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张金树忽然出现在窝棚外面,冒着雨水招手。“有点事情。” 张行立即放下碗筷,跟着对方走了出去。 二人也不避雨,只是往一处人少的墙角位置走了过去,来到这边,张金树立即开口:“龙头,乘氏那里,有家人忽然跑了……” “什么意思?”张行一时没转过弯来。 “之前开小差没来的一个队将,被抓出来处斩了,前日他家人收了尸,昨日忽然遣散仆从,今日剩余家人也直接消失不见了,据说他兄弟曾当着家仆的面起誓,说要让黜龙帮以命抵命,所以仆从带了心眼,今日发现他家里人不见后,便来县衙做告,从留守的军官那里转到了我这里。”张金树细致说了一下。“我担心他们是去南面寻韩引弓了。” “遣人去追了吗?”张行心中居然毫无波澜,只是从容来问。 “去了,我最得力下属已经去了。”张金树立即做答。 “这就足够了。”张行倒也光棍。“事情是这样的,老张,我根本不指望能瞒得过韩引弓,只要能瞒得过前几日,让他来不及处置就行……这样的漏洞,你尽量处置,但过了明天,也就不要管他了。” “是。”张金树应声干脆。 就这样,离开张金树,天色渐黑,张行依旧与白有思宿在城外军营中,而这一次,他干脆是被白有思半夜推醒的。 “怎么了?”张行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时茫然。 “外面有几个人来,似乎是想见你,但不敢打扰咱们。”白有思再度推搡了一下。“都是你的人,你去处理一下。” 张行诧异起身,披着衣服走出来,果然看到魏玄定、贾越、阎庆、张金树四人带着几个甲士,全都立在自家帐篷对面的一个点着火把的小窝棚下,略显不安,便立即释放真气,从容穿过雨水,来到对方跟前。 见到张大龙头过来,四人稍有释然。 “又怎么了?”张行勉强做出了一副坦荡姿态。 “沈庆跑了。”魏道士开门见山,而夜间,借着火把映照,其他三人也都面色有些难看。 “沈庆是谁?”张行努力想了一下,可能是这几日太忙太累,居然没想起来。 “那个护法,家在南面成武,担心家里人,担心韩引弓会过来的护法。”魏道士跺了跺脚。“参与了昨日傍晚军议的那个。” “现在回头??消息,很可能下午就跑了。”阎庆面色也很难看,这个人是走他的渠道上来的。“也不知道是去找张须果还是韩引弓,又或者只是想带家里人跑出去。” 张行怔了征,恍然大悟,继而微微色变。 但片刻后,他还是恢复了之前的笑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沈护法要跑,咱们派个修为超过去的,带着十个八个甲士去追一追便是,追不到就算了,不然还能如何?我估计是只想带家里人跑,真要去找官军还是韩引弓,因为成武在南面,真要落到官军手里肯定是韩引弓的部队过去,他最担心的也只是韩引弓的部队残暴,所以不大可能去找张须果,而不去找张须果,便不是太致命。” 魏道士以下,几人颇为无言,却偏偏无法反驳。 “你们几人也是,调拨好人手,就早点去休息,认真负责就行,不要为这事上火,这几日,务必养精蓄锐。”而张行既然做了吩咐,却不再理会此事,只是稍作叮嘱,便居然直接鼓荡起寒冰真气,堂皇冒雨折回帐篷了。 回到帐篷里,当然不需要给白有思重复,因为她肯定听得清楚,但是,这不耽误在帐篷外那般从容镇定的张大龙头坐在简易木榻上,怔怔抬头听了好一阵子雨水,方才重新卧倒――打仗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而刚一卧下,白有思便从身后抱住了他,这让张行微微安心了一点。 ps:感谢殿前司胖虎老爷和嗨h老爷和黄老板的上盟,感激不尽,当然,也感激临安李公的大力支持。 大家晚安。 第六十九章 列阵行(5) 黜龙帮的东线部队撤到了离狐。 事实证明,只要说服了一部分基层骨干,带动了一部分核心部队转向,那半失控的整支大军也会随之转向。 至于把队伍拉到离狐以后,起作用的就不再是某人的一张嘴了,而是几万张嘴――没有甚么比雨水季节中长途跋涉后的一碗热汤、一张热饼更能安抚人心。 而如果还能有干燥的帐篷、大棚下共享的火源那就更妙了。 但是很可惜,张行和他的黜龙帮西线留守组织没有那个本事继续为所有人提供一份泡脚的热水。或者说真要是能到那份上,大魏心腹逆贼张老三就不至于被人逼到绝境了。 他敢主动出击,先带两万兵去打徐州。 精神状态逆转的,当然也不只是这些士兵,那些疲惫不堪的头领们同样有些逆转,但还不够,因为张行明显是铁了心要打仗,而他们之所以狼狈不堪,就是在东郡门户甄城的时候,忽然听到朝廷官军已经出动的消息,这才继续后撤。 换言之,这一仗说来就来。 而这种情况下,就好像魏玄定之前说的那样,必须要说服所有人,而且得尽快。 “兵力上来说,我们现在有四万大军……而且还可能有五千援兵,我已经派人去芒砀山,让王振即刻北上了。”一间较大的帐篷里,火炉旁的桌案上,张行立在一旁,正对着地图放嘴炮,不过是比较诚恳的嘴炮,而他身侧,赫然是站的满满腾腾,以至于塞满了帐篷的黜龙帮头领以及其他算是帮众中核心的人物。“而敌军呢?敌军有多少?你们肯定比我清楚。” “张须果拢共有三万人。” 大头领单通海的态度很有意思,理论上他是诸位大头领中论政治立场对张行最抵触的一个,但这不耽误他是最想打这一仗的人。“但当初他能出动到郓城的,也最多两万,来追我的兵马还要更少,算他顶天,两万人来。” “那就是四万或者四万五打两万。”张行伸出四根手指,朝周围人比划了一下。“优势在我。” 这是句天大的实话,没人反驳。 “而论士气,等接战时,我们必然已经休整妥当,甚至可能会有坚固阵地,他们却远道而来,被雨水和泥泞折腾的疲敝不堪,就像咱们现在的一半士卒一样……所以优势依然在我。”张行继续言之凿凿。“还有战场,我们是本土作战,战场的地理环境,我们的将领、士卒肯定更清楚,他们肯定是一无所知……我的意思是,事情已经来不及,就拿徐世英的那个计划做根本,大约缝缝补补是可以的,待会徐世英要和单通海、夏侯宁远、梁嘉定几位本地的头领一起去做验证,大约不差就行,不指望尽善尽美。” 徐世英当即应声,单通海也带着两个手下将领一起咬牙点头。 后者是真想打。 “其他的后勤准备,我就不说了。”话到这里,张行顺势将比出来的手指伸手一摊。“依然是我们占优……若是他们能远道而来后勤依然胜过我们,输了也就任了……所以,这一仗,若是再加上倚天剑白女侠至此,高手上咱们明显胜出一筹,我们其实有五胜,他们有五败,没理由不打。” 帐篷里一时安静下来,但呼吸声却普遍性比较粗重,再加上汗液和雨水混杂的特有酸臭味,热油汤和饼子的香味,以及众人不停的在门内白有思和桌前张行的目光转换,气氛其实有些古怪,古怪中还带着一点点不安和躁动。 说人话就是,大家无论是东线撤退下来的头领们还是西线留守的头领们,总体而言,还是有些生怯,有些人是被打怕了,有些人是没有军事经验,但总归是有些畏怯。这些人,面对着张行的五胜五败什么的,本能觉得那里不对,却又怎么想都无法驳斥。 还有些人,是确实想到了一些关键的破绽,却不敢轻易开口反驳。 可是不反驳,就要打仗了,四万人对两三万人的大仗,要血流成河的。 “可是张龙头。”一名甲胄外有披风的中年人,看样子应该是之前白衣骑士中的一员,也就是后期加入的所谓护法了,就在门内距离帐篷中心比较远的地方哆嗦着嘴认真来问。“我只问一件事,若是韩引弓来援怎么办?韩引弓现在就在砀县和下邑那里,芒砀山的王头领能来,他也就能来……他来了,战力逆转,几胜几败还有用吗?” 闷热的帐篷内陡然散开了一口气,继而嗡嗡作响。 张行不慌不忙,等声音平稳下来方才看向那人,然而,他满肚子话,此时却有些卡壳,因为他不知道对方该如何称呼。 “是沈护法吗?”就在这时,今日一直很沉默的黜龙帮首席魏玄定忽然捻须来笑。“我记得你当日在汴水,勇武非常,张龙头还跟我说,你是个大大的好汉,一定要做提拔!只是这次咱们这般匆忙,刚一回来就遇到这事,许多事都来不及!” 说着,魏玄定复又在其他人惊疑的目光中来看张行:“龙头,这是上次你点着战功表格问的沈庆沈护法,他是成武人,家中颇富,人口也多。” 张行心下了然,立即便要言语。 当然,那中年人回过神来,大概是没想到魏玄定居然知道自己,也赶紧抢先俯首:“魏首席、张龙头,我不是怕死,而是……” “我知道。”张行立即做答。“如果韩引弓真的来了,家中便再难顾及,这是人之常情……” “什么人之常情,还不是计较家财妻小,贪生怕死?这算什么好汉?”不待张行说完,人群中便忽然有人忍耐不住,放声嘲笑,并引来附和。 当然,也引来了魏玄定和几个懂得局势的大头领怒目而对,却偏偏没什么好法子驳斥。 这就是草莽江湖出身跟这种良家出身人的对立了,黜龙帮一开始创立的时候,便带着强烈的江湖色彩,然后一直影响到现在这也是良家子一开始不愿意掺和进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也怕死!”张行怔了一怔,立即扬声打断笑声。“而且,沈护法问的很好……我们必须要说清楚,韩引弓若来,我们怎么办?不说人之常情,从军事上也要说清楚的。” 听到这话,那位沈护法来不及愤懑回头,便重新拱手行礼,周围人也都安静下来。 而张行也毫不犹豫给出了答案:“我明白的说清楚……韩引弓要来,全军而来,自己亲自来,抢在我们开战前就来,跟张须果汇合在一起来,那我们只有一个退路,就是不要打这一仗了,赶紧散开……愿意走的跟我们去河北,从濮阳逃走;不愿意走的,扔下披风,藏起甲胄,拎着刀子保护好自己的家人,省得他们落得砀县百姓那个地步。” 这番话的冲击性极大,覆盖范围也极大,东线的人是震惊中带着惶恐,西线的人惶恐中带着震惊……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很快就回复了正常,毕竟,他们下午的时候还在溃军里,还准备到濮阳后就这么干呢。 “张龙头,何至于此?”依然有人惴惴不安来问,乃是根基俱在东郡东侧的翟氏兄弟里的翟宽,他身侧,翟谦、黄俊汉也都类似表情。 “若是两家合在一起,咱们确实打不赢,因为虽然有济水,却不是什么天堑,到时候就是被人家两面夹击……当然,最关键的是,看咱们之前作战经历就知道,咱们的兵跟朝廷的兵确实差了些,野战不攒够优势,是没法打的,实际上,是张须果的两三万人硬碰硬都难说。”李枢也忽然开口。“所以张龙头的话很对,我也是这般想的。” 不少头领面色微变,但更多的是愈发焦躁不安。 “若是野战不行,咱们回去守城怎么说?”又有人来问,乃是尚怀志,他是济阴郡前都尉。“去守济阴城。” “那更是死路一条。”徐世英忽然开口,抢在另一位实权大头领王叔勇和实力派头领牛达之前做了表态。“人家不做理会,四面扫荡,最后汇合大军围住,咱们怎么办?不过,这也是为什么咱们一定要来合力打这一仗的缘故了……如果要拼命,就趁着咱们力量最强的时候,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打破其中一家,这样局面自开……三哥,是这个意思吧?” “是。”张行对着徐大郎微微一笑,露出几颗大白牙来。 徐世英的名头与实力本身就很有说法,他一开口,周围不少人都在汗臭味中再度深呼吸起来,之前最为焦躁的雄伯南,此时也握紧了拳头。 张行笑完,目光扫过帐篷内许多人,顺势看向了那个护法: “老沈,我接着答你,若是韩引弓来了,但来晚了,我们就不做理会,只击败当面之敌,再回头就是;若来的兵马少了,比如他很可能只派前军来,我们就咬咬牙,分兵靠着城池或者济水挡一挡,打赢了这边再回头去。而我之所以一定要现在打,就是看中了这时候在下雨,道路泥泞,而且他们分路合进,没有察觉到我们合兵,对大规模交战本身猝不及防,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懂了。”沈姓护法再三俯首以对。 张行也去看周围人:“你们也听懂了吗?这一战不光是有五胜五败,也有必战的理由。” 周围人到此时再不犹豫,之前来不及表态的王五郎与牛达率先应声,引得丁盛映、张善相、关许等人纷纷附和,阎庆、张金树等人更是趁机作态,就连贾越也在张行身后扶刀来做环顾。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约算是统一了作战思想,张行四下一看,看到一人,想起一事,赶紧又做吩咐:“程大头领!” “属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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