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什么……” 听得茅塞顿开的张春霖如同小鸡啄米,不停点头,深以为然。 那个精瘦汉子正想要打断这个年轻公子哥的碎碎念叨,却被同伴扯了扯袖子。 他转头望去,从同伴眼中得到一个浅显意思。 这家伙,不靠谱!即便这桩生意是真事,而且也不在银子上含糊,可扛不住这么不靠谱的家伙能够守口如瓶啊。 精瘦汉子一想,的确如此。 他叹了口气,仍是有些惋惜,重重咳嗽一声,惹来年轻人的视线。 精瘦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不凑巧,哥几个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得办,你那个麻烦恐怕是没法子帮你了,不过买卖不成情意在,老哥多嘴劝你一句,想要以后在江湖上混出名堂,一定要脚踏实地啊!” 徐凤年笑着点头道:“老哥这话在理!” 幽燕山庄的少庄主目瞪口呆。 在那五人走后,徐凤年陪着张春霖在洗象池边上闲聊片刻,由于来此感悟武道的江湖人物越来越多,徐凤年就率先起身告辞离去。 张春霖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却也算是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只是年轻人不明白恩人为何最后聊到了金错刀刀庄的那名女当家,他便随口说了句自己的想法,听说那童姓女子天赋极高,练刀更是刻苦异常,可是性情古板,所以他张春霖就算与她相逢,也绝不会投缘。最后张春霖还笑着说美人纵马豪饮最绝色,因此那女庄主哪怕容颜倾城,也算不得真绝色。张春霖说得挺带劲尽兴,年轻藩王临行前也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叮嘱了一句让张春霖满头雾水的话,“江湖说大很大,说小很小,以后见着了童庄主,一定不要这么言语耿直。” 张春霖目送徐凤年离去。 然后似乎感觉到背后有杀气。 他猛然转身,看到一名独坐巨石的年轻陌生女子,正转头望向自己,然后她微笑道:“金错刀庄,童山泉。见过张公子。” 世人皆言,独占祥符三魁的徽山紫衣之后。 女子剑仙,有西楚女帝姜姒。 拳法宗师,当属武帝城林鸦。 女子刀圣,则是南诏童山泉。 张春霖给雷劈了似的,嘴角抽搐,说不出半个字来。 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纵马饮酒的童山泉,缓缓转回头,不再理睬幽燕山庄的少庄主。 徐凤年优哉游哉地回到茅屋前,姜泥就坐在檐下的小板凳上。 徐凤年柔声道:“没事,就是稀里糊涂跟人打了一架,最后还占了天大便宜。” 她眨了眨眼睛。 徐凤年伸出双手,两手空空,笑道:“这种事情可赚不到半颗铜钱。” 她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武当山?” 徐凤年搬了条凳子坐在她身边,“马上就得走。” 她小声道:“是去清凉山,还是直接去拒北城?” 徐凤年笑道:“拒北城马上建成,很多人都在等我呢,当然是直接去凉州关外。” 她如释重负道:“那我也去!” 徐凤年点头道:“行啊。” 徐凤年随即好奇问道:“今天武当山大莲花峰紫阳宫那边,就要开始论道论武,会有很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宗师高手出现,你不去看看?” 姜泥没好气道:“他们吵架打架,关我什么事!” 徐凤年忍俊不禁。 姜泥小心翼翼问道:“那么多铜钱搁在这里,会不会遭贼啊?” 徐凤年摇了摇头,“我会跟武当山打声招呼的,只要少了一颗铜钱,下次咱们上山就去紫阳宫那边撒泼打滚。” 姜泥微笑,“你一个人去就够了。” 徐凤年也被自己逗乐,不再言语。 安然享受这份难得的悠闲。 姜泥歪了歪脑袋,“那我就只带剑匣了?” 徐凤年嗯了一声,突然说道:“这次咱们怎么气派怎么走,别偷偷摸摸的了,到时候你带我御剑飞行,记得慢些。” 姜泥脸颊微红。 徐凤年牵着她的手站起身,大声笑道:“走,去凉州关外,我带你去看看那幅‘铁骑守边关,如大戟横江’的壮阔画面!” 大凉龙雀剑缓缓飞升,一对年轻男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大莲花峰。 洪洗象和徐脂虎之后,世间又有一双神仙眷侣。 ———— 也正是这一天,有位腰佩双剑的中年男子,将那头陪他走过万里山河的老毛驴,留在了小莲花峰上,与那头老青牛作伴。 有位目盲女琴师,在那个自称百无一用是苏酥的年轻男人不舍视线中,独自缓缓下山,她下山,只为山上的他心安。 有位其貌平平的矮小汉子,下山之前对一位苗疆女子说了句话,“要是我死了,你就找个英俊男人嫁了。” 有位身旁站有两人的年迈儒士,在崖畔向滔滔云海深深作揖后,直腰朗声道:“晚辈向张圣人辞行!读书人程白霜,不负圣贤书!” 一袭紫衣站在紫阳宫屋脊之上,她高高仰起头,望向渐飞渐远的那对年轻男女,轻轻嗤笑一声。 一位老道士揉着他徒弟的徒弟的小脑袋,然后对更为年迈的师兄释然笑道:“此生修行,无愧武当。” 一位气质清逸的龙虎山道士在跟武当山道士辞别,“若有机会,再来喝茶。” 一位老人在屋内轻轻拿起佩剑,悬佩妥当后,自言自语道:“我东越剑池,岂能不死一人在关外!” 这一日。 邓太阿,轩辕青锋,韦淼,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齐仙侠,柴青山,薛宋官,俞兴瑞。 十大中原宗师,不约而同地离开武当山,共赴凉州关外! 第949章 北凉道陵州,一座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漕运码头。 这座码头在前任刺史徐北枳手上大肆扩建,陵州官场不是没有劳民伤财的怨言,除了码头,还有那些不输离阳甲字规模的巨大粮仓,这位买米刺史在任期间可谓大兴土木,只不过谁不知道徐北枳号称“宠绝北凉”?加上北凉从无言官弹劾的风俗,顶多就是官场文士和将种门庭私下腹诽罢了,自然没谁乐意去那座清凉山碰钉子了。 大概是徐北枳在陵州的官声实在糟糕,新任刺史常遂到任后的休息养生,让原本做好继续瞎折腾心理准备的整个陵州感到如沐春风,对这位来自上阴学宫圣贤门下的读书人,那是赞不绝口。 今日码头,在两百陵州最精锐轻骑护送下,两辆马车缓缓而至,分别走下两名身穿官府的儒雅男子,他们正是文坛宗师韩谷子的得意弟子,陵州刺史常遂,和当今新凉王的老丈人,刚刚由凉州刺史升任北凉道副经略使的“中原陆擘窠”陆东疆。 陆东疆在短短一年之内坐上北凉道文官第三把交椅,虽说是典型的父凭女贵,但是北凉官场务实,不好虚名,没有离阳朝廷那些是否进士出身、是否担任过翰林院大小黄门郎的繁文缛节,陆东疆如今与宋洞明官职品秩相同,只不过陆东疆分领幽陵两州政务,宋洞明分领凉流两州,有些分庭抗礼的意思,所以前不久有位他们青州陆家子弟在家宴上,说出了那句话,“太安城曾有张庐顾庐之争,咱们北凉如今也有陆庐宋庐之格局,更是君子之争,至于那王林泉,满身铜臭的商贾而已,算什么东西”,这句溜须拍马里头的两个意思,都让进入北凉后满肚子不合时宜的陆东疆,深以为然。 如今陆东疆对那个心狠女儿陆丞燕虽然还有些芥蒂,可是这般平步青云之后,登高望远,对于眼皮子底下这点糟心事,也就逐渐释怀,陆东疆心知肚明,陆家想要长盛不衰,哪怕陆丞燕当真与陆家决裂,可清凉山那边有没有陆丞燕,陆家在北凉官场的际遇就会截然不同,而陆丞燕能不能坐稳北凉王妃的位置,陆家地位也会随之翻天覆地。 陆东疆最近想着今年春节,是不是邀请女儿女婿回陆家一趟,本就患难与共的一家人嘛,你徐凤年哪怕贵为藩王,可陪咱们一起和和睦睦吃顿年夜饭,总不算过分吧? 与副经略使大人的崭新官服不同,刺史常遂身上那件官服显得老旧褶皱许多,原本白皙的脸庞也变得黝黑,两个人站在一起,年龄更长却养尊处优保养得体的陆东疆,反而要更显年轻,虽说从二品锦鸡官补子和正三品孔雀补子,相差不大,两者官身,也都属于离阳当之无愧的封疆大吏,只不过前者已是货真价实的朝堂中枢重臣,后者是牧守一方的权臣,距离前者,仍有一线之隔。不过陆东疆是享誉中原士林多年的清流名士,若是换成其他刺史相伴,他还会拿捏官威架子,对上文坛宗师韩谷子高徒、蜚声朝野的上阴学宫稷上先生、同时又是徐渭熊师兄的常遂,陆东疆自然将其认为同道中人,言谈和煦,十分热络。 陆东疆作为总领陵州幽州政务的副经略使,对离阳漕运一事当然有所耳闻,知道朝廷原本答应在入秋之前保证有一百万石漕粮进入北凉,只是到如今连半数五十万石都不到,先后三拨,零零散散,藏藏掖掖,堪堪四十万石而已。离阳漕运有横竖两线,横线以广陵江为主干,被视为中原腰膂之地的青州襄樊城,是漕粮中转重地,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那位年轻藩王赵珣,竟然跟随燕敕王赵炳和蜀王陈芝豹一同造反,并且据说被要推举为新帝,如此一来,赵室朝廷就丧失了大半座靖安道的统辖,漕粮就顺势一拖再拖,陆东疆对此也只能感慨一句流年不利。 常遂陪着陆东疆走到渡口岸边,江水之上船只连绵扎堆,几乎有如履平地之势,码头两岸热火朝天,这让陆东疆有些惊讶。 常遂一语道破天机,“离阳朝廷对外宣称,入秋前供给北凉道五十万石漕粮,其实咱们王爷当时和尚书令齐阳龙说好的是一百万石,事实上,这个秋天在齐阳龙以及桓温几乎算是事必躬的亲自督促下,已经有将近八十万石漕粮运入我陵州粮仓,只不过照顾离阳颜面,我们也就对外说只收到了四十万石。” 既然治下辖境“风调雨顺,政事清明”,陆东疆便是一阵惊喜欣慰,只是随即发现身旁这位骤居高位的陵州刺史,心情似乎并不太好。 常遂淡然道:“陆大人刚刚上任,有些事情可能不清楚内幕,离阳朝廷除了允诺入秋之前一百万石漕粮入凉,其实还答应在之后运入两百万石。可是以眼下形势看来,是遥遥无期了。” 陆东疆疑惑道:“中原大乱,靖安道又是叛乱藩王赵珣的辖境,朝廷无力掌控漕粮入凉,也在情理之中吧?” 常遂摇了摇头,“并非如此,靖安道的主要兵力,或者说靖安王府辖下精锐,早就给赵珣消耗殆尽,现任靖安道洪灵枢本就是青党领袖之一,当了那么多年位高权重的太安城吏部侍郎,资历极厚,节度副使马忠贤更是大将军马福禄之子,两人联手,若说入秋之后的后续两百万石漕粮有些变故,无法全部兑现,勉强可算情理之中,可绝不至于连那二十万石都会延期不至北凉。归根结底,是他们与把持离阳漕运二十年的赵室宗亲和京城勋贵,达成了默契,不愿我们北凉白白得到后边的两百万石粮草。要知道两百万石漕粮,意味着在太平盛世也是一大笔分红,何况如今中原战乱,更是可以漫天要价,也许是跟朝廷狮子大开口,说不得也可能是参与叛乱的三位藩王。盛世收藏,乱世金银,金银做什么,还不是买那兵马粮草。” 陆东疆满脸愕然。 常遂突然笑了笑,“想必陆大人来时,也看到主道两侧的那些大小商铺了,其生意兴隆程度,连陵州州城也比不得,就不好奇?” 陆东疆点了点头,“常大人刚才也说盛世收藏乱世黄金,自古而然,乱世将至,本官从凉州赶来之前,就听说如今陵州富豪之家都在贱卖各类古董字画,连许多被视为已经消失湮没在洪嘉北奔那场浩劫中的传世珍稀,都重新现世,为中原惊艳不已,以至于许多闻讯而来的江南道商贾来此低价购入,再返回中原以天价卖出,人人赚得金山银山。常大人,实不相瞒,本官也很是心动啊。” 常遂笑意玩味,缓缓道:“哦?那陆大人可真要去看看。自大奉朝至春秋九国,陆冈的玉器,吕爱水的金器,朱碧山的银器,包治然的犀器,赵良碧的锡器,王小溪的玛瑙器,姜宝云的竹雕器,杨筍的瓷器,人偶得一器物,必珍稀为古玩。如今在这北凉陵州这条无名小街,无奇不有,否则时下离阳朝野怎么会皆言‘中原江湖宗师皆至武当山,离阳文人雅士心系陵州城’?” 陆东疆心动了。 脸色微冷的常遂笑着泼冷水打趣道:“只不过那些大小铺子,做生意之前都要先看买家的路引户籍,本地人都只收真金白银,外乡人嘛……不说也罢,恐怕两袖清风的陆大人要失望了。” 陆东疆哈哈笑道:“无妨无妨,本官过过眼也好,收不收入囊中倒是其次。这就如对待那些世间绝色美人,远观亵玩皆是美事。” 常遂便领着副经略使大人就近来到码头边上的一座店铺。 铺子不大,连陵州将种门庭中等宅院的一间书房也比不上,但是陆东疆才跨过门槛,就瞪大眼睛,给震惊得无以复加。 琳琅满目! 陆东疆的鉴赏眼光,何其老辣,快步走向一张古色古香的束腰齐牙条兽腿炕桌,上边随意搁置着十几样奇巧物件,陆东疆小心翼翼拿起一只漆木碗,周身作连环方胜纹,深赤色。 堂堂一道副经略使,手指微微颤抖着翻转那只漆木碗,果不其然,陆东疆看到了碗底那浓金填抹的“沆瀣同瓯”四正书阳文! 铺子杂役是个大手大脚的年轻人,看到是两个身穿官服的男子,只不过没瞧见他们的扈从跟随,也就没太上心,在陵州,老百姓习惯了与桀骜不驯的将种子弟打交道,对于比他们还受气的文官老爷,倒是同情得很,谈不上如何忌惮畏惧。再者最近小半年之内,他们这小小一座铺子,也来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中原顾客,这名清扫铺子兼任喊价的年轻杂役,也开始觉得自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了,就上前几步,就从桌上随手扯住一只的金壶的纤细壶嘴,高高提起,殷勤笑道:“官老爷,前不久有位上年纪的中原读书人,看上了这件玩意儿,只可惜当时他出不起价儿,就让咱们务必留下,说是他回江南道老家那边运作去了,咱们铺子可没搭理他,官老爷,要不然你掌掌眼,要是喜欢,二十两银子就可以拿走,当然,这是咱们北凉当地人才有的价格,外乡人可不行!” 陆东疆颤巍巍放下那只漆木碗,双手接过这只云龙纹葫芦式金执壶,仔细打量之后,颤声道:“这是货真价实的旧南唐御制之物啊,连眼高于顶的大楚国师李密都对其誉为‘酒水共意气,倾倒一世’!多少银子,二十两?!” 年轻杂役笑眯眯道:“二十两就够了。银票不收,只收现银!” 陆东疆动作僵硬地转头望向常遂,“常大人,身上可有现银?” 常遂摇头道:“不曾携带。” 陆东疆一脸悔恨疼惜,喃喃自语道:“不行,恳请常大人今天找人借我些银子,一千两,不!最少一万两!多多益善!” 常遂笑道:“陆大人不用如此失态,这般物件,这条街上随处都是,不但如此,从这座陵州码头,沿着这条河进入广陵江,直到青州襄樊城,大大小小的漕运码头,皆有这般店铺开设。” 陆东疆猛然惊醒,痛惜道:“这可是王爷的意思?!” 常遂点了点头,“这里头,半数出自清凉山徐家库藏。” 身为半个徐家人的副经略使忍不住跺脚高声道:“败家子!败家子!” 常遂哈哈大笑,竟是就把陆东疆撂在店铺,独自一人离去。 店铺内,陆东疆提起一只白玉碗,举碗映膏烛,皎若冰雪,碗壁上的黄点像数十粒栗子点缀其中,尤为天真可爱。 陆东疆每赏玩一物,都要念叨一声败家子。 尤其是得知北凉外乡人想要取走看中物品,只能是去搞定负责广陵江漕运的离阳官员,用粮草来换取,亦是相当廉价,许多原本价值连城的案头雅玩,竟然不过是一两百石粮草而已! 陆东疆心头滴血啊。 而陵州刺史常遂回到码头后,站在岸边。 天下人共分徐家。 清凉山千金散尽还复来?不复来! 常遂不知道那位副经略使大人作何想,他只知道自己愿为这样的北凉共生死! 第950章 广陵王府春雪楼换了主人,事实上离阳的半壁江山,在那一夜之间都换了主人。 谋划这一切的纳兰右慈,坐在江畔山巅那口胭脂井口上,一只手摊放有十几颗色彩绚烂的广陵道特产雨花石,一颗一颗捻起,然后陆续丢入井中。 纳兰右慈身边站着沦为阶下囚身份的棠溪剑仙卢白颉,不同于被关入大牢的经略使王雄贵,作为广陵道节度使的卢白颉只要不擅自走出王府,并无拘束。 卢白颉问道:“纳兰先生找我何事?” 纳兰右慈低头弯腰望向黑漆漆的井口,柔声笑道:“虽然燕敕王府在太安城也有些扎根多年的谍子死士,有些人官身还不低,可终究比不得久在中枢的棠溪先生,我就想知道太安城那边,有资格参加养神殿‘小朝会’的那些个离阳重臣,有几人是板荡忠臣,又有几人会在危困之际摇摆不定,有几人与年轻皇帝离心离德,棠溪先生若是愿意直言不讳,我们就能够看菜下碟,以后太安城也能少些冤魂野鬼。” 哪怕是说着诛心至极的狠辣言语,这位春秋谋士的嗓音舒缓有度,笑意浅浅,实在是一位很难让人讨厌的风流人物。 卢白颉摇头道:“纳兰先生想多了。” 纳兰右慈一脸就知如此的表情,挥挥衣袖潇洒起身,微笑道:“走,带你去一间屋子,是我花了足足三千石大米,才给棠溪先生凑齐的一套书房。” 卢白颉一头雾水,送礼送书房?而那三千石大米又是怎么回事?莫说寸土寸金的太安城,就是自己家乡江南道,寥寥三千石大米折算成银两,又能购置到几件不错的文房用品? 纳兰右慈胸有成竹道:“棠溪先生不妨拭目以待,绝不至于失望!” 卢白颉跟随纳兰右慈来到王府一处幽静别院,穿廊过栋,纳兰右慈推开房门,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卢白颉先行入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黄花梨木乌纹半桌,因为是矮桌式样,自然并非摆放名贵雅玩的书案,只不过束腰做成蕉叶边,起伏如水波,流动雅致,侧面折枝花鸟,有大奉彩瓷意趣,牙子以下雕龙形角牙,回首上觑,大有神采,上下繁文素质,对比鲜明,别有韵味。更远一些的书桌是一条螭纹长桌,桌上文房四宝,俱是江南道那边任何一座书香门第恨不得供奉起来的传世之宝。 纳兰右慈走到桌旁,双指拈住一只古秀可爱的紫砂壶壶盖,高高提起,壶身竟是不坠,笑眯眯道:“正是旧东越已经失传的那款天地共春壶,以至于此壶风靡大江南北的当时,饮茶一事就已经退而其次,成了赏家清玩的绝品,如今更是千金难求,没办法,东越文人大多喜好死的时候陪葬一把共春壶,后边洪嘉北奔里毁去太多,稀罕物件,当然是价高难求。棠溪先生是茶道圣手,想来比我更清楚 这把壶的不俗。” 卢白颉仅是瞥了一眼茶壶,环顾四周,脸色沉重问道:“这间屋子,所有物件,只用了三千石大米就?!” 纳兰右慈哈哈笑道:“放心,绝非是广陵道战火如荼才导致各座高门贱卖珍藏,说句难听的,广陵道自二十年前大楚覆灭后,官场上尽是些骤然富贵的得志小人,本就没有几个值钱姓氏了。要不然就是些明哲保身的墙头草,此次春雪楼更换主人,他们也大多见风转舵得很快,不至于需要拿出这些好东西来换取金银大米。” 纳兰右慈突然蹲下身,钻入那张螭纹书桌,然后探出脑袋朝卢白颉招了招手。 卢白颉给这位祸乱祥符的谋士弄懵了,犹豫片刻,还是依葫芦画瓢钻入书案底下,纳兰右慈在桌子底部用手指一阵摩挲,笑道:“大白天的,不好点燃蜡烛,不过以棠溪剑仙的眼力,应该依旧能够凭借字迹看出此物来历渊源。就是这里!” 卢白颉顺着纳兰右慈的手指抬头望去,只见那里好像有人以匕首刻出六个字,歪歪扭扭,除了些许稚趣,绝无半点大家风范,但是卢白颉震惊当场,六个字意味着三个人,皆有名无姓,凤年,脂虎,龙象! 须知远嫁江南的徐脂虎正是卢白颉的侄媳妇,卢白颉当初在卢家也是最为心疼那名女子的家族长辈,所以卢白颉确认无误,这是徐脂虎的字迹无疑!再者,卢白颉知道在清凉山,徐脂虎和徐渭熊从小就关系平平,所以徐家子女四人,独独少了徐渭熊的名字,更是世人无法作伪的有力旁证!卢白颉甚至能够想象很多年前,那位红衣少女坐在地上,用小刀刻字的俏皮模样。 卢白颉长久沉默,哪怕是在和纳兰右慈离开桌底之后,仍是不愿开口说话。 纳兰右慈一脸捡漏的欢喜神色,“我猜啊,连桌子主人都不知道当年他姐姐曾经在桌底刻字,否则肯定舍不得卖掉。” 卢白颉想到早年那个当面询问自己能否卖他几斤几两仁义道德的年轻人,心情复杂,笑意苦涩道:“他徐家何至于此?纳兰先生之前不是说过,赵珣离开青州之后,根本失去了对靖安道的掌控,如何能够阻止漕粮入凉?而且你们暂时也反常地无意染指靖安道,我起先以为是你们担心兵力太过分散,战线拉伸过长,以防被吴重轩大军一鼓作气挥师南下。现在看来,是你纳兰右慈的意思?故意让北凉与朝廷为此生出龌龊,生怕北凉边军一旦出人意料地打赢第二场凉莽大战,徐家铁骑便仍有余力赶赴中原平叛?!” 纳兰右慈斜靠窗口,玉树临风,玩味道:“否则你以为一个老吏部侍郎温太乙,能够那么顺利返回青州做经略使?朝廷官员不得担任家乡父母官,可是离阳律之一!” 纳兰右慈笑意更浓,啧啧道:“温太乙在京城资历再老,在太安城的官场关系再夯实,也该是去别处破格高升为一道文官领袖。我为了让这家伙出任靖安道经略使,可是在太安城耗费了不少人情,只不过万万别想到啊,离阳朝廷给了我一个天大惊喜,让马福禄之子去靖安道掌管兵马大权,如此一来,在漕粮入凉一事上,文武两大封疆大吏联手给那些国之蛀虫暗中撑腰,这才能够抵挡得住齐阳龙与桓温的施压,要不然换成别人,还真不好说,毕竟两省主官发起火来,那可不是吃素的,剩余两百万石粮草指不定就真要送往北凉陵州了。” 卢白颉一只手掌死死按在桌面上,桌子吱呀作响,可见正在承受棠溪剑仙的磅礴压力。 心情极好的纳兰右慈自顾自笑道:“这天底下只要打仗,就需要粮草,北凉边军也不是那神兵天将,当然也不例外,就算那年轻刺史徐北枳极富先见之明地做了回买米刺史,但仅凭被誉为塞外江南的陵州一地之力,显然仍是不足以让即将迎来第二场凉莽大战的北凉边军毫无后顾之忧,那徐北枳这个北凉转运使怎么办?” 纳兰右慈自问自答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这个道理连没读过书的市井百姓都懂,何况是身为离阳赵室最希望拉拢的北凉文臣第一人!于是徐北枳就跑去清凉山跟姓徐的藩王说,你家里银子是不少,可还是不够,你卖家当吧,我来帮你折腾这事儿,你徐凤年眼不见心不烦当个甩手掌柜,刚好凉州关外要建造那座劳民伤财的拒北城,除去服役军户,其他户籍百姓需要的工钱,就从这里头出,而边军打仗的粮草,就跟来咱们陵州买你徐家家当的人身上挣,跟他们开价,不收他们银子,只要粮草。只要他们有本事通过各自私交或是各种渠道,从那些广陵江沿岸的大小漕运官员手上抠出粮草来,甭管用什么方式交割给北凉,买卖都作数!” 纳兰右慈伸手指了指卢白颉手边的一柄折扇,“旧西蜀制扇大家马小官的晚年心血之作,当世仅存两把,一把在离阳皇帝的御书房放着,大概夏日炎炎,也只是看看而已,舍不得暴殄天物地去‘有请清风来’的,还剩一下就在你棠溪先生的手边了,知道买这把扇子用了多少石大米吗?六百。听上去很少对不对?哪怕摊上买家那份打点关系的成本,也是赚到姥姥家了,是不是?不过咱们还真别冤枉那位北凉王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啊,肚子里那笔账的算法,跟咱们可不太一样。只可惜,你棠溪先生明白那算法,甚至是齐阳龙和桓温这两位一国栋梁都懂,一样没用!” 纳兰右慈来到那张黄花梨乌纹半桌附近,突然踮起脚跟,就那么大伤风雅地一屁股坐在桌上,与站着的卢白颉面面相视,伸出双手,“棠溪先生不是那种只会埋首典籍的古板酸儒,在京城兵部做过尚书大人,虽不是户部一把手,但自然也清楚我中原百姓和边军青壮的一年口粮,虽然各地风土不同贫富有别,稍有偏差,但是大致相当。棠溪先生是江南道豪门子弟,知道富甲天下的你们那儿,食俗奢侈,阔绰门户多达四餐甚至五餐,寻常老百姓亦是能够维持一日三餐,‘两绍三烧要满壶,鲜鱼最贵是黄花’,这句俗语,可是说得连远在南疆的我都艳羡不已啊。” 纳兰右慈轻轻摇晃一只手掌,“反观地贫北凉,即便是陵州百姓,大抵上也是一日两餐,夏秋两日素一日小荤,春冬则三日素一日荤,需要干重活的青壮则每人可饮一勺酒,绿蚁酒嘛,是出了名的不贵。如此一来,北凉青壮一年大概消耗十一石米,妇孺口粮减半,若是一户人家以五口人算,因为家中往往必有青壮一人身为关外边军,所以只按仅剩青壮一人在关内的北凉一户,一年便需十六七石米,以徐北枳前两年在陵州的筹粮举措,大致能够保证在三年内,关内百姓的粮食不受战火波及,甚至在危急时刻,还能紧急支援北凉边军五十万石。,但这就已经是北凉的极限了,第二场凉莽之战在即,若是打上一年,以边军青壮一人一年十一石粮来算,到明年秋天,那就是需要三百一十万石粮草!” 纳兰右慈轻轻拍打手心,笑道:“可是朝廷如今才送去八十万石粮草,剩余答应的两百二十万石,换成是我去担任原本日进斗金肥得流油的漕粮官员,也没法子转过弯来嘛,再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平白无故每年要少去整整三百万石粮草的分红,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能忍?何况是给那些北凉蛮子,若是给大柱国顾剑棠坐镇的两辽边军,那也就罢了,捏捏鼻子认命便是,总不好为了钱还前程性命都搭进去,可北凉蛮子不是正在和北莽蛮子狗咬狗吗?咱们拖着便是,他徐家铁骑都自身难保了,还能腾出手来,跟咱们这些隔着老远的漕运官吏较那个劲?” 卢白颉手掌下的那张书案,四条桌腿砰然碎裂! 整张桌面就那么直直落在地面,那些曾经有价无市如今低贱无比的文人雅玩,四散滚落如鸟兽散。 纳兰右慈视而不见置若罔闻,继续笑道:“当然了,狗急了还会跳墙,北凉那边也不只是靠贱卖家当来换取粮草,姓徐的年轻人不是弄了个人多势众的鱼龙帮嘛,就让他们沿着广陵江一路往下开道,带着不计其数的古董珍藏在各地开设商铺,当然这些江湖人拳头也挺硬,据说转运使徐北枳已经放出话来,敢耽误鱼龙帮做那份正当买卖的离阳官府,他就让北凉铁骑亲自去敲开家门讲讲道理。事实上,给先前那一万大雪龙骑军吓破胆子的两岸衙门和当地驻军,还真给这一手震住了,所以,这时候就又需要我纳兰右慈来把水搅浑喽。” 纳兰右慈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笑意灿烂。 卢白颉握紧拳头,死死盯住这名那些春秋谋士中硕果仅存的人物。 赵长陵,黄龙士,元本溪,李义山,先后都死了。 好像就只剩下这个纳兰右慈活到了最后,好像也笑到了最后。 卢白颉问道:“你纳兰右慈无非是想帮赵炳篡位登基,何至于此?!” 纳兰右慈收敛笑意,双手撑着肌理细腻的黄花梨桌面,“我在北凉那边动用的心思,可一直不比太安城少。” 一向温文尔雅的卢白颉破天荒怒声问道:“你当真不怕离阳北凉鹬蚌相争,唯有北莽渔翁得利?!纳兰右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纳兰右慈全然无所谓卢白颉散发出来的杀意,懒洋洋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然后纳兰右慈转头对房门那边笑道:“你们都退后,棠溪先生只是开玩笑而已。” 卢白颉怒极反笑,“我在跟你纳兰右慈开玩笑?!” 纳兰右慈反问道:“要不然你还真能杀我?” 这位棠溪剑仙顿时颓然。 卢白颉从未如此心灰意冷。 无论是当初为了一名女子在英杰辈出的家族中自甘沉寂,还是被离阳皇帝贬谪出太安城,或是在春雪楼沦为阶下囚,生性淡泊的卢白颉都不曾如此感到无奈。 纳兰右慈跳下桌子,轻声讥笑道:“整座中原也会如你这般无奈,你卢白颉只是切身体会到的第一人而已。” 卢白颉默默蹲下身,翻起那张桌面,望着女子早年刻下的字迹,怔怔出神。 纳兰右慈说完最后一句后,缓缓走出屋子,还不忘替那位棠溪先生轻轻关上房门。 那句话是“我倒要看看,那个姓徐的年轻人,要怎么帮你们中原镇守西北国门!” 纳兰右慈走出屋子,离开院子,登上春雪楼顶楼,来到走廊凭栏而立,远眺广陵江。 他喃喃自语道:“醉持酒杯,可吞江南吴越之清风!拂甲而呼,可吸西北秦陇之劲气!” 只是如今,我活在江南,说出这等豪言壮语的你,却早已死在西北。 纳兰右慈抬起头,轻声问道:“李义山,如果你还活着,会不会劝你的那位学生,这西北国门,就别守了?” 就在此时,一个嗓音在纳兰右慈身后响起,“李义山绝对不会说出这句话。” 纳兰右慈没有转头,迅速恢复常色,笑问道:“怎么蜀王也有登高远眺的闲情逸致?” 正是陈芝豹的不速之客淡然道:“吴重轩算个什么东西,丢到北凉边军,连步军副帅都当不上,值得我郑重其事?” 纳兰右慈终于转身,靠着围栏,笑嘻嘻道:“你这句话可别当着赵炳的面儿说,也太打脸了,吴重轩当年与我纳兰右慈,那可是当年燕敕王的左膀右臂。” 陈芝豹讥笑道:“所以你们南疆兵马也就只配在中原内讧了。” 纳兰右慈叹了口气,“陈芝豹啊陈芝豹,你这个只愿意说老实话的脾气,真得改改。” 言下之意,纳兰右慈显然并没有否认陈芝豹,默认了这位昔年北凉都护对南疆精锐大军的轻视。 纳兰右慈笑问道:“离开北凉,你不后悔?” 陈芝豹扯了扯嘴角,连开口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纳兰右慈重新转身,望向那条滚滚入海流的广陵江,说道:“铁骑拒北如大戟横江,这是谁说的?” 陈芝豹依然没有说话。 纳兰右慈趴在栏杆上,下巴轻轻搁在双手叠放的手背上,“北凉北凉,谐音悲凉,不吉利。也不知道那个家伙当初怎么就不劝徐骁改改。” 陈芝豹终于冷笑开口,“悲凉?” 他走到纳兰右慈身侧,大笑道:“我北凉铁骑三十万!生可悲凉,死却壮阔!岂是你们中原温柔乡能够明白!” 纳兰右慈轻声道:“你说了‘我北凉’?” 恍然大悟的纳兰右慈哦了一声,自顾自说道:“一日是北凉边军,此生皆是北凉老卒。我明白了,你所作所为,与新凉王徐凤年无关,甚至跟老凉王徐骁也无关。” 纳兰右慈转为单手支撑下巴,一手轻拍栏杆,继续远望,“陈芝豹,你放心,我会帮你让这座中原也明白的,当然,这本就是我们能够站在这里说话的前提。” 陈芝豹问道:“你就不怕赵炳赵铸父子杀你?尤其是那赵铸?” 纳兰右慈说了个不太好笑的笑话,“我啊,都快怕死了。” 陈芝豹转身离去,沉声道:“我陈芝豹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你到时候要是做不到,别说赵炳赵铸,我先杀你。” 背对那位白衣兵圣的纳兰右慈语气古井不波道:“咱们俩就与这天下,一起拭目以待吧。” 陪我纳兰右慈一起看看那个天大的笑话,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第951章 陵州龙晴郡的百姓,曾经是整个北凉道最自负的一拨人,无论是这里走出去的边军士卒,还是书生商贾,腰杆都特别挺直,因为这里是原怀化大将军钟洪武的家乡,而钟洪武担任北凉骑军统帅十数年之久,积威深重,门生故吏遍及北凉,加上钟洪武当年素来又以护短著称于世,提拔武将更是公然恩泽家乡,所以龙晴郡人氏都自觉高人一等。 在祥符之前,龙晴郡无疑是香饽饽,陵州大小门户的婚嫁对象,都以出身龙晴郡作为首选,只是在钟洪武死后,便是江河日下的惨淡光景了,尤其是原龙晴郡郡守、钟洪武嫡长子钟澄心在升迁进入州城为官后,多次在官衙内毫不遮掩地对家乡官员表露出排斥,更让龙晴郡彻底失去了主心骨。 如此一来,昔年北凉最风光的三个郡,嫁人娶妻龙晴郡,金屋藏娇胭脂郡,求学拜师黄楠郡,就只剩下了其它两郡,就像这次拒北城大兴土木,军户匠户等版籍之外的北凉百姓,只要愿意去凉州关外参与建造,都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工钱,陵州各地都有贫寒百姓涌入关外,唯独龙晴郡应声者寥寥,这固然与龙晴郡百姓大多比较家境优裕有关,但是这里头那个北凉道路人皆知的心结,更是关键所在。 北凉民风自古彪悍尚武,陵州虽然富饶,但是将种门庭多如牛毛,自然不输凉幽两州,当年在陵州官场翻云覆雨的世子殿下,不管出于何种初衷,最后到底是从根子上铲断了钟家这棵荫蔽全郡的参天大树,龙晴郡百姓是既怕又怨,可谓心思复杂,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也道不明。 所以当一个龙晴郡郡城内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打算去拒北城讨口饭吃后,街坊邻居都开始唾弃鄙夷起来,尤其是听说这个男人打算让媳妇儿子都迁出北凉后,这可就不只是那些不痛不痒的风言风语了,有人都要当着他的面戳他脊梁骨破口大骂起来,骂得毫不顾忌十多年朝夕相处积攒下来的情面。然后很快就有人翻起了旧账老账,说这个叫陆大远的家伙原本就不是北凉人,是后来娶了他们龙晴郡的女子做媳妇,这才去衙门转了版籍,算是在龙晴郡落地扎根了。这些年他在龙晴郡做杀猪卖肉的屠子,其实一直买卖公道,没赚什么昧良心的银子,只是这次去拒北城,犯了众怒,害得一家四口都成了过街老鼠,也不知是哪个碎嘴的闲汉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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