鸾带着小伙子离开了,祝缨没有马上睡,而是取了纸笔,写了几页纸,分装到两个信封里。 次日起身,人人装束停当,花姐对祝缨道:“我陪干娘回家,家里不用惦记,倒是你……” “我看完盐场就回,也要到秋收了。朝廷的面子是要给的,租赋缴得少也要缴,这个事儿我得亲自回去安排。” 那就是秋收开始的前后回家了?张仙姑心里稍宽,对祝缨道:“路上小心。” “哎。”祝缨答应了,将两个信封递给了苏鸣鸾。 当下,祝缨等人往南、张仙姑一行往北,都从阿苏家的大寨出发。苏喆心中十分好奇,走不半炷香的功夫,她就鞭马上前,故意带一点让所有人都看出来的作戏的谄媚笑容道:“姥~” 祝缨哆嗦了一下,摸摸胳膊:“干嘛?说人话。” 苏喆大声笑了起来,惊起林中飞鸟,她又咳嗽两声,才用正常的语调说:“姥,您给我阿妈的是什么呀?” 祝缨看了她一眼:“想知道?” 连巫仁、路丹青都竖起了耳朵。 祝缨道:“一些地方官的把柄、不法的证据罢了。” 巫仁心道:不愧是姥。 苏喆却要刨根问底,她惊讶极了:“您能知道他们的罪证?丞相这么厉害的吗?那个……” 她有一点混乱,突然觉得一个帝国的丞相,或许比她意识中的更加高深莫测。 祝缨道:“早先在大理寺的时候就知道,那时候牵扯一发而动全身,又要顾忌这个、又要顾忌那个,再看不惯,说出来无用也就不如不说,以免打草惊蛇。现在,呵呵。” 大理寺专门有一间屋子放这些东西,别人她不知道,但是她在大理寺的时候,是少不得翻阅这些东西的。她从评事做起,一路做到大理寺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大理寺就没有她不该知道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党争”的时候尤其的有用。只不过以前有种种掣肘,不得扫清。如今她离开朝廷了,这些案件把柄如果现在不用,过个十年二十的,大部分的价值也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正好,梧州草创、正在扩张,不能让朝廷中有的人给自己添乱。要用就趁早,好好利用,免得朝廷给自己找麻烦,自己也能有精力干正事。也因此,她这些日子不时闹出点动静来,并不惧怕朝廷。朝廷是由一个一个的人组成的,对付人,祝缨有的是办法。 那一边,苏鸣鸾拆开了信封一看,一封里是昨晚说的某知府昔年犯法的证据,另一封却是写给京城郝大方的信,让他帮忙照看一下京城的梧州会馆。 第一封信里,祝缨还注明了,不要拿着这玩艺儿就去衙门告状,这样成功的几率很低,要做两件事,先礼后兵,先敲打,他要不听,就绕个弯子,装成被人偶然间发现的证据,再暗中散布流言、推波助澜,让这事儿闹大,不好掩盖。 第二封信就简单了,郝大方与祝缨是金钱方面的往来,将钱的话题讲得明白就行。 苏鸣鸾心下叹服,拿着两封信,让人把县中识文解字的男女集合起来,宣布:“咱们县里秋后也先考一考试,学校里选出十个人来,我送你们去北山府里考试!都要争气!” “是!” 苏鸣鸾提着信,自去布置不提。 ………… 却说,祝缨等人一行往盐场去,这一片都在阿苏县的境内,苏喆自告奋勇:“这路我走过两次呢!我来引路。” 路丹青就嘲笑她:“这里就一条驿路。” “这条路今年补路还是我主持的呢!”苏喆场起了下巴。又絮絮地说着原来是有路的,但是都不太好,她重新取直、翻新了沿途的四处驿站。 她们一路上又遇到一队送盐往外的车,祝缨跳下马来,将马、车、人都打是了一番,再与押运的土兵说话。这些土兵中有认得她的,叫一声:“大人!”也有跟着苏喆混叫“姥”的。他们一部分是别业土兵,一部分是阿苏家的卫兵。 祝缨又问了他们些详情,诸如一次运多少盐、频率、辛苦不辛苦、安全不安全、都送到哪儿、如何交割等等。 土兵解答了之后,祝缨请他们喝茶吃饭——梧州的制度有一部分是借鉴的朝廷成规。土兵押送盐算公务,也有配给。但是普通的土兵配给规格并不高,祝缨笑眯眯地给他们加了菜。在他们吃得开怀的时候,突然问道:“有人在中间揩油的吧?” “噗——”一个小兵一口饭喷了出去! 祝缨仍然笑眯眯地:“来,咱们仔细聊一聊。” 与她聊天要耗时间,祝缨临别的时候写了个条子给了为首的小头领:“拿着这个去,不算你们失职。” 苏喆等人也听到了刚才土兵们的话,中饱私囊这种事是不可避免的。祝缨自己从大理寺开始,也少不得干一些类似的勾当、孝敬上官、补贴一点家用。苏喆却有些担心,她小声地对祝缨说:“哪、哪里不免都有一些偷奸耍滑的人,盐场在我们家,我们有失察之过。这一回过去,一定严办。” 路丹青、巫仁更单纯一点,已经开始气愤了。 祝缨道:“莫急,先看看灶户。” “诶?” “种田,农夫农妇是根本,煮盐,灶户是根本。不伤根本,怎么都好说,如果瞒上欺下,呵呵。” 苏喆摇头道:“不对,如果只瞒上、不欺下,岂不是更糟糕?我以前看她是个好人,没想到这样奸诈!” 路丹青道:“怎么会……哦!” 只有巫仁还懵着,祝缨叹息一声:“走吧。” 一行人到了盐场,分管盐场的是个三十上下的女子,皮肤黝黑,五官端正,个头虽然不高,整个人却透着点精明强干的味道。她一身蓝衣绣着红花,行动起来腕间五、六支银镯子叮当作响。 上前先认出苏喆,叫一声:“小妹。”她还是阿苏家的族人。 苏喆的表情不太好,板着脸给她介绍了祝缨等人,又对祝缨说:“她叫孔雀。” 孔雀对祝缨热情地叫了一声:“姥!”又自称也曾到学校学习过,不过那个时候祝缨已经不在梧州了。 祝缨点点头,四下张望,道:“不错。” 孔雀先带她们去安置,在这里,她有一处两进院落,都腾出来给祝缨等人居住,祝缨问道:“那你住哪儿?” 孔雀微笑道:“那边有客房,偶尔也有商人过来,就住那里,家具被褥一应俱全的。” 祝缨不再推辞,苏喆却悄悄把孔雀拉到一边,低声询问:“你都干了什么?” 孔雀微讶:“什么?” 苏喆冷笑一声:“你就装吧。”不再多问。 待祝缨等人都安顿下来,苏喆亲自打头,要查盐场的账目。查账这个事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没有祝缨发话,巫仁是不会动的,苏喆眼巴巴地瞅着祝缨,祝缨道:“先看一看盐场。” 她看到了一大片各色的盐田,实是此生第一次见到的景致。海水被依次放到一块一块的长方形的浅池里,形成不同的颜色。不远处有一排房屋,烟囱里向外冒着烟。一些粗盐就简单地堆放在露天。 孔雀介绍道:“这些是粗盐,有泥沙。想要好盐,还要将它溶了,滤去泥沙,再熬煮。精盐放在那边的库房。” 祝缨巡视完了,孔雀又主动奉上了账簿,库房的门也没锁,随便怎么查。祝缨对巫仁点了点头,巫仁顿时来了精神,一路长途看风景,累一点她不介意,一旦到了有生人的地方,巫仁浑身不得劲儿。苏喆又因自家族人孔雀办事被告了状,正不自在,巫仁最怕这种人情世故。 一听有活干,巫仁仿佛解脱了一般,上前就接过了账簿。 她不但会盘账,盘库也懂一些。祝缨等人就在盐场住下,祝缨又与灶户聊天。起初,灶户们嘴也严,只会见面磕头、当面头问好奉承。祝缨住了三天,从这里的小孩儿、妇女起,慢慢让灶户放下戒心,灶户方才稀里糊涂地愿意与她说话了。说话的时候仍然警惕,祝缨少不得拿出坑蒙拐骗的手段,从关心他们的家庭入手,渐渐令人放下戒心。 这里有不少灶户是祝缨从盐州设法弄过来的,众人知道她是谁,却还不知道她是个女人。分明之后也都惊诧:“大人竟然是女郎?” 祝缨道:“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看看那位孔雀娘子,做事难道不周全吗?” 灶户们倒夸奖孔雀:“不作践人,又会做事,也会想。咱们如今煮盐,可比以产方便多了,产盐也多。” “哦?怎么说?真的假的?我知道她能干,可这煮盐?她也会?” 老灶户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开始给祝缨讲制盐,制盐这个事儿祝缨想了小二十年,怎么会不知道大致的流程?它的原料几乎是无穷的,就是海水,但是熬煮是要柴、要锅的,耗费也比较大。 老灶户却说,孔雀改进了晒盐法,当然,这也与本地的气候有关,又热,下雨也很规律、雨水并不算多。先晒,成了浓卤,又或者结晶成粗盐,再精制。 如此一来,柴、锅的消耗少,主要原因海水不花钱,就会多产。祝缨弄明白了个大致情况,对灶户又夸了几句孔雀,才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回到住处,巫仁也算出结果来了——账面没有问题。 巫仁松了一口气,没有问题是最好的。 祝缨却笑着看孔雀:“你改进了制盐法,很能干呀。” 孔雀跪下道:“您不在的时候,五县也不是全是一心的。如今您回来了,大伙儿也还是各干各的。这片地是您给阿苏家的,我们都承您的情,您有吩咐,咱们为您做事再不的怨。可是要让他们也坐享其利,分给他们的盐,他们也没照您说的做,反转手倒卖,与其给他们,这多产的盐,不如我自己去卖!” 苏喆低声喝道:“你也不该私自行事。” 孔雀看了她一眼,没吭气。 祝缨道:“既然已经说了,就痛快一点吧。” 孔雀于是原原本本,说了自己如何被派到盐场、兢兢业业,钻研技艺,提高了产量。祝缨对所有人都不错,这个她们也没得挑剔,也按照份额,给各县分盐。可是很讨厌的一点就是,产量增加了,各县就要求按比例多给,给的他们也不分给普通百姓,就昧下来转卖高价。 孔雀本人年纪不大不小的,苏喆当年的小侍女都还能记塔朗家的仇,孔雀家也与其余几县祖上有点冤仇。忘,是不可能全部忘的,对方做个好人,她还能忍,不做好人,她就做假账了。 也不能说是假账,就是一本账今年用、明年用,增产不报或者少报。祝缨回来之后,她还报了点增产算作是对这位大人的敬意。甘县后来的盐,也是出自于此。 孔雀说完,昂着头,道:“大人,寨子里有孤寡小孩儿,旁人也会接济。可没有接济好吃懒做的道理!谁能干,也不是该死的!请大人明鉴!梧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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