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行!”花姐毫不犹豫地说,“你已经把前路都想好了,那就走下去。小妹那儿,我也不说这些,只说你不会对不起她们,成不成?” 祝缨道:“当然成。” 第464章 学生 花姐是个温柔而守信的人,既说了要为苏喆探问,当晚就要给苏喆一个答复。这个答复也不能算是谎话,却有一点点隐瞒的成份,为此,花姐回房对着镜子演练了一下表情。 练了三遍,觉得可以了,正要出门找苏喆,苏喆接着了祝青君,两个姑娘一同来看花姐。 花姐问祝青君:“见过你老师了吗?” 祝青君笑道:“见过大人了,您也是我老师。” 花姐看看她身上,道:“去换身衣裳,给你准备了新鞋子,那个穿着舒服。” “我初一再穿。” “初一有初一的。” 祝青君留意到苏喆不说话也不走,顺着花姐的话道:“那我去换了。小妹,你……” “我陪姑姑说话。” 祝青君转身离开,花姐向苏喆转达了祝缨的意思。 苏喆听后卸下心头大石,笑道:“谢谢姑姑。” 花姐道:“她一向待你们不薄,不会苛责的。” 苏喆摇头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家里因为忧惧再犯更大的错。本来处得好好的,何苦因为一件不大的事情,一步错、步步错?姥一向有信誉,她既有话,我也可以让家里放心,从此消去芥蒂,依旧好好过活。只是要姥去做恶人,来与舅公他们斗法了。” 花姐道:“她呀,看起来一生顺遂、人人羡慕,我却知道她这些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只有做得辛苦,才能看起来轻松惬意。就是令堂与你,外人看起来又何尝不觉得你们志得意满、风光无限?可其中的难处,又有几个人能体会呢?” 一席话说得苏喆心里又温暖又酸涩,对花姐道:“我去同阿妈说。”语毕,逃也似地离开了。 从后宅走回客房,苏喆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推开门,对孔雀点了点头,苏喆已经能正常的说话了。 苏鸣鸾问道:“怎么了?” 苏喆道:“姥不会继续追究的,我央姑姑问的。” 苏鸣鸾道:“是她问的,那就差不多了。” 苏喆道:“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也都是马后炮,不过,从此以后收收心吧。姥是丞相,多少手段?只是不用,又不是不用,更不是不敢。只不过没有惹急了她罢了。” 孔雀道:“是我的错。” 苏鸣鸾摆了摆手,道:“此一时彼一时,姥在,是一种做法,不在,又是一种做法。咱们出力得多,其他几家凭空白占,就是不行。你记着,咱们与姥的身份不一样,姥可以宽容,咱们不行!” 苏喆道:“我懂。那接下来呢?阿妈想怎么做?” “再看一看吧。” 苏喆道:“梧州眼下这般,说一盘散沙是冤枉了,要说众志成城也是胡扯,又偏僻又穷困,想要不被欺负,就得一心听一个有能为的人的话。我在京城这些年看着,朝廷里面傻子可也不少,却总是能镇压四方,就因为集天下之力。只有整个梧州好了,咱们才能一起好。” 苏鸣鸾道:“你这格局是有了。” 苏喆一笑。 苏鸣鸾道:“依旧糊涂!梧州要好,自家也不能坏了!自家不好,你拿什么立足?这两条,哪一条都不能短了。” 苏喆道:“出多少力、领多少赏,要想在梧州执事,就不能同舅公他们一样。” 苏鸣鸾道:“哪个要你同他们一样来的?我只要你别把底都交出去!姥是好,公正,然后呢?我与她年纪相仿,你已经是下一代了!我有你,姥有谁?你怎么与接掌她基业的人相处?还是说,你看着那个能够镇压四方的朝廷,会派一个好人来管梧州?” “这……” 苏鸣鸾道:“慢慢想,但这件事不可马上就问姥!这样的事,不要轻易说出口。就像皇帝立太子,皇帝有几个儿子摆在前面,姥没有孩子。还是你要去争这个位子?” 苏喆木木怔怔地,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苏鸣鸾叹了口气,道:“你慢慢想。再过几年,我恐怕也要找个机会向她提上一提了。” 苏喆本是为了宽心而来,不想与盐场而生的芥蒂相比,亲娘又反手给了她一个更堵心的问题让她去思考。 苏鸣鸾倒淡定:“洗洗睡吧,又不是这一天能解决的事儿。” …… 苏喆将这份心事压到了心底,又带到了第二天。偏偏第二天离新年更近了,山城更热闹了——山下又来人了。 临近新年,除了五县的县令头人们,山外的士绅们也提前进山拜年来了。自去年拜年之后,祝缨人不往山外去,吉远府的士绅却偶有借贸易之名进山拜访的。 苏喆看着这眼前的热闹,心情愈发的坏了。祝青君见了,问道:“怎么了?” 苏喆道:“一个个的,姥才回来的时候,看他们迎接的样子,还算有良心。这才多久呢?就心怀鬼胎,想要占便宜了。” 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这山中头人又何尝不是如此?顿时有些索然无味。她不是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于权谋、心机也颇有一点涉猎,只是之前心机城府都是用来观察、应付别人,如今自己、祝缨、母亲等都搅在了一起,顿时不是滋味了起来。 祝青君倒看得开:“人不都是这样么?能有心迎接,已是不错啦,只不过人吃五谷杂粮,人间烟火,又怎么会只有温馨?烧火的柴谁去打?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打柴的人烤不烤得上火?会不会累?会不会在山上跌伤了、遇到野兽被吃了?咱们只凭自己的心。” 苏喆有些感慨地说:“我真羡慕你啊!” 祝青君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头人的女儿、未来的头人,实在不知道自己一个奴隶出身的,有什么值得她羡慕的。若说在北地、西陲,祝缨还顾及苏喆的安全不让她涉险,回到梧州之后,苏喆也有了施展的机会。 苏喆想的却是,祝青君是不需要去平衡本家与梧州关系的。 两人窃窃私语,那一边,拜早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士绅们又献上了礼物,路丹青接了礼单递给祝缨,又退到了一边。趁别人不注意,也溜了过来,小声说:“看见了吗?礼物比去年还要丰厚。” “咦?” “我摸过单子了,纸比去年多。早起出去,看到箱子也比以前的多。” 苏喆低声道:“姥一回来,甘县就被纳入囊中,这些人,也是看人下菜碟呢。即使是姥,偏安一隅与开拓得到的孝敬也不一样呢。”哎呀,又想起来头人们也差不多是这样,她更心烦了。 路丹青道:“人可真是奇怪的东西。” 女孩子们小声叽咕,说着奇霞语,不时往上首瞥一眼。忽然,祝青君碰了碰两人:“哎,有情况。” 三人一同看上去,只听祝缨问:“阿同还好吗?” 顾翁恭敬地道:“常思念大人。” 祝青君撇撇嘴,又听几个士绅也附和,说他们家的子弟也写信回家,让家人代为致意。这多出来的礼物,既有士绅们见风给涨的,也有这些子弟托人捎带回来的。因此才显得格外的丰厚。 顾翁又奉上了一封厚厚的书信,路丹青中跑了过去,伸手要接,顾翁看了她一眼,路丹青与他瞪眼,顾翁败下阵来,将信放到了她的手上。路丹青再将信拿给祝缨。 祝缨接了信,也不当面拆,又问了顾翁家中情形,得知那位老顾翁依旧是病体支离,又是一番慰问。赵苏去京城了,赵娘子夫妻二人充当了一个圆场的角色,道是新年必有新气象,不必伤感。 众人才又重新振作了起来,祝缨设宴款待众人。 待到宴散,祝缨要回书房处理事务,苏鸣鸾与孔雀又来找她说话。 祝缨将裁纸刀放回了桌上,道:“坐。怎么?” 苏鸣鸾道:“是为盐场的事。姥说要派一个人帮帮孔雀,不知是谁?也好趁如今孔雀也在,好同他讲一讲盐场的事,过完年,她就要回盐场去了。” 祝缨想了一下,道:“就明月、明珠她们两个再带几个学徒吧。青叶,把她们请过来。” 须臾,两个明来了,都是年轻姑娘,长得端正,在祝缨面前乖巧可爱。 祝缨道:“要派你们的差了。过完年,你们就随你们这位孔雀姐姐去盐场帮忙。小妹,你看她们怎么样?” 两人忙看向苏鸣鸾,向她点头致意。 明月、明珠看着都是“明”字辈的,却又不是一个来历,俩姑娘都跟着姓祝,明月是山间逃亡家的孩子,名字倒是父母起的,然后全家都改姓祝了。明珠则是索宁家的奴隶,原本的名字居然是也是“石头”,这在祝家算忌讳,祝缨就给她起了这个新名字。 两人都是入选了祝府的随从,也曾随死了的祁泰学过些算术管账,也曾跟着侯五比划一手拳脚。虽不似苏喆、祝青君这般被祝缨、花姐放在身边随时指导,也是伶俐姑娘。 祝缨手下缺人手,俩姑娘虽然才二十出头,已经开始带学徒了。 苏鸣鸾心道:姥的心腹我都熟悉,她二人以前并不受重用,可见姥对我也是留了余地的。 当下痛快地答应了。 二人又与苏鸣鸾行礼,再向孔雀致意。 孔雀道:“我一定与她们好好相处。” 祝缨道:“好了,这几天你们先好好处一处,熟了才好做事。” 几人应下,告辞而去。 祝缨抬手拿起信拆了,信是顾同写的,内容也很有趣。顾同先是问好,恭喜祝缨又下一县。接着写了京城、朝廷的情况,就是毫无新意地腐朽着,你贪我了贪,你坑我、我坑你。此外又衍生出另一种物种:他不贪,甚至很清廉,就是纯粹的无能。本身品德算是高洁,没有任何小辫子,就是干不了人事儿,耽误了多少正事。 陈萌还算稳重,王叔亮、姚辰英等人也在尽力弥补。这些日子,仕林对祝缨颇有微词,京城也知道了祝缨要开科取仕的事,冼敬等人推动了科考验核身份,这个改动估计很快就要见邸报了。 啰嗦了一堆之后,顾同又进入了正题,先是说卓珏入京公干,两人碰了面,卓珏那位族叔卓宇也到京了,三人凑成了一局。席间,三人说了许多,一则为南士们的前路感到担忧,二则为祝缨的未来感到迷茫,同时询问祝缨有无需要效力的地方? 顾同觉得卓氏叔侄很早就与许多南士保持着联系,二人的态度也能表明一些问题,故而不敢隐瞒,写信来请示祝缨,该怎么回答? 祝缨将信装了回去,塞回抽屉,取了张纸,写了四个字——敛翼待时。南士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也还不清楚,可不想贸然行动,又或者请他们到梧州来兴风作浪。 写完这四个字,祝缨又拿出另外一封信,对这封信,祝缨就更认真了一些。信是祝炼写的,随着年礼一道送来的,询问祝缨,是不是缺人手?如果梧州有需要,他可以辞官回来帮忙的,在哪儿都是干,梧州他也是熟悉的,且有经验,他的手下也有几个可用之人。 事情的起因,也还是那道“求贤令”,布告一出,消息不胫而走,祝炼那儿辗转打听到了有这么个事儿。彼时朝廷已经让祝缨别折腾了,祝缨也从善如流停止了宣传。有人便向祝炼求证。祝炼能过会馆将此事求证,深信这是祝缨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祝缨么,他老师,手边逮着谁就用谁。很符合祝炼与之相处的经验。然后又是仕林对祝缨的恶评,祝炼听着耳朵都疼了。 因此有了这么一封信。 祝缨看着信纸,好一阵儿,才写了一封短笺:家里人很想你,回来吧。 两封薄信,一封发回,另一封在士绅们辞行的时候交给了顾翁,祝缨安心过了一个新年。因陆续有人赶到福禄县打听考试的事,祝缨派祁娘子、周娓等人下山,住在福禄县里接人。 到得来年二月中旬,一是准备收宿麦、二是准备接下来春耕的时候,赵苏回来了。 祝缨笑道:“这下好了,可以有人帮我准备考试了!” 第465章 过渡 赵苏比去年离开的时候瘦了一些,两颊微微凹,五官显得立体了许多。他的须发也夹了一点点的银丝,眼睛却还明亮,整个人看起来反而精神了一些。 听到祝缨说考试的事情,赵苏久悬的心也略略放下了一些,他些番北上京城,心里最挂念的还是梧州选才的事儿。科考事关重大,选出来的人接下来是会逐步掌权的,这件事情如果不能够参与,必是一件憾事。好在他赶上了。 赵苏微笑道:“说起考试,政事堂可也很在意您在梧州的‘求贤令’呢,问的人可不算少。” 祝缨道:“他们问的什么?” 赵苏道:“不外是取士的依据之类,我便说,我也不知道,下令的时候,我已准备动身了。” 祝缨一笑。 赵苏趁势问道:“姥,您预备怎么选材呢?” 祝缨道:“当然是选可用之材,梧州如今可比不得朝廷,虽由教化、文学之类少不得人,也须有所侧重。唉,真到了要见真章的时候,孰轻孰重,可谓一目了然。你此行北上,也曾一眼看到底了?” 赵苏道:“不敢,不敢说看透了,可也见着了衰朽之相。我也只能庆幸自己追随您南下得正是时候,若是此时仍然在朝为官,又想有所建树、不愿看着时局糜烂下去,非得急死不可!” “哦?” 赵苏道:“如今天下,仿佛一个迟暮的老人,说他死了,他也没有,说他糊涂了,他还能理事,可是从年轻时攒下的家当放到席子底下,已经渐渐被几房儿孙逐日偷取了。说他不知道吧,他仿佛又知道,还说儿孙日子过得够富裕。说他知道吧,他却仿佛不设防,金珠宝贝还是放到席子下面,锁被撬开了也不换把新的。真是……” 祝缨道:“这皇帝,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守财奴了。” “可惜了咱们给他的钱粮,”赵苏说,“还要问梧州的产出、人口哩!我都回说,羁縻之地,各族素无文字,并无文字记述,也无籍簿可查,无可奉告,能有这些,已是您怀柔所致了。” 祝缨点了点头:“告诉了他们,也不能赈灾,还是各自安好为佳。京城其他人,还好么?” 赵苏又说了与顾同的会面,赵苏与顾同年龄相差不大,也曾是县学同学,又都是福禄县的富家子弟,是有些熟悉的,赵苏如今却有些瞧不上顾同,他摇头道:“您的故人,泰半安康,南士却不甚好。这些人,杂夹不清、当断不断,还请您明查。” “怎么说?” “他们狠不下心来,既不想放弃朝廷给的尊荣、权利,又不想失去您的回护、指点,”赵苏不客气地说,“未免太贪心!请您千万将慈悲之心放到梧州!这些人已经是官员、士大夫了,与梧州未必一心。除非朝廷有难,又或者想要投机,否则不会向您输诚的,至多不过利用而已。” 祝缨点一点头,赵苏看不出来她的想法,说话愈发直白了:“我若在他们的位置,要么来寻您,妄图鸠占鹊巢。要么鼓三寸不烂之舌,意欲游说您归顺朝廷,拿您做投名状换富贵!您如今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以前,朝廷不以梧州为意,然而您的光辉是掩盖不住的,朝廷瞩目是迟早的事情,在阴暗处谋算您的人,只怕也不在少数……” 赵苏说了很多,从他对朝廷的观察,到对梧州的见解,从郑熹、陈萌,说到姚辰英、王叔亮,乃至温岳、金彪等人,直到随从们来点上蜡烛,他才接过茶来喝着。待点灯的随从走后,他又询问祝缨:“姥,这个考试……要怎么考呢?出的什么题目?若还是夷夏之防,不如不考。还是考些实务更要紧,眼下缺干正事的人。以后想要统筹的官员,这些人也算经过事了,人品如何也都能看出来了,到那里再任命,似乎更妥当些。” 祝缨道:“不妥。” “姥?” 祝缨道:“该考的典章制度还是要考的。” 赵苏问道:“这又是为何?” 祝缨道:“可以筛汰掉一些读书把脑袋读方了的人,这样的人,再有本事,咱们也是不能要的。” 赵苏舒了一口气,他所虑者不外如此:一则是山外之人挟着礼法道义,居高临下来要欺辱他们,二则是自己不在,新人已经选任完毕,自己回来就又要面临磨合。 如今两件事都有了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赵苏将陈萌的书信呈给祝缨就告辞去见妻儿了。他自归家,也不歇息几天,第二日便到刺史府里报到,将刺史府的庶务接手了大手,又跑去与祝缨商议考题的事情。 祝缨准备了几类题目,既有案件的判罚,又有一些礼仪典章的考问,占比最大的还是相关庶务的考题譬如某地有户若干、田若干,当如何安排春耕秋种、缴赋服役,又当如何备荒……之类。 赵苏看了一回题目,也挑不出什毛病来,将考题又原样放到案头,问道:“不知学子们情状如何,先前一个陶未然,着实令人恼火。要不,去看看?” 祝缨也欣然同意。 此时已到二月,能够看到消息、赶得及的人已陆续赶到了。这些人里有男有女,也有福禄县的、也有吉远府的,也有更远一些地方的。一部分人住在客馆,另有一些人住在客栈,都紧张地等候考试。 祝缨与赵苏到了客馆门外,遇着周娓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祝缨,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来。祝缨问道:“你怎么来了?” 周娓道:“不是您派我去接人进山的么?” 赵苏也问了一句:“这些人,都怎么样?” 周娓对他还算客气,答道:“呃,学问么,我可看不大出来,可京城那些个看着像样的,干正事也不太像样。不过,我看这里头有几位娘子着实不错。” 祝缨问道:“怎么说?” 周娓理直气壮地道:“她们敢抛家别业逃过来!”说着,指着客馆的几个方位,逐一向祝缨介绍,娘子们住在东南角,拢共三间房,几人拼着住,共有六名女子,加上学校里的五个,拢共十一人。东北角靠柴房有一间房子,里面住着一对男女,却不是女子来考,是男子。 除此之外,应考者就全都是男子了。从远地而来,首先得开个路引,一般衙门不会给一个女子单独开这个,没办法的人就只能被筛掉。梧州在山中,赶路又要筛掉一部分人。 能到梧州考试的,都比较能活,命还算硬。 周娓问道:“您要看哪个?” 赵苏笑道:“你这个人,问姥要看哪个,却只向姥讲女子如何如何,并不提士子,好不偏心。” 周娓理所当然地道:“关心士子的人比比皆上,譬如我只少提了一句您就问上了,娘子们可没有许多人这般惦记,我就只好多为她们记上一记了。” 赵苏也只笑着摇头,周娓此人,向来性情执拗,与她争吵是没有一个结果也说服不了她的。赵苏只管问其他士子的籍贯之类,从中又看到一个眼熟的人——福禄县的老乡,王九。 赵苏看了一眼祝缨,见她正在问那一对男女:“你们不像是兄妹,难道是夫妻?”也便小声问王九:“你怎么悄没事地就过来了?也没递个拜帖?” 这也是朝廷考试的习惯,考前要先扬个名,四处跑个门路。王九低声道:“我自家中跑出来的。” 赵苏看着这个年轻人,一时失语,这个王九今年十九岁了,可算得上是祝缨才到福禄县之后降生的。自祝缨到福禄,福禄县的日子就越来越好过,王九的人生也随着家族的兴旺越来越顺遂。他与别业里的护卫们一样,打小就听着祝缨的事迹长大。又不幸家中长辈要他以祝缨为榜样,祝缨回来了,家中长辈还在犹豫,他先跑过来了。 王九问赵苏:“您看我成不?” 赵苏低声道:“莫要乱问,叫人说我徇私舞弊。你凭本事,考就是了!” 王九乐呵呵地道:“好!” 赵苏不由为这个傻子的父母感到糟心,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祝缨。祝缨的面前,一对年轻男女已经跪了下来,两个人四行泪,苦兮兮的,俨然一对苦命鸳鸯。走近了就听到那女子说:“请使君垂怜。” 那男子却说:“错都在我!莫怪婉娘!但有罪,我一人领受,与她无关。她一介女流,既不能自作主张,便不该受到责罚。” 赵苏戳了戳周娓的后背,周娓回过头来,赵苏头问道:“怎么回事?” 周娓有些无聊地说:“亡命鸳鸯,不肯听爹娘的话嫁人,就与情郎跑出来了。”她固喜这女子敢于逃跑,却又对这逃跑还要与情郎一道十分不解——自己挣命就好了,何苦带上一个累赘?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了么? 哪知这女孩子却十分坚决,与这男子拥在一起,对祝缨道:“大人可也不曾说不收留我们这样的人,我们已无他处可去,也不敢求大人格外关照,只消容我们片瓦安身。若得考中,他自当尽心竭立,取不中,便是本事不行,我二人请在此安身,种地也罢、做工也罢,不要人白养着。结草衔环,报使君大恩。” 祝缨看了看她的手,忽然问道:“你识字?” “诶?是。” “周娓,给她也登记,让她考试。” 女孩子有些吃惊:“我、我、我?” 祝缨道:“我本来也不限男女。” 女孩子还有一丝迟疑,男子却面露喜色,先叩了个头,道:“多谢使君!”又劝女孩子说,“婉娘,你本就比我聪明能干,现有机会,我们咱们又来此,蒙使君恩德愿意收留你我,何不一试?或者,你竟比我更有前途呢?” 婉娘神色犹豫,周娓已挤了上来,道:“这才像话!来,我给你登记姓名!” 祝缨、赵苏都觉得这一对儿颇有些意思。 ………… 时光飞逝,很快到了三月,考试正式开始了。 地点设在山城的学校里,考三天,从礼仪律条考到算术、写作等等。三日一过,祝缨与赵苏等人阅卷,最后从中取中二十人,内里五女十五男,其中便有那个“婉娘”蒋婉。自福禄县来的五个女孩子,只有四娘考中了,苏鸣鸾选送来的人里,倒有一男一女考中。 这其中,年龄最大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衣服上打着补丁,看起颇为寒酸。第一名却是一个锦衣男子,约摸三十来岁,圆圆胖胖、憨态可掬。 赵苏尚不觉如何,周娓的老毛病又犯了,悄悄找到了二江,对江舟道:“好生奇怪,既不限男女,怎么取中的还是男子居多?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蹊跷?” 江舟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原本读书的男子就比女子多呀!纵识得几个字,又有几个人家能供女儿一直读下去的?那得有多少钱?有这些已经不错了。” 周娓悻悻地说:“早晚得叫女孩儿与男孩儿一样的读书!”暗下决心,要得空就对祝缨、花姐、张仙姑叙说此事。 那一边,祝缨却没有她这般的不满,考试的卷子是她出的,评分是她评的,要取中什么人、任用什么人都在她的心中,取中之后各人分到各部,或任书吏、或司仓廪,都有安排。而她自己也有了新的行程——乔装查探西卡、吉玛。 对外却宣称是要去盐场。 第466章 勾勒 “天儿越来越热了,你这个时候出门太受罪啦。好容易都安稳下来了,非得自己去么?”张仙姑手上叠着衣服、嘴上嘀嘀咕咕。 祝缨检查着自己的佩刀,说:“以后再派别人,这一趟我得亲自去看一眼心里有个底才好。” 张仙姑道:“听说,西卡、吉玛那边儿不太好相与哩,你安全不?” 祝缨道:“青君、青叶会陪着我。” 张仙姑肚里一盘算,青君是个能打仗的,青叶呢,在花姐身边的日子不短,也能照顾人,心头才微微一松。又嘀咕道:“才在家住几天呐?哎,家里要是有事儿,怎么办?” 祝缨道:“赵苏他们留下,不碍的。” 花姐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一大包仁丹放到桌上,说:“这是仁丹,你带上。” 祝缨看了一眼,道:“这些少了,我还要再带些人同去呢。我们装扮成商人,还要有脚夫、护卫,这一包不够的。” 花姐道:“知道,他们那另有准备的,这是给你的。” “哦。” 张仙姑把仁丹往包袱里一塞、夹在衣服中间,长出了一口气:“可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祝缨道:“我这一趟走,要四处转一转,在外头的日子会长些,不过秋收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么久?!”张仙姑和花姐都吓了一跳,祝缨出巡,从来没有花过这么长的时间。 祝缨道:“当然啦,要办的事儿多着呢,且这一路又不比以往有人接送,去的都是生地方,自然会慢一些。又要买卖山货,走不快。” 张仙姑的心又悬了起来:“那你可多带几个人,哎哟,不行,这也太……” 花姐将张仙姑拥在怀里安慰:“她有数呢,这么大的家业,当家人就是辛苦的。等她这次回来了,以后就不会再这样往外跑了,是不是?小祝?” 她边说边朝祝缨使眼色,祝缨道:“当然!最迟秋收,一切顺利,我兴许还早些回来呢。” 张仙姑道:“你可早些回来呀!” “好。” 这边安抚好了张仙姑,那一边,祝缨又要将梧州的事务——主要是山城——做好安排。祝缨召来刺史府与县衙诸官吏,让他们:“各司其职,如有意外,赵苏,你与大姐、项安商议。祝炼要是回来了,你先接待,他也有理事的经验,有事尽可托付给他,不要把他闲置了。朝廷万一有公文、信使来,就说我出去打猎了。若有急事,快马送信与我。若联系不上我,可请几位头人过来,共同议事。” 众人都应命。 她又召来了考试新选的二十个人,这二十人里,有山外来的,也有山里人,祝缨道:“你们都是精选出来的人才,当有所用。所谓‘得人’也要看各人擅长何事,我现将你们分往各处,先试着学办差使。等我回来,看你们各人所长,再为你们定职事。做事嘛,还是做着自己喜欢、顺手的更好。” 二十个人也有在不得志的、也有出身有问题的、也有女子如蒋婉来的时候没打算自己考取个官吏做做的,又有以为考过了就能有官做的……凡此种种,心思各异。但祝缨既有安排,也还算能够接受,因此参差不齐地作揖道谢。 祝缨道:“青叶,读吧。” 祝青叶拿出两张纸来,上面写着各人的名字以及将要分派的职务,也有去帮项安的,也有去帮赵苏的,蒋婉一个安静姑娘就被分给了巫仁手下帮忙。祝青叶读完,将最后一行字也念了:“两个月后,不合式的,调换轮替。” 二十个人答应得依旧不甚整齐。 祝缨道:“一会儿让项安给你们安排住处,总住客馆里可不好。府里暂按照九品给你们发俸禄。” 这回答应的声音大了一些。 祝缨道:“项安,你先安排他们的住处。安顿好了,各自就找师傅历练去吧。散了吧。” 众人轰然答应,项安带着二十个人去了——有家室的如蒋婉,就不好跟四娘这样的姑娘住一起。此外,诸人的贫富也不相同,也有孤身前来的,也有带着仆人的。都要一一安排妥当。如此一来,山里刺史府手上的空房子所剩就不多了,项安将此事记下,预备祝缨出巡回来之后,再向祝缨汇报,询问如何解决。 祝缨则又特意叫来了小江,小江思忖,估计是要让自己也相帮照顾张仙姑。她与花姐相仿,花姐精力也渐不如年轻时,一个人恐怕也忙不过来,祝缨没有回来之前,小江就已主动帮了些小忙了,这一次,她猜也是差不多的。 她连怎么回答都想好了,祝缨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周娓现在如何?” 小江一怔:“挺、挺好的呀?难得是个硬气的人。” 祝缨道:“就怕太尖锐了,我走之后,你帮我多看着她,别让她把那些话都往外说,又或者看到个男子就要翻白眼。这些话,对她讲是没有用的,这是她的脾性,脾气本身没好也没坏,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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