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题名:都什么年代了啊 作者:七小皇叔 简介: “她在昏暗的夜场,想春天。” ——— 彭姠之是圈里出了名的花蝴蝶,各种“浪”。 纪鸣橙很看不惯她。 纪鸣橙是圈里出了名的老干部,各种“土”。 彭姠之很看不惯她。 有一天,直女彭姠之喝大了,亲了直女纪鸣橙。 互攻。 (封面用创客贴免费素材做的) 避雷: 直女掰弯警告(意味着有前男友)。 前期有误解警告。 非完美人设警告。 非“双*”警告。 标签:甜宠,HE,现代,攻受不明 第1章 纪鸣橙塌房了。 但还好她不太红,塌得基本上无人伤亡。 严谨点说,从超话脱粉数统计,伤亡25人。 只是论坛的网友非常震惊,因为在配音圈多年的纪鸣橙,基本是和“德艺双馨”四个字挂钩的,只要她熬到四五十岁,这块牌匾基本上就在她家里挂定了,和“妙手回春”的锦旗在一起。 或许说“妙手回春”不太恰当,因为她只是一个牙医,还是正畸的。 对,纪鸣橙不是职业配音演员,她的本职工作是医生,学历很高,博士毕业于江大医学院,之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江大口腔。 进入配音圈完全是个意外,一个嗑BL的学妹搞起了网配,因为缺人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做报告的纪学姐,忽悠着入圈之后,因为一位从耽美剧里精准地爱上了她这个配角的剧粉,孜孜不倦地跟她说“早,纪宝,天天开心,健健康康,我在”,一说就是五个月,然后纪鸣橙坚持了下来。 后来职业配音演员逐渐走入大众视野,很多网配CV开始签公司,走上更专业的道路,纪鸣橙虽然是自由人,但因为她入圈忘了起圈名,向来真名示人的她轻轻松松混入了职配的队伍。 熬了十多年后,成为了大前辈。 这样的一个平时微博都三个月一发,连营业都懒得营业的纪老师被人发现了微博小号。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看起来像是记录私人生活的微博,平常也就发一些花花草草的,也是从她惯用的保温杯和在大号分享过的花瓶才确认了确实是她。 让人跌破眼镜的,或者说,让论坛网友觉得“塌房”的,是看起来不言不语的纪老师在微博上为一部言情广播剧写了两篇很长的剧评。 都是关于分析该广播剧的男主,指出配导没有很好地理解人物,大大削弱了男主的闪光点,对于原著的名场面以及高光段落信手拈来,洋洋洒洒几千字,前后加起来列了十四条,然后@了广播剧的配导——彭姠之。 塌房主要在于三个方面,在这里摘取几段论坛网友的回复: “不是吧……作为大前辈竟然用小号在微博像黑粉一样骚扰彭导,大家都一个圈的,也不是没合作过,有什么不能私下提的啊?” “无语,她好像个脑残书粉,你看她了解的那个样子,别告诉我江大博士私底下爱看这种书啊,《霸道王爷追妻七世情》……我看名字都绕道走的。” 最后一方面是说—— “她只分析了男主没分析女主,她看起来好爱男我受不了,那还来吃什么百合饭啊?” 纪鸣橙年前接了几个百合广播剧,有一部后期做得比较久,现在正在上。 不过虽然百合圈路人选择避雷,也并没有骚扰她,但彭姠之粉丝不少,当即去微博要求纪鸣橙道歉。 由于纪鸣橙早已是常年和职业声音工作室合作的半职配状态,路人好感度高,但没什么死忠粉,整个微博评论区几乎是一面倒。 彭姠之躺在家里的沙发上,一条一条看着那些言论,突然觉得牙疼。 “五福临门”的微信群里,于舟打了语音过来。 彭姠之把左腿架到沙发靠背上,接起来,手机放在脸侧,顺手剥个橘子。 “彭导,群里的截图你看到了吧?”于舟开门见山。 “看到啦。”彭姠之打了个哈欠。 “你粉丝把人骂够呛。”于舟用了很怜悯的语气。 “啊,是啊。” “?这什么态度?”你37度的嘴能说出这么冰冷的文字啊? 彭姠之的脚在沙发靠背上晃了晃:“她骂我,确实啊。” 手指又在沙发上敲了一轮儿:“我也想不明白你说人怎么能作死到这个地步呢,我跟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开小号骂我,卧槽你不知道这小号。” 说着说着来劲儿了,她翻身坐起来:“那可不止这两篇啊,她私信了我半个月,从男主的奶奶声音太硬凹了分析到女主的人设被把握得很单薄,甚至跟我说,姨娘三个月的婴儿建议用奶娃实录。” 彭姠之冷笑一声,她还真挺想把这黑粉揪出来的,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是大开眼界。 这个世界总是荒唐,但也荒唐不过纪鸣橙黑她这件事。 但于舟沉默两秒,“嘶”了一声:“你是说……她事先私信了你这些。” “半!个!月!”彭姠之恨恨补充。 “那然后呢?” “然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拉黑了她。” “所以……她是在被你拉黑之后,又发布了两篇帖子,然后at了你。”于舟支着额头确认。 “是吧,”彭姠之气笑了,“多自强不息啊你说。”在自己微博还要把剩下的发完。 于舟发了一个思考的声音,然后说:“但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彭姠之囫囵吞着橘子。 “所以人家其实是分析了女性角色的,而且还分析了半个月,只是由于被你拉黑了才把剩下两篇男主的发到微博诶……” “So?” “但你粉丝骂她,只分析男的不分析女的,让人滚出百合圈。” 啊这…… 是哈? 呃确实是……分析了女的的哈,但这事儿只有自己和纪鸣橙知道。 彭姠之撑着下巴,又挠了挠眉角,然后问于舟:“可是她骂我诶。” 你这意思是,还要我帮她澄清啊? “而且这事儿很诡异啊,咱们盘一下,我有她微信,这么多年了咱俩也不是没合作过,她为什么不微信跟我直接说呢,还要注册个小号。”彭姠之说。 “有没有可能,”于舟咳嗽一声,“她是这本书的脑残粉,你做了她喜欢的书,她受不了,又不好跟你当面提,所以……” “不太可能。” 手机里传来一个低低的懒音,黑白头像下方的小话筒亮起来。 是晁新。 “你怎知?”那头传来一个古腔古调的女声,很轻,像是窝在她怀里。 “以我跟纪老师的交情来看,她平时从来不看这类网文。”晁新说。 “那就更奇怪了,”彭姠之咬着手指,“你们看,不是我有偏见吧,这人做事就是鬼鬼祟祟的。” 电话那头的向挽沉默了一下,迟疑道:“还有更奇怪的。” “嗯?” “那日我们参加综艺的庆功宴,纪老师听说你要来,便径直告辞了。” 彭姠之蹙眉,发出疑惑的轻哼。 “她好似,在躲你。” 向挽揽着晁新的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嗓子和头发摩擦衣物的声音一齐响起:“你得罪她了?” “我得罪她了……吗?” 彭姠之困惑了。 第2章 彭姠之想了想,自己刺儿了吧唧的,可能确实是伤害过纪鸣橙。 比如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要追溯到二零一几年,虽然差不多是十多年前,但审美已经和现在很趋同,所以,彭姠之怎么也想不通,当年二十出头的纪鸣橙,为什么会在大夏天穿了一双棉袜,然后配上凉鞋。 那时候彭姠之年轻气盛,嘴更是不饶人,当场就乐了,说你怎么穿凉鞋还要穿袜子啊? 纪鸣橙淡淡说,她妈觉得她脚会冷。 她那天穿了个波点衬衫裙,看起来也很像她妈的款式。 于是彭姠之在过道里给小姐妹打电话八卦的时候声音就大了点,说怎么会有这么土的人啊。 一回头看见纪鸣橙拿着保温杯出来,要去茶水间接热水。 四目相对,尬住了。 七八年后,彭姠之在奢牌广告上看到了纪鸣橙同款玻璃凉鞋配棉袜的穿搭,还有因为复古风兴起而席卷大街小巷的波点长裙,觉得是她自己不懂时尚了。 当然也没对纪鸣橙道过歉,多小的事儿啊,早忘脑后了。 后来又合作了几次,纪鸣橙对她也是不咸不淡的,但彭姠之也没少说人家坏话,比如“这人竟然有天跟我搭话,说看我穿这么高的细高跟出工觉得很累,如果要显高的话可以考虑她脚上那种坡跟。” “她脚上那双坡跟!让我穿上不如锯了我的腿。” 诸如此类的吐槽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彭姠之不记得自己是跟哪个小姐妹顺口说的了,因此,倘若有一天传到纪鸣橙耳朵里,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难道因为这种事就恨上她了?又因为彭姠之貌美如花穿搭时髦纪鸣橙自惭形秽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在专业上挑她的刺? 卧槽,这么一想,彭姠之觉得很通顺啊。 “你,想到了?”电话那头的于舟听她沉默,追问一句。 “我觉得,她可能有点嫉妒我吧。”彭姠之凝重地说。 群聊的头像全都没有再亮起小麦克风,彭姠之对着静如入眠的界面吸了吸鼻子,还没开口,听见向挽对晁新轻轻说:“不如咱们挂了吧。” “嗯?”晁新抛出一个懒懒的鼻音。 “我怪替她臊得慌的。”向挽清甜道。 一个江大博士毕业的高材生,书香门第还是前途大好的医生,嫉妒,彭姠之。 这话换个人恐怕都挺难启齿的。 于舟那边也传来一声轻笑的气息。 “你干嘛!”彭姠之一耳朵就听出来了。 比气息更轻的是苏唱的声音:“挺好笑的。” 这是今天苏唱说的第一句话。平时听笑话都不见得勾一下嘴角的她,很给彭姠之面子。 伤害值很大,甚至大过彭姠之发现那小号是纪鸣橙,她愤愤挂了电话,心里很苍凉。 一群拉拉“亲上加亲”地抱团,她就知道直女要被孤立。 这个群已经容不下她了。 牙齿又很疼,她托住右腮。 按下侧边键,把屏幕锁上,掌根从下到上地在手机上一擦,又用人脸解了锁。 还停留在微信界面,打开通讯录,输入姓氏,就能找到纪鸣橙。 到底要不要跟她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平息事态呢?虽然是纪鸣橙发疯,但该说不说,彭姠之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愧疚。 毕竟假如纪鸣橙受不了刺激,疯了,那也是彭姠之吐槽人家土在先,揭人不揭短,审美差也不是她的错。 再加上纪鸣橙明明分析了女性角色,网友不知情,有所误会,但彭姠之知道。 怎么说,现在的混乱局面,彭姠之似乎也有那么一丢丢责任,一丢丢。 但彭姠之有点把握不好这个度,从开口的称呼上就很是纠结。 若是叫她“纪老师”,显得自己这个被她批评的同行有点卑微,叫她“纪鸣橙”又太像兴师问罪,“鸣橙”那是不可能的,彭姠之觉得叫名字很肉麻,对亲近的人基本都只喊后一个字,比如“唱”。 以此类推,那就是…… “橙儿啊”,彭姠之把自己给整乐了。 又对着桌上的橘子说了声:“橙儿啊,你这是疯了啊。” 大前辈阴沟里翻船,搞个小号去批评八竿子打不着的剧组。以纪鸣橙的资历,哪怕是在自己大号坦坦荡荡说,说不定还会有人竖着大拇指赞几声“耿直”“敞亮”“气派”。 偷偷摸摸搞小号,看起来就是发癫。 哎呀算了,她疯自她疯,上吊拦不住,睡觉吧,彭姠之敷了个面膜,美美上床。 这事不算大,两边不回应,讨论个三五天帖子也就沉了,彭姠之从忙碌的工作中抽空喘了个气,拿起手边的咖啡拍照,附文:“终于忙完了,接下来休个假”。 出乎意料,底下几乎没有人夸赞她用美图秀秀修了半个小时的自拍,反而是哭声连一片,泪淹大眼仔。 “呜呜呜呜宝你真的辛苦了,看你黑眼圈重得,好心疼。” ……卧槽,彭姠之用拇指和食指把照片扒拉着放大,哪有黑眼圈啊,怎么可能有黑眼圈啊! “宝你的眼神好疲惫啊,一定要好好休息。可怜.jpg” ……嘶,确认过美瞳,是炯炯有神款啊。 “宝贝,咱工作完就好好休假吧,不理小人。抱抱.jpg” 哦,彭姠之知道症结在哪了。 她向来心大,扎入录音棚几天,早把这事抛诸脑后,但在粉丝眼里却是,她被伤害后心灰意冷几天没上微博,今天身残志坚地恬静微笑,用难得的自拍照安抚粉丝。 大气、体面、温和、知性。没有说纪鸣橙一句。 狠狠拉了一大波好感。 救命啊……彭姠之看着自己的自拍,突然觉得有点茶。 心虚,真的心虚死了,她仰头靠在椅背上,两手抵住眼角,用力往下一搓,撅嘴做了个丑脸。 罪恶感有一点,但不多,毕竟她还有要事在身。 拿上手机提前收工,骑上她心爱的小摩托,在头盔都挡不住的冬日冷风里,赶到了江医三院。 停好车,狠狠打了个寒战,她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给摩托车加个挡风披,但瞥一眼旁边小电驴上土土地耷拉着的黑色挡风棉,彭姠之在丑和冷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冷。 裹着羽绒服走进去,在一楼大厅取了号,按照单子上的指引,口腔科在八楼。 江医三院是综合性医院,对于口腔分类不会那么细,也就一个口腔全科,但彭姠之只是拔智齿,用不着什么高精尖的技术,而且重点是,定点三甲医院,她拔智齿能走医保。 话说现在拔智齿可贵了,上次点点说,她拔了一颗牙,花了1800。 被人流挤着上下电梯,到了八楼,根据指示牌走到右半层,在电子分诊器上刷二维码报到,然后就等着叫号。 工作日的下午,医院看牙的不太多,还没刷完微博评论,就听到了她的名字:“彭姠之,2诊室。” 长卷发往后一抛,风骚兮兮地走进去,也没扫诊室外部的屏幕信息,只看到一个“2”,就在门外坐了下来。 依然是埋头刷手机。 再一次听到她的名字,等里面的人出来,彭姠之把手机放下,拿出挂号单和医保卡,坐到医生办公桌的侧面。 扣好包,她抬头,是个女医生,背对着她躬身在饮水机前倒水。 “看什么?” 彭姠之有一对做了配导多年的耳朵,听过全江城最好听的声音,听过全江城最值钱的声音。 所以她很轻易地就捕捉到了这把既好听又值钱的声音,略单薄,自带易碎感,配清冷自持能够表现出远离人群的孤独,配柔情似水能够表现出不被爱的落寞和脆弱。 除了纪鸣橙,圈里没有第二个了。 果然,医生转过身来,一手端着被网友视为“铁锤”的保温杯,一手揣在白大褂的兜里,发质黑亮的头发朴素地圈在脑后,戴着一副细框眼镜。 纪鸣橙长得很文静,小鼻子小嘴唇,眼睛倒是不小,不过被镜片藏起来,少了一点顾盼神飞,她习惯空落落地发呆,或者说思考,眼神垂下来,就显得有一点滞后感。 用彭姠之的话说,就是不大聪明的样子。 但她的五官很神奇,有一种包容性和消化性,能够把一切气质打散,就那么干干净净一张脸。因不懂穿搭而带来的老土感在她的领口处戛然而止,总之到不了她的面部。 她整个人永远是冷色调的,永远是“过时”的。 在遇到向挽之前,如果圈里要抓一个穿越的,彭姠之首推纪鸣橙。 遇到向挽之后……还是首推纪鸣橙。 被首刀的“铁狼”纪鸣橙看到彭姠之,一怔,抬手曲起食指,顶了顶眼镜,问她:“怎么是你?” 彭姠之干笑一声:“该我问怎么是你吧?” “你不是在那个什么……”她拧眉想了想,“江大口腔吗?” 专科医院啊,做正畸的,圈儿里都知道。 “年前跳槽了。”纪鸣橙低头抿一口热水,坐下,不想再看彭姠之,好像也并不想多说,对着电脑装模做样地敲了两下,又问她,“看什么?” 嘶……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打算老熟人寒暄两句,也没打算就日前的风波解释两句。 “拔牙。” “牙坏了?”纪鸣橙依然盯着屏幕敲键盘,彭姠之够了够脑袋,很怀疑需要敲这么多字吗。 “不是,拔智齿。” “左边右边?” “左边。” “之前拔过吗?” “拔过一边。”二十四五的时候。 “这颗长出来了?” “没有。”彭姠之伸舌头,又舔了一下,确实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是智齿?” “卧槽,这,”彭姠之惊呆了,“它肿啊,疼啊,牙疼,疼好几天了。” “可能有别的病变呢?”纪鸣橙拧眉,对着电脑屏幕,“医保卡。” 彭姠之有点出汗,别的病变? 把医保卡递上去,纪鸣橙低头扫一眼,彭姠之伸手捂住:“你别看啊。” “嗯?”纪鸣橙终于转过来,隔着镜片对上彭姠之的脸。 “那个,拍得有点丑,我那天没化妆来着。”证件照,谁不知道咋回事儿啊,非得让人说出来。 纪鸣橙果然没看,也不感兴趣的样子,把卡反扣过来,在机器上一扫。 “先拍个片儿吧,既然你知道在哪边,拍个小牙片,确定一下位置和方向,再来拔。”纪鸣橙的声音和滋滋滋打单子的声音混在一起,但还是很清晰。 “哦。”彭姠之收回医保卡和单子,见纪鸣橙没别的事了,于是站起身往外去交费。 纪鸣橙端起保温杯,又喝了一口。 “下一个。”她右肩往上一抬,有点酸,略微活动了一下。 二十分钟后,彭姠之又回来了,先等正在就诊的患者打完单子,才上前,又在侧面坐下。 “拍好了,”她说,“医生说你这用电脑就能看。” 纪鸣橙不置可否,几个弹响打开彭姠之的片子,眨了眨眼,定了两秒,才转头看她。 “没有智齿。” 没有,牙根都没有。 彭姠之“蹭”地一下站起来,就着她的电脑屏幕仔细看。小牙片拍单边,只能看到她左侧的几颗后牙。 “嘶……我刚说的哪边来着?” “左边。” “我好像疼的是右边。”左边拔过了。 纪鸣橙只顾喝水,没发表任何意见。 “那个……你再给我开一张单子,我再去拍一次吧?”彭姠之斟酌着给建议。 “可以。” 彭姠之一边暗地里嚎着折腾,一边又马不停蹄往收费处赶。 再回来又是半小时,但2诊室空无一人。 彭姠之把着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拉了过路的小护士问:“纪大夫呢?” 护士看一眼门口的就诊信息:“纪大夫下班了。” ??? 彭姠之愣在当场,回不过神。 第3章 纪鸣橙又塌房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她下班后,在休息室换好衣服,坐医护人员电梯下楼,来到门诊部旁边的非机动车停放处,骑上装着挡风披的白色小电驴,穿过两个红绿灯,到达家里。 和往常一样。 她有驾照,也有代步车,但她不爱开,因为在医院停车位是靠抢的,有这时间她不如多睡五分钟。 生性厌恶堵车,厌恶排队,厌恶一切浪费时间的活动,不是因为她的时间很宝贵,是因为,她认为所有人的时间都很宝贵。 因此近的地方她骑小电驴,远的地方就打车,永远不会遭受费时费力寻找车位的困扰。 现在的医院离她住的地方就很近,也正是因为这样,她选择了跳槽。 当然,还有一点别的原因。 纪鸣橙现在住在一个2010年建的小区,楼龄上看算老小区了,但在江城,有高层有电梯有还算漂亮的外立面和绿化,就已经很算不得“老房子”了。 更何况她的房子是现在拿着几百万都买不到的方正型板楼,一梯两户,南北通透,在人口密度如此大的一线城市,“鸽子笼”都算常态,好一点的就是塔楼,像她这样住得稀疏松散还能享受四时光照的全明户型,那叫一个奢侈。 不是土豪,就是土著。 纪鸣橙家是后者。 她爸是大学教授,她妈是医生,俩人都是江城人,从爷爷辈儿起就扎根在这个地方,虽然没有刻意追逐过户口红利,但老房子总归要拆迁几次。 一来二去,家底就莫名其妙丰厚了很多。 但她家向来节俭,没有什么大手大脚的习惯,而且拆迁款毕竟算“横财”,突如其来得不够家人培养起“有钱人”的自我认知,当然,纪鸣橙的父母也清高得根本不屑于这种认知。 所以她爸妈还住在江医家属院儿的老房子里,六楼,没有电梯,水泥面,买个菜回去熟人能打一路的招呼。 也快拆了。 塌房不是这么个塌房。 说远了,镜头挪回来。这天纪鸣橙在车库停好车,充上电,坐电梯回到家,先没有开灯,而是去洗了个手,仔仔细细用餐巾纸擦了,才按下客厅的灯。坐到沙发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收邮件准备写论文,而是把手机横过来,确认游戏已经更新到最新版本。 如果她爸妈看到这一幕,估计要大跌眼镜了,因为纪鸣橙从来不打游戏,她的爱好可能也就是看电影、看书和弹钢琴。 根正苗红得像是从课本上剪下来的。 这次情况特殊,因为她接了一个游戏的配音,那游戏有点糊,为了宣传,拜托各个配音老师直播玩一玩游戏,吸引人的嗓音或许能让游戏看起来好玩一点吧,大概。 纪鸣橙其实没有玩过,但她那天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案例,说是现在明星代言都要先试用产品,否则算是欺诈消费者。 虽然配音和代言没什么关系,但她突然有了一点社会责任感。 于是就答应了直播。 为了这场直播,她练习了一周,对于智商高手速也快的人来说,这种游戏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手边,看一眼时间,晚上七点,直播时间到了。 纪鸣橙的C站号是上个月才开的,没什么粉丝,原本以为观看人数会很低,但出乎她的意料,才刚开播,人数就实打实地破了千。 这当然不是因为纪鸣橙红了,而是因为她黑了。 风波之后第一次亮相,还是难得的直播,彭姠之的粉丝还有互联网乐子人都不约而同前来围观。 观众还是很有素质的,没有骂她,就仅仅是围观。 甚至连公屏都没刷几个,就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在直播开始后的十五分钟,还在不熟练地根据教程把手机屏幕投影到直播间,又花了十五分钟,解决了自己和游戏音效不能同时出声的问题。 终于有彭姠之粉丝忍不住了。 发了一个“啊这……” 本来是准备去骂她的,最后竟然想钻进去手把手教她怎么直播游戏。 毕竟这直播要是开不起来,他们也不好趁乱开火不是? 纪鸣橙慢腾腾地捣鼓,在直播间人数上了三千的时候,终于搞定,她一手掌着手机,活动了一下右手的手指,再看一眼电脑上她的C站直播间成功地出现了整个游戏界面,于是清了清嗓子,说:“不好意思,久等了,我们现在开始吧。” 弹幕开始刷屏,纷纷说“好的”。 不知道为啥,连蹲守的黑粉都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和刚才与电子设备奋战的样子截然不同,纪鸣橙打游戏还真挺帅的,她用了一个灵活度高操作性强的角色,在地图上风骚走位,行云流水,收人头收得一气呵成。 观众震惊了。 “演的吧。”有人趁乱发弹幕。 等待复活的间隙,纪鸣橙轻轻咳嗽一声,端起保温杯,又喝了一口水。 第一局打得顺风顺水,第二局纪鸣橙决定选一个防守型的角色,正在发着蓝光的角色头像间滑动,抿着嘴唇仔细挑选,突然弹出了微信消息。 纪鸣橙推了推眼镜。 向来没什么人找她,她也就不记得开勿扰模式,消息内容也向来没有设置过隐藏。 是一个叫做“恐你姬娃”的微信好友发来的,一共四条。 “纪鸣橙。” “在?” “看看片儿。抖眉毛.jpg” “” 直播间炸锅了。 纪鸣橙又塌房了。 甚至后续都没有人再关注她游戏打成什么样,而是迅速在论坛起了高楼。 “卧槽,纪鸣橙还有一个恐同小团体,还给她发片儿!!!!” “好恶心啊我去,这语气是没少看吧。” “天啊……纪老师平时看着仙气飘飘的,私底下这么猥琐啊……我这次是真的塌房了。” “笑死我了,一周塌两次,拆迁办都没这么快,纪鸣橙这是彻底摆烂了吧。” 无声的网络硝烟中,纪鸣橙仍在有条不紊地打着游戏。 但那位“恐你姬娃”女士,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卧槽!我不知道她在直播啊,我真不知道啊!而且我也不知道她不开勿扰模式啊!我更不知道她微信内容不隐藏啊!!!” 彭姠之要抓狂了,在客厅里叉着腰转圈圈,对着对话那边的苏唱一阵嚎。 “我就是回到家,收到个短信,跟我说可以线上查看牙片了,我就下下来,准备让她帮我看看。” 还特意发了个俏皮一点的表情,好糊弄过去,不让纪鸣橙发现自己是在找她加班。 “所以,恐你姬娃是你?”苏唱轻轻问。 什么时候改的?以前不是叫zZ吗? “对啊,那天因为你们改的啊,恐你们这几个姬佬了,不行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彭姠之的语气软下来:“那,那像纪鸣橙那样不备注的同事,也是少见啊……” 她听见苏唱叹了一口气。 彭姠之觉得很头疼,这个名字确实不能曝光,要是曝光,她恐同的帽子算是坐实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又不可能说,都是nili苏唱向挽晁新在我面前组团嘲笑我,我受不了了,我骂她们呢。 哦,那她该死无全尸了。 唯一的生路,就是纪鸣橙帮她扛了这口锅。 挂了电话,她打开对话框,贼眉鼠眼地、心有戚戚地编辑消息。 “别卖我,求你,纪老……” “咻”一声微信消息。 对话框更新了。 “阻生智齿,找个时间来拔了吧,不痛的时候。”纪鸣橙说。 -------------------- (本书来自:龙凤互联) 第4章 彭姠之其实还想和她说点别的,呃……比如关于“恐你姬娃”的事,但看纪鸣橙的语气,好像她并不在意,或者说,难道她不知道? 彭姠之决定试探一下。 “平时上网吗?老纪。” 称呼有一点亲昵,心虚嘛,是这样的。 纪鸣橙没回她。 彭姠之撑着下巴,有没有可能,是把她叫老了? 她为人虽然老气,但也不好这么直接吧。 想了想,彭姠之决定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过去,她挂了。 彭姠之心里咯吱一声,火就上来了,怎么还挂电话呢?有几个人敢挂她彭姠之的电话? 第二次打过去,对面接了,没说话。 彭姠之清清嗓子,率先开口:“是我,小彭。” 话一出口,有点后悔,刚叫人老纪,反手一个小彭,显得挺故意的。 果然,纪鸣橙开口了,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比我大。” “啊哈哈哈哈,是吗?”好特么尴尬,彭姠之干笑两声,“我咋记得咱俩同一年的呢?” “你四月,我十月。” 咦,记这么清楚?彭姠之拐了拐脖子,跟她解释:“不是咱俩谁大的问题,就是一种,尊敬。” “你。” 对面只说了这一个字,然后是两声底噪,再接着:“尊敬我?” 平铺直叙的语气,好像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那倒也没有。彭姠之觉得空气都能干得当柴烧了,怎么会有这么话不投机的人呢?她平时会聊天吗?想了想,上次好像是一个剧组聚餐,刚好坐在一起,彭姠之说这里的鲜榨橙汁还不错,纪鸣橙喝了一口说是浓缩汁调的。 再上次,一个线下漫展,彭姠之和苏唱打着电话碰头,苏唱说看到她了,彭姠之扒拉着蓝牙耳机笑问她,自己穿得风骚得不风骚,听见迎面走来的纪鸣橙愣了愣,说:有一点。 然后一整个漫展,彭姠之都在抱着胳膊想,自己的红色吊带裙,是不是真的很风骚。 “你有什么事吗?” 或许是彭姠之沉默太久,电话那头的纪鸣橙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哦,那个,就问你上不上网。” 又是沉默五秒,才不确定地反问:“你是指,因特网的那个网吗?” 好他爹的搞笑啊,彭姠之要尬到冒烟了,得有二十年没听说过“因特网”这个词了吧! “是。” 纪鸣橙叹了一口气,委婉地说:“我接过很多网配。” 对哦,她不是网配起家的吗?彭姠之有点受不了了,纪鸣橙的语气,好像电话对面是个弱智。 “咳嗯,”彭姠之干咽一口口水,感觉耳朵有点红了,又要装作风轻云淡,甚至还很有信念感地抬头看了看风水,“你平常,上论坛什么的吗?” “哪个?” “胡椒。” “偶尔。” “知道那个说咱们CV圈的板块吗?” 对面轻轻提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然后喝一口水,说:“如果你想问‘纪鸣橙竟然有一个恐同小团体,还在给她发片儿’这件事,我知道。” 她的私信是开放的,这类事件很难不知道。 “哇。”彭姠之轻轻感叹一声。 “嗯?” “你竟然连标题都背下来了。”她难以置信,这就是博士吗? 还是说……她已经在心里对自己恨之入骨了。 “你想找我聊的,是关于我会不会背标题这件事吗?”纪鸣橙嗓子稍哑,听起来有些累了。 彭姠之又从胸腔自发地蹦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笑过了,才说:“看你这话说的。” 语气有点娇嗔,纪鸣橙有点不适。 彭姠之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那你打算咋办?” 纪鸣橙好像翻了一页书,没说话。 “喂,说话。” “不太礼貌。” “哈?”彭姠之愣了,“你有什么直说啊。” 那边叹一口气:“跟你有什么关系?” 好家伙,确实不太礼貌。 彭姠之火都要来了,纪鸣橙好像在说,跟彭姠之还没熟到要当好朋友八卦聊天的地步,但她以为彭姠之想吗?她这不是怕这姑娘被骂太狠,一个冲动怼上微博,说是彭姠之找我看牙片吗? 然后“恐同”的帽子就跟击鼓传花似的交到彭姠之手上,纪鸣橙轻蔑一笑——轮到你了。 最可怕的是什么?是回旋镖,前几天自己粉丝骂纪鸣橙“滚出百合圈”的话,恐怕要全部还到自己这个“恐同女”身上。 想想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没办法,还得服软。 彭姠之打定主意,捏了捏嗓子:“咋这个语气啊?咱俩认识也都十多年了,你不记得啦?那时候,你还跟我搭话来着,说心疼我穿那么高的高跟鞋,让我跟你穿坡跟。” “然后你给周泠发微信,说锯了你的腿都不会穿。” 靠。彭姠之眨眨眼:“她卖我。” “我看到你聊天界面了。” “……” “你咋还偷看人聊天呢?”彭姠之心虚了。 “没有偷看,”纪鸣橙说,“当时周泠发了一张你喜欢的男明星的签名照过来,你大叫一声,喊我看的。” 然后把图片点回对话框时,纪鸣橙的视线还没有挪开,看到了上方的聊天记录。 两个人对着呼吸了十来秒。 最后还是彭姠之先开口:“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确实不懂事。” 没反应。 又用尽可能软而真诚的声音说:“对不起。” 她以为纪鸣橙不会再说了,但下一句让她想不到。 对面用不熟练的语气叫她:“彭姠之。” “啊?” “你该说对不起的,只有这一件吗?” “啊啊?”傻了。 回应她的只有一个毫毛一样的气息,差点就没被捕捉到。 “那个……”彭姠之挠了挠头,“就前两天吧,我的粉丝确实骂得有点狠,但我那时候上工呢,你知道的,你可以去问风哥,确实,也就没顾上。” 又是一个介于呼吸和叹气之间的气息,纪鸣橙没打算开口。 “所以,”彭姠之耍了个心眼儿,以退为进,“其实,你要是想把我微信发出去,做个澄清,我觉得也是应该的,嗯……她们骂我就骂我吧,反正我也活该。” 故意说得有点可怜,抿抿嘴,“啧”一声,又说:“我挨骂没关系,反正你该咋样咋样,毕竟,也是说事实嘛,应该的。” “你那啥,给我头像打个码就行,要不可能会有人怼你暴露人隐私,不懂尊重人。” “哎,你发了以后我再转发一下吧,大家就知道你征求过我意见了。” 她觉得自己这儿兵荒马乱的,但竟然听到了一个诡异的声音。 彭姠之眨眨眼:“你刚,笑了?” 笑了?!她好想骂街啊靠,她在这装可怜呢,纪鸣橙这笑什么意思啊?看出来了,觉得她可笑? “纪鸣橙你笑了是啥意思啊?”彭姠之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地压着火。 “我跟你道歉你笑了是啥意思啊?” “你是不是看我絮絮叨叨跟个小丑似的啊?” “你是不是想说我根本不是诚心的,我演戏呢啊?” “我犯得着跟你演戏吗纪鸣橙,我彭姠之向来敢作敢当,你要发澄清我有什么好怕的啊?” “我怕过谁啊真的是搞笑了!” 纪鸣橙耐心地等她说完,才回:“我没笑。” …… “啊?” “我刚,有一点鼻塞。”果然鼻音重重的,又吸了吸鼻子。 卧槽……好像自爆了呀,彭姠之回想自己刚才的炮火。 博士诶,这智商,自己这么明显,她肯定能听出来吧? 彭姠之叹一口气,觉得这回完犊子了。 正想找个借口挂电话,突然听见电话那头问:“你还痛吗?” “啥?” “智齿。” “不痛了。” “明天来拔吧。” 彭姠之有点转不过弯:“明天……挂不上号啊,起码得下周了吧。”她回想自己在微信预约的时候,第二天肯定是约不到的,都这个点儿了。 “你在跟一个医生打电话。” “她叫你明天来。” 纪鸣橙说了这两句,就不打算再解释了。 彭姠之回过味儿来,乐了:“你要给我加号?” 哇咔咔,她有点兴奋,以前求着医生让加号,没一个鸟她的,多少感觉到自己有点人脉了。 “哇,可以啊老纪,不枉咱俩认识这么久。” 纪鸣橙没理她,挂了电话。只不过是下周起她要休年假了,想尽快解决掉彭姠之这颗牙。 尤其她休假是回家陪父母,不想再在某个夜晚收到“恐你姬娃“发来的“看看片儿”了。 网友当然不重要,但她妈有心脏病。 第5章 江城的天气永远都那么好。 可惜,彭姠之睡到下午才起来。 因为她很贴心,她想着,加号嘛,那肯定是加到最后咯,总不可能去插别人的队,虽然她是关系户,也不好这么嚣张吧。 所以,她是压着纪鸣橙下班的点儿去的。 熟门熟路地到了口腔科,在排排坐的候诊病人的目光中走到2诊室,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好,像什么特权阶级一样。 彭姠之这个人有点虚张声势,外表看起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大御姐,但实际有点怂,特别会看眼色和风向,特别有危机意识,也特别爱自我攻略。 拿她的好友苏唱举例子,彭姠之私底下是可以直接骂苏唱“你要死啊”的人,但是在微博和线下,她总是对苏唱笑靥如花,甚至可以亲手把瓶盖拧了,给苏大小姐递过去。 识粉丝数者为俊杰,彭姠之总是这样说。 最近因为纪鸣橙的事,彭姠之像被捏住了尾巴的小耗子一样,总觉得自己亏心,因此多少有一点惊弓之鸟,很怕一不小心,自己走后门加号的事儿给曝喽。 鬼鬼祟祟地,趴到诊室门边,扒拉着门框,探出个脑袋悄悄叫了声:“纪医生。” 没有纪医生。 彭姠之左看右看,真的没有。 抬头,就诊信息的屏幕已经清空了,彭姠之很恐慌,想起上次小护士说——纪大夫下班了。 卧槽,她站直了,低头掏包要拿手机给纪鸣橙发信息。 正点开微信对话框,后面一把人声响起:“你干嘛呢?” 转头,纪鸣橙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兜,静悄悄地看着她。 “我看你不在啊,”彭姠之说,“怕你下班了。” “我是已经下班了。” “啊?你几点下班啊。” “四点半。” 啊这……现在已经五点半了。 “这,”彭姠之套近乎,“你们医生这么早下班的啊?” 纪鸣橙很无语,上次彭姠之四点二十第二次进来开单子,交费加上排队差不多半小时能做完,也就是说,至少她能推断出四点五十这个诊室已经人去屋空了,但她还是坚信纪鸣橙五点半下班。 脑子好像是个装饰一样。 纪鸣橙揉揉酸痛的脖子,绕过彭姠之进屋洗手:“拔阻生智齿是吧?” 其实她对彭姠之的情况很清楚,但可能是职业病,就诊之前喜欢随口再确认一遍。 彭姠之点头,挎着包跟她往里走。 “躺上去。”纪鸣橙指了指一旁的牙椅,埋头看彭姠之的牙片分析阻力,然后戴上检查手套,“你,抱着包?” “不能抱着?”彭姠之躺得很乖巧。 但纪鸣橙觉得她好像在给自己加戏,因为偏头的样子,有那么一点弱不禁风。 “随你,”纪鸣橙打开灯,“张嘴。” “啊——”彭姠之开始发声。 纪鸣橙拿上两只棉签,简单检查了一下,等跟台护士进来准备好东西,给她换无菌手套。 彭姠之眼睛有点酸,看着护士把器械放置到操作台上,再看一眼纪鸣橙冷静的眼神,觉得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趁我还能说话。”彭姠之说。 “嗯。” “你刚看,我有蛀牙吗?” 纪鸣橙一愣:“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 那就是说有。彭姠之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内部,明明已经够注意口腔卫生了。突然想到牙医这么清醒是不是也挺苦恼的啊,她们会跟人接吻吗?接吻的时候会想到这个人有没有蛀牙,有没有牙菌斑吗? 可怕哎。 纪鸣橙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片子,然后俯下身,又是让彭姠之张嘴,用碘伏给拔牙区消毒,接着打下牙槽神经阻滞麻醉。 好痛,针头穿过软组织,彭姠之就忍不住缩了缩眉头,往后一撤。 纪鸣橙偏头轻声说:“别动。” 彭姠之眨眨眼,不敢动弹地看着她,又见她收回手,说:“等半边舌头和半边嘴唇麻了,你告诉我。” 彭姠之张着嘴,“啊”一声点点头。 突然看到纪鸣橙嘴角往下撇了撇,但眼睛微微一弯,一个不明显的笑。 彭姠之挑眉问她。 “现在可以闭嘴。”纪鸣橙说。 护士示意彭姠之用牙椅旁边的水漱漱口,彭姠之漱完又躺回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纪鸣橙明明很土,土得彭姠之从前都不把她放眼里,但现在彭姠之躺在她的诊室,躺在她的专业里,纪鸣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像彭姠之是个什么玩意儿一样。 但这样的感觉只是一瞬间,和纪鸣橙的笑一样短促。 她偏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五分钟。 “麻了吗?” 彭姠之动了动舌头:“麻是麻了,但有个问题。” “?” “我要怎么确认它是麻了二分之一,还是四分之一呢?” “噗。”护士忍不住了,捂着嘴笑。 纪鸣橙有点无奈:“张嘴。” “啊——” “你每次张嘴都一定要配音吗?”纪鸣橙皱了皱眉。 啊这……彭姠之人麻了。按理说,这个音应该医生配啊,让病人张嘴的时候,医生不是都应该说“啊——”。 纪鸣橙伸出食指,按了按彭姠之的右边舌侧:“有感觉吗?” “没有。”彭姠之含含糊糊地说。 但纪鸣橙的手指碰到她的脸旁时,有,酥酥的,痒痒的。 再捏右侧舌尖:“这呢?” 彭姠之摇头。 “嗯,可以拔了。”纪鸣橙收回手,准备拔牙器械。 但彭姠之觉得这事很微妙,如果是一个不认识的医生,那她肯定不会想太多,但这是认识了十多年的纪鸣橙,用手鼓捣她的舌头,还挺羞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阻生智齿彭姠之知道的,要把牙龈切开,把牙齿捣碎了弄出来,相当于一个小手术了,因此一旦开始拔牙,她就很紧张,闭上眼没敢看。 视觉一被遮挡,别的五感就被放大,所以她很自然地闻到了一阵不冒犯的冷香,略有压迫性地扑面而来,压在她的鼻端,压在她的前胸。 她听见纪鸣橙放轻了嗓子说:“尽量把嘴张大,越大越好,不要闭,不要怕。” “不要怕”三个字说得很温柔,让彭姠之有一点晃神儿,这还是纪鸣橙吗? 思绪都像被打了麻药一样。 不过牙医是这样的,她之前遇到的牙医,都很温柔,可能是哄小朋友哄习惯了,工作状态安抚病人的情绪特别得心应手。 哪怕纪鸣橙再嫌弃她,职业操守也没有丢。 纪鸣橙拔牙的技术和她打游戏的操作一样行云流水,分离牙龈,去除冠部阻力,拔出牙冠和挺松牙根都做得细致又顺畅。 彭姠之也不知道她在干嘛,只感到有类似于锤子和电钻一样的东西在自己的口腔里疯狂舞动,她感觉不到疼,但有其他的触觉,很奇妙,她越紧张,嘴就越是张大,到最后感觉都要脱臼了,口水也兜不住了。 不能在纪鸣橙面前流口水啊,她有点方,那她不得嘲笑自己一辈子。 但是这事儿由不得她。 如果不是护士帮忙吸掉血水,她的口水可能已经流了纪鸣橙一手了。 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傻缺吧彭姠之,还以为走后门遇到个熟人加号多威风呢,这下好了,朋友圈里一辈子的黑历史。 一面叹气一面悲怆地想了挺久,终于结束,纪鸣橙取出碎牙,给她搔刮干净,复位牙槽骨,最后消毒上明胶海绵,然后缝针,给她的患处塞了一块海绵。 “好了,咬住啊。” 纪鸣橙撤开身子,彭姠之坐起来,脑子里“叮”了一下。纪鸣橙这个人说话,是几乎不加语气词的,跟嫌弃多说一个字浪费时间似的,所以“咬住”后面跟个“啊”,就有了那么一点诡异的柔和,哪怕她的神情还是很冷淡。 彭姠之看着她换手套,洗手擦手的侧脸,觉得她这人其实还不赖。 被自己害成这样,也没多说什么。 看起来,自己之前推断的“纪鸣橙嫉妒彭姠之”这个结论,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了。那么,她为什么要给自己发那么多私信呢? 奇怪。 第6章 彭姠之决定请纪鸣橙吃饭。 一是因为探究,求知欲上来了,二是毕竟人家给加号了,还等了她一个小时。 于是等护士出去之后,彭姠之从牙椅上蹭下来,转悠到面向柜子的纪鸣橙旁边。 “卧槽!你干嘛呢!” 彭姠之吓了一跳。柜子上一张餐巾纸,上面摆着好几颗碎牙,带血的,看起来怪恶心的。 纪鸣橙瞥她一眼,指指左下角一颗:“这是你的。” 彭姠之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你拔了牙之后,收集了每位患者的牙齿,在这玩拼图。” 狭长的凤眼眯起来,她没来由地想到了《少年包青天》那种拼尸体的情节。 毕竟,这也是她牙齿的尸体。 突然不想请纪鸣橙吃饭了,好变态啊她。 纪鸣橙的手指在柜子边缘克制地一滑:“拼牙齿,是为了检查拔出来的牙是不是完整,有没有碎片还留在你嘴里。” 原来如此。 彭姠之心虚地包住嘴,动了动睫毛,看了两眼,也不那么恶心了,于是来了兴致,凑近想看一看自己的牙。 刚凑过去,纪鸣橙却眉头一皱,脸往后退,警惕地看着她。 这反应……不对啊。 彭姠之心头疑虑四起,咬着棉球,眼神在睫毛下一滑,然后动了动脖子,再把脸往前送了送。 纪鸣橙再撤几寸,抬手以手背抵住了自己的嘴唇。 卧……草……? 两个字在彭姠之心里百转千回。 纪鸣橙竟然做了一个良家妇女被调戏了的防范动作,用手心儿对着彭姠之,五指微微垂着,眼神很防备。 “你有病吧纪鸣橙!”彭姠之炸毛了。 “你这啥动作啊你这。”彭姠之心里都在发抖了。 “你至于不至于啊!你人是古板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应激吧!你这一副被人碰了就要咬舌自尽的样子给谁看啊?你清醒一点被打了麻药的是你姐姐我,不是你!咱俩都女的你在这给脖子打白绫干嘛呢!” 彭姠之气得血水直冒。 纪鸣橙的手动了动,但还没放下来,小声跟她说:“咬住。” “哈?” “棉球,咬住,止血。” “哦。”彭姠之又用舌头把棉球顶回去,死死咬住。 哆哆嗦嗦地伸出一个手指,晃悠两下,示意纪鸣橙把手放下来。 不然彭姠之虽然说不了话,但可以动武。 纪鸣橙被彭姠之身残志坚的样子狠狠威胁了,顺从地放下手,把一旁打印着注意事项的医嘱单子挪到她面前,就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哎!” 彭姠之歪着嘴,咬着棉球喊她。 纪鸣橙侧头,柔顺的长发在背后起了弯弯的弧度。 “你晚上有事儿吗?” “没有。”纪鸣橙说。 “咱俩去吃饭呗。”彭姠之口水突然流下来了。 纪鸣橙看着她下巴上的哈喇子,神色很复杂。 递了张纸给她,纪鸣橙没说话。 “不打你,感谢你。”彭姠之一边擦,一遍说。 她看见纪鸣橙又抬手了,不过不是捂住嘴,而是用手背轻轻碰了碰鼻尖,低头拎了拎嘴角。 这回的笑要大一点,长一点,她的睫毛很听话地垂下来,跟着笑意颠了一颠。 还挺好看的…… 彭姠之歪头看她,突然觉得她要是打扮打扮,化化妆,还挺古典美的,带点柔弱那种。 纪鸣橙又曲起食指,顶了顶眼镜,问她:“吃什么?” “麻辣香锅,我好馋啊。”彭姠之说。 纪鸣橙抿抿嘴,指一下她手上的单子:“我建议你说之前先看看注意事项。” 也建议你说之前,先启动一下待机时间过长的脑子。 彭姠之突然有点奇怪,她觉得这个麻药是不是真的影响记忆力啊,自己怎么说着说着老忘记嘴里有个窟窿这件事呢。 “那,喝粥?”她妥协。 纪鸣橙点点头,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然后拿上羽绒服,等彭姠之也穿好外套,俩人一起下楼。 看到自己拉风的摩托,彭姠之就有点邪魅了,想说让纪鸣橙坐她后面,姐带她开开眼,但纪鸣橙说不必了,她也骑车了。 然后彭姠之就很郁闷地用乌龟一样的速度跟在绑了挡风披的纪鸣橙的小电驴后面,摩托尾气一顿一顿的,连排气管都觉得憋屈。 原来被彭姠之吐槽丑的那玩意真的是纪鸣橙的,看她熟练地把手伸进袖筒里,彭姠之都要疯了。 到粥店前停下,纪鸣橙把小电驴放在非机动车停靠处,又等着慢悠悠赶来的彭姠之甩了个尾,神色冷酷地靠到一旁。 纪鸣橙把手揣兜里,高领毛衣堆着她纤细的脖子,突然若有所思地开口:“你冷吗?” “不冷啊。”彭姠之撩了下刘海。 纪鸣橙看着她冻得跟褪色的胡萝卜一样的手,点点头。 等纪鸣橙转过身,彭姠之缩起肩膀嘶声搓了搓手,跟她走进店面。 她看起来常来,店员都是相熟的,也没看菜单,只点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然后等着翻菜单的彭姠之点菜。 “牛肉滑蛋粥吧。”看了一圈儿,实在没什么胃口。 又让纪鸣橙加几样,好歹是她的感谢宴,虽然情况特殊只能喝粥,但排场要有。 于是又加了糯米鸡、豉汁蒸排骨、蒸凤爪还有彭姠之最爱的阿华田漏奶华。 这道甜品很甜很甜,纪鸣橙几乎是看着就觉得腻了,所以她从来不点,但彭姠之偏偏很喜欢。 她小心地送入左边口腔,用一侧的牙齿嚼,觉得麻药可能要退了,因为她已经感受到右边牙龈处隐隐作痛了。 纪鸣橙吃饭很安静,也没有看彭姠之一眼,低头认真地喝着粥,甚至连手机都不玩。 彭姠之越看越觉得,有没有必要介绍向挽给她认识,俩人认个亲。 太尴尬了,她俩跟中午食堂碰见了,拼桌的陌生人似的。 这叫吃饭啊? 于是她绞尽脑汁找话题:“我觉得我有点痛哎,是不是麻药要没了。” “是会慢慢疼起来的,可能还会肿。” “那要是痛得受不了,我是不是可以吃止痛药啊,哎你给我开止痛药了吗?” “开了。” “那哪种痛是正常的痛呢?我怎么知道这个痛是不是正常范围呢?我怎么知道它有没有异常的炎症呢?你知道,每个人对疼痛的感受力和阈值是不一样的,什么症状能让我觉得它是在正常回复呢?” “彭姠之。”纪鸣橙放下勺子。 “?” “你不是拔过牙吗?” ……对哈。 “那时候二十四五吧,多少年前了,早不记得了,而且我现在身体又不比当年了,咱们这行昼夜颠倒的,抵抗力差啊,这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彭姠之叹气,“再说,我当时拔的可不是阻生智齿,这个看起来厉害很多。” “按我的经验,”纪鸣橙顿了顿,“话多会比话少更痛。” 不,不用经验,是常识。 彭姠之闭上嘴,暗自腹诽。 “想问什么就问吧,不然钱白花了。”纪鸣橙喝一口粥,轻轻说。 前面铺垫话题的疼,也白受了。 好家伙,彭姠之心里跟水泵似的被抽了一把,想要疯狂出拳,又知道肯定会打到棉花上。这女的真的可能让人抓狂了,一会儿让她闭嘴,一会儿让她赶紧说。 但彭姠之还真的就不能不说。 于是她把手交叠在桌子上,准备单刀直入:“你给我私信那么多,是干嘛呢?” “剧评。” “废话,谁不知道是剧评啊,但我的广播剧,跟你有关系吗?你平常也不评别的啊,再说了,你没我微信吗,没我电话吗,你为什么要注册一个小号来私信我?” “首先,”纪鸣橙推了推眼镜,“那不是小号,只是我的生活号,记录花草的长势,没有隐瞒过,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然后呢? “其次,作为一个已购买剧集的听众,我有权利以任何渠道,在不人身攻击和口出恶言的情况下,反馈自己的听后感。而你的微博号正以导演的名义进行广播剧宣传,应当付起一部分受达听众反馈的义务。” “这是我购买剧集的页面。”纪鸣橙把自己的手机推过去,让彭姠之看。 “而且,我们私下没怎么聊过天,我忘了你微信号是什么。” 现在记住了,恐你姬娃。 彭姠之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 “那,你会听这个剧?”《霸道王爷追妻七世情》。 她还是难以相信。 纪鸣橙把手机拿回去,点头:“我是书粉。” “书粉?”这两个字又在彭姠之瞳孔里百转千回。 纪鸣橙第二次把手机推过来,一个QQ群聊界面:“书粉群,我是书粉。” 卧槽。 彭姠之的心在哆嗦了,她难以想象,纪鸣橙这样的人,每晚回去对着这样的网络小说姨母笑。 想想实在太变态了,比她用患者的牙齿玩拼图还要变态。 “你,你看言情小说啊?还加群。”彭姠之不自觉放轻了嗓子,很温柔,很缠绵,目光还带着一点怜悯。 三十多岁的人了,当书粉,加群,还是考据粉,一条条给她对原文。 突然在回忆,刚刚自己有没有表现出对这部小说的大不敬。 彭姠之叹一口气,抬头望着吊灯,胸腔好像有北风在呼呼地吹。 她刚才就是在这个人的面前,感到自己被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当了一秒钟的,小玩意儿。 恨不能以头抢地耳。 第7章 “晁新,你是猪。” 彭姠之在电话里这么说。 向挽要说话,却听彭姠之老神在在地说:“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晁大前辈,你口口声声跟我说,‘以我和纪鸣橙的交情,她不是看这种网络小说的人~’,”彭姠之阴阳怪气,“你猜怎么着,她就是每晚守着看更新的铁血言情书粉,还加了群。” “笑死。”彭姠之“呵”一声,就没再说了。 和纪鸣橙吃完饭,回到家,她的患处就开始疼,偏偏舌头还很贱,总忍不住想要去舔,疼了会儿,觉得耳骨好像也胀起来了,嘴也不大张得开了。 哎哟哎哟地熬到下半夜,终于好一点儿,第二天能张口了,她就开始打电话。 声音还是含含糊糊的,不大美貌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讨伐晁新。 晁新在那头笑起来,用懒音说:“好,我是猪。” 彭姠之哼一声,却听见对面没动静了,一阵起身的摩擦声,然后是晁新低声问了一句:“挽挽?” 脚步声渐行渐远,依稀听见晁新在远处跟人小声说话。 “……我怎么笑了……苏笑?我没……” “……那你做什么要对她承认你是猪?”向挽的声音也很碎。 “我……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喂!”彭姠之怒了,朝电话那边喊,“你们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 没有,依然是旁若无人的小小声掰扯,半点没有在意她这个病号。 “你们挂了电话去大do特do吧!”受不了了,彭姠之忍着痛嚎完,结束通话。 这也不怪她恐同,真的,太抓马了。 连看着最正常的她的半个得意门生向挽挽,当起姬佬来也跟醋精上身似的。 恨不得打个铁牌子焊晁新脑门上:苏笑(禁),我是猪(禁)。 谁在乎你家晁新笑不笑啊!莫名其妙!全世界的女人都爱女人啦?笑话,就算这个世界上只剩一个女的,彭姠之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要捍卫异性恋的荣光。 对着镜子看一眼自己这张代表异性恋荣光的脸,咋就肿成这样了,腮帮子都绷起来了,油光水滑的,看起来真的闪闪发光。 拔个牙怎么可能肿成这样,眼睛都挤一起了。 她哀嚎一声,凑近镜子,真的觉得不太妙。 江医家属院。 纪鸣橙坐在客厅,在削橙子。 穿着灰色的毛衣线衫,扣子扣得很齐整,里面一件棉质白衬衣,依然是淑女的半束发,有一点碎发从脸两旁耷拉下来,显得脸型很娟秀。 纪妈妈满意地看着她削橙子的动作,把老花镜摘下,放下书:“橙橙啊。” “妈。” “上次跟你介绍那个男孩子,你有没有去见呀?” “见了,妈。”纪鸣橙勾着头,手下动作不停。 “那你觉得怎么样?” 纪鸣橙想了想那个男的,他们总共见了一个小时,其中二十分钟他在说主任对他有多器重,很快可以升科长,二十分钟说他在江城刚买了一套房子,是期房,青城品质盘,上一个青城的盘,二手房可以卖一平十五万,剩下的二十分钟,他问了纪鸣橙的感情经历。 得知一片空白后,当晚,他发了微信:“那小姐姐,还是处女哟?” “不,我天秤。”回完之后,纪鸣橙把他删除了。 纪鸣橙把橙子削完,没断的皮掉进垃圾桶,她细心地分好橙子,递了半个给她妈妈:“不太合适。” 纪妈妈先是叹一口气,才接过去,也没急着吃,就拿着:“个个都不合适,那么你要挑到什么时候去呀?” “哪里有那么好的条件呀,差不多,过得去,就可以了,那过日子始终也不就是柴米油盐嘛,我跟你爸爸现在也不见得讲一句话的,他爱遛鸟,我爱看书,拿你们的话来讲,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的。” 纪妈妈慢条斯理地说。 “知道了。”纪鸣橙用湿纸巾擦手。 “三十几了橙橙,”纪妈妈仍是在说,“爸爸妈妈眼看着老了呀,也无非就想看到以后有人照顾你,你要是觉得妈妈介绍的不好,那么你有没有喜欢的,跟妈妈说,也是可以的。” “有没有啊?”她身子往前探探,垂头追问式的看着她。 纪鸣橙动了动僵涩的肩膀,正想说话,却见微信发来一条消息。 “橙儿!救大命了!” 彭姠之这个人很神奇,她对人的称呼是不固定的,有时候叫纪医生,有时候叫老纪,有时候叫纪老师,有时候,叫橙儿。 “妈,我回个微信。”纪鸣橙说着,把手机拿起来。 “怎么了?”发给彭姠之。 “我的脸肿得不正常,真的,老高了。” “我真不用去你们医院挂水?” “我看网上有的人说要去挂的。” 纪鸣橙慢吞吞地打字:“肿成什么样了,我看看。” 彭姠之发过来一张图片,是一只被蜜蜂蛰了的褐色小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一脸委屈。 “差不多就这个样子。” 纪鸣橙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回复:“不可能这个样子。” “真的。” “不可能。” 彭姠之好一会儿没说话,再过几秒,“咻”地传过来一张她生无可恋的自拍,肿得像是把她的脸分成了两半,左边是90多斤的彭姠之,右边是160的彭姠之。 “怎么样,是不是肿成那个样子了!” “是。” “???你刚说不可能。” “说错了。” 彭姠之气结,啥玩意儿?说错了?她把她当权威医生牙届泰斗,她就这么轻易地说她,说错了? “纪鸣橙,你玩儿我呢吧?” “没玩你。” 嘶……彭姠之盯着这两行字,怎么突然觉得那么色情。 有毒吧,肯定是被刚刚向挽和晁新传染了。她俩就是色情,铁色情,而且现在肯定正在色情。 “那,”在那头yy人家,彭姠之又心虚了,“我去不去挂水啊?” “不用。” “确定哈?” “嗯。” 纪鸣橙放下手机,纪妈妈已经吃完橙子,继续看书了。 “谁呀?” “配音的同事,刚在我们医院拔完牙,问我注意事项。” 纪妈妈的眼睛透过老花镜上方看她:“拔牙那么开心的?” “嗯?” “感觉你很开心的。”低头翻一页书。 “没有。”纪鸣橙支一把眼镜。 母女二人对坐着,本以为要静静度过一个充斥着书香的午后,却听纪鸣橙罕见地、迟疑地问了一个问题。 “妈,”她洁白的肌肤很细嫩,让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三十多的女人,此刻带了犹豫不决的语气,就更不像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亲了我,该怎么办呢?” 第8章 声音很轻,放在广播剧里就是纪鸣橙最擅长的不被爱的柔弱感。 眉间也微微蹙起来,仿佛真的困扰她有一阵儿了。 纪鸣橙最被形容为“仙气飘飘”的,不是她的五官,也不是什么遗世独立的气质,而是她的皮肤,通体雪白,带着不过分的娇嫩,像从未被农药侵袭过的蔬果,天然得连毛孔都自惭形秽。 因为岁月、阳光和脏东西都不欺负她,所以才显得像天外飞仙。 这样的纪鸣橙被人亲吻了,比她说自己有喜欢的人还要令人震惊。 纪妈妈把书放下,在茶几上插了一个书签,合拢:“什么时候的事情呀?” 没有跟她兜圈子,说“如果”。 “几个月前了。”纪鸣橙的耳垂到下颌的地方晕染开一条薄粉,她低头,两手相对着张开,手指轻触手指。 “那,那么……”纪妈妈看她的样子,想来多半不是故意猥亵,心头大石放了一半,又斟酌着问她,“那对方怎么说呢?是喜欢你,还是……” “她不记得了。” 说这几个字时,下巴和耳后迅速地麻了一下,又散了。 纪妈妈皱眉:“怎么会不记得的?” 刚刚才被赶跑的小栗子又回来,捉弄纪鸣橙似的再次电她一秒,她很不习惯跟母亲说这种话,但她也不知道要跟谁说了。 抬手,挽一把耳发:“我们剧组聚餐,唱K,她喝多了,哭,我……” “我就坐在她旁边。” “喝多了哭?”纪妈妈的眉头突得更高了,一个男孩子为什么会喝多了哭的,有没有可能有心理状态不太稳定。 “这么说,也是配音演员对吧?为什么会哭的?”不得志,还是有什么家庭困难? “听她哭得,好像是感情经历太多。” 纪鸣橙有点难以启齿,想起彭姠之挂在她身上把眼泪往她脖子上擦,哭着喊“你当年怎么就这么狠心,说分开就分开,这些年我每一次听到《爱情买卖》,别人都笑,我他妈都哭,他们都说我神经病,谁知道一个连听《爱情买卖》都哭的女人,是受到过怎样的情伤”。 “我……” “你别说话!王润和你别说话!你让齐扬先说,齐扬先甩的我。” …… 纪妈妈的脸已经皱成苦瓜了,焦虑隐隐挂上五官,连老花镜都忘了摘:“他谈过很多次,都失败了?” “看起来是。” “那么,是花……”花公子咯? “嗯。”是花蝴蝶。 纪鸣橙想起第一次见彭姠之的时候,她在大夏天穿着黄色的吊带和高腰牛仔短裤,飞扬的长卷发是当年流行的栗子色,她从楼梯上跳下来,胳膊绕着前面的闺蜜的肩膀,在她身上挂着转了一小圈儿,胸前……胸前弹跳得像水气球,还有露出一半的沟壑。 几乎第一印象就不太好,但彭姠之那天的笑容过于明媚,她的眉毛总是修剪得很精细,又很自然,第一次还以为是野生的,但每一次,她“野”的弧度都不一样。 她笑起来总是咧着嘴,很自信的人才会这么笑,眼睛是现下难得的凤眼,如果长在其他人身上会很媚,但由于彭姠之大大咧咧,因此弯起来的时候就有一点娇憨。 十多年了,当时穿着小吊带的少女长成修身褶皱裙的红唇大御姐,不像年轻时那么爱笑了,也没有当年一起跑棚时那么有活力了,她成了雷厉风行的“彭导”,工作时不怎么笑,容易困,容易暴躁。 彭姠之很“辣”,圈儿里的人都这么说,有人是说她惹火的身段,有人是说她风风火火的性格。 她习惯于开夜场,好像只有晚上才能静得下心来,白天太阳跳,红裙的彭姠之更跳,谁也不让谁。 有一次圈里聚会,彭姠之提议去酒吧,那是纪鸣橙第一次去,看见彭姠之风情摇晃地靠在吧台说了句B52,有男的过来说请她喝。 她痞里痞气地歪着嘴,眼神从男孩的眉毛放到他的小腹,说:“你太小了。” “还是不喝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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