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求官爵,儿子比老子官大,你还要不要脸?” 沈瑛站了起来:“好!纸笔在哪里?” 祝缨笑道:“只有你可不行,我要严归的手书,要有印信。” 沈瑛深吸了一口气:“等着。” 祝缨又摇了摇头:“我还要听夫人说,你又不能见到严归。” 沈瑛眼前一黑,险被气昏过去:“你戏弄我?既她的手书,要我来做什么?” 祝缨笑嘻嘻地道:“我见不得我辛苦你白吃,要你画押做证人,你虽做不了什么,我要你一直提心吊胆。这活儿,你接不接?” 沈夫人用鞋尖轻轻碰了碰丈夫的靴子,沈瑛道:“好!” “来,照着这个抄,你来抄,去让她画押用印,带回来给我。” 草稿的内容很简单,即,只要祝缨帮助三郎入主东宫,等到三郎登基,就会给予她怎么怎么样的回报。内容都是严归之前对苏喆讲过的。 沈瑛忍着气,潦草地抄了。祝缨将他抄好的字纸交给了沈夫人:“有劳夫人了。” 沈夫人接过字纸的手在发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祝缨又变了颜色,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夫妇二人请了出去。 ……—— 沈瑛回到家里就反悔:“不行!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准!” 沈夫人道:“你何曾做成过一件事情?当年回京,是姐夫为你家昭雪,祝相公明明该是外甥女婿,你又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连升侍郎……” “那是我尽忠职守该得的!”沈瑛怒道。 沈夫人道:“嗯,还有呢?你真是个有本事的人,我求了你多少年,求你救我娘家,直到我爹娘都死了,你也没帮他们。还是遇赦还乡。你做成过什么事?” 沈夫人以前是听丈夫的,但是现在,侄女儿更能干,她转而听侄女了。 她急急寻了个由头,托宫中采买的宦官捎信,再次求见了严归,当天便将那一纸字据交到了祝缨的手上。 祝缨有些惊讶,沈瑛当时的样子,能被骗得写了。严归痛快地签字画押,她是没有十足把握的。骗人,就得趁着那股子劲儿,一旦给对方多一点时间,对方就容易回过味儿来。 她仔细地核对了上面的印,是严归的无疑,苏喆是经过手的,这玩艺儿还是她交给严归的呢。 核对完,祝缨道:“这个,我收下了,夫人请回吧。” 沈夫人还等着她给许诺,祝缨已经示意苏喆把人送出去了。苏喆心中惊涛骇浪,提着裙子飞奔回来:“阿翁!您这是……难道……” “什么?” 苏喆压下了声音:“答应了帮着严昭容?” “我答应什么了?” “那字据。” “那是他们写的,又不是我写的,”祝缨毫无愧疚地说,“它拿着窝里的那点子破事儿烦人,咱们就非得就范?喏,把柄在这儿了。” “那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您名字在上面就容易被猜忌……” “切!”祝缨毫不在意地说,“谁说我一定要用了?它安安静静的不来烦咱们,这个,永不见天日。敢啰嗦,就让它试试龚劼的下场。牌在手里,可以打、可以不打,别人猜不着你什么时候打,才是威力最大的时候。让你准备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是,都准备好了。” “好了,去休息吧。” 苏喆心中五味杂陈,自己这是快要回去了吧?不舍之意在心中徘徊,狠了狠心,也开始收拾起行装来。 次日一早,祝缨道:“给你们都请了假,你们都不必上朝了,一会儿你舅舅他们都会过来,我书房里有个匣子,钥匙在顾同手里,你们人齐了,打开。” 苏喆虽然觉得奇怪,还是乖乖地答应了。祝缨出门,过一时,赵苏等人陆续赶到,顾同到得晚一点,几人碰了个面,由苏喆去取了匣子,顾同摸出钥匙。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一份奏本,几人面面相觑,赵苏道:“我打开读了。” “好!” 赵苏将奏本打开,才开口念了一句:“臣……”就哽住了,仿佛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苏喆道:“怎么了?”抢过来一看,也傻了。 顾同、林风等人都凑了过来,就着苏喆的手上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他们的义父/阿翁,自陈是个女的! 赵苏最先反应过来:“这是个奏本!他、她?没让咱们上朝,那今□□上……” ……—— 今天的朝上,鸦雀无声。 皇帝眼冒金星,脑子里满是“青史”“佳话”“澄清天下”…… 陈萌满脑子都是:真的假的?那我妹夫……是女的? 冼敬是最先开口的:“你疯了?” 祝缨道:“比你清醒些。” 第436章 虎兕 被祝缨回了一句之后,冼敬突然产生了一种怀疑,祝缨的神情太过平静,全不似在说一件在石破天惊的大事。 这让他有了“他开玩笑的”想法。 骂一个男人娘们儿兮兮的,会让他生气,但是如果自嘲、自怜、自喻,又或者是好友、熟人之间打趣玩闹,他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别说以女子自喻,就是以婢妾、外室、妓-女自喻的狗屁诗文也没少写。祝缨这个人,行事常出人意表,拿这个事儿当个引子,又要劝谏什么也说不定。 冼敬狐疑地看着祝缨,生出点警惕之心,也不生气祝缨说“比你清醒”了,他倒要看看,祝缨又要作什么夭。 大臣们心里也有点慌,他们从来没遇到一个丞相当朝拿出奏本来说,我有一件事要宣布,我是个女的。不知道怎么应对。 那可是丞相! 不到礼乐崩坏的时候,正经的丞相就是百官之首,动他,是会引起朝局震荡的。 在朝上说这个话,这是开玩笑的吧?还是要设个什么套、整什么人? 还是真的要发疯? 他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女气”,个头高挑,除了白晳无须之外,祝缨的一举一动只有斯文没有扭捏。大臣们有时候还会跟上司、跟皇帝撒个娇,祝缨连这个都没有。 鲁尚书曾是祝缨的老上司,如今上下易位,过往仍在,他也解不透祝缨想干什么。他的想法与冼敬有了某种共鸣,略一犹豫,他问道:“相公这么说,是有什么深意么?” 祝缨摇了摇头:“只是通知大家。” 此言一出,君臣全懵了。 鲁尚书失声,陈萌找回了声音,却是对皇帝说的:“陛下,事出突然,请先散朝吧。” 总不能当朝拌这个嘴,皇帝点点头,陈萌赶紧又对群臣道:“统统不许议论!”他知道在这样的消息面前这话说了也是白说,因而色厉内苒。但场还是要先清的,留这么些人干嘛?当众给丞相验明正身?朝廷的脸还要不要了? 冼敬等人不受他的管,丞相们都留了下来。 所有人里,只有祝缨还原封不动地站着,其他的人眼神多少有些改变。皇帝撑着御座起身,郝大方直到他站了起来,才想起来要扶一下。 郝大方也有点儿懵:祝相公是女的?那……会不会被问罪?那糖的抽成…… 郝大方一时心慌意乱,不知是吉是凶。魂不守舍地掺着皇帝往下走,皇帝走下了御座,绕着祝缨转圈打量,祝缨也由他看。 皇帝的声音有些嘶哑:“你,真是女子?” “是。”祝缨点点头。 皇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祝缨,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丁点儿的心虚玩笑来,然而他失败了。 祝缨对他点了点头:“没必要拿这个事开玩笑。” 皇帝感觉十分的不可思议,站在他面前的是丞相,疯了都比是个女人更让他能够接受一点:“女人?你……怎么出仕的?” 祝缨好脾气地解释道:“考上的,当年考的明法科,那时候陛下还没降生。” 冼敬道:“女人怎么能够科考?你怎么作弊入场的?” 祝缨眉毛微挑,口气里带了一点点的诧异:“你是说,获得男人的身份是一种作弊吗?” 冼敬气道:“你不要避重就轻!我说的是男女有别,阴阳有道。你是女子,如何考试?” “女人考试犯了哪条律法了?”祝缨问。 祝缨几乎从来不与人辩经,水平如何不得而知,但是她精研律法,是个绝对的讼棍。冼敬及时止住了这个危险的辩论,突然之间他也没有一个万全的、能够处置好眼前局面的办法。 陈萌觑着皇帝的脸色,想要说什么,便见有通报:“陛下,郑相公求见。” ……倒叙…… 却说,赵苏等人看到了祝缨留下的奏本,起初也怀疑这是一个玩笑。谁会相信这个呢? 可是祝缨平时虽然和气,也会说笑话,从来都是有分寸的,他们也不敢不理会。 苏喆的心上,仿佛有人把钟楼鼓楼都搬了进去用力地敲击,一声声,钟鼓齐鸣,震荡心灵。她已然相信了八分,祝缨之前的许多行为也都有了解释。为什么愿意支持她阿妈做头人,为什么愿意让女孩子上学、做官。 因为大多数男人不是“不愿意”而是“想不到”,想到了,才轮到愿不愿意。 也只有女子,会那么对待朱大娘子。也只有女子,才能解释“洁身自好”。出入宫禁多了,见识的肮脏事也多。哪怕是宦官,都还做梦娶媳妇儿呢。 苏喆心头慌乱,人也不由自由地颤抖起来,往匣中一看,见里面还有几张纸,抖着手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嘱咐:不要贸然进宫,留在外面,相机而动,不行就南下,她自有安排。不过现在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顾同是受到打击最大的一个,声音变了调子:“这是什么意思?老师怎么是女人?她是戏弄我们,还是有什么别的布局?一定是有用意!不会是骗咱们的,对不对?” 苏喆用力地说:“就是你看到的!你现在再惊讶也没用!照着做!既然写在奏本上,八成已经在朝上奏明了!这是一件大事,后果难料,我现在就去准备!你们呢?在这儿等我的信儿,还是先离开这儿避一避?”她想起来了祝缨之前的安排,就要去执行。 赵苏道:“且慢!” 苏喆道:“舅舅,我知道这件事情太大,太……可是,咱们不能无动于衷。梧州各家承阿翁的情,但对咱们的好是真的!阿翁纵使有所隐瞒,必有苦衷。她安排好了一切,安排咱们离开危险。” 顾同道:“这……那志向呢?他、她……当年,志向……现在就都不要了?那么多的南人,也唯她马道是瞻,她这……置大家于何地?” 苏喆认真地说:“你纵然想质问,也要她平安之后!我只问你,你信不信她?” 顾同眼睛通红:“你们竟没有一丝的愤怒吗?我要不信,当年何至于逃家投效?可现在……他竟不是她,你要我怎么样?” 赵苏心中也有一丝疑问,但他仍然说:“那你要她怎么样?” “我……” 赵苏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不知道,那就先动起来,要保她安全才好。我是獠女之子,这些年受的恩惠不是假的,无论有什么,总要她好好地站在面前,才能请教。二十年的教导提携之恩,该给她一个回答的机会,更该给自己一个弄明白的机会。” 顾同冷静了下来,道:“好!听你的。府里的随从们知道了吗?让他们也准备起来吧。不错,该问一问,该问一问。” 苏喆道:“都别念叨了!快点儿!” 赵苏道:“你们带人出城,城外有准备好的院子,有几处。这府里不要留人,什么金银细软都不用了,外面备有金钱。晴天呢?前后门各留一人,留意万一有人到府里来。知会项渔他们一声,让他们别乱掺和。我想,义父应该会有别的手段应付此事。” 顾同问道:“你呢?” 赵苏拿起了那份奏本:“我去郑相公府上。义父出仕是他的手笔,他别想置身事外。” 一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他们背地里对郑熹早有微词,现在又觉得,祝缨之前一直不与郑熹疏远,是真有先见之明。 苏喆道:“那我让人捎个信儿给蓝德。” “他?他能做什么?皇后在这件事上也是无能为力的。” 苏喆道:“阿翁手里,有一份沈瑛、严归签字画押的字据。对她会有用的。只要阿翁无事,她就能得到。” 赵苏道:“那赶紧吧。哎,再给沈瑛传个信儿,告诉他,只要义父,呃,没事,他就能拿回字据。” 苏喆道:“我会把舅母和弟弟们接走。” 赵苏点了点头。 于是,各人分头行动,苏喆与路丹青等人出城。路丹青还处在很奇妙的情绪里,道:“义父,不,现在要怎么称呼大人了?他、她……真的……” 苏喆脸上又是担心又是想笑:“不管怎么样,做好咱们的事儿。对了,你上京来,身上带印了吗?” “什么印?” “看来是没给你,我上京的时候,阿妈给了好些空白的加盖了印的纸。无论到什么时候,咱们都要保住阿翁!呃……不叫阿翁叫什么?” 她也有点迷糊了。 路丹青看了一眼身后,她们除了自己的随从,又带了一些祝府的随从出来,路丹青有些担心:“他们……” 祝银道:“我们只认主人,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又有什么关系?让我不用做奴隶的是她、让我吃饱穿暖的是她,让我识字的是她、教我本事的是她。” 苏喆道:“好!走!” 赵苏也在此时抵达了郑府。 郑府的人认识他,笑着将他迎了进去,很快,他就见到了郑熹。郑熹悠然自在地钓着鱼,池塘已经化冰了,现在钓鱼极容易。不多会儿就是一尾,都放到一个小桶里,等桶里挤了,再把整桶的鱼倒回池塘。 今天不是休沐日日,郑熹将竿子交给小厮,起身问道:“这是有什么事?” 赵苏道:“有一件事,这里不方便说。” 郑熹与他到了书房,赵苏请郑熹坐稳了,才将奏本拿给他看。郑熹愀然变色:“什么?” 他的脑子里几个“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黑字排成了一道线,又嗡嗡地转成了一个圈。 赵苏道:“不是玩笑。若是玩笑,不该玩得这么大。她,今天去早朝了,让我不要上朝,去府里看这个。看完我就到这里来了。相公,明人不说暗话,眼下,咱们都脱不了干系。只有她安然无恙,咱们才能继续下去。” “你早就知道了?” “比您早半个时辰。请速决断。” “她还有什么安排?” 赵苏摇了摇头。 郑熹板着一张脸冷冷地看了一眼赵苏,赵苏不等郑熹说话就抢先道:“相公放心,我这就回府,让府里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郑熹看着这只小报丧鸟,又是一阵的糟心,他摆了摆手:“这会儿流留言恐怕已经从宫时往外传了,你速回去,让你们府里的人都不要往外乱说。” “是。”赵苏一个长揖,步子轻轻地离开了,临行还不忘揣走了奏本。 郑熹看了一眼身上,回房换衣服,紫衣之外,再罩一层麻衣。 岳妙君一边看着侍女帮郑熹穿衣服、重新梳头、佩饰,一边好奇地问:“出什么事了?” 郑熹招招手,岳妙君走了过来,郑熹对她附耳轻轻说了一句话,岳妙君面色大变。 郑熹道:“还得我去收拾残局!你也梳妆下,去公主府,请公主去求见太后。” 岳妙君怔怔地站着,郑熹道:“怎么了?” 岳妙君忽然对他行了个大礼,郑熹衣服也顾不得的换了,扶起妻子的双臂:“夫人,这是为何?” 岳妙君道:“这件事可好可坏,也有受制于人的做法,也有反制的办法,请相公一定要选聪明的办法。” “怎么说?” 岳妙君道:“请一定要保她周全。” “我与她已勾连太深,冼敬又在旁虎视眈眈,当然不能让人拿她做文章!” 岳妙君却摇头:“死人不会说话,您可以把一切都推到她头上,但那有什么用?事情本来就摆在那里。二十年来,她从未负人。这件事,想也怨不得她,她那样的出身,想过得好些,也是人之常情。 我常常想,像她那样一个人,样样周全,忠孝贞义,再无瑕疵,竟像个假人一样令人害怕。 如今倒放下心来,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反而可以结交。她的见识、手段咱们都是知道的,相公,保全她比出卖她更合适。” 郑熹道:“我理会得。” 岳妙君诚恳地说:“相公,她身为女子隐瞒了您,您要处份她,是个不错的理由。如此绝情终究不美,请您一定要帮她。就当是我的一个心愿吧,我想这个人好好的,想您与她有始有终,是个善果。” 郑熹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说:“好,我答应你。” ……转回……— 郑熹匆匆入殿,先不拜见皇帝,而是死盯着祝缨:“这么多年,我竟不知道,你是个女子。”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祝缨说。 郑熹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什么?” 祝缨好心地解释了:“溺婴。” “哦。”陈萌与冼敬先想明白了。 陈萌急切地说:“你是从小被当成男孩儿养大的,是也不是?你起初不知道,一步错、步步错,后来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大家伙儿见识过被定罪谋逆的丞相,见识过被皇帝针对的丞相,知道那样要怎么应付。自陈是女人的丞相,是真没遇到过。陈萌自己也不知道祝缨会是个什么下场,但祝缨现在处在困境之中是事实。 陈萌本能地想,至少得先把她保全下来,全须全尾的,不能让她被扣个重罪的大帽子,至于以后怎么算账,那等这事儿过去了再说。 冼敬的心情有些复杂,溺婴之残酷,冼敬是知道的,祝家的起点,冼敬也是知道的。他只是说:“老师在世的时候,曾对你寄予厚望!你怎么忍心欺瞒了天下人这么久?” “我哪里对不起天下人了?”祝缨问,“答应王相公的,我也都做到了,不是吗?” 郑熹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处置才能不闹笑话?” 皇帝怒道:“我已然是个笑话了!” “我不明白你们在急什么,我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变,只是告诉你们我是女人,你们就当我不行了。我是拿不动刀了,还人变傻了?” 陈萌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祝缨笑笑:“已经答应陛下,要澄清天下了,接下来做的事很重要,所以我要提前解决所有的隐患。既然陛下以国事相托,我自然也要真诚以待。我答应王相公的,就会做到,答应陛下的,也是一样。只要陛下点头,我接了的活,会做下去。” 皇帝急怒攻心:“你还想接着做丞相不成?荒唐!” 祝缨心中叹息,倒了也不失望,仍然从容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南方引入种麦,可增产量,百姓不至饿馁太甚。户部是个要紧的地方,姚辰英能干可靠。胡人、番人都已平定,十年之内不会对朝廷有大威胁。西陲地方上,也有扎实的年轻人。旧年丞相们为国储材,能干之士也都得到了任用。杨静功成身退,国子监也有样子了,不会断了人才的来路。” 郑熹气道:“你为什么不瞒下去?” 祝缨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然后呢?无论你们对我如何,我已做了能做的了。我做事,一样买卖公平,对别人是,对自己也是。我做到了这些,自然要自己活得自在一些。” 郑熹阴恻恻地说:“那你隐瞒身世的事,又要当如何回报?” 冼敬神奇地发现,祝缨没再反驳郑熹这句话,而说:“您要怎么处置我呢?” 郑熹对皇帝道:“陛下,祝缨该先下大理寺狱。” 皇帝已经被气懵了,道:“准了!” 祝缨听了,也不等人来押送,自己离开大殿,去大理寺狱里报到去了,留下皇帝说:“无礼!荒唐!她这是不装了吗?” 郑熹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她是丞相。丞相,可以罢黜、可以降职、可以流放,但都要给朝廷留一丝颜面的。” 陈萌道:“要怎么办?她确实曾有功于国!她不是你府里的门客,也不是只能攀附裙带的纨绔。朝廷,也要顾及到人心的。” 冼敬道:“便是不能显戮,也不能姑息呀!” 陈萌道:“那就放逐,她已经四十三岁了,一个四十三岁的女人,还能做什么呢?陛下!” 郑熹道:“最好悄悄地办。此事,臣亦有失察之过,幸而她这些年为官倒也勤谨。鲁王之乱,也曾有功劳,请陛下赦其罪,以彰陛下圣德。臣去与她谈谈,最好是让她做个隐逸。” 皇帝道:“她辜负了我!她辜负了我!就这样纵容了?” 郑熹道:“陛下,天子富有四海,也当容忍四海。” 皇帝道:“我要再想想。卿等且去。” 丞相们也离开了大殿,出了大殿,冼敬道:“这个事……” 陈萌冷冷地道:“做人要讲良心的!她既是女人,就再也不能做什么了,你还要赶尽杀绝吗?未免过于心黑手狠了。” “她乱了伦常。” 陈萌冷冷地道:“你只管这样说,看走在大街上会不会有人冲你背上吐唾沫!” 郑熹道:“莫要争吵了。她出仕三十年!一朝如此行事,你们该担心,朝廷上会不会出乱子!咱们该弹压住下面的人,让他们不要想着混水摸鱼。” 陈萌率先离去,他想去找一下亲家,商量一下对策。 ………… 郑熹则去了大理寺狱,大理寺狱的氛围很怪。几乎整个大理寺的人都围在了外面,又有裴谈在一间牢房的门外,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见到他来,才匆匆让开。 郑熹道:“让我们说几句话。” 裴谈低低地叫了一声:“相公。” 郑熹摆了摆手,裴谈沉默地走了。 郑熹走进囚室,见祝缨正盘膝坐在床上,居然像是没事人一般。祝缨见他来了,倒也礼貌,从床上下来了。床板吱呀作响,听得郑熹直皱眉。 “你不能是女子。”郑熹说。 “我就是。” “你闭嘴!你曾大病一场,已然丧命,游于九泉之下,令堂笃信佛法,心诚感动了上天,菩萨显灵渡化了你。起死回生有违天道,观世音也是男转女,你就转了女身!”郑熹说。 祝缨道:“您怎么比我还会编呢?有谁会信呐?” 郑熹咬牙切齿:“待到遇赦,我安排你到一所道观里居住!你,老老实实等着,不许再挑衅了!” “相公是厚道人,我也绝不会刻薄的。” “你最好是。” 郑熹出了大理寺狱,冷冷道:“拿副镣铐来。” 武相和崔佳成的脸色顿时煞白,崔佳成年事已高,脸上的皱纹突然之间显得更深了。武相低下头,低声道:“相公,女监里……” “我说了。”郑熹说。 最后从男监里拿了一副来,郑熹看着给祝缨上了镣,自将钥匙收了:“从现在起,她,比照当年龚逆,你们都不许单独见她!只许在外面守着,饮食送进去也不许搭话,一个字也不许交谈。谁也不许议论她。还不当值去?” “是。” 众人作鸟兽散,官员固不敢再来,狱卒们也面面相觑。男监才要说话,武相大声道:“都议论什么?没听到相公的吩咐吗?” 周娓与付娘子提着两个食盒进来,两个人都不说话。祝缨抬起手来拿筷子,铁链叮当作响,付娘子一声抽泣。周娓道:“你既见不得,你到门口等着,我伺候大人用饭,收碗碟,咱们再一同回去复命。” 付小娘子低头走到了门边站着,周娓小声说:“大人,您先吃。我、我,会救您出去的。钥匙在郑相公那里,我能带锯进来。我再带一身衣服……” “咔嗒”,手拷开了,周娓目瞪口呆。看着祝缨从钉成排骨架子的竹床板上剥下一窄条竹片插进钥匙孔,三两下捅开了镣铐。 一个四十三岁,失去了之前三十年奋斗来的地位的女人,能做什么? 越狱。 祝缨接着吃饭,边吃边说:“你也来点儿?” 周娓震惊了,半晌才说:“那、那您……” 祝缨吃完了饭,把小竹片从钥匙孔抽了出去扔在地上,合了镣铐扔到床上。揉着手腕,对周娓笑笑:“衣服呢?” “有、有的!” 付小娘子一边抹眼泪,一边从裙子里摸出一个小包袱出来,里面是一套书吏衣服。 周娓道:“这个是吴娘子家的衣裳,她家里,您知道的,都是干这个的,这是小陶以前放在衙里备用的。浆洗得干净,也没上身过几回。” 祝缨抖开了衣裳,周娓帮她换衣服。 周娓眼角已有了两道细纹,眼睛仍然发亮,小声说:“大人,您带我走吧,总要有人跑腿的。至少让我陪您出京城。” 祝缨看一眼镣铐,道:“现在还不行,过一阵儿,你就知道到哪儿能找到我了。” 周娓又递过来一块腰牌:“这个您拿着。” 祝缨一看,是小陶的腰牌,问道:“我拿走了,他怎么办?” 周娓小声说:“先前丢过一次,补了一个,后来找见了,这个也没还回去,也没人找他要,就留下来了。从西门出,那里是新人,不认识小陶。” 付小娘子咳嗽一声,周娓住了口。 又过一阵,武相过来了,说:“崔娘子绊住了那边的人。”主着,又将一包钱交给了祝缨。 祝缨道:“钱我有,这个你们自己收着。我留下的衣服你们分了吧。” 武相微微低头一礼。 是夜,女监里一片红光,大家敲锣打鼓准备救火,当值的武相道:“坏了!是祝相公住的地方!” 众人冲了过去,武相取钥匙开了房门,里面哪里有火?只有一根蜡烛点着。床上一副镣铐,祝缨已经不见了。 ………… 祝缨一路从囚室往外走,女卒们有补衣服的,有从外面收被子回来的,个个如同鬼打墙,好像看不到她一样。 祝缨出了西门,微微驼背,抬手揉着后颈,验了腰牌,一路往外。出了宫就加快了脚步,转过街口,就见胡师姐与祝晴天坐在车辕上。 两人已顾不上惊讶,祝缨跳进了车里,祝晴天道:“大、大人,那个,衣服在那个包里。” 祝缨打开包袱,是一套准备好的道袍。很快地换好了衣服,祝缨问道:“他们人呢?” 祝晴天道:“都出京了。” “咱们与他们会合去。” “是。” 赵苏准备的地方颇为隐蔽,离京三十里,在一座小山附近,是一处还算宽敞的小宅院,此时里面满满的都是人。 苏喆看到祝缨从车上下来,跑过来,张了张口,犹豫了一阵,说出一个字:“姥。”又觉得将她叫老了。 祝缨笑笑:“走吧,进去说话。” 屋里满满当当的,紧张而兴奋的情绪淹没了他们。 顾同一肚子的心事,仍是等赵苏、苏喆询问了祝缨情况,祝缨告诉他们:“郑、陈有意为我开脱。” 赵苏道:“郑相公也怕您手里有他太多把柄吧?您的本事他最知道,把您逼急了,他是没有好处的。可是,您……为什么……” 祝缨道:“溺婴。” 两个人,不用再有其他的解释,听的人都听懂了。苏喆心道:太公果然…… 顾同原本一腔的怨气就要喷发出去,听到这两个字,活把怨气咽了回去,将自己噎了个半死!他深呼吸了几口气,道:“也罢,这些身外之物,由您得到,由您失去,倒也,没有遗憾了。” 祝缨惊讶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苏喆悄悄地拉拉祝缨的衣角,她也看出来了,顾同是有怨的。他们虽因祝缨得到一切,眼下又可能要因为她而受到牵连,以后仕途不顺,更有可能被问责问罪。顾同没有闹起来,已算不错了。 “我没打算失去。”祝缨说。 顾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连连咳嗽。 苏喆觉得,这位“姥”简直浑身发光!她问道:“您要怎么做呢?” “不过是从头来过。四十三岁的祝缨,可比十三岁的祝缨懂得多,学会的本领也更多。我可没打算明天就死,日子,还长着呢。重新挣回来就是了,我的,也包括你们的。” 顾同吃惊地问:“什、什么?” 祝缨问道:“我答允过你们的,什么时候食言过?咱们先住下,你们几个,该请的假接着请,避嫌嘛!小妹、丹青,你们就不要请假,报请归乡。这里一下子住这么多人,必会引人怀疑,分散来。半个月后,赵苏,为我上一个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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