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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自有小厮上前,口称小林都知同列二三十,骡马五六匹……便将骡马牵走,并将客人迎入楼内一处大堂。 大堂里早有摆好的坐榻与矮几,众人按品级年龄刚刚坐好,便忽然闻得楼上有女子笑声:“白巡检,多日未来,可想煞姐姐了……你看你这脸蛋,如何这般白俏,让姐姐白白艳羡,却不懂修行遮护的。” 两句话说完,才见到一个戴着步摇的二十七八绰约女子款款走了下来,上前双手捧起白有思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位置。 周围颇多巡骑,早已经看的目弛神摇,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羡慕哪一个罢了。 “我也想着小林都知呢。”白有思一开始只是竖耳静听,待对方下来以后,才同样眼波微动,笑靥含苞,似乎也是个欢场老手。“只是近来极忙,去了一趟东境,再回来又连着遇到其他公事,忙着与朝廷做交代,直到今日才有空,便赶着来找姐姐了。” 张行冷眼旁观,只觉得那都知虽然身材绰约,但论容貌怕是远不如白有思,论姿态还不如死掉的冯夫人,连跟小玉比都差了一分青春,也是暗暗叫奇。 不过很快,在上个世界算是见识丰富的他就反应了过来。 原来,这位女都知与白有思招呼完毕后,趁着摆碗摆菜的功夫顺着??过来,从钱唐开始,认识的直接呼名呼郎,总能说的那人面红耳赤之余喜笑颜开;不认识的,如张行身侧这位秦二郎,明明之前还兴奋莫名,当着人家面却又有些紧张,而且只穿着寻常布衣,结果旁边另一人大约一介绍,她便也能从容喊一声二郎,并主动偎上前倒茶,问候家乡父母,又夸赞秦二郎身材好,朴实可信云云。 到此为止,张行哪里还不晓得,这里虽是温柔坊,但未必只是出卖皮囊,皮囊好当然好,但这种高级的走大堂的地方,平素有资格来消费的怕还是洛北的官吏们居多,一伙子同僚几十人一起过来搞团建,求得是吃好喝好玩好,便是这都知花容月貌,难道能人人都摸到? 摸不到的恐怕还要生闷气吧? 所以,这都知的本事,怕是主要在于控场与调节气氛,顺便多卖酒……至于睡不睡的问题,那明显是散场后的事情。 而且,用屁股想都能猜到,几十个陪睡的收入,也未必比不上一个控场水平高的好都知。 这么一想,也难道叫都知不叫花魁,而都知还能自己攒钱开欢场,委实一个好都知,才是一个场子的真核心。 “见过都知姐姐。” 轮到张行,已经‘懂了’的乡下人早已经放开,立即拱手。“在下张行,是刚刚入了白巡检骑队的新人,这番叨扰,虽是白巡检以下诸兄弟们都在想念都知姐姐,却是打着为我入队庆贺的名号……乡下人,场面见得少,得会耍起来,劳烦姐姐帮忙,让我少出些丑。” 这小林都知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还在拿着遮嘴一笑:“你这人,说是场面见得少,却说话这般伶俐,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你。” “莫说姐姐。”身后跟来的白有思也负手笑了起来。“我带他几十日了,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他的话。” 小林都知俯下身来,侧依在几案对面,先捏了捏身后白有思的腿,换的对方踢了一下她,算做了个私下互动,然后才向张行来问:“小张兄弟长得好排头,不知道家里行几?” “无父无母,孤身出来。”张行脱口而对。“叫我张三郎好了。” “我晓得了,那就叫你三郎了,张三郎。”小林都知会意,即刻不做深谈。 “哎。”张行也乐的配合。 “这样好了,你要真不懂,待会做令喝酒的时候,必然是我当席纠,到时候来帮姐姐做个捧酒的刑官……”小林都知歪着几上,酥胸半露,眼波流转,乃是装作压低声音一般。“你看好不好。” 张行当即拱手。 旁边秦宝看的艳羡,却不知如何插进话里,倒是隔了一个位子的李清臣忽然起身叫嚷:“小林都知,你们的私密话都被我们听到了,如何便要偏心这什么张三郎?” “十二郎你懂什么?”小林都知趁机扶着白有思站起身来,先对秦二郎使了个眼色,然后当场对李清臣嗔怪。“你以为行刑官好做吗?罚酒灌酒都要他,你要是想找茬,到时候尽管不喝,反过来罚他三杯。” 众人轰然。 轰然声中,小林都知回头示意正式上席上酒;白有思笑意稍退,转回首座;钱唐赶紧敛容正坐;李清臣放肆而笑;秦二郎鼓掌鼓的双手通红;新鲜出炉的张三郎则托腮望着侧门,等着看这里席面如何。 恍惚间,气氛就已经起来了。 不过很快,在上酒上菜一刻钟后,气氛便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随着众人稍微填了点肚子,小林都知也转了一圈,给喜欢喝酒的人敬了一杯私下酒,却是趁势起身来到大堂中央,四下来看。 而周围人也都会意一般停下筷子,只有张行因为要品鉴席面,吃个不停,反应稍慢。 “诸位。”小林都知见状,当即来笑。“张三郎晓得自己要做这个刑官,赶紧要先填肚子了……张三郎,且停停,请你即刻替姐姐寻一坛子酒来。” 众人愈加哄笑。 至于张行,毫不在意,居然真就起身从旁边的仆役手里扛过来一坛子酒,当场撕开,放到自己身前几案上,以手压住。 接下来,小林都知三言两语介绍了规矩,果然是要做什么游戏来罚酒,听意思,大约还是在文字游戏里打转,类似于酒令一样的东西。 古往今来,两世三界,似乎也都是如此了。 而也就是随着这个游戏开始,张行进一步提高了对都知的认识……原来,一个好都知居然还得赏罚公平,还得对所有人有充足的认识,而且还要有足够的知识储备与文化修养。 说的好,哪里好?别人不知道,这么得意的酒令,若不能展示明白,岂不是白说了? 这就得都知出面夸。 说的不好,哪里不好?哪里不合规矩?要说出来,让当事人心服口服,还要考虑到这人的酒量、脾气,惩罚适度,让人家不生气。 得亏是同事团建,白有思又是个高高在上不用伺候的,换成有些心眼小的领导,考虑到尊卑,只是负责冷酒、倒酒的张行都要替这位都知道一声辛苦了。 酒令传了两圈,众人大多微醺,气氛算是妙到了极处,便是没喝酒的此时也有些摇头晃脑了。 而这个时候,酒令再度指向了李清臣。 “北邙山?” 李清臣早已经半醉,闻得酒令规章,却是指着从大堂窗户隐约可见的北邙山来问。 “不错,你自己掰勺子掰到了北面,我点的北邙山,十二郎你只念一句带北邙山的古诗出来,经史也是可以的,总之要有出处,便算是过了。”小林都知含笑重复了一遍。“若能含着现场劝酒的意思,便算你赢,指着这里随便一人来对酒,若是重了或者不好,或者不对,便要重重罚你!” 众人期待中,李清臣点点头,立即拍案:“有了!北邙山下青龙起!” 众人当场一愣,随即想起这是青帝爷传下的《太玄经》中的一句,却是纷纷颔首。 李清臣笑而不语,直到小林都知出面赞叹:“这是赢了……北邙山下青龙起,不光是经文典故,之前古早诗人王度的旧诗也引用了这一句,此诗结尾是,且把此酒祝东风。” 居然还有这一说,一众巡骑一起拍手,都认了李清臣的赢令。 而李清臣既然赢了,正该指一人来赌,却是在四下张望后看到置身事外的张行,起了一丝意气:“张三郎,你躲了一整晚,到底会不会一点文学?若是会,我让你一筹,只要说得对,便算你赢如何?” 张行抬头去看李清臣,情知对方家世应该挺好,跟钱唐一样是白有思队中前段的人物,只把自己和秦二当成对手了,但明白归明白,他如何愿意为这种烂事与对方置气? 便干脆应声:“我自罚三杯!十二郎自便!” 说着,便去自行斟酒,而且是摆开了三个最大规制的酒碗。 众人颇感无趣,李清臣也有些气闷,却不知如何是好。 也就是此时,不知何时拎着一小坛酒侧身坐到远处楼梯栏杆上的白有思忽然戏谑出言:“张行张三郎,我素来敬佩你,因为你一则义气,二则豪迈,三则文华天成……如今当着自家兄弟也不愿意展示文华,兼有失了豪迈与义气的意思,莫不是瞧不起诸位同列?” 满堂同僚,齐齐来看,李清臣眼睛里更是几乎冒出火来,便是小林都知也不好开口,只有秦宝一时紧张,准备扭捏说话。 张行如何不晓得是楼梯上那老娘皮喝多了以后小心眼上来,登时无语,却是一面摆手示意秦宝安心,一面款款斟着冒着寒气的酒水:“不是看不起诸位同列,是委实读书不在经史上,不适应规则。” 白有思当场撇嘴,李清臣几人更是要呵斥。 但也就是这时,张行却话锋一转,端起一碗冰镇酒水来,转身相对众人:“这样好了,且当我输了,顺便念一首不合规矩的长短句来,做个赔罪。” 众人愕然,旋即醒悟,继而兴奋起来……他们跟白有思不一样,如何会信这年轻同僚真有什么文华,只想看张行出丑。 也就是秦宝老实点,有些不安。 至于张行,他也是喝的微醺,本能想起那个铁律来……正所谓,穿越了不抄诗词,那不白穿越了吗? 一定要抄。 当然了,这也是这个世界本身有抄诗词的文化基础在――之前就说了,除去经史,这个世界不缺一时之文学,大成当然是《女主郦月传》那种,但文字游戏发展是有规律的,一般是简短民谣引出来诗歌,诗歌出来了,长短句也就有了,然后是短篇与戏剧,接着就是长篇了。 只不过,这个世界的诗词注定因为用典和物质基础的截然不同,而与张行所熟知的另一个世界相互岔道。 一边想着,张行一边端起一碗酒来,然后一边施展真气降温,一边慢慢来喝。 他喝的速度极慢,因为他脑子有点晕,明明刚刚一瞬间脑子里过了一首合适的词,结果端起碗来却又忘了,只能这般拖时间。 至于白有思、李清臣之流,似乎是察觉到了张行的拖延,却又出于不同心理,各自戏谑不语,安静来等。 不过,好在张行喝下一碗后,还是想起了那首因为其中一句算是千古名句而记了个大概的词来。 “古今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张行喝完一碗酒,倒扣在桌案上,张口吟诵。 这里大多数人其实不懂行,但李清臣却是瞬间察觉到什么,当场冷笑:“张三郎,你这平仄都不对吧?应该是今古北邙山下路。” “好。”张行醒悟过来,隔空对着李清臣竖了大拇指。“李十二郎算是一字之师……” 说完,居然又低头去喝第二碗酒。 李清臣冷笑不止,白有思也躺在栏杆上,仰头抬起酒坛,酒坛中的酒则宛如活过来一般,化作丝线,不急不缓,精准倒入她喉咙。 张行第二碗酒饮罢,倒扣酒碗,低声重音,阴阳顿挫,重新吟过: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 人生长恨水长东。 幽怀谁共语,远目尽归鸿。” 那些稍微懂得,早已经怔住;不懂得,本能去看李清臣,却发现李清臣整个坐在榻上,满脸茫然,双目空洞;又去看小林都知,却见小林都知欲言又止,居然当场红了眼圈。 回头再去看自家巡检,孰料白有思扬起脖子,单手高高举起酒坛,坛中酒水如丝如线,居然片刻不停。 而此时,张行已经端起了之前准备好自罚的第三碗酒,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如泼水一般往嘴中倒下,然后只是一抹,复又一手扣着酒碗,一手指北向上,重新吟过: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 人生长恨水长东。 幽怀谁共语,远目尽归鸿。 盖世功名将何用?从前错怨天公。 浩歌一曲酒千钟。 男儿行处是,莫要论穷通。” 一首长短句吟罢,张行偷瞥了一眼沉默的李清臣和遮面的小林都知,暗自松了一口气,乃是知道没抄差,便要再稍微装一装。 “好一个‘人生长恨水长东’!”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忽然间,一个年轻男声忽然响彻大堂,语气平和,却难掩激赏之态,声音宏大,却又分不清来源。“也好一个‘浩歌一曲酒千钟’,更好一个‘男儿行处是,莫要论穷通’!” 众人诧异寻找音源,却根本没有头绪,偏偏白有思只是在仰头喝酒不断。 那声音自然继续不停: “若论文华,‘人生长恨水长东’一句,才是文华天成,也难怪小林都知也要失态,想来稍有年长之人都有一番回味,倒是我还年轻,只想着‘浩歌一曲’,不免落了下成!思思姐,你如何寻得这般人物?” “司马正,且闭上你狗嘴!” 白有思闻得此言,只将袖子一卷,便把酒坛高高抛起,从楼上一处空隙飞过,往深处砸去,却又偏偏没有什么落地破碎的喧哗声传来,而有意思的是,白有思的声音也跟对方一样变得空灵飘忽起来。“司马正!你当着自己伏龙卫的同列挖我的人,是觉得自己人不行吗?这般凉薄,老娘我都为你属下不值!” 说到最后一句,俨然暴露了某人酒品似乎不好的事实。 “擅自打扰是我不对,但请思思姐见谅,我绝没有挖墙脚的意思,更没有惹思思姐生气的意思。”年轻男声继续对道,依旧礼貌从容。“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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