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对副手也是先考察的。不意祝缨吩咐完了别人,就问他:“司马是想先看卷宗呢,还是咱们一边议事一边慢慢摸索?” 章炯道:“听大人吩咐。若是大人不嫌弃下官新到,下官旁听即可,晚间可再查阅卷宗。” 祝缨道:“卷宗不能出衙门,只要你人在这里,想怎么看都行。” 章炯顿了一顿:“是下官大意了。” “那就开始吧。” 章炯就像个影子一样的坐在祝缨旁边,祝缨今天说的是仓储的事情。祝缨的官话极好,章炯听得很明白,见她在做秋收预案,兼提及了徭役的问题。章炯是做过地方官的人,内行看门道,听祝缨将徭役计算得如此细致,征发时还能顾及到百姓的负担之类,比之自己虽然是“多事”,却又是真的“本事”,是自己所不及。 人一旦比不过别人的时候,就开始心慌。 接下来是彭司工,他又说了自己需要多少工的问题,彭司工的官话连半桶水也不到,章炯整个儿一个鸭子听雷,更觉身上燥热。亏得接下来是祁泰又说话了,章炯重新听清了。可祁泰是个算账的,官话清楚,一长串的数目章炯心算又没能算得过来。 彭司士道:“老祁、老祁!你等一下!等一下!我算不过来!” 祁泰又给他重复了一遍,章炯看明白了,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不太懂哈? 开完了上午的会,祝缨问道:“司马是不是……方言上有些障碍?” 章炯苦笑道:“实在是惭愧。” “我也是到了之后才学的。”祝缨又关切地问他:“公文总是能看得懂的,对吧?” “这是自然!”章炯微有不悦。 祝缨说:“那就好!我正要巡视一下各县,司马正好坐镇府衙,司马真是及时雨。” “啊?” “往来公文,司马看着办,要用我签的,南府也不大,送过来也不过几天的功夫。至于语言么……王司功的官话还是能听懂的,他也就在这里,叫他做个通译。司马聪明人,科考比我在行,很快就能学会的。” 章炯又说了一声惭愧。 祝缨道:“这里就你我,不必客套。那就这么定了?” 章炯道:“谨遵命。” ………… 祝缨要出巡,除了仓储之外,她也想看看各县的作物,她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点想法,具体如何,还要试验。并不是一开始看起来不怎么样,以后就发展不起来,也不是现在看着不错,接着就能躺着赚钱的。 就像橘树,福禄县的“福橘”起初是卖个“彩头”,颇有点神棍诈骗的味道。更甘甜的橘子是她以县衙的名义悬赏重金诱使人改良出了更好的品种。如今尝到了甜头,又不断有人仿冒,福禄县的人自己也更注重品种的改良,以与别人做出区分,这才越来越好的。 这些都得她亲自去探探底。 第一站是河东县,因为她之前是“静修,不曾亲自踏遍全县”,这次得补上。 王县令接了祝缨,他非常珍惜这次机会,郭县令,府衙的邻居,关、莫二人,府君的故吏!只有他,没有任何特殊的亲密关系,连做同僚的时候都没能有眼光地提前交好。 祝缨道:“不必着慌,咱们先看仓储。” 王县令道:“大人请。” 祝缨先看了新筑的仓房,感觉做得还不错,又问:“用工没有超支吧?” “不敢不敢。”王县令说,“都还可行。以往是做事不精细,有些事儿没想到白费了人力物力。经大人点拨,通盘一调度,可省了不少呢。” 祝缨道:“便是种成了宿麦,今年也只回收麦种,不可征税。” “大人放心,下官不会干杀鸡取卵的事儿。” 祝缨道:“河东县,雨水是不是更少一点?” “是,不及他们三县,故而这水……” 祝缨笑笑:“水你们也是不很缺的,在这个地方,雨水是比北方要多不少的。” “害!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天气仍然炎热,王县令请祝缨往一边屋子里坐下,仆人奉上解渴的饮品。祝缨不饮酒,自家喝点水和茶,外面奉承的人就变着法儿的准备各种饮品。王县令奉上的也是甘蔗汁。 祝缨问道:“现在就有柘浆了?” “是秋甘蔗,次年收,甘蔗好放,能放两三个月也不腐烂。至今还能有现榨的饮用。” “只有柘浆,没有糖吗?” “有的有的!大人要用吗?这就取来,是上好的糖霜。” “不要拿到这里了,随口一问罢了。回去再看。” “是。” 一行人回到县衙,王县令忙命人取了糖霜来,所谓糖霜是甘蔗所制,不过颜色是白的,色白如霜,故名糖霜。祝缨看了一下,道:“有没有更好的?” “本地只有这样的。” 祝缨心道,可惜,仿佛听说贡品里有更好的糖呢,不过这样也可以了!真当了贡品,又未必是好事。 她想的就让河东县种甘蔗。甘蔗这东西她在京城也见过,家里张仙姑和祝大因年轻时条件上不好,牙口越来越不好,两人也不嚼那个,祝缨就给他们买饴糖之类的吃。 甜的东西,永远能吸引人。而糖是贵的。贵,还比较稀少。糖霜就更少了。 到了南方,柘浆就喝得多了,祝缨之前留意到了。但是福禄县地方不太适宜种甘蔗,河东县的条件就要好一些,平地比福禄县多一些,在保证粮食的前提下,祝缨希望把甘蔗也给种开来。 如果制成糖的话,比水果又更好储存。糖这个东西,实在是太诱人了!它本身就是比较贵的东西,不用挖空心思去设法抬价,其余三县合适的土地都给种了都不愁卖的。 至于成品的样子不是特别的好,这有什么?先制红糖之类,不要求贡品的品质的话,现在的工艺稍作改良就行了。原料是甘蔗,所以也要受季节的限制,祝缨打算自己先在公廨田里种点,研究研究。 她不再提甘蔗的事儿,而是与王县令算了一回麦种、水利等等。这一回在河东县明着转了小半个月,上回经过的一些村子都没有再进去,王县令给她安排了另一条路线。所到之处是一片“农家乐”,人人都脸上带笑,当地乡绅也都穿戴整齐地迎接。 祝缨对王县令道:“只有惠及小民,你的差使才算是办好了呢。” “下官明白。” 祝缨离开县城,就对项乐、项安道:“你们弄几车甘蔗回府里,再买点糖,要是有制糖的家什,也弄一套回去。都放家里收着。” 二人应命,项乐就各告奋勇干这件事,因为祝缨巡视的下一站是福禄县,这样他虽回了府衙,妹妹可以随行,能够回家见到母亲。 一行人再去福禄县,到了驿站消息就瞒不住了,莫丞骑马飞奔而来。祝缨笑道:“你这一路没踩坏庄稼吧?” 莫丞道:“那可不敢!再说了,田里哪有大道好走呢?跑到田里不怕折了马脚?” 祝缨道:“今年还行?” 莫丞道:“不敢说大丰收,也不比往年差。薄田肥力确实有些不足,还是要用心积肥。大人总能想到前头!”他还以为拆了黄家盖茅房是为了警告羞辱犯人,哪知竟是真的为了积肥考虑! 祝缨见他上心,也很高兴,又问县里其他的事儿。莫丞道:“都好都好,就是上下都想大人了!阿苏县那里,榷场也还如往常。他们那儿好像比以前好些了,榷场的生意也好了一些。” 祝缨道:“是么?那去看看。” 莫丞请她往清风楼里住下,祝缨站在楼上忍不住笑了:“我倒住过来了!也好,地方宽敞,今天我请客。” 莫丞道:“怎么能让大人破费呢?” 祝缨道:“福禄县也不富裕,还是我来吧。”这穷鬼地方,她在这儿当了快六年的县令,都没有个富户捧钱来请她写个匾呢! 清风楼宴请的还是以前的常客,祝缨依旧如常地与他们打招呼,顾翁因孙子在她面前,自觉也有面子,老腰都挺直了。项母也得一席,与常寡妇邻坐。赵娘子也到了,她在宴后没有走,与顾翁等人坐那儿互相熬着,熬到别人不好意思了,满意地看到只有自己留了下来。 她这才起身,一声“阿弟”叫得有一点点的底气不足。五品官的概念,她现在知道了。祝缨还是叫她:“阿姐。” 赵娘子道:“阿弟,山上小妹托我问候。” “她一切顺利吗?” “忙了这么久终于将那些个人给弄服啦!”赵娘子高兴地说,“又听说朝廷不许官员离开自己的地方,她才没来。就叫我问一问,什么时候想见你一面呢。” “随时都可以。” “哎,还有一件事儿,她想先问一声儿。你要答应了,她就带孩子来,要不合适呢,就当我没提——她想,自己到县城来上学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想把小妹托给你教,行不行?” 祝缨诧异地问道:“她不想小妹接手她的家业?” “当然是想的,说,只有多学些本领,以后才能当好家的。” 祝缨问道:“小妹……六岁?” “是。” “教养一个孩子,我这里倒没什么。她现在六岁,想学好了成个人,学到十二、三岁我还怕不够。这个年纪就离开寨子,她与族人相处的时日又不多,一去六、七年,在外面的日子久了以后恐怕会与族人生份。不利统御族人。” 赵娘子道:“那我传信回去,问问她怎么想的。” “好。我再多住两天。” 祝缨给赵娘子开了条子,赵娘子当晚就派人出城送信,顾同依旧陪同在清风楼里居住。听祝缨说还要再多住两天,他有点坐不住了:“已经秋收了,且将府衙交给司马这么长的日子,他不会乱来吧?” “这回不说人家看着就像个好官员的样子了?” “人不可貌相嘛!”顾同短暂的赞叹了章炯的长相之后,又开始围着祝缨考虑问题了,“才将府衙上下收伏呢!别再来个搅屎棍才好。他语言不通才没生事,等学会了,不定怎么样哩。” 祝缨道:“不至于的。” 她一点也不着急,第二天一早换了便服又去集市蹲着,跟人聊了半天。集市上的人也都不怕她,围着她说话。 正热闹,小柳跑了过来:“大人!李司法急件!” 祝缨拍拍手上的渣渣,跟卖糖的道别:“莫慌,回去再看。” ………… 回到清风楼,见新补的司法佐哭丧着脸,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小竹凳子被他的屁股扭得吱嘎乱响。 祝缨走了进来,司法佐一个前扑,跪在了她的面前:“大人,您快回去看看吧,章司马他!” “怎么了?” “他乱判案子!” “嗯?是新案旧案?他这么快就上手了?” 司法佐道:“他听不大懂人话哩,叫了王司功做通译。他一听,是个贫户诉与张大官人家宅地的纠纷,那个……张大官人家派了个管家应诉。又问张大官人是什么官儿,就那么一敬称,哪是什么官人?大官人外甥才是个补了从八的县丞在外地做官的。章司马就说,藐视公堂,把张大官人和管家都拿了过来,放在衙门外面打了!” 祝缨道:“这也不算过份呀。” “可那案子,张大官人是冤枉的呀!那什么苦主,是他们本家!那建宅的地,是张大官人的!对方是个无赖呀!章司马说:你已如此富裕,仍是欺凌贫户,实在可恨……” 祝缨道:“果真冤枉?” 司法佐道:“您老人家面前,谁敢胡说八道?您回去一查不就知道了?不止这一桩。他每日早早到府应卯,李司法接状断案时也避不开他,他都要听一听,说是也好学些方言。一听,凡官司,就必袒护穷人。竟不是看谁有理谁没理,是看谁有钱谁没钱……咱们私下都说,知府大人刻薄乡绅还讲个道理……唔……” 他捂住了嘴。 祝缨被逗乐了:“我又成好人啦?” 第209章 城府 司法佐欲哭无泪。 他的前任已经发配吃流放饭去了,他是新招来填空缺的,在整个府衙里的资历仅强于新来的章司马。有跑腿的活儿就交给他了,推辞不得。这年月,出差并不算什么好事,累不说,见着了知府大人也没什么好表现的。 祝缨饶有兴趣地问道:“还有呢?” “还有……大人,他现在还在接案子呢!您要再不回去,府衙就没法收拾了。” 祝缨道:“这么多啊。你先住下吧,过阵儿咱们一块儿回去。” 司法佐傻眼了:“住、住、住下?” 祝缨摆摆手,两个衙役过来将他“请”下去歇息了,连同随他来的一个司法吏都安排在清风楼下面的那排屋子里。 司法佐一路跑过来许多人都看到了,有人揣测不知道府衙里有什么事。祝缨却表现得没有任何的异常,洗了个手,又跑到街上鬼混去了。这回往街边的小铺子里钻,看到之前祝大常说的“这家酒我喝着服口”,就打了一葫芦。 店家打酒的时候头都没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才发现是她:“大人?!!!” 祝缨接过葫芦,将钱塞给他:“是我。” 店家不肯收钱,祝缨将钱放到柜上提着葫芦继续蹓跶。看到之前张仙姑爱去的茶铺又进去买了点糕点,一路吃着一路游荡,不时与街上的人打招呼。县城的人很快接受了她还是老样子的事实,不再忙乱,又恢复了往日的习惯在她路过的时候与她搭两句话,还有向她推销自家货物的。街上有些店铺关门了,门上贴着纸:回家秋收,半月即回。 祝缨一路吃了三份米糕,喝了两次柘浆,路过一家腊味铺子的时候被闻讯而来的顾同给找到了。 祝缨道:“你不是回家去了吗?不多陪陪家里人?”顾同近来一直伴在她身边,跟着北上南下的,很少回顾家。这次到了福禄县,她特意给了顾同几天假,让他好好回家团聚。项安也被她打发回家住几天,她现在身边也没带什么人,就自己逛。 顾同道:“正跟他们打牌呢,输得好惨!正好,他们有人说,府衙那儿来人见老师,我就借口打听逃了出来。” 祝缨道:“小赌怡情,不要成瘾才好。” “嘿嘿,也没那个钱输。” “你没钱了?都花哪儿了?” “钱是有的,输的钱就没有了。”顾同笑嘻嘻的,很自然地接过了祝缨手上的一堆零碎。 祝缨提着酒葫芦,将零散的交给他,道:“消息挺快。” “县城这么小呢,什么都瞒不住。哪家有个什么事,没几天,半个县城都知道了。您回来,他们都看着您呢。” 两人一面说一面回到了清风楼,东西放下,顾同就问:“老师,府里没事吧?” 祝缨道:“能有什么事儿?” 顾同不再问,见祝缨吩咐了将酒葫芦收了,他就坐在一边拆零食吃:“好久没吃到了,等回程的时候再多买点儿带回去吧,锤子石头俩小子也是爱吃东西的时候。” “行。” 师生二人现在都比较闲,秋收虽然开始了,祝缨现在没有直辖的地方要她管,即便管,没有一开始就直接插手的,总得有个由头。两人就坐在桌子边吃零食,一会儿连丁贵等人都叫过来,很快她花了一百五十六文买来的各种零食都被吃了个精光。 顾同道:“我再去买点儿。” 丁贵道:“哪用小郎君?我去就行!” 顾同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是外乡人,要被骗的。” “啊?”丁贵看了看祝缨,“大人管过的地方,又那么的热情,怎么会……” 顾同嘲笑道:“能有优待的只有老师,顶多再算上家里的那三口,杜大姐上街都得自己讲价。我过去,也不过是知道哪家东西好吃,认得路。你?不宰你宰谁?再实诚的商家也是要养家糊口赚些钱的!” 福禄县之民风淳朴,也是因人而异的。以往一些路边挑担卖自家零碎、自家菜蔬之类的小贩,账都算不清爽,遇着个心眼儿不好的往往会被买家占便宜。这二年,小贩们不容易被骗了。这些坐在路边的乡下人,并不全指望这个吃饭,主业还是种地。街边的商家就不一样了,人家靠这个养家的。免不得耍点心眼。 祝缨道:“这儿要是个大同世界,还要捕盗、大牢做什么?他们心里向着我是真,寻常人哄不了我也是真。想事儿的时候别一根筋。民风之淳朴与朝廷赋税之人口、田地一样,都是要不时维护的。叫他去,他也是个小财主,今天就吃他的大户了。” “大户算不上,略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学生这就去买些来,管叫人人都吃上。” 丁贵道:“小郎君出钱了,那小人也跟着去出点力。帮着拿东西。” 他们两人出去了一圈儿,顾同买了五百余钱的种种吃食,往路边借了辆车丁贵赶着车跟他回来了。路上,顾同问丁贵:“府衙里来人了?” “是啊,新来的司法佐过来诉苦呢!我瞧着不太好,怕不是想戳着大人出头为难章司马吧?” 顾同问道:“怎么说的?” 丁贵一五一十将司法佐哭诉的内容都说了出来,顾同先骂一句:“还敢背后编排老师!”然后又疑虑,“不应该呀。老师对我讲解过,咱们这位新司马路子正、升得快,不应该是这样的作派。这是为什么呢?” “害!怕不是一分的错处被他们说到十分。” “章司马才到几天呢?就这么能激起义愤了?” 丁贵笑道:“这个小人就知道了。” “诶?你知道?” 丁贵道:“小郎君知道的,我们四个,同我表哥,我们这些人家里也都算有点儿小来历,伺候过的长官多了去了的。几辈子的人,见过各种上官,闲时当个故事讲也比别人多知道一点儿门道。甭管章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同咱们大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底下的人就要无机可趁了。挑拨一下,不费事。” “要是两边说破了呢?” “那就说是自己眼瞎,认错了。”丁贵说。 顾同道:“心怎么这么脏呢?都放在这些事情上了。” 丁贵道:“可能,章司马办的事儿也有几分影子?都是小人瞎猜的。小郎君千万别说出去,还得是听大人的吩咐。” “放心,不会出卖你的。”顾同本意只是问一问司法佐干嘛来了,并不十分看重丁贵的意见。想知道怎么回事,他直接问祝缨就行了。 回到清风楼,众人开始分零嘴吃,司法佐也被叫了来一起吃。顾同借机与他搭上了话,晚饭后提了一壶酒来与他月下小酌。 司法佐又向他哭诉:“小郎君,救救我们吧!还请小郎君向大人进言。” 顾同听了他诉说的内容,也觉得章司马干这个事儿,即便只有几分影子,也是个糊涂人了。他道:“老师不即时回去是为你们好呢!你们一送信,老师就回去了,章司马还不知道是谁弄的鬼么?你就安心住几天吧,老师既然已知道了此事,就必有计较的。” 安抚下司法佐,借此事由请教祝缨。 祝缨道:“第一,我还有事没办完,没有为这个改变行程的道理。第二,章司马断案的卷宗我还没有见到,不能先听一面之词就说他错了。第三,你或许不记得我刚到福禄县的时候接了多少案子,思城县的事儿你总记得住。这其中,将人分为贫、富,哪一方告状的实情多呢?” 顾同道:“这……虽说仗势欺人的确实多,这么个断法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祝缨道:“也许讲的不是你所想的道理呢。你先不要声张,看!到了这个时候,你处官府之中,混迹官员之侧,许多事情就不是像读书时那样我叫你背几本书,你背完了,就能考得比别人好一些了。有些东西,老师说,不如你自己先看。” “那学生还是先看看吧。” 祝缨道:“司法佐就继续留下来吧。只要章司马没发现、不处置他,你就当没这回事儿。” “是。” …………—— 祝缨又住两天,不让莫县丞给她安排行程,往县郊走了一走,看看稻子,又回来看看仓库之类。 苏鸣鸾到了。 苏鸣鸾在县衙附近有宅子,她现在不在这里住了,宅子还没转卖派了个心腹在这里看屋子,她来了不住驿馆,先到那里安顿。县衙有人知道了,飞奔到清风楼报信。这边童立跑到清风楼,那边苏鸣鸾后脚也派人送帖子来。 顾同拉童立去喝茶吃点心,祝缨正好接到苏鸣鸾的帖子。一打开就看到上面赫然写着,苏鸣鸾是带女儿前来见她的。 看来是铁了心要把女儿送她手上了。 “快请进来吧。” 赵娘子陪同侄女、侄孙女一同进来,苏鸣鸾也着官服,英气飒飒,眼晴更亮了一些。小女孩儿的衣服还是很有混合特色的,式样是山下的,绣纹明显有些不同。 祝缨道:“来了?” 苏鸣鸾道:“拜见义父。”小女孩也仿着母亲的样子,也作了个揖。 “快坐吧。” 祝缨让人上茶,又打劫了顾同的许多零食,摆到了小姑娘的手边,小姑娘好奇地看着。苏鸣鸾道:“小妹,吃吧。” 小妹这才开动,椅子高,她两条腿悬空一晃一晃。祝缨看她比在寨子上见着的时候活泼了不少。 祝缨问苏鸣鸾:“你想好了?” 苏鸣鸾道:“义父,阿苏县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大部是你的族人吧?” “是。”阿苏县绝大部分的人都是阿苏家的,夹杂少量的瑛族其他家,以及更少量的其他族的人。再就是零星一点因为种种原因从山下逃到山里的。 苏鸣鸾道:“如果只是刀耕火种,互相残杀、祭祀,驱使奴隶,现在这样的生活是可以维系的。想要更好一些,不提什么‘教化’‘参与朝政’,哪怕只是为了将家族管得好一些,识字、记账、下令、安排各人做各人的事,都是应该学的。只要想让寨子更壮大,就得比先人做得更好,它就会越像一个官府。寨子里哪怕是懂得最多的巫师,也没有山下一个傻博士能教给人的多!小妹她得认字、学算数、会写文章,会管事!” “离开故土太久,就会不谙当地情况,血脉上,她是族人,心里,恐怕不容易被接受。” 苏鸣鸾坚定地道:“总要有所取舍的!做人的道理学好了,回来以后纵使艰难些,也能站住脚。再说了,还有我呢!义父也不是福禄县的人,这里的人多么的爱戴您!您也不是生在寨子里,阿爸阿妈和我,都愿意相信你,我愿意把孩子交给你。事情做得怎么样还要看人。” 祝缨道:“夸得我太厉害啦。” “都是实话。”苏鸣鸾说。 祝缨道:“这么小离开家,生病、想家乃至于发生危险,你都不在她身边。” “那都是小事,我要给她最好的,她就得自己也吃苦头。” 祝缨看着这个小孩子,这孩子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里透着丝野性。祝缨问道:“你阿妈就要让你随我走啦,你怕不怕?” “不怕!”小妹响亮地回答。 “嗯?” 小姑娘笑的时候小鼻子先往上一皱,然后整张脸都烂灿了起来:“我不怕。” 苏鸣鸾道:“我给她准备了几个人,还请义父收留。”她给女儿配了四个仆人,一男一女两个成年的,再有两个女孩子与小妹的年纪相仿。无论男仆还是女仆,面目都比较端正。他们能够说比较简单的方言。小妹也能说一点简单的方言,苏鸣鸾道:“教了她一点儿,我总是忙,无法教太多。不能耽误下去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开始学就晚了。” 祝缨道:“不能小妹小妹地叫吧?她总得有个名字。” 苏鸣鸾道:“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苏喆,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只要不是什么恶名,有什么不合适的?哪个哲?” 苏鸣鸾道:“双吉。” “那倒不错。意思也很好。” “义父答应我了?” 祝缨点点头:“答应了。”这孩子到她这里,甚至有点“质子”的味道。“质子”的生活是很难的,一个弄不好就两头不是人。 苏鸣鸾又让女儿拜见祝缨,小姑娘之前显然是演练过的,也作揖,动作似模似样。张口便是:“拜见阿翁!” 祝缨噎了一下,道:“好。来!” 她解下了身上的玉佩给了苏喆:“这个当见面礼啦。” 苏喆道:“咱们见过的,阿翁给过见面礼了。” “那就再给一次。” 小姑娘接了玉佩,往自己的小腰带上系,她的手指很灵活,三两下就给玉佩系腰上了。 苏鸣鸾道:“她也会写几个字了,识字歌已背全了,上面的字还没认全。” 祝缨道:“是个聪明孩子。” 苏鸣鸾道:“真是个傻子我就不费这么大的力气了。”如果女儿傻,她顶多给她个安逸富足的生活,然后自己赶紧生下一个。自家寨子,还是传给自己的骨血更好。女儿只要可堪造就,她就不想再费力气生孩子了。 祝缨道:“寨子里还好吗?” “还好,他们也能够接管一些事务了。哼!不让他们接管也不行!能写会算,确实方便。” 两人又聊了一些治理上的问题,苏鸣鸾既有问题请教,也有要求想提。她的想法,既然她已经是朝廷命官了,贸易的事情就不用太多限制了吧?至少不仅是一个福禄县,她的族人应该可以再往更内地的地方行走。 祝缨道:“这是自然。” 苏鸣鸾笑道:“那是极好的了!只要义父点头了,我就先派人试试。” “收成怎么样?” “还得再过几天才能开镰,我正好下山办完事回去。义父先前提的请朝廷设官署的事儿……现在是时候了吗?” 祝缨一挑眉:“话里有话。” 苏鸣鸾笑道:“是。” 起先,她不想做这件事是怕朝廷太多插手她的领地,更是因为朝廷之前的信誉很不好,挑拨离间的。这大半年来她就忙一件事——将整个阿苏家握在手中。现在敢跟她叫板的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向朝廷再要几个县里的官职,以奖励一直以来为她效力的人了。 祝缨道:“还是想你定人,朝廷批?” 苏鸣鸾大大方方地说:“是。”现在她离入朝议政还差老远了,也不能就这么将祖传的地盘拱手交给朝廷指派的人来掌管不是? 祝缨叹息道:“又要写奏本啦!” 苏鸣鸾道:“这肯定难不倒义父的。” 祝缨道:“好吧。就这么定了。”她也得写奏本,将事由代苏鸣鸾再做解释。 苏鸣鸾熟悉地从袖中拿出一个奏本来:“请义父过目。义父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再改,改好了我再回去。” 正好,她也可以陪女儿在山下多住几天,让女儿适应适应。苏喆表现不错,没有哭闹就与母亲住在了一起。 祝缨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善解人意:“县里到府城也就几天的路,你与她同去吧。自我到府城,你还没到我的地方看过呢。” 苏鸣鸾笑道:“求之不得。” 祝缨与她先在县城住了一天,这一天将奏本改好、自己的奏本也写好,当时由福禄县发往京城。然后再带着她们母女启程回府城。 ………… 苏鸣鸾下山是有备而来,不但奏本写好了、女儿连同行李都带下来了,她又将自己的一个心腹也捎带下山了。 此人祝缨也认得,是苏鸣鸾的伴读之一,是个叫苏晴天的年轻女子。苏晴天跟苏鸣鸾是本家,因为出生的时候连日阴雨放了晴,本名就叫“晴天”,她觉得这个名字挺好,下山取名也不用另想了。 见了祝缨也叫:“老师!” 祝缨笑道:“很好。交易的事交给你了?” 苏晴天道:“寨子里的产出就这么点儿,想要过得好,少不得多下山倒腾些东西。”也不止是商品贸易,就像祝缨对他们说的,如果只是凭贸易,祝缨能把他们家底给掏空了。她也有个“学习”的使命与之配命。能顺手做点生意补贴家用就更好了。 她不陪着苏喆住在府衙里,打算在外面赁个房子住,自己也带点帮手之类。她随身的行李里已带了一些山货。 一行人走了三天,便到了南平县界。 苏鸣鸾骑在马上,马鞍前放着女儿,一声叹息:“真大啊!!!” “山里地界又小了吗?”祝缨问。 “不一样的大。”苏鸣鸾说。 苏喆坐在马前,好奇地看着与她生长之地不同的景致。南府境界也有一些山陵,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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