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郑熹道:“坐。” 郑奕道:“七郎,可是朝中有什么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 郑奕道:“陛下越来越有主意了。” 郑熹道:“天子岂能是个软弱无能之人呢?” 郑奕撇撇嘴:“味儿不对!他这些日子与做太子的时候判若两人,以前像个没头苍蝇……” “放肆。” 郑奕道:“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他跟长出了头似的。” 郑熹板着脸,道:“与你说正事呢。” 郑奕老老实实地将手放到了膝盖上:“您说。” 郑熹看了一眼儿子,对郑奕道:“二郎不小了,该成婚了。” 郑奕微微皱眉,道:“公主这孝期怎么算好?论理,她该守孝三年,可鬼知道这三年里冼敬又会作什么夭?二郎早些完婚,咱们与陛下也更亲近些。可是孝期未满就成婚也不妥……” 郑熹打断了他:“阿娘病了,有些重。听到好消息,一高兴,兴许就好了。” 郑奕顿时失声,瞪大了眼睛看着郑熹,神色间带了点惊惶。 郑熹道:“找个人上表,要快!” 郑奕连连点头:“是!” “你再去一趟穆成周家里。” “诶?” “他可是永王岳父。” 郑奕一点就透:“好!” “府里的事,要保密,只说偶感风寒。” “好。” 接着,郑熹又派人去找郝大方。最后让陆超给祝缨处送了个帖子,说是明天要过府一叙。 安排好这些事,才命人搬了行李,到母亲卧房外间去。郑绅见状忙说:“爹,还是我来吧。” 郑熹摆了摆手:“不用你。” 郑绅也不敢反驳,只得在郡主正房旁的厢房里寻了间屋子宿下了。 …… 另一边,郑熹下的帖子却又让祝府起了猜测。 郑熹很少到祝缨家来,有事多半是下张帖子或者是派人把祝缨叫到郑府去。更多的时候是祝缨比较自觉地到郑府去。 近来郑熹下帖召人变得少了一些,有时是派儿子、偶尔是亲自过来。 弄得祝缨不像是与他更亲近,而是与陈萌交情更深的样子——陈家父子与祝府往来反而更密切。 祝缨打开帖子一看,就怀疑这帖子与近来朝上的事情有关了。 她不动声色,对苏喆、林风等人说:“明天府里好好准备,郑相公要过来。” 苏喆一看赵苏等人都不在跟前,自己责无旁贷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祝缨道:“能有什么事?有得商量就不算大事儿。” 苏喆还是不放心,她近来很闲,岳桓做了礼部尚书之后对她也如姚臻一样的关照,同样的,也没交给她什么差使。 岳桓比姚臻不同之处还在于将她看作个学生。苏喆曾被祝缨带到岳府许多次请教,她又在刘松年府里呆过,岳桓与杨静也称得上是“同门”,都是从岳桓祖父那里传下来的学问。苏喆请教杨静的事儿,岳桓也知道了。岳桓看她像看晚辈,又寻了些书籍来给她布置功课。 学习,苏喆是喜欢的,但是岳桓与杨静一样,教授的东西总是能时不时地让她难受。 她是比较乐见朝廷有点事,能让她做点事,免得闹心。 她特意留到了最后,又缠着祝缨询问。 祝缨道:“应该是朝上的事儿。或许,与陛下这些日子的举动有关。” “陛下近来好像是越来越有章法了呢。” “对呀。” “那是好事呀。” 祝缨道:“那要看你怎么看了。” 苏喆疑惑地问:“人主无能,朝令夕改、不能令群臣拜服,朝廷就会混乱,天下就会颓丧。皇帝有章法,怎么会是坏事呢?” “嗯,那对天下似乎是有些好处的,可对具体的大臣,就未必了。你这些日子,只管看,看陛下与丞相们之间的相处。” “看不到哎……” “把邸报仔仔细细地读,读一读官员调动。认真听,听一听京城的变故。再好好想一想。” “是。” 苏喆满腹疑问地走了,她还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有章法的皇帝会有负面的影响。 而祝缨则亲自理了一遍明天待客的步骤,以免出现什么纰漏。 ………… 次日,早朝,平安无事。 祝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上的事务。 政事堂里却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窦朋看到了一份奏本,唤了郑熹一声:“恭安公主下降令郎的事情,你怎么看?” 郑熹回过神来,道:“哦,本已议婚,因为先帝驾崩,故而搁置了,如今未到三年之期。” 窦朋道:“公主下降,又与旁人家不同。” 郑熹道:“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陈萌与冼敬也看了过来,郑绅一旦尚主,郑熹就与皇室算亲家了,关系更紧密了,这对冼敬来说可不算是好事。 冼敬道:“孝期未满。” 陈萌也犹豫着说:“两可之间。” 窦朋将奏本给陈萌看了,陈萌又改口说:“确实,多事之秋,又有灾异,停得太久又要多费钱粮,不好。” 窦朋是这么想的,就算再准备一个公主府,也不至于就让国家精穷了。但是再拖两年,户部尚书未必就还是祝缨,到时候万一再发生点别的事,新尚书还能不能像祝缨这样将各方面都处理好就是两说了。 两年之后,恭安公主的妹妹也到了差不多的年纪了,皇帝还有两个兄弟似乎也可以开府了。 能趁祝缨在户部的时候多办一件是一件!他都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几个人全都安顿好!现在不用他发愁,两年后就不一定了。 “陛下已经出孝了。”陈萌含蓄地说。 冼敬道:“那是陛下。” 郑熹道:“与我家有关,我反而不好说话啦,不如请陛下圣裁。对了,户部不至于这么吃紧吧?我再问问子璋去。” 官司打到了皇帝面前,郑熹自己隐了。冼敬还是觉得公主不宜此时出降,窦朋、陈萌有希望早点办的意思。 皇帝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恭安公主下嫁郑绅,将加重郑熹一方的力量。平衡一被打破,皇帝觉得有可能掌握不住。 皇帝道:“我要再想一想。” 丞相们退去之后,皇帝枯坐,他也不太想现在就给自己的兄弟们开府。但是丞相们提出来的问题也比较现实,能把官司打到他的面前,就代表丞相们对这件事也还算认同。他又不想被人说苛待手足。 一时左右为难。 郝大方将他手边凉了的茶换了一盏热的,劝他休息一下,别太费脑子了。 皇帝道:“你懂什么?” “奴婢什么大事都不懂,只知道这是您的家事,您要不好说话,不如请示太后?” 此时,穆成周正在穆太后面前,他自被免职之后就急得上蹿下跳,他的女儿是已定下的永王妃。永王妃与恭安驸马一样,府有了,婚没结。永王与恭安公主不同的是,公主没结婚,就还住在宫里,永王开府了,庆祝的宴席都吃过了,他已经住在宫外了,逍遥快活。 穆成周被郑奕一番游说,想借着女儿的婚事,给自己弄个实职。永王结婚了,王妃的父亲不能一直无所事事吧? 穆太后有些不痛快,道:“先帝尸骨未寒。” “陛下都出孝了!永王身边也不能没人看顾起居不是?难道都要托付给宫女?” 穆太后还犹豫,却没禁住穆成周软磨硬泡,勉强同意了这件事:“只怕不好向陛下提。” 巧了,皇帝正好要请示她这件事。 穆太后就坡下驴,道:“既然丞相们说得有道理,那就这样吧。将他们两个的婚事,都先办了。唉,你阿爹要是还活着,他们两个的事早就该办好了。他在天有灵,也会乐见儿女成家的。” “阿娘说的是。” …………—— 那一边,祝缨等到落衙,先回家去准备。郑熹先回家换了衣服,到郡主病榻前问安。 郡主精神恢复了一些,郑熹陪她说了一会儿话:“我已设法请公主早日下降……” 郡主道:“这怎么使得?” 郑熹道:“我什么时候不知轻重了?您就放心等孙媳妇过门。” 郡主苦笑道:“公主下降,是二郎离家。” “那也是成家了。” 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看郡主撑不住,郑熹嘱咐家里人好生照看,才换了衣服去祝府。 祝缨这里,府中早就准备好了。 除了没了舞乐,其余都很郑重周到。 郑熹踏进祝府,就有一丝舒适感。祝缨的府里称得上是简朴,但又不简陋,该有的都有。 祝缨请他到堂上坐,郑熹指对面的座位:“你还与我客气什么?” 祝缨也坐了,问道:“什么事,要您亲自跑这一趟?” 郑熹轻声道:“阿娘,病了。” “老夫人?老人是偶有病痛的。” 郑熹道:“恭安公主出降,永王纳妃,两件事,还支应得来么?” 祝缨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答道:“当然。” “那就好,”郑熹露出一个嘲弄的笑来,“只怕冼敬又要上火了。” “先帝定的,他能如何?” 郑熹道:“结了婚的还能离呢!他也短视,只知道盯着我们,却不知道陛下也在盯着所有人。” “您何出此言呢?”祝缨见他看着自己,不假思索配合地问道。 郑熹道:“陛下,越来越有乃祖风范了。” “谢天谢地,总比先帝朝……”祝缨又住了口。 郑熹却摇头说:“只是有点模仿的影子,偏又不是!我那位舅舅,总能把握一切。大家听他的就行了,今上毕竟年轻,陛下能够乾纲独断了,要我等老臣何用?” 祝缨马上就懂了郑熹的意思:他不想皇帝这么快地树立基于皇帝本人能力的权威把权柄收回去。 名义上,天下都是皇帝的臣子。但是实际上,一旦有“党争”出现,就代表这些“朋党”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再是皇帝的“自己人”。 名义上都是他的臣子,实际上各行其事,其实想影响皇帝,让皇帝按照他们的想法做事。 今上的祖父在世的时候,大臣们也各有各的利益,以姻亲、同乡、师生等等有关系各自结成团伙,却都远远达不到“朋党”的地步。这些大臣——以丞相为代表——皇帝说什么,通常都能支使得动。是大权在握。 先帝的时候党争已现,先帝努力栽培的“自己人”无大能为,他想要干什么,大臣——尤其是丞相——有一个反对的,这个事儿就干不成。是失权。 如果你是大臣,又觉得自己是对的,是不是反而会觉得有章法主见的皇帝太碍事? 当一个皇帝从后者变成前者的时候,大臣会不会失落? 郑熹就是觉得新君还太嫩,该多听“老臣”的建议,但又希望他有一点判断力,通过判断赞同自己、别被其他人左右。 祝缨也有些惆怅,她也不太期望皇帝很快就养成势力,那样她就危险了。皇帝,还得是一个“弱而好强”的状态对她比较有利。 她与郑熹的立场竟出奇地一致,因而能很快理解郑熹。 “世上没有恰到好处的皇帝。”祝缨慢慢地说。 郑熹道:“是啊!这正是要用到咱们的地方。” 祝缨问道:“您的意思是?” 郑熹道:“施相公的遗本透着蹊跷,陈大多半知道些什么,他倒是一片忠心。这些日子,你可察觉出些什么来?” 祝缨道:“多半还是当年几位老相公的情谊吧。那时候我年纪不大,又早早离京,知道得也不多。他们,恐怕还是怀念当年的盛世的。” 郑熹敲了敲扶手,低声道:“当年?盛世?祭了一个安王开的头,再祭了一个龚劼又续了二十年。这一次,不要献祭了你我才好。” 祝缨微微吃惊:“不至于吧?” 郑熹道:“若是府里有事,我不丁忧也是不行了的。公主下降的事,一定要尽早办妥。” “这……好!” 郑熹道:“我若丁忧,你可不能再纵容冼党了!王叔亮就快到京了,思念故人不如去与他聊聊,何必理会赝品?” 祝缨道:“我也正有事要拜托鸿胪。” “陛下想调郎睿、苏晟等做侍。我说,天子近卫的品级太高,两人出身又不够,还是异族,进京时间又短,心性未定,还需教导。这件事就先搁置了。梧州是你的头生子,看好了,别被人撬了。” 祝缨不知道皇帝还有过这样的念头,背上也不由寒毛直竖。 郑熹道:“好自为之。” 祝缨微微低头。 正事说完,祝缨在家招待郑熹,郑熹略坐一阵就说要回家侍疾,很快离开。祝缨将他送出门,看他上车,才转回家中。 郑熹一走,家里重新轻松活泼起来,路丹青与苏喆嘀嘀咕咕:“这位相公架子忒大。” 苏喆道:“他待阿翁已经是很和气的了,丞相的架子嘛。” “上次的陈相公不这样。” 祝缨道:“嘀咕什么呢?小妹一会儿过来,我有事要你去办。” “哎!” ………… 王叔亮回京在恭安公主下嫁之前,王家在京城的府邸已然交回了,祝缨叫来苏喆,让她带了房契去了杨静家。 她知道王叔亮不会收房契,杨静也不会代收,就让苏喆以自己的名义将这宅子租给王叔亮暂用。 有杨静转圜,王叔亮便搬进了祝缨给他准备的宅子里,次日就面圣、接掌鸿胪寺去了。 此后,朝上又泛起一股怪味儿来。 祝缨却不管这些,她先帮着把公主出降、永王纳妃的事儿给办好。亏得老郡主争气,直到孙子嫁了公主,郡主还是缠绵病榻,居然熬到了秋天还活着,真是万千之幸! 祝缨也在两处吃了喜酒,又往郑府探望老郡主的病情。郑霖也不时从广宁王府回娘家探望,祝缨在府里遇到过她几次。郑霖与她说起郡主病情总是不好,忍不住问:“三哥家里以前有位娘子,医妇人病极好,不如还在否?” 即使是花姐在京城,祝缨也不会让花姐沾这样一件事,花姐远在三千里外,她就更不会提这事了。因此将手一摊:“已不在此间了。御医是天下医者中医术最好的了,莫慌,会好的。” 她只管搜罗些名贵药材,尤其是北地物产,往郑府里一送了事。 或许孙子的婚礼真的能振奋人心,郡主就这样一直拖到入冬。 所有人都担心老人到了冬天会熬不过去,她却仍然熬着,到了十一月里,还活得好好的,反而是国子监死了一个正值青春的大好学子,可谓造化弄人。 第417章 天真 到了十一月的时候,京城已经下了两场雪了,墙根处上一场残雪还未褪尽,新的一场大雪又飘了下来。 府里的年轻人玩疯了。 郎睿等人绝少见到这样大的雪,一旦下雪便钻进雪幕中疯跑,天一放晴又打起雪仗来。苏喆等人久居京城,见得多了,本还矜持,但等到一个雪球飞过来打到肩膀的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投入了战局。 院子里登时雪球乱飞,他们都是头人家的孩子,各有自己的侍从,很自然地各率随从开始了交战。不多会儿,又开始了结盟,苏喆与林风、路丹青一伙,郎睿、苏晟、金羽一派,各自指挥着仆从堆起了雪堆当掩体。 苏喆等人有经验,将仆从分作简单的两拨,一拨团雪球,一拨开打,打得有板有眼。郎睿一方则是一腔热血,呼啦啦要上就一起上,要退就一起退,也颇有趣。 祝缨站在檐下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到书房里接着办公。 瑞雪兆丰年的同时,也会引发雪灾。冻死的、房子被大雪压塌了砸死人的,诸如此类,是每年冬天都有的。这些通常是各地衙门要处理的事务。一旦受灾的面积扩大,户部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她也得忙起来了。 离年底越来越近,各地刺史已有不少人抵京,有人就地上书,请求朝廷赈济。 此外,她暗中派往各地调查的反馈也陆续回来了,她曾向政事堂保证,到今年年底就会有一个结果,这一项尤其重要。现在已经十一月了,离给政事堂答卷没几天了。 冬雪虽好,她却暂时不能玩耍,还得玩儿命地干活。 外面的猴子们打了大半天的雪仗,头上身上统统被雪浸湿了,才在祝文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回房擦干头发、换了衣服,抱着姜汤狂饮。 愉快的休沐日便沉浸在这样轻松的氛围中。 期间又有不少人往祝府递帖子——休沐日她是一定在家的,想要拜访的人早在数日前就约好了日子了。 直到天黑,客人们被送出府去,祝缨的休沐日才终于得到了一点闲暇时光。 晚饭又开始了。 人越来越多,祝府的晚饭也越来越热闹了。郎睿吃着吃着就问:“阿翁,明天我能出城去玩吗?听说,冬天打猎也不错的!” 他久居南方,不曾在这样广阔的雪地里撒欢。 祝缨道:“不要落单,晚上回来吃饭。” “哎!” 苏晟与金羽闻言附和:“我也去!” 路丹青还加了一句:“还有我!明晚我一准儿给厨下加餐!” 祝缨笑道:“好,那我可等着啦!明天你们打着了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四人摩拳擦掌。 苏喆与林风有些遗憾,他俩明天得上朝。 次日一早,哼哈二将护送着义父/阿翁上朝,一家和睦。在宫里混了一天,晚间回家,路丹青等人却是空手而归。 苏喆笑道:“大意了吧?这儿与家里好些东西都不一样。” 路丹青嘀咕道:“怎么京城的兔子也比山里的狡猾呢?” 亏得李大娘没指望她们能够解决府里的晚饭,早早买了鸡鸭菜蔬,整治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郎睿发狠道:“明天我还出去,我只是不熟练!等我熟了,一定大有收获!” 祝缨笑道:“打猎也不能耽误了功课。” 如意算盘被戳破,郎睿缩成了个球,苏喆无情地嘲笑着他。 第二天,路丹青等人却没有被关在府中,祝晴天带着他们在京城熟悉风土人情。路过集市,郎睿忍不住买了一笼兔子回家,说是要给府里加餐。回家又惹得李大娘发笑,也收下了他的兔子,下了重料去烹制兔肉。 晚饭时,金羽笑着说了兔子是郎睿买的,郎睿不服气地道:“甭管是买的还是打的,总是让家里吃到了!” 一群小鬼吵了起来活像将整个集市的鸡鸭鹅都搬到了家里来。 热闹的晚饭之后,祝晴天求见祝缨。 祝缨心道:姚臻才接手京兆多久呀?这就又有事情了? 她对祝文道:“带到书房里来吧。” 祝文出去一会儿,将人领到了书房。祝缨看祝晴天的样子,不像是遇到极惊惶的事情,便等她先开口。 祝晴天一抱拳,道:“大人,今天与郎君、娘子们出门,听到了一件怪事,我常得有些怪。” “哦?什么事?” “一个国子监的学生吊死了。想不开自裁的人也不少,冬天冻饿而死的也不少。这本不是什么惊人的事情,您又给国子监拨了钱粮,据我所知,学生有事,国子监也会关照一二 。照说,连他一口棺材国子监都能拨给他的,断不至于有现在这样的议论。” “什么议论?” “说是,死得冤。我让他们打听了,说是是国子监里受了气想不开就自·杀了的,没人害他。可是议论的人很多,尤其是书生们,听说,他们在灵前还打了起来。” 祝缨道:“很好,明天继续打探。” “是。” 国子监死个把学生,也不是什么大事,学生打个群架,也不算大事。这年月,无论是什么年龄的人,死亡都不是罕见的事情。国子监是杨静的地盘,出了事,也是杨静第一时间处理。万一这事没下文了,她再管这个闲事也不迟。 相较之下,祝晴天遇事敏锐肯去打探消息,才是更让祝缨高兴的事。 次日,她也没追问这个事,祝晴天依旧去打探消息。祝家的人与祝缨有一个共同的毛病:不太了解文人。祝府随从的识字率可能是京城最高的,但是都不够“雅”,不够了解仕林。 祝晴天手下的无赖多,无赖们就更没什么墨水了。 连着三天,也只听说学生们起了争执,是因为学问的流派问题,再深入了解,祝晴天也有些搞不太懂。事情不大,祝缨也不催她。 便在此时,霍昱上表,弹劾了杨静和姚臻! 他这一次却是没有将奏本递上去由上司筛选之后奏给皇帝,而是自己直接在朝上奏上,所以政事堂里没一个知道他又要闹这个幺蛾子。他的上司御史大夫也是一脸头痛地看着他——上司也不知道。 各色目光之中,霍昱不为所动:“逼死学生,京兆竟也无动于衷。” ……—— 祝缨惊讶地看着霍昱,心中充满疑惑:这是要干什么? 霍昱与冼敬有些疏远,这事儿祝缨是知道的,但是杨静一门心思的教学生,跟党争又有什么关系?杨静与冼敬也不亲近啊!国子监学生出了事,总要给杨静时间去查明原因、善后。这么着急归因杨静,是什么意思? 杨静这个人,也不结党,也不就朝政发表太多的议论,说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跟户部要钱。自打祝缨自觉给钱之后,他连这个事儿都很少在朝上讲了。 孤身在京,洁身自好,私德也很好,不蓄妓妾,也不奢侈铺张。他甚至比刘松年还和气! 不是说不能把学生不得志的问题归咎于杨静,而是这个事儿,以霍昱的出身、立场来说,不太应该当朝把杨静树成个靶子打! 此外还有姚臻,姚臻算是郑、冼两党相争时的中立派,哪怕霍昱现在不能说完全是个冼党,他也与姚臻没有什么直接冲突。祝缨觉得,比起参姚臻,霍昱参她的可能性还更高一些。 但是霍昱却偏偏参了这两个人! 皇帝也有点诧异,问道:“可有此事?” 杨静的脸色非常的难看,他出列奏道:“确有学生自缢而死,却非被人谋害。” 姚臻也出列,说:“听闻有此事,确是自经而亡,没有疑点。” 霍昱却说:“怎么会没有?!杨静治学,也是顺者置诸膝,厌者摒诸渊!他于国子监中考核,所出题目颇有偏向!” 说到学问,祝缨就更不便插言了,她看了看冼敬,只见冼敬的嘴唇抿成了一道线。再看看岳桓,却见岳桓目光显难得阴沉了起来。再看王叔亮,王叔亮的眼睛也透着生气。 皇帝道:“着大理寺详查。” 祝缨熬到了散朝,见岳桓等人凑到了杨静身边,自己也踱了过去。她也不说话,就听他们说什么“学派”之类。很快大致弄明白了,就是这个死了的学生,所治之学与杨静是不同的流派,彼此的意见相左。 杨静选学生去推荐做官,当然是要推与自己意见一致的人。这学生眼见无望,留下遗书控诉杨静排斥异已,然后上吊自杀了! 岳桓道:“国子监不推,他还有别的路子,这以死相逼,心胸也太狭窄了!难不成他进了国子监,师长就必得给他一个官做吗?!可笑!” 杨静沉声道:“我也有错。” “怎么能这么说?” 王叔亮也低声说:“此事恐怕有蹊跷,且莫灰心,待大理寺查出来再说。” 祝缨这才说了一句:“不错,这人死得奇怪,一会儿咱们聊聊。” 杨静低声道:“门户之见,没什么好奇怪的,”又说岳桓和王叔亮,“子璋天真烂漫,你难道不知道?” 然后他又给祝缨解释了一下,这些读书人,这个“道统”之争,是能打死人的。一个学生,因为观点的不同,拿命来碰他,并不是什么诡异的事。 杨静这一派的观点虽然是不错,但是也有与之相对的观点,这个祝缨就弄得不是特别明白了。她自己的经史学得杂乱,主要是听了王云鹤讲了点。在梧州的时候,也是薅了王云鹤的文章让学生背,学的与杨静等人也不一样。但是她的学生们有她护着,不大用讨好别的师长就能有个出身。 刘松年对她最大的用处是识字歌,并不是教授这许多的学问。 苏喆等人虽四处求教,但受祝缨的影响,她们只管“有用”就行,不在乎你是什么派的,什么好用就拿来用。挑挑拣拣地学,扎心的内容她们就权当放屁。 祝缨是一个杨静入京前甚至不知道杨静的人,现在让她马上整清种种学术也是有些难的。她想了一想,转去先找陈萌。 陈萌虽然也算是纨绔出身,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下,或许是最客观也最能给她捋清楚事情的人。 …… 祝缨去找陈萌,岳桓也不客气,去找郑熹了。 政事堂里,丞相各自到了自己的小房间,祝缨与陈萌两个独处之后便向他请教。 陈萌诧异地道:“你怎么也糊涂了?谁教出来的学生听谁的!谁出题考学生,考出来的必是知道自己心意的。以此为准,选出来的学生步入仕途,其政见也就自然与谁的一样。这哪是学术流派之争,这是权位之争!” 他就很奇怪了,他们一直以来不就是做的这种事吗?弄与自己意见一致的人当官、升官这事,自从他管吏部就干得更加明目张胆。怎么祝缨还问? 祝缨顿悟! “我……我以为他们……做学问的……艹!” 大意了! 陈萌难得见祝缨有这么纯真懵懂的时候,不由失笑:“你这个样子可真是难得。” 祝缨却笑不出来了:“如果是这样,只怕杨静要坏了。” “怎么就坏了?” “那是他的学生,学生以死明志,他的心里恐怕会过不去……” “不至于吧?不是他亲传弟子。” 祝缨摇了摇头:“他身上的君子味儿比别人重。” 陈萌道:“那还等什么?让裴谈仔细查明死因!” 祝缨心道:难!死因?要是我布局,只要告诉这个学生,你的死是有意义的……他能真自缢。查到哪里都是自·杀。 陈萌道:“莫愁,小小年纪就气量狭窄,陷师长于不义,便是自杀,又能如何?” 祝缨心中仍然不安:“再看看吧。” 陈萌道:“又天真了不是?姚臻难道会袖手旁观?案子交给大理寺,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的。京兆府按自·杀结案,他要自保,杨静也就能顺便脱身了。” “但愿吧。” “你自己的事呢?今年可快过去了,你先前说的那个事,可要上紧了。” “放心。” 祝缨问明了杨静的处境就告辞了,出门遇到郑熹亲自把岳桓送出来,四个人碰了个正着,互相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岳桓去礼部,郑熹却看着祝缨越看越有趣:祝缨又说中了,冼敬这些人,自己就会内讧,追求“纯粹君子”。 怪可笑的。 第418章 难题 四个人没有兴趣再继续聊下去,各归各位,陈萌心思多,留意观察郑熹,恰看到郑熹目光含笑地看着祝缨离去的背影。 陈萌打了个哆嗦,心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祝缨突然回头,与郑熹的目光撞到了一起,郑熹点点头,祝缨不明所以,也点一点头,不紧不慢地也回了户部。 郑熹收回目光,举步回房,开始了一天的公务,留下陈萌看得半是明白半是糊涂。 祝缨心中惦记着杨静的事,面上却不显,步伐也保持着正常的节奏。杨静这事儿,恐怕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虽然有大理寺、京兆会同办案,祝缨还是打算暗中调查一下这件事。文人之间的学问之争她不是很明白,但是人怎么死的,倒是可以查上一查。 她盘算着可以调用的人手,将要做的事,落衙后回到府里,召来祝晴天:“国子监学生自缢的事儿,有什么进展了吗?” 祝晴天这几天也在忙着这件事,答道:“那学生今年二十三岁,家境贫寒,还没娶上妻。也没有个书僮仆人伺候,同学师长发现他没上课去找,才找到的。京兆府的仵作填的尸格,是自缢,不是伪装。他的朋友不多,既没有钱与人交际,学的那个学问在学校里也不受人待见。” 她边说边看祝缨的脸色,祝缨在梧州的时候曾教过一些人查案断案,但祝晴天年纪小,没赶上亲传。本领有些是花姐、小江她们教的,有些就是自己也不知道从哪儿一鳞半爪的学的。她有点担心,怕自己做得不够好。 祝缨却只问了一句:“还有呢?” 祝晴天道:“有一件事情有些奇怪,按说,家丑不可外扬,国子监出了事儿,应该是由国子监自己处置的,但这件事半天就传出国子监,惊动了京兆府。背后必有人推波助澜了,只是人多口杂,我查不出来是谁宣扬的。大人,国子监里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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