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点也没累坏。 县令运气还好,发配过来的犯人里还有兽医呢。 一群老鬼心里存着事儿,脸上堆着笑,倒也高兴,彼此碰杯。顾翁私下又跟关丞喝了一杯,给关丞使了个眼色:一会儿我找你说话! 酒宴之后,乡绅们到了关丞家,不免又说关丞不够朋友! 关丞道:“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顾翁斜眼看他,关丞啥都不知道,此时也潇洒不起来了。不能提供情报,他也不慌,心念一转,说:“你们要知道什么呢?县令大人的心思,怎么猜得到?要是早能想到的,还用等到现在?你们早就自己做、自己发财了不是?” “哎呀,朝廷命官,读书人,张口闭口都是阿堵物。不好不好。”顾翁说。 关丞道:“真不好?” 顾翁道:“那是极好的。” 众人都笑了,这回虽然没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来,众人的心情却比上回讨论出计划要强得多。 关丞道:“既然信他,那他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干呗!已然这样了!说句良心话,咱们这一年多也着实日子紧了些。都是为了给大人做脸啊!大人是个明白人,现在是咱们获益的时候啦。” 顾翁心道:呸!我的日子好得很,可没怎么紧。过紧日子的是你吧?不能收我们的重礼了,也不能从县里贪墨了! 他慈祥地笑道:“可不敢这么说。大人一心为公,为福禄县着想,我们都是福禄县的人,哪能与大人讨价还价呢?” 关丞心说:呸!上回为了一个獠儿在我这里哭得就差上吊的是谁呀? 两人对望一眼,很友好地又笑了。 ………… 第二天,祝缨将他们又都招到了县衙,说出了她的计划——卖名字。 “福禄县要不在这‘福禄’二字上做文章,就浪费这个好名字了。”祝缨说。 其实也不一定是要卖橘子,但是福禄县这个地方,合适卖的普通产出太少了。稻谷?倒是可以称为“福稻”,福到,之类的。但是产量不高,总量不多,自己得吃,还得征税,它也不容易卖很高的价。 当地适合种植的土地又不多,能做工的人口也不特别多,不可能任何东西都能只以一个名字就占据高价市场的。 只能选少数几样,祝缨是刚好遇到了橘子,也就琢磨了这个东西。不是她不想琢磨荔枝之类的佳果,那玩艺儿太难保存了! 橘子这个东西,不说周围几个县了,隔壁府、隔壁州都有种的!要把这个特色的招牌打出去,得精心安排。祝缨找来这些人为的就是这个,她说:“先要在附近打出名头,试一试有多少买家、什么价合适。” 再说了,大家都种橘子,你拿个一样的货去别人家卖高价,就因你的名头?不是找打么? 祝缨的意思:“要有故事!要会讲故事!如果不会讲故事,就要不停重复……” 还有就是果子的品质问题等等。 其他问题还包括怎么样才能让本地的橘子“与众不同”与别家有所区分?不然极易被冒充。 祝缨把这些都给想到了,照她的安排,大家从现在开始行动,到今年过年的时候能过一个比较宽裕的年,然后维持下来。 顾翁道:“大人,请恕老朽驽钝,您既然有了这么个主意,何不做大一点?咱们宁愿多出一点路费,试一试,卖到京城如何?” 乡绅们交头接耳,都觉得顾翁这主意高明。 “要是能进到宫里,就更是身价百倍了,是也不是?” 顾翁道:“是啊。” 祝缨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宫市么?” 顾翁愣了一下,宫市,就是宫里跟你买东西。有门路的,跟采买的人一起开花账,从皇帝身上揩油水,龙油极肥。没门路的,就是被人以贱价强买好货,全家跳河。 同样的还有“贡橘”。这些祝缨都想过,但是她太了解宫里这些人了。虽不至于像汉末十常侍那样,但是特别会让别人吃亏。福禄县底子薄,伺候不起。宫市还给俩子儿,上贡的东西你还想拿钱回来?到时候宫里随手打发一点别的地方的“贡品”叫你领回去…… “贡品”可以说是一种招牌,一般人扛不动这招牌。 她点到即止,乡绅们也有读书不多的,跟邻座打听——福禄县乃至整个南府,都没什么值得“上贡”的东西,也没往京城卖过东西,他们不知道也挺正常的。 打听完了,他们都沉默了。祝缨道:“这些个办法我当然能做,我没损失,我升走了,你们再遭了罪骂我,我也听不见了。你们要做么?还是咱们先在府里、州里卖橘子?” 顾翁哭了,乡老一个传染一个,竟都落下泪来。 祝缨道:“橘子可不好卖啊,士农工商,四民之末。谈钱太俗,不谈钱又太饿,我不能叫福禄县饿着。来,咱们再合计合计怎么种……” 祝缨话到一半,童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大大大,大人!出、出、出人命了!” 第145章 命案 人命关天。 正兴高采烈的时候来了桩人命官司打扰,县中乡绅们心中虽然不快也都没有抱怨,他们也有点好奇、有点担忧,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人命。 祝缨听说出了人命,竟有一种诡异的轻松感——这行当她比较熟。比起人命案,治理一个县、让这个穷得掉渣的地方日子不那么拮据反而更有难度。 她看童波脸色苍白,问道:“有人抬尸闹衙了?” 童波被问懵了,小吴又大声问了他一回他才说:“不不不,不是的。是外面村子里死了个人。里正派人来报案了!” 关丞道:“怎么语无伦次的?哪个村,报案的怎么讲的?” 童波道:“三十里外斜柳。死得太惨了!尸首没敢抬过来。” 关丞对福禄县还算熟,知道斜柳村在县城三十里外,靠着个小山坡,因为村口有一株斜得过份的柳树而得名。 闹出人命在福禄县不能说很罕见,不过以前的时候容易“私了”,关丞等人也不往上报,汪县令也不怎么过问。福禄县的百姓也差不多习惯了。就算关丞等人想追究,也不太好找人。福禄县地广人稀的,还靠近山里,容易逃。 他代表汪县令跟祝缨交账的时候,刑狱方面可是抹得很平的。现在出了事儿,又不敢赖到上司头上,说是因为祝缨到来才让风气变坏的。 他只好说:“你又没看到,怎么敢说死得太惨?” 祝缨截口道:“死的是谁?” 童波道:“是他们村的一个后生,还不到三十岁,春耕完了大家伙儿都回家休息了。他却被发现死在了家里,人都快叫剁烂了。他娘眼都要哭瞎了,村里打发了人来报个案,必要拿住凶手。” 关丞撇了撇嘴:“又夸张!剁烂了还能看出来是谁?” 祝缨道:“究竟什么样子,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司法佐呢?” 福禄县是个上县,配有四名司法佐,以前虽然县令不到任,这些职位还是有人的。很快,四个司法佐就到了。祝缨道:“高闪,你带两个人去看一看。” 福禄县的习惯,司法佐正经不怎么管事儿,突然被点了名,高闪道:“是。”随手点了两个人,仵作都忘了带,快要出城了才想来还忘了有这么个人,又急派了个差役去把仵作给叫了一同去斜柳村。顺手又把报案的人给带上了,预备路上问问。 县令大人不好糊弄,高闪也不敢怠慢,搁往常,他能把这事儿给拖黄了。 但是现在,他不敢。 祝缨派了人去,自己就先不去了,不过由于发生了命案,也不太适合继续聚众说钱的事儿了。她宣布:“诸位都先回去想一想,有什么好的办法也可以讲。只有一条——本县的粮食还是得接着种!不成,这就是保命,成,也能保底。” 顾翁等人都说:“那是,不能忘了根本。” 祝缨道:“百姓如水,水流是不讲道理的,哪里有洼地就往哪里淌。一件事如果它能赚钱,为什么不干呢?但凡事有度。谁要毁田,我就毁他。” 众人悚然,低眉顺眼地说:“是。” 祝缨做了个“请”的手势,将这些乡绅客气地请出了县衙。 乡绅们有遗憾不能多种的、有思考如何打开销路的、又想如何编故事的,少有人想如果办不成会怎么样。一年多来,他们对祝缨越来越有信心。 心里有了底气也就有心情关心点别的事情了,过了一阵儿,他们闲了下来不免就想起来了——哎,那人命官司,怎么样了? ………… 这也不怪他们现在才想起来这事儿,人命关天,特殊情况除外。 福禄县里死人不算特别的稀罕,但是大多数的时候命案如许多其他案件一般,当事人都不愿意报案。 报了也得有人肯管不是?管也得能明辨是非不是? 如果报了案,县衙敷衍,没完没了逮着报案人一天问八遍,就是不见他抓到嫌犯审一审,那还报个什么案?一回两回的,心也就冷了。 如果县衙插手了,最后还是胡乱结案,指个破烂乞丐说是凶手就算破案了,报案又有什么意思呢?一年二年的,人们也就不给自己添堵了。 县衙管了事儿,下到村里还得好酒好菜招待着,何苦给自己找事呢? 许多乡民会选择私了,又或者请教于族中长者、村中老人、住在深宅大院里的乡绅。而乡绅通常又是乡间一姓一族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祝缨头回下乡就只有鸡毛蒜皮,第二回 也没遇着特别的大案,也有这种惯性的原因。 今天居然有人报案,这就有点奇怪、值得抽空想一下了。 这些事祝缨都想到了,但她还得先按照程序走一遍,既显示县衙不会不管百姓,也显得她是个县令、是有些朝廷威严在身上的,有事儿她会安排该履行职责的人去做。以她的经验,本地“民风淳朴”,犯人犯案手法也比较不遮掩,司法佐查不出来她再去看,也不怕时间长了会遗失太多的线索。 她派出了高闪之后,就又招了司户佐来。上县的司户佐也是四人,祝缨到了之后就给补齐了,现在四个人到了,她就吩咐下面的事情了:“将县内石匠的名册统计出来,我有事要派给他们。” 司户佐们一齐答应了。 祝缨又说:“另招人来服今年的役。要去采石场做活计。” “是。” 司户佐们并不质疑祝缨这个决定,也没人说“春耕刚结束,该爱惜民力”。他们只问了一句:“大人要用多少人呢?我们也好准备。” 祝缨道:“祁先生,你来跟他们讲。” 数目是祁泰给算出来的,按照“先县、后乡、最后村”的次序,凡人口超过二十户的村庄都要立识字碑。从全县征发相应的人手,再由县衙统一调度。否则二十户的村子让它自己立十几通石碑,村里自己去采石头、字还要刻得准确美观,村民第二天就能卷铺盖跑进山里投奔赵苏他舅舅了。 祁泰报了个数,祝缨道:“征发来的人今年就不再征别的役了。这一点要讲清,罢了,我出个告示吧。你们宣讲一下。” 司户佐们应了之后便出去忙碌了。 石匠在册的,通知一下开工的日期就行,粗活杂工则需要到乡村里去征调。 福禄县这种小地方的实际情况,与祝缨在朝廷的科条规定、律法上看到并不相同,这事儿她甚至有切身的体会。那就是乡下有许多人在户籍上是良民百姓,但是他们也会干各种其他的活计。 像祝缨虽然不是农夫,但是跳大神之外还会做些小饰品、能帮着祝大搭板棚房子、会修屋顶……等等。不少乡民于种田之外也会些石匠、木匠手艺的,但他们又都不在番匠的名册里。福禄县这个地方人口不多,在册番匠的绝对数量是很少的。 祝缨就要征发有点手艺的人来做采石、将石材粗制成石碑之类的活计,最后由技艺最好的石匠来刻字。 司户佐们最先报上来的是在册的石匠名单,祝缨拿了一看,正式在册的是六人。他们是俗称的“大工”,其他的都是“小工”,遇有事,让大工带着小工干,大工承担最复杂、最难的工程,小工干些粗笨的力气活和准备工作。对福禄县来说,六个石匠大工是够用的了。 祝缨今年也不打算翻盖县衙,有破损之处修补一下接着用。今年的人力之中,石匠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识字碑了。 她翻看名单,又命将六人的户籍资料调了过来,看一看是不是跟庞石匠一样,还有能干活的成年儿子。一般手艺人会优先选择“子承父业”,然后才是“师徒相承”,也有招女婿的。官府、朝廷也希望他们一直是这样的,父是石匠、子也是石匠,则朝廷永远有用不完的稳定的工匠。 祝缨数了数,六个人里,有四个人有不止一个儿子,看年纪也都能当帮手了,心道:如此,人手是足够的了。即使手艺不足,令庞石匠指点指点也就是能行的。 然后,她又让小吴去把小江找过来。 …… 小江如今也不穿道袍了,带出来的几套旧道袍穿了一年多磨损了,就裁掉磨坏的稍宽的袖子边儿,改成了窄袖适合行动的样式。她的发式还没变,依旧是女冠的发式,把头发往头顶梳起来挽个鬏。看起来十分的清爽。 她出现在祝缨面前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一件本色的大围裙。 祝缨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小江眼睛亮闪闪的,看着祝缨说:“大人,刚不久,张师傅出城了,我就收拾收拾停尸房!” 她自打入了仵作这一行就是学徒,到现在也还没有出师却已学了些本领,现在正是瘾最大的时候。死的是个男人,张仵作就不用带她去,小江心中小有失落,仍是打起精神来把停尸房又仔细地打扫了一遍,开窗通风,又点起香来驱虫。 正忙着,祝缨把她叫了来,她还以为祝缨是要派她也跟着过去瞧瞧呢。 祝缨道:“收拾完了吗?” “嗯!” 祝缨道:“验尸的事现在有张仵作,先让他看。这里还有一件需要你做的事——上回说的曲子,你谱好了吗?” 小江恍然:“哦!那个!识字碑已刻好了吗?!这么快的?” 祝缨道:“你都谱好了?” “嗯!您没放话,我也就压箱底儿没告诉别人,现在可以了吗?”只要有件事让她做,小江也就不在乎这件事是不是验尸了。只要有需要,什么事都行,不会她也愿意现学。 祝缨道:“石匠父子已开出两通碑来了,等会儿叫小丫陪你去那边看看是哪两篇,你就先教这两篇的。” 小江道:“好!我这就去!” 她一边走,一边解下了围裙拎着抖一抖,束成一条,左手拎着头,右手在中间一提再一抖,围裙就被折短了一半,她用力抽打了一下裙子上不知道有没有的浮尘,将围裙搭在了臂弯,喊小丫:“走,跟我去看碑去。” 小吴看着她的背影,吐舌头做了个被镇住了的怪样子。 曹昌用鞋尖碰了碰他,问道:“你干嘛呢?” 小吴鬼鬼祟祟地说:“哎,你瞧这样儿,怎么恍惚间跟咱们家大娘子似的?”这动作不得不说,它有点泼。但是小吴不敢把这个字当众用在张仙姑的身上。 曹昌道:“你看岔了吧?大娘子腿脚灵便着呢。” 祝缨咳嗽一声,两人顿时停止了讨论。 屋里安静了,祝缨又抽出之前记录的几种北方作物种植的册子,翻出那张图来,心道:春耕忙完了,得种点果树了。还记得他们跟我说过,树顶好在春冬栽种、移植,现在都有点晚了呢,得加紧动作了。 后面杜大姐叫人:“吃饭了!” 半天的功夫就过去了。 …………—— 祝缨吃完了饭,又叫人去把县城附近春耕前请过来的老农请回来一二位,请教种果树的事儿。 老农道:“现在是有点晚了,不过也不碍事,果树不是种下去就能结的。总要种下两年就行。只要今年不死,肥追上了,不耽误过两年结果子。” 祝缨放心了,跟他一块儿种橘子树。先刨坑,还得取水等等,直干到了太阳落山才回到城里,两个老农依旧住在上回住的地方。祝缨没再给他们安排新的铺盖上回她已经给过了,但是可以让人给他们家里捎信,搬取家中的铺盖回来。 饭食却与上次的一样,也是有荤有素且有主食管饱。 老农吃过了晚饭就歇下了,祝缨又在灯下观书,才看两页,侯五就跑了过来说:“大人!高闪回来了!” 他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跟后头有鬼撵着他们似的!” “回来了?” 侯五又没管住自己的嘴,说:“是吧?大人也觉得奇怪吧?!斜柳村离县城三十里,不算远,高闪有个骡子骑着,两个当差的就只能步行,走的快慢全看那两个腿着的人。来回六十里,哪怕不办案子,他们也得明天才能回来。现在怎么就赶回来了呢?!真是鬼撵的了?” 小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侯老叔,他们人都回来了?您老先在这儿跟大人回话,我去把他们叫过来跟大人如实一报,不就知道了?” 全家男仆帮手都是废物,就他顶用,小吴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好重! 小吴往前去,见高闪和张仵作、两个差役正在喝茶。小吴算差役里头一等的人物,那两个人都站了起来,说一声:“吴头儿。” 小吴笑着点头,又跟高闪问个好,问道:“一路辛苦了,吃了吗?今晚有很好的红烧肉……” “呕~”高闪茶也不喝了,一阵干呕。两个差役也说:“快别提了!谁还能吃得下呢?” 小吴问:“怎么了?大人虽等着回话,也不会让你们饿着,咱们大人最会体恤人了。” 高闪站了起来,说:“我们也吃不下东西,这就去见大人。” 张仵作也站了起来,说:“我也去。” 四人一同到了签押房,侯五正在背后说:“张仵作那张脸,惨白惨白的,他平日里看惯了尸首的,胆子怎么也这么小……” 祝缨咳嗽一声。侯五问道:“您怎么了?要不请朱大娘给弄点儿润喉的……” 小吴赶紧说:“大人!他们来了!!!” 侯五身子一斜、一出溜,溜到一排书架的阴影里藏着了。 几人进门,只当不知道还有个侯五,祝缨道:“不用多礼了,你们怎么没在那边住一夜再回来了?” 高闪脸色难看地道:“看完那样的尸首,实在是不敢住了。您问老张吧。” 张仵作道:“大人,小人从先父手里接过这份差使也有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这样的尸首!报案人没说错!” 高闪道:“起初咱们都以为他是没见过世面,哪知道没见过世面的是咱们!尸身剁得快成肉酱了。” 他们刚出城的时候,报案的那个后生一直哆嗦着说:“太、太凶了!” 高闪道:“死了人,当然凶了!好了,别抖了,等会儿拿到了凶犯,你们再做场法事,超度了就行了。” 后生只一个劲地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高闪听得直翻白眼。 等到真见到了尸体,别说白眼,他连黑眼珠子都不想露出来。 祝缨也是一惊,她见过的案子也不少了,死成这样的,哪怕拿到大理寺都值得被复核的人翻出来给同僚们一起看。她问:“找到疑凶了吗?” 高闪讪讪地道:“没有。一个村子都是同姓,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虽不讨人喜欢,恨成那样的,全村的人都想不到他能有那样一个仇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獠人干的。” 又没发现痕迹、凶器等,就只能瞎猜了。 祝缨道:“他跟山上的人有仇?” 高闪也犹豫了:“听村民胡乱猜的,如此凶蛮的手法,它也像是蛮夷所为。” “证据呢?” “呃……” 高闪自认无能,将案子又还给了祝缨。 祝缨道:“罢了,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亲自去看一看。” ………… 她当晚嘱咐了吴、曹、侯三人都不许说出去,又让张仵作、高闪等人明早到县衙报到,与她同去斜柳村。 小吴请示道:“那……要不要请那位江娘子一同去?或者还是请杜大姐?杜大姐一走,后头大娘子和老翁就知道了,怕不好。” 侯五道:“不是有张仵作了?” 小吴道:“嘿,有用处的。”他上次想向庞石匠套话,连侯五都拉上了也没成,祝缨派个杜大姐轻轻松松就从小庞石匠和兽医娘子那里套到了话。小吴大受启发!办案,带个女人好套话。他们这些差役,村姑们见着了要么围观、要么躲闪,不大容易说话,女人就不一样了!小江还是个仵作的学徒,带着走名正言顺的。 祝缨道:“不错。”哪怕不带小江她也要从女监里调个人出来同行的,也是为了问话。如果她自己不装成个货郎、算命先生之类亲自摸底的话,顶好弄些身上官府味儿不浓的人去套话。女人最好,因为谁都不觉得女人能做官吏。 做官做吏久了的人,身上很容易就有一股与别人不太一样的气质,说不上好或者不好,但是容易被识破。 小吴心道:学会了一招! 赶紧去通知了小江。 小江这里接到通知还不肯信:“真的?” 小吴道:“当然!我哪里敢消遣你?纵不怕你,难道不怕大人识破了收拾我?” 小江道:“呸!你的鬼心眼儿可也不少呢。” “这不是好事么?大人身边儿的缺心眼儿够多的了。” 两人拌了几句嘴,小吴就走了,小江连夜跟小黑丫头说:“咱们跟那边儿胡大叔家借头驴,快!” 她出京之后自己是有车有牲口的,到了福禄县定居下来,自己再养牲口就不划算了,就把牲口和车都卖了。现在要去斜柳,步行的话小黑丫头还行,小江自忖自己非得拖后腿不可。连夜借到了驴,准备第二天上路的时候骑着走。 祝缨却是个周到的人,她给二女都准备了脚力,一看她们都准备了,就把自己准备的一头给了小黑丫头,一头给了张仵作。高闪有自己的代步。 听说她要去查看命案,县城中也有好事者想跟着去。春耕忙完了,下一轮的活计又还没铺开,正是难得的清闲时刻。斜柳又不远,于是关丞也想去、莫主簿也想陪,司法佐们也想跟着“见识见识,学些本领”。 又有张翁等人,卖橘子的事儿他们都想参与一二,既然祝缨现在被命案绊住了,他们中就有人想跟着一同去。常在祝缨身边晃晃,晃得更眼熟些,肯定就能多得一点好处。也有人想看看祝缨真本事的。小案子不算,命案破了才是本领呢! 呼啦啦,乡绅就来了八位,每位至少带一个僮仆伺候出门。 祝缨道:“都看景儿呢?没正事了吗?” 张翁笑道:“好奇,好奇而已。咱们只跟着看!本县许久没有县令亲自断命案了。” 以前的汪县令对下有一个口头禅:“我不知道,不用问我,你看着办。”等出了纰漏就是:“这事是你办的。” 张翁想看看祝缨怎么办人命官司。 祝缨就没再拒绝。 ………… 去斜柳的路祝缨也知道,她去年去过斜柳,高闪依然自告奋勇在前面引路。祝缨坐在马上,心里却产生了疑惑:我上回看到了斜柳分明是很正常的一个村子! 祝缨对“正常的村子”的理解与别人不太一样,她从不粉饰太平,以为一个小山村里面的人就全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鳏寡孤独皆有所养。一个正常的村子里,必是有好人也有坏人的,也有跟邻居吵架的,也有抱怨父母偏心的。还有跟别人媳妇儿看对眼的…… 有爱有恨有仇有恩,但普通人的爱恨一般都不会过于浓烈。斜柳村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以至于尸体能够把张仵作都能吓到? 一行人不良于行的都有代步,走得也不慢,午饭前就直到了斜柳村。里正等人都了出来,祝缨问道:“案发何处?” 里正道:“那边儿,头头上的那一家。” 张翁等人还对这里指指点点,说这里景还不错,祝缨已往死者家里去了。 斜柳村全村都姓常,不过跟常寡妇家没什么关系。死的人是个二十七岁的男子,名叫常命。里正一边带路一边说:“家里还有一个老娘、一个娘子,平日里就是种田做活。他爹才死没两年,哎,到了。” 这房子一看就不是富人住的,院子里养一笼鸡,堂屋三间,厢房三间,也有厨房。房子是半新的,不是砖瓦房,而是与这里许多民居一样,下半截砌点石头,上面是木板,顶上却是个草顶。这个院子的隔壁还有三间破败的老房。 里正道:“那是他爹娘原住的,为了娶媳妇儿才盖了这新的。他爹走了以后,他老娘就住这儿了。老房子也没个人住。”他站在门口叫:“他嫂子!大人来了!” 里正也姓常,他辈高,儿子跟常命他娘一个辈份。院子里也有些女人陪着,死者常命的母亲被人扶着出来,哭得眼睛成了一道缝儿、鼻涕也不停地掉,挣扎着跪了下来,一边说:“青天!要为我儿报仇啊!我就这一个儿子啊!没指望了啊!儿啊,你死得好冤啊!” 一边往祝缨的方向爬。 祝缨一看一院子的人,道:“快把人扶起来。再有,都不要动!” 里正忙让村里人不要动,祝缨对张翁等人说:“你们也不要轻动!高闪,带路,张仵作、小江咱们进去先瞧瞧。” 高闪和张仵作的表情像是从碗里翻出一只苍蝇,祝缨道:“愣着干什么?!” 常命住正房,他娘住厢房,刚才他娘就是从厢房里出来的。 高闪低声道:“大人,留神。常命在正房东间里……” 祝缨等人跟着他进了房间,祝缨留意脚下,却发现这里地面十分的干净。普通人家的地都是泥土地。打得平整光滑的都能沾上小康人家的边儿了,能铺点地板或者青石板、地砖之类的得是财主,能铺地毯的都是豪富。 家境再差一点的,屋里的泥土地都不平常,呈现出一种凹凸不平。如果再潮湿一点,昨天吃剩的鸡骨头能被一脚踩得嵌进土里,打扫的时候得用抠的。 常家的地面是土的,略潮湿,照说应该有很多足印的。但是,东间卧房外的正房有些杂乱的、极浅的脚印之外,卧房里几乎没有什么脚印。 有一道长长的滑印,应该是常命的,又有他母亲的,还有…… 祝缨没看尸体,先问:“他不是有个娘子么?人呢?” “哎哟!”常命的母亲惊叫了一声,“人呢???” 祝缨道:“去找。” 然后自己带着张、江二人靠近了床,股难闻的味道涌入鼻腔。 这是一张木床,上面还雕着喜字,漆成红色,可以猜出来是干什么用的。光席和尸身上覆盖的一幅极薄的夹被也被染成了暗红发黑的样子——血还挺多的。高闪说没发现痕迹和证据,其实地上有点点血痕的,也不知道他怎么看的。 祝缨上前揭开夹被,一具尸体显了出来。她知道为什么卧房的凶杀现场会保存得这么好了——尸体呈一个很扭曲的姿式,仿佛一根脆萝卜被人拗成了几节又没有完全的拗断,上半身被砍得稀烂。右臂、双手、手腕上也有伤痕。脖子像是生手厨子手下的鸡脖子,这破烂厨子怎么砍都不能一刀把鸡头剁下来。 他头扭曲着,后脑上也是数道刀痕。肚皮朝上,也被砍了许多刀,最长的一道划破了他的肚子,肠子也流出来了。 尸体的下身几乎是完好的,不好的是两脚踝也被砍得露出了骨头。 这么样的尸体虽以令人望而生畏,既不敢轻易踏进这个房间,也不愿给他收敛。地上的脚印很少,除了县衙几个,就只有里正、常命母亲、常命以及一双应该是女子的鞋印。发现命案的是常命的母亲,她的惊叫人叫来了里正,里正派人报的案。 高闪又开始翻白眼儿,小江也把半声惊叫卡在了喉咙里,不自觉地攥着小黑丫头躲到了祝缨的身后,张仵作昨天已经看过了,今天也不由倒退三步,说:“大人,就是这样了。呕……” 祝缨将尸身翻了一下,发现尸体后背左肩上也是一道长长的创口。 “呕~~——哇!”张翁等人见祝缨进去了许久不出来,听村民说“凶”他们还不大信,心道,能有多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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