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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这于我,喜出望外,求之不得。” 陆老爷子听着,惊讶地看了看孙子。 要知道这孙子和儿子陆崇礼的性情完全不同,他可是曾经养在陆家老太爷,也就是陆老爷子父亲身边,于是孙子尽得陆老太爷之真传,古板正直,循规蹈矩。 谁知道,就是这么内敛稳重的陆殿卿,竟然直接给他八个字。 喜出望外,求之不得。 这孙子看来是真上心了。 陆崇礼听着,也有些刮目相看,难得儿子可以这么直白奔放,长进了。 看来多教育教育还是有用的。 不过他还是道:“这种话你不要对着我们说,我们知道了有什么用,你去对着人家小姑娘说,行不行?” 陆老爷子见此,也就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提了。” 他也知道,孙子可不像儿子那样,儿子那样的,年轻时候可是从来不愁这些。 但是这个孙子,就比较本分,当父母的不操心,以后还不一定怎么着,总不能打光棍吧。 事已至此,他当然还是向着自己孙子的,不过雷家那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他想了想:“我最近不是得了一块墨吗,那可是好东西,回头给雷老送过去,免得他太难过。” ******* 这件事算是这么落幕了,雷家自然是心里存着不满,丢人现眼的,怎么也不痛快,不过陆崇礼出面了,都那么说了,陆家老爷子又过来和自己老爷子提了,家里人还能怎么着,只能认了。 雷老爷子因为这事,反而把雷正德教训一通,觉得“没规矩不像样”。 沈明芳自然向着自己儿子,便提起来:“他们怎么好好地插这么一杠子,我看前面肯定有缘由,我记得当时正德去云南,殿卿不是还找过他吗,就为了望舒的事,这么一说,他们估计早就有了私情,现在倒是让我们儿子当活王八,故意在婚礼上给我们难堪!” 沈明芳自己瞎想的,不过她想的倒是和事实也七八不离十了。 谁知道雷老爷子听这话,皱着眉头,阴着脸,半天没说话。 雷正惠见此,咬着唇,委屈地道:“爷爷,我妈说也有道理,本来那林望舒一心想嫁到我们家,谁知道在婚礼上突然拿乔不嫁了,我就觉得这事蹊跷,偏偏陆伯伯也出来说话,他们家那样的人家,哪能随便就给殿卿说媳妇呢,这里面一定是什么内情!现在想想,咱们就是被人家坑了,人家早计划好了!” 雷老爷子却神情冷沉严厉,他详细地问了问雷正德当年和林望舒怎么一回事,雷正德含糊着大概说了。 说完后,沈明芳道:“爸,你瞧瞧这事,我就说,这是陆家给我们下套呢,他们就是故意的,这老陆平时也不见多事,忙得很,想见都见不到人影,怎么好好的正德结婚他就去了,他就是存心的!” 谁知道雷老爷子突然拎起手边的暖壶,直接朝着雷正德砸过去了。 热水瓶崩裂开来,里面开水四溅,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雷正惠手上被溅到了一点,烫得差点跳起来。 沈明芳傻眼了:“爸,爸,你这是怎么了?” 雷老爷子沉重地拍着桌子:“正德做事不地道啊!不地道啊!殿卿那性子,既然托付给你,你不知道这里面的意思吗?你怎么好意思?兄弟妻不可戏,正德你干的这叫什么事?你真是把我雷家的老脸都丢尽了!” 雷正德勉强辩解:“爷爷,我不知道,殿卿没说,我怎么知道?” 然而,迎接他的直接是雷老爷子一个大耳刮子,以及怒吼:“崇礼真是给你们留面子了,人家没戳破,这是给你们留面子了,你们别给脸不要脸了!你们一个个的,给我丢人现眼呢!” ***** 林望舒闹了婚礼后,虽然也有些闲言碎语,不过因为陆崇礼出面,大家都知道她要和陆殿卿谈对象,大部分人还是羡慕。 谁不知道陆家是什么人家,陆崇礼那是什么位置,陆殿卿那是什么前途,陆家行事低调良善,哪怕现在搬走了,有人如果遇到事找上陆崇礼,人家也是愿意帮衬。 就凭这,没人会说一句陆家的不好。 林望舒也就没什么心事了。 只是家里总催着让她和陆殿卿“谈对象”。 她自己时不时想起自己的那些“未来”,其实对陆殿卿也还算喜欢,不过家里总是催,她便多少有些腻歪了。 那天,陆殿卿带她过来东交民巷玩,两个人一起听了一些唱片。 她想起这事来,干脆对陆殿卿说:“你看大家都说让我和你谈,我听着也挺烦的,等于现在我不和你谈都不行了,倒像是卖给你家了……” 对此,陆殿卿:“你不是说先谈着,谈几天,等这事过去再说别的吗?” 林望舒:“对,我以前是这么说的。” 陆殿卿安慰道:“那就是了,先别想了,我们先谈着。” 林望舒觉得有道理,但又仿佛哪里不对。 陆殿卿哄道:“今天不是说好带你去吃吉士林吗?你做梦梦到的那个奶油栗子糕,今天可以吃了,还有清酥鸡面盒和三鲜烤通心粉。” 林望舒心不在焉:“嗯……那今天去吃吧。” 陆殿卿又提议道:“吃完后,我们可以去逛逛王府井,你不是喜欢吃友谊商店的那种进口朱古力吗?” 林望舒总算提起兴致来了:“好!” 陆殿卿唇角翘起:“走吧,我们这就出发。” 当下两个人就要出门,林望舒却突然又记起来了,她幽怨地瞥他一眼:“原来你已经计划好了。” 陆殿卿看她那埋怨的小眼神,心微跳:“嗯?” 林望舒软哼:“你已经想好了,过几天就和我分手。” 陆殿卿:“?” 林望舒便突然有些恼了:“难道不是吗?你都计划好了!” 说完,她还真有些生气了,自己起身就要走。 陆殿卿赶紧追过去:“我没这么说。” 林望舒:“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难道你已经忘记了?” 陆殿卿无奈:“那不是为了安慰你吗?” 林望舒诧异:“安慰我,所以要和我分手?陆殿卿,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陆殿卿:“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林望舒眨眨眼睛:“那就过几天分了吧!” 陆殿卿:“行,过几天分了。” 林望舒瞪大眼睛:“你果然是要和我分!” 陆殿卿也有些委屈:“……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林望舒又想起那天他说的,什么“奉父命和自己试着谈谈”,一时也有些压不住心里的恼,干脆赌气说:“我看你就是奉命行事,根本没想和我谈,现在我们也不用过几天了,就今天分了,挺好的!” 陆殿卿:“那就今天分。” 林望舒简直要气哭了:“好,吉士林我不吃了,友谊商店也不用去了,我回家了!” 陆殿卿没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林望舒脸都红了,咬牙,扭头往外走。。 谁知道她走了没两步,陆殿卿陡然上前,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力道挺大,她下意识想挣脱,却不能,她恼道:“干嘛!” 陆殿卿扣住她的手腕,低首凝视着她:“奶油栗子糕很好吃,真不去?” 距离很近,他身形挺拔,又这么扣着林望舒的手腕,这让林望舒有一种完全被罩住的感觉,就仿佛自己是一只娇弱的小动物,逃不出猛兽爪子那种。 林望舒挣不脱,气得想哭,扁着唇道:“都说了要分了,今天就分,你放开我!” 陆殿卿当然不放。 他俯首下来,喷出的热气轻轻洒在她脸上,这让她脸上发痒。 不同于他扣着她手腕的强劲,他的眼神却是温柔的,声音更是哄着:“可是你昨天答应了我,今天我可以亲你,我还没亲到呢。就算要分,也得让我先亲了,对不对?” 林望舒简直不敢相信:“你真无耻,都要和我分了,还要亲我!” 陆殿卿对此坦然自若:“你答应的啊.....怎么能说话不算话,谁说话不算话谁是小狗。” 林望舒:“那我宁愿当小狗!” 陆殿卿一只手依然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单手扣住她的后脑,俯首道:“当了小狗也得说话算话!” 林望舒简直恨不得挠他:“你欺负我,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 她最开始还觉得他不错,真是瞎了眼了! 陆殿卿看她泪巴巴的委屈样,放开她,捧着她的脸,低声说:“我的心意,那天晚上我早和你说了,如果不是喜欢你,怎么会这么大费周章,甚至把父亲牵扯进来。是你一直想东想西,现在又说这种话故意气我,你总是欺负我,我也不是没脾气的人。” 林望舒听着这话,心里其实已经酸酸甜甜的喜欢,不过嘴上还是不服输,眨眼睛,软声道:“我才没有欺负你,就是你欺负我,你刚还抓着我不放开,你那么用劲儿,哪有你这样的!” 陆殿卿看着她双眸潋滟,被打湿的睫毛那么一颤一颤的,心都化开了,他放低了声音哄着道:“那你要我怎么样?不要折磨我,直接告诉我就行了。” 林望舒蒙了一层湿润的眸子看着他:“什么都可以?” 陆殿卿被她看得浑身发紧,发烫,声音也沙哑起来:“嗯,什么都可以。” 林望舒咬着唇:“那你放开我,我回家?” 陆殿卿低声说:“行,先给我亲,亲了才能回家。” 林望舒软软地道:“才不要……” 陆殿卿眉梢已经染了红晕,他俯首下去,低声在她耳边说:“那天晚上,你明知道我的心思,还故意要我忍着,我忍得不难受吗?我就是心疼你受了惊吓,怕吓到你,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硬忍着,你却根本不把我的隐忍当回事,还要我继续忍着陪你睡觉。” 他的热气轻洒在林望舒脸上,林望舒脸红心跳,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了,不过还是硬撑着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看我就忍得挺好……” 陆殿卿差点给她气笑了。 林望舒想想自己的话,红着脸,自己也忍不住想笑。 陆殿卿收敛了笑,抱着她,低声说:“你也想要,是吗?那不用忍了。” 林望舒一听这话不对,待要挣扎,他却已经扣住她的后脑,俯首下来。 他的唇落她唇上。 林望舒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越发没什么力气,只能傻傻地看他亲下来。 陆殿卿用身体将她压在墙上,两手捧着她的脸,微侧首,细致地吻着她,贪婪地吃下那两片温软。 这是他觊觎了很久的,做梦都会梦到的。 滋味果然如梦中一般甜美。 ****** 这天,陆崇礼打电话,让陆殿卿过来自己的办公室。 他长指翻着手中的文件,仿若漫不经心地问:“最近处得怎么样?” 陆殿卿惜字如金:“还好。” 陆崇礼:“还好是什么意思?” 陆殿卿静默了片刻,道:“就是还好的意思。” 陆崇礼掀起眼来,看向儿子,却发现他抿着唇,很严肃的样子,但是脸上竟然有些红。 他哑然,有些好笑,不过压下了。 看来和小姑娘处得挺顺利,大有进展。 略犹豫了下,到底是含蓄提醒:“注意分寸。” 陆殿卿微怔,看了眼父亲,之后才低声说:“……我知道。” 陆崇礼咳了声,也就转了话题:“我看你还是尽快结婚吧。我给你准备了一张存折,里面是五千块钱,是打算留着给你结婚用的。” 陆殿卿:“好,谢谢父亲。” 五千块钱,这是很多普通工人十年的工资了,是相当大一笔钱了。 陆崇礼:“你结婚的话,按照以前安排的,就住在新街口的房子里,我继续住在这边大院里,上下班也方便。” 陆殿卿:“嗯。” 陆崇礼:“那边的房子肯定要重新修整,修整的钱,家里会出钱给你装,你不用操心这个,至于谁来负责装,我怕是没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母亲那里应该也给你准备了一笔钱,应该是港币。这些可以回头等你结婚的时候再商量,你爷爷的意思是你结婚的时候是要大办的,到时候家里会出钱,你自己也不需要操心。” 陆殿卿:“我知道。” 陆崇礼:“望舒可能想考大学,接下来就会有消息了,让她好好准备,有什么需要我安排的,说一下。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找一个大学老师帮他补习一下。” 陆殿卿:“好。” 陆崇礼交待了这些,一时也想不起来别的,便直接将办公桌上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他:“给。这里是各种票,我也没细看,反正留着我也没用,你拿去花吧。” 他各种票据配额很多,自己基本用不着,平时随手分给属下了。 现在他决定不给了,应该留着给自己儿子。 如果结婚的话,看来需要置办的东西很多,家里虽然并不缺,但还是要留着预防万一。 陆殿卿:“谢谢父亲。” 陆崇礼再次看了眼儿子,他觉得现在的儿子看着顺眼一些了。 至少不像之前那么笨拙了。 当下也就笑了:“那边柜子里有两盒新送来的茶叶,还有一盒老人参,都还不错,你拿走吧,可以拿着孝敬你未来丈母娘了。 陆殿卿:“好。” 陆崇礼颔首:“没什么事,你出去吧。” 等陆殿卿走到门口了,他又想起来:“对了,殿卿,有个问题——” 陆殿卿:“嗯?” 陆崇礼仿佛漫不经心地道:“上次你说的解放前的报纸,是在哪儿看到的?” 陆殿卿眸间泛起疑惑。 陆崇礼淡淡地道:“你要知道,也许我百年之后,有人给我写一写传记,或者家中子弟写一份回忆录,万一他们无意中查阅到这种报纸,给晚辈看到,岂不是很不合适?这种事,不但有损我的形象,也有损我们陆家的体面。况且这种不入流的报纸,其实并没有保存的价值。” 陆殿卿看着父亲,恍然,之后到底是道:“我是在北京图书馆看到的,上海的《每日民报》。” 陆崇礼:“果然是不入流的报纸,这报纸惯常编造一些虚张声势的噱头来博人耳目。” 陆殿卿将笑意抿下,一脸认真地附和:“确实不入流。” 陆崇礼颔首,正色道:“好,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必再提。” 陆殿卿:“父亲,你放心,我明白。” 陆崇礼终于将陆殿卿打发出去了,便给自己的助理拨通了电话,细细吩咐了一番。 等安排妥当了,他这才拨通了香港的电话。 良久后,电话接通了。 两个人先一番寒暄,陆崇礼倒是确认,儿子确实守口如瓶。 当下也就随意起来:“你说我们两个为什么养出这么一个儿子?” 对面,云菂一听就拧眉:“怎么一个儿子?我儿子怎么了?” 陆崇礼沉吟一番,很客观地评价道:“工作学习时候看着还算顺眼,但谈起对象,我看到他就头疼。” 云菂:“你觉得很不像样吗?我倒是觉得他对感情执着认真,以诚相待,就是太认真了,所以显得有些拘谨,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如果我们的儿子对感情游刃有余,到处惹下风流债,那我反要担心了。” 陆崇礼:“…你说的有道理。” 云菂却进一步道:“你想,那些风流倜傥的,到了四五十岁,怕是也不能消停,外面不知道平白多少麻烦,还不是让人操心。” 陆崇礼额角抽动,他已经开始后悔不该抱怨儿子。 当下只好道:“人各有不同,那些惹了麻烦的,他们也未必想惹麻烦,怕是自己也为此烦恼,平添多少是非。况且一个人到了五十多,也差不多消停了吧?” 云菂:“是吗,消停了吗?” 陆崇礼深吸口气,终于无奈地道:“我最近忙成这样了,天天都要加班,还不是每周都要向你打报告吗?” 云菂笑出声:“你不要觉得委屈,这是你该做的。” 陆崇礼:“再说了,这次为了儿子,能做不能做的,我可是都做了,我这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电话那头的云菂好笑:“那是你儿子,你不该吗,怎么,你还想在我这里讨个赏领个奖?要不要给你一块糖?” 陆崇礼:“也对,这是我该的……” 云菂:“你也不看看,儿子长得像你,根本不像我,你难道不该多付出吗?我现在还觉得亏了呢,我若是生个女儿,那肯定像我多一些。” 陆崇礼听这话,忍不住笑起来。 他看着窗外的阳光,想起儿子刚才腼腆的样子,越发好笑。 当下道:“望舒那姑娘确实不错,活泼爽朗,就我们殿卿这性子,估计也就和这样的姑娘能处得来了,我看他今天这样子,也称得上春风得意——” 他顿了顿,含蓄地道:“我想着还是尽早让他们结婚吧,不然我看你儿子也不是什么纯良之辈。” 云菂却很满意,笑道:“他从小就惦记人家,可算是如愿以偿了,年轻嘛很正常,不然我还得担心呢……那就尽快把婚礼办了。” 和妻子商量了很久,陆崇礼才挂上电话。 他想起妻子的话,再回想儿子种种,一时也有几分感慨。 其实儿子小时候看着也挺讨人喜欢的,现在也算是优秀好青年,除了谈对象这方面笨了一些,其它各方面他还是挺满意的。 这么一想,为他偷灯笼仿佛也是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说: 下一个番比较短,就三章,两天更完,名为“牵手前他横刀夺爱”,小陆恢复记忆从天而降的。更完这个就更前世了。? ? 第 188 章 第188章番外之牵手前他横刀夺爱1 最近林望舒睡觉的时候, 总是能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小动物受伤后的呜咽,很低, 很细弱。 只是当她侧耳去听的时候, 那声音却又没有了。 她翘起头来, 目光扫视过她们的宿舍,这间宿舍一共有四张床,都是用四根树枝做床脚支起来的竹床,床底下是红土地。 本来这间宿舍有些拥挤, 但是最近一个上海知青家里找关系开了证明,得病了,回城了,还有一个北京知青死了。 死的那个叫谭卉,是当年和她们一起从北京出发的。 现在宿舍里一下子空了, 只有她和孟绸了。 她的目光落在孟绸身上, 孟绸裹着被子,半蒙着头,打着酣, 睡得很香的样子。 她便重新躺下了, 侧着脸, 看着窗户外。 窗外是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她能隐隐听到森林中传来的瘆人叫声。 她有些睡不着,便闭上眼睛,静默地想着心事。 来到这里已经三四年了,三四年的时间, 从最开始的痛苦煎熬到现在的麻木, 她感觉原来的林望舒已经死了, 现在的她,就是爬行在原始森林的一种生物。 只要活下去,好像怎么着都可以。 她又想起来谭卉。 她那么清楚地记得谭卉死去的样子。 她和谭卉一起从北京过来,从北京到昆明坐火车是六天四夜,从昆明到这里坐汽车是四天四夜。 她和谭卉孟绸总是会商量着怎么回去,商量着回去北京后吃什么,想起炒肝,豌豆黄,艾窝窝。 曾经的记忆因为再也无法触碰,而变得那么鲜明美味。 只是谭卉回不去了,她埋葬在了这里,她的父亲只带走了一撮土,一撮被她的血染红的土。 这个时候,她和孟绸难免升起一种恐惧,也许她们也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她们最后会埋葬在这片红土地下。 要想回去,是要找关系的,可是她没关系。 前些天她收到了她妈的信,说她哥哥一直在想办法,给人送礼,看看能不能开一个家庭困难证明。 但是挺难,真的挺难。 她知道那位上海知青为了能回去,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一封信一封信地写,家里来来回回跑。 她家没那能力帮自己。 她开始逐渐绝望起来。 而就在这时候,他们农场出了另一桩事。 一位男知青小便的时候,突然感到疼痛,低头一看,旱蚂蟥从尿口里钻进去了,只露一个尾巴了。 紧急送到医院后,人是没事了,不过据说那个男生废了一半。 具体废了一半怎么回事,女知青私底下嘀咕过,意思是那个男知青成了半个太监了。 据说男生就有点疯了,看女知青的时候眼神就不太对,后来农场给他家里写信,把他接回去了。 林望舒心想,我要是疯了,我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的身体麻木到不属于自己,但是她的大脑却格外清醒。 有时候,她会恍惚地想,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林望舒了,原来的那个生活在胡同里,已经死了,我是新的,新的林望舒。 新的林望舒试图去回忆曾经的那个她,她就记起来,她哭着鼻子说不想来,有个人曾经安慰过她。 说要给她写信。 她擦了擦眼泪,心想,那都是假的,这个世上没有这样一个人。 因为没有人给她写过信。 林望舒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很小的呜咽声。 这一次,她没有动,屏住呼吸,将视线落在了孟绸床上。 浓郁的夜色中,她看到孟绸的被子在轻微地颤抖,好像一个小动物在寒风中哆嗦。 她犹豫了一番,终于喊道:“孟绸。” 她这么喊了后,一切都静止了。 林望舒便道:“孟绸,我们可以说说话。” 孟绸还是没动。 林望舒轻叹了口气:“你很难过是吗,我也很难过,如果你都不想和我说话了,那我应该去和谁说我的难过?” 被子下,孟绸突然发出一声悲怆尖锐的哭声,她扑过来,抱住了林望舒:“我就是难过,我好难过 。” ************* 林望舒累了,很累,她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孟绸的哭泣让她濒临崩溃的边缘,她什么都不想做,恨不得死在那里好了。 她想起来雷正德。 雷正德一直对她很好,但她没想过别的。 她还没那心思去想那些男女之情。 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可以考虑一下。 她需要一个人来安慰,需要一种饱满的感情让她变得充盈起来,需要一个人来让她向往渴盼。 他其实一直对自己不错,他家里条件好,在农场也是受到优待的,他们普通知青都是去开荒砍树,砍树后再种橡胶树。 原始森林里都是腐叶,小腿都能陷进去,有大蚂蟥,有红蚂蚁,还有蚊子,他们被咬得一个又一个包。 不过雷正德的工作是文书,做做报表发发工资,给他们知青记录下请假什么的,他很轻松悠闲,日子过得别提多舒服了。 找一个这样的男朋友,她肯定也能得到一些照顾。 于是这天,当雷正德来找她,将一个大芒果塞给她:“我爬上树摘的,差点被红蚂蚁咬了呢。” 林望舒接过来那芒果,低声说:“谢谢你。” 雷正德笑了:“谢什么谢!对了,我们约好了,明天打算去甘蔗林,你去不去?” 这里有大片的甘蔗林,多到了看不到边,知青们偶尔会过去,拿刀砍了来吃。 林望舒犹豫了下,一般来说,她会说,我不去,这就是拒绝。 但是现在,她不想拒绝了。 她仰起脸,看向他:“甘蔗林,吃甘蔗是吗?” 雷正德见她有兴趣,便高兴起来:“对,我准备了刀,那边的甘蔗特别甜,到时候我们多砍,我给你吃中间那段最甜的!” 林望舒听着,也喜欢起来:“好。” 于是那天,在下工后,两个人去了甘蔗林,他拿了刀来砍甘蔗,砍了七八根,之后把末梢和根部都去掉,只留了最甜的给她吃。 他又拿出来菠萝,用刀削出来一块给她吃。 菠萝特别甜,林望舒吃得心里喜欢。 吃完了后,两个人一起走在甘蔗林里,雷正德牵了她的手,她也就让他牵了。 后来雷正德还想亲她,她闭上眼睛让他亲。 不过当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有些害羞,推开了。 雷正德有些尴尬,脸也红透了。 回来后,躺在床上,林望舒和孟绸说起来,孟绸觉得林望舒“作风不够大方”。 “其实亲就亲了,你已经十九岁了,找个对象挺好的,而且雷正德家里有钱,他家可能也有关系,我听说他很快就要回去了。” 林望舒:“你说得有道理,其实我并不讨厌他,下次他要亲,那就亲吧,可以试试。” 毕竟她已经十九岁了,她的人生应该走下一步了,而雷正德就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于是第二天,她过去找了雷正德。 雷正德当时正和人说笑,喝着茶,随意记录着哪个知青请假的事。 雷正德看到她来,忙拉她坐下。 旁人看到雷正德握着她的手,有些惊讶,之后便有了暧昧的笑。 雷正德笑着把几块奶糖塞给她:“给。” 林望舒被好几个人看着,脸都红了。 雷正德便拉着她跑出来了,林望舒赶紧挣脱了他的手。 雷正德笑着说:“告诉你一件喜事!” 林望舒有点不高兴:“什么?” 雷正德:“过几天,我们连队要吃肉了!” 林望舒一听,眼睛都亮了:“吃肉?” 雷正德:“对,要杀猪了,有肉吃。” 林望舒:“这可是大消息!” 他们这里条件不好,经常要半年才能吃一次肉,吃肉可是大事情,每次吃肉几乎提前十几天奔走相告。 杀了猪后,肥油还可以炼油,到时候大家吃饭就能有点荤腥了。 林望舒便觉得整个人有了精气神:“我赶紧告诉孟绸去!” 说完就跑。 雷正德急了,忙拉着她:“你干嘛,你还没和我说话呢!” 林望舒:“等回头和你说。” 她要赶紧告诉孟绸有肉吃了,她觉得孟绸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高兴。 这是自从谭卉没了后唯一的好消息了。 雷正德便笑了:“明天农场放电影,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林望舒:“好。” 之后忙不迭地跑了。 雷正德看着她那样子,无奈笑了:“一听吃肉,什么都顾不上了!” ************ 其实林望舒孟绸能分到的肉很少,只有一点猪肉,还有一些猪皮,不过雷正德格外给她弄了一些骨头。 那些骨头都被剔得很干净了,没有多少肉丝,但是林望舒打算熬煮过,煮烂了,这样可以咂里面的骨髓,骨髓很香。 孟绸不高兴:“咱们都没分到一点肥肉。” 林望舒:“算了没有就没有吧。” 孟绸却看得门儿清:“冯秋她们分到了,她们就是私底下搞关系,听说跑过去一口一个地喊哥哥,可真豁得出去。” 林望舒忙道:“你可别出去乱说!” 在这里,有些事很乱,特别是女知青的事,谁和谁怎么样的。 孟绸:“那就不说了吧。” 一时她忍不住问:“你和雷正德怎么样了?” 林望舒一听,便笑了:“他约我今晚去看电影。” 孟绸:“那算是差不多成了!” 林望舒想了想,道:“那天在甘蔗林里,我没让他亲,我觉得今晚他肯定还想亲我,我是不是应该让他亲,这样我们就定下来了?” 孟绸叹了口气:“我觉得是。” 一时她又想起来肥肉,有了肥肉就能炼猪油。 她们已经半年没杀猪了,没有肉,也没有一滴油,实在着魔了一样需要油脂。 于是她说:“你和雷正德说说,看看他能弄到肥油吗,一点就行。” 林望舒:“我看你就是想把我卖了,给你换猪油!” 孟绸:“说实话,那也得你能卖得出去,是不是?我想卖都没门路。” 林望舒听这话,差点想揍她。 不过她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 这天吃过饭林望舒换上了一件只有一个补丁的衬衫,搭配一条蓝色的裤子,这一身穿着还挺好看的。 她又把两只辫子重新梳了下,这才起身,准备出门。 出门的时候,她有些犹豫,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意思,想着要不算了。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想,雷正德正在等着她,她会和他一起看电影,看了电影后,两个人说说话,也许可以亲一下。 她长这么大了,那些讲这种事的书也看过,但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根本不知道。 生活如此枯燥,以前带来的书早翻烂了,电影也是看过八百遍的样板戏,同一根甘蔗就这么反复地嚼,她的人生就像是一潭死水。 也许谈谈对象,她还能找到一点意思。 她现在对雷正德说不上多喜欢,但可以试试。 其实他长得还挺好看,家庭条件也不错,各方面也都好,她觉得自己如果找对象,这就是最好的对象了。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往前走。 快要到农场放电影那块空地的时候,那边农场支书却喊了她一声:“林望舒,有人来看你了。” 林望舒惊讶:“什么?” 团支书:“对,刚到的,正在我办公室等着你。” 林望舒不敢相信。 要知道,来这里一趟,从北京出发单程大概要十几天,在这里停留几天后再回去,前后一折腾就是一个多月。 这还是知青过来的时候有人安排车辆,如果没有专门的汽车,那就更难,一般人根本找不到这里来。 她家里人要想来看自己,简直是比登山还难。 再说上个月她才收到信,没提这事啊,就在那里操心怎么给自己开证明的事呢。 团支书:“愣着干什么,你过来啊,人家等着你呢!” 林望舒忙不迭地点头,跟着团支书过去了他办公室。 她刚走近了,就见到团支书办公室门前站着一个人。 穿着蓝棉布衬衫,下面是笔挺的长裤,身上是截然不同于这个知青世界的清爽。 暮色中,他站在那里,望着林望舒的眸中是浓到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 第 189 章 第189章番外之牵手前他横刀夺爱2 林望舒怔怔地站在那里, 恍恍惚惚的,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认的,这是陆殿卿。 陆殿卿是一个遥远的名字, 曾经熟悉而真切, 现在却变得陌生而模糊。 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看到他,她便想起槐花树,想起流水的小河,想起长满了酸枣树的城墙, 也想起来那静谧而古老的胡同。 而现在,这是原始森林,嘎吱乱响的竹房子,是爬满了红蚂蚁和大蚂蟥的红土地。 她呆呆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有些不明白眼前是怎么一个景象。 先开口的是陆殿卿。 他浅淡的眸中带着笑, 用一种异样温柔的语气说:“望舒,我是陆殿卿,我们好几年没见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 是属于古老四九城的韵味。 林望舒一下子被拉回了三四年前, 就好像她还站在大杂院门前。就好像她还恣意撒娇哭鼻子。 半晌后, 她动了动唇,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来这里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陆殿卿上前:“我之前不是在外国语学院吗,最近我毕业了,本来要去国外工作, 不过有个朋友在民族学研究所工作, 他们要做一个民族地区调查收集, 我便被借调过去,目前过来云南,帮忙搜集一些民族资料。本来我们搜集资料就在这一带就行了,但我记得你的地址,所以申请暂时住在你们农场。” 林望舒:“这,这样啊……” 她却只觉得陌生,一切都很陌生。 陆殿卿的视线很快地扫过她全身,眸中溢满怜惜的温柔:“你在这边怎么样,很辛苦是吗?” 林望舒摇了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在这里,她接触到的都是知青,已经很少接触农场外的人了,她甚至对外面的世界应对上也有点迟钝了。 陆殿卿很快察觉了,他后退了一步,和她稍微拉开一点距离:“我会在你们农场住几天,我对这里不太熟悉,可能需要你帮忙。” 林望舒忙道:“这,这没问题,你需要我做什么?” 陆殿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帮着介绍整理下这里的情况。我已经和你们团支书说过了,这几天你不需要去工作了。” 旁边团支书一脸热情:“对,对,这几天望舒你不用干活了,就认真协助陆同志吧。” 林望舒不懂:“不用去干活了?” 团支书:“你现在的工作,就是负责协助陆同志完成他的任务,这是我们接到的任务!” 林望舒有些不敢相信,还有这种好事。 要知道他们每天虽然只干八个多小时的活,但是工作强度大,加上天气闷热,又有蚊虫,整个过程非常疲惫,经常一天下来,连脚趾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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