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问问?” 本来是一句客套话,按纪鸣橙的性格,多半会说算了,不麻烦了,但她顿了顿,说:“麻烦了。” 哇哦,小周抬头:“纪医生!” “怎么了?” “你想和谁去吃?”八卦兮兮地凑近,盯着她的眼睛。 古井无波的一双眼,横于口罩上方,神色冷淡又温软。 “你谈恋爱啦?”小周笑了。 “没有。” “一个朋友。”她说。 抿唇笑了笑,她低头看一眼片子。 下午四点半,纪鸣橙结束问诊,换下白大褂,从兜里摸出一根发绳,反手将头发束成马尾,拿上手机和车钥匙下楼回家。 一路和熟悉的同事打招呼,慢腾腾的,笑起来朴素的样子也像个老学究。 走到门口,抬头却见一只张扬的火凤凰站在树下,靠着自己的小电驴,像靠着摩托车一样,拽得二五八万的。 彭姠之反手撑着纪鸣橙小电驴的座椅,两条长腿随意地搭着,一头长卷发蓬松松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哈喽,美女。” ……好油,尤其是从充斥着消毒水和白大褂的干净医院里出来,一下像被油焖住了。 “?”彭姠之看她的脸色,怎么跟自己构想的不一样呢? “啥表情啊你?不惊喜?不甜蜜?” “惊喜什么?”纪鸣橙踏下台阶,“我知道你要来接我。” “你咋知道?” “你今天没事做,最近又没什么好玩的。” “So?” “多半想玩我。” “我天,”彭姠之差点在小电驴旁边没撑住,“这话是你能用这个正儿八经的语气说的?” “我的意思是,想跟我玩。” “我的脑子已经坏掉了,听着还是很色。”彭姠之娇羞地抠抠小电驴把手。 “但这是你教我的。”纪鸣橙道。“玩”这个字,本来就是彭姠之说出来的。 “那我们玩什么啊?去哪吃饭?”彭姠之笑眯眯地跨上小电驴。 “你下来。”纪鸣橙说。 “?” “我刚想起来,今天1号,我要回家吃饭。” …… “纪鸣橙!”彭姠之抓狂了,“你整我是吧?” “真的刚刚才想起来。”否则她就提前跟彭姠之说一声了。 彭姠之蔫儿了,她下午还约着于舟专程去做了个头发,想接人的姿势,也想了十来分钟,挺不甘心的:“那你带我去。” “不方便,我没提前跟我妈说。” “带朋友上门,要预约几天啊?你现在发个微信不就得了。”彭姠之撇嘴。 纪鸣橙望着她,神色没那么硬了,低声问:“真这么不开心?” 哇,这句话,一下子就怼到彭姠之心上了,她撩眼皮瞄纪鸣橙,这话的意思是,她不想让彭姠之不开心,所以愿意带她了吗? “那也不行。”纪鸣橙把手机放回兜里,接一句。 彭姠之愣住,愣得气团在胸里,跟举了块石头似的。 “我从来没带过朋友上门,得提前铺垫。”纪鸣橙慢吞吞地推推眼镜。 彭姠之低头,不想说话了。 纪鸣橙看她两眼,然后抬腿跨上小电驴,坐到她身后,手环住她的腰:“我先陪你回去,然后再回家吧。” “我也换身衣服。”她说。 声音从背后传来,看不到表情,但由于她的嗓子向来柔弱而温雅,让彭姠之舒服很多,她说:“那你下次如果不跟我约,要提前说。” 其实这话很没有逻辑,因为她并没有跟纪鸣橙约,明明是她自己突然跑来的,但纪鸣橙说“好”。 最善于逻辑分析的纪鸣橙第一次对强词夺理妥协,说“好”。 彭姠之乐了,发动小电驴缓缓上路:“以后你要干嘛,都跟我说一声,好吧?” 得寸进尺,耀武扬威。 “好。”纪鸣橙说。 彭姠之在前面笑,忽然觉得小电驴也挺不错的,说话不用喊,可以保留纪鸣橙轻言细语的成色。 语言的成色,也叫语言的质量,由很多种语义色彩的比例构成。 很多话,说出来,念出来,喊出来,成色是不一样的,就好比纪鸣橙的这个“好”,就好比……嗯,没有第二个例子了。 第40章 江大家属院,站在厨房刷碗,对着红棕色老旧的窗户,天已经暗下来,但没有完全黑透,青冥冥的,如果不当心,就分不清是凌晨还是傍晚。 时间倒没有欺骗性,有欺骗性的是心。 纪鸣橙把洗干净的碟子摞好,再擦一遍灶台,到外间时纪爸爸在坐着看新闻,他眼睛已经不大好了,每次要搬着凳子挨很近,纪鸣橙提醒他一下,然后走进卧室,纪妈妈半坐在床上,翻以前的老照片。 “怎么突然把相册拿出来?” “上周你叫阿姨来打扫卫生,理了一下老东西,这本相册被压在被子下面了,我就拿出来放床头,今天才得空翻一翻。” 纪妈妈一面说,一面指给纪鸣橙看:“你看你爸,年轻时还是蛮潇洒的嘛。” 纪鸣橙凑过去,黑白照片,她爸爸穿着衬衣和军装裤,站在田坎外,笑得很阳光。 于是纪妈妈也就笑了:“当年也是看你爸爸长得好看,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的,我还是要跟他好。” 纪鸣橙坐到旁边,温顺地挽起嘴角。 “以前我看这些老照片,总想起年轻谈朋友的时候,现在看这些,就总在想,我们橙橙找一个什么样的呢?” 纪妈妈翻过一页,眼睛从镜框上方看她:“你说呢?” “这次回来,吃饭,洗碗,心不在焉的,”纪妈妈把脖子往后一收,“四菜一汤,三个饭碗,往常你十五分钟能搞定的,今天洗了半个钟头。” “你听,你爸爸都在看天气预报了。”纪妈妈慈祥的话里有一点俏皮。 纪鸣橙放在床边的手一动。 “吃饭的时候还一直看手机,妈妈以前很骄傲的,去你外婆家奶奶家吃饭,一大桌子亲戚小辈,要么吃饭看电视,要么吃饭玩手机,我说,我们橙橙最乖了,吃饭很规矩的。”有一点小小的嗔怪,但不多。 “是那个伐?”勾勾头,问她。 “嗯。” “她说,”纪鸣橙突然笑了,“她说,帮我把小电驴的挡风披拆掉,洗了,让我别以为是被偷了。” “她很奇怪,怎么会觉得,有人要偷旧的挡风披。天又那么热了。”纪鸣橙抽抽娟秀的鼻子,低头望着地上的散尘,轻声埋怨,但嘴角勾了勾。 “他还帮你洗这个的?”纪妈妈很惊讶。 “嗯,其实她挺会生活的,不像外表那样。” “那你们现在是到哪一步啦?” “今天早上,她送我去上班,嗯,还亲了我。”纪鸣橙伸手把被子捋平。 纪妈妈惊讶两秒,毕竟上了年纪,表情也不是那么及时,在脸上的褶皱里挂了一会儿,才笑起来:“都这么快啦?” “那这一回,他是清楚的喽?” “嗯。” “那他怎么讲的?有没有交代的?” 纪鸣橙叹一口气,抬头望着老旧的雕花木门,略咬一下嘴唇,才思索着说:“我感觉到她早上想跟我说,她有一点喜欢我,问我喜不喜欢她。” “然后呢?” “然后我跟她说,先不要提这个,”纪鸣橙稍是一顿,“因为我知道,假如她问了,我会说,我有一点喜欢,那她会提出在一起。” “我拒绝不了。” 头一次听到纪鸣橙说这种话,纪妈妈心都颤了。 她把相册摊在大腿上,没明白:“这两情相悦,不是很好嘛,既然都喜欢,那定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喽。” 纪鸣橙摇头:“妈,她不一样。” “她换交往对象很快,而且她,心不定的。” 二十四岁,彭姠之给一部动画片配音,男女主分手那里,她哭得不能自持,还是作为搭档的纪鸣橙把她扶出去,不知道该坐在哪里,休息室人很多,于是就去了楼梯间,两个人并排坐在一截楼梯上,彭姠之悲痛欲绝。 但她没有说为什么,只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微信号,隔着泪眼一直看聊天记录。 那个微信号的备注是“老公”,她发了很多条简短绿色消息,挤在一起,连成一片,但白色那边,一条都没有。 她哆嗦着手,又打了一个电话,从最近通话里拨出去,几秒后就被挂断。 她咬着牙一直拨一直打,发泄一样。 还是纪鸣橙把她的手机拿过来,不知道说什么,只说:“坐会儿吧。” 彭姠之就把头埋在膝盖里哭,嘤嘤嘤,呜呜呜,可怜得要命,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纪鸣橙惦记着这件事,于是第二天开工时她给彭姠之带了一家很好吃的面包,里面有炼乳奶油,她不爱吃甜的,但据说,吃甜品会让人开心一点。 在茶水间,没送出去,因为她听见彭姠之跟楠楠笑着说:“真的,他真的好帅,昨天他来找我要微信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楠楠说:“不是吧,昨天才在酒吧遇见,你今天就坠入爱河啦?” 彭姠之翻着那人的好友圈,还是把照片点开给楠楠看:“但是真的很帅,你看这张像不像吴彦祖?” 纪鸣橙在身后倒茶,发现彭姠之点开每张照片的时候,都是直接弹出,没有加载时间。 她应该自己提前看过很多遍了。 对于彭姠之这样的女孩儿来说,感觉大过天,一秒钟就是一辈子,一下头,也就是一秒钟。 纪鸣橙从回忆里抽身出来,中指指腹轻擦一下鼻尖,问纪妈妈:“想吃水果吗?我去给你削。” 纪妈妈摇头:“那你现在是怎么样想的?” “我不知道。” 但她不想听她和别人讲过的那些话,彭姠之的嘴,自带轻浮功能,能够把所有沉下来的真心打发,打成奶油,打成甜蜜的泡沫。 “我想,让她慢下来。” “那么,你要跟他保持距离咯?”纪妈妈问她。 纪鸣橙摇头:“我想让她靠近我。” “因为,妈,我们看一个人,像看一座山,有不同的角度,在很远的地方,是青翠连绵,云雾缭绕,丰富的植被让她显得很温柔,走近之后,可能是怪石嶙峋,深渊难测,但当真正在山里时,又不一样。” “也许是花红柳绿,莺啼鸟鸣,也许是阴冷潮湿,根本住不了人。” “所以,普通朋友的角度,亲密好友的角度,恋人的角度看人,都不一样。” 有的人可能是一个面面俱到的好同事、好朋友,却未必是一个百分百知心的恋人,有的人可能在交际里木讷而呆板,但在感情中歇斯底里,敏锐多情。 “我如果要跟一个人在一起,我会想,每种角度都先试一试。” 就像她在酒吧尝试所有应邀方式一样,每一种都试一试。 远远地看彭姠之,近近地看彭姠之,在白昼里看彭姠之,在黑暗里看彭姠之,衣冠楚楚地看彭姠之,放浪形骸地看彭姠之。 不过这些,她没有打算对自己的母亲说。 她只是纯良地顶了顶眼镜,垂着漆黑如墨的头发,和洁白如雪的肌肤,坐在床边。 纪妈妈静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么,你要怎么样去接触,你自己把握就好,妈妈是很相信你的,如果你想的话,把他带回来吃个饭,妈妈帮你看一看,也是一种角度,是不是啦?” 她不太懂这些年轻人的弯弯绕绕,但她其实有一点高兴,她的女儿又懂规矩,又懂自主,规矩是她选择之后用来适应生活的方式,自主是她自始至终骄傲的灵魂。 谁说纪鸣橙是被教得好,纪妈妈总是摇头,他们都不懂橙橙的。 和父母告别后,纪鸣橙把垃圾带下楼,打车回家。 彭姠之没在客厅,而在主卧开了一盏小灯,侧躺着玩手机。 “坐起来吧,对眼睛不好。”纪鸣橙说。 彭姠之看她回来了,很开心,但嘴上还是倔:“你一个四眼儿,你说我。” 她这张嘴,纪鸣橙叹一口气。 没再说话,进浴室洗澡,洗完把扎起的头发放下,彭姠之跪着从床上爬过来,看着她说:“我想你了,橙子。” 纪鸣橙瞟她一眼:“一般来说,这句话都会在别人回来之后,第一时间说。” “是吗?” “嗯。” “我稍微有点儿,后反劲儿。”彭姠之偏偏头。 纪鸣橙笑了笑,绕过她往床上走,经过时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揉我头哎纪鸣橙!”彭姠之心花怒放,“你刚是不是觉得我特可爱啊?” “没有。我在想,你今天的头发毛茸茸的,为什么?”纪鸣橙坐到床边,开始看书。 “毛茸茸?你懂不懂时尚啊!我今天特意垫了发根,显得颅顶高,颅顶高显脸小,比例好,你知不知道?”彭姠之抬起胳膊,把自己两侧的头发往上拎,示范给她看。 “哦,很像我小时候养的卷毛狗。”纪鸣橙翻一页书。 彭姠之眯眼:“迟早被你气死。” 不过这个不重要,她怼怼纪鸣橙的胳膊:“你回去铺垫了吗?你妈,啊不,阿姨咋说?” “我妈说,有时间带你回去吃饭。” “哎哟,”彭姠之捧脸,又开始做作了,“这个措辞,好像我是那什么上门女婿啊。” “你想多了。” 看彭姠之一眼:“你是打算,以后都在我的卧室住下了?” “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彭姠之很警觉。 “有吗?” “有。” “哦。” 彭姠之嘿嘿嘿地凑近她,头顶在她肩膀上微微一蹭,撩人得驾轻就熟:“你今天还想看吗?” “你想看?” “想。” “可以。” “谢大王。”彭姠之双手抱拳,在头顶对她拜了拜,不耽误人家学习,“你先看书,我们十一点再开始。” 她缩到一旁,准备先挑几个好看的,这次可不好再刹车了啊。 第41章 纪鸣橙小时候会想,夜晚是什么味道的,它触手冰凉,有时会在窗户上结出雾蒙蒙的霜花,但她尝不到。尝不到,就越是想。 而此刻彭姠之缩在她身边,她莫名会觉得,没有尝过的夜晚是冰糖味,晶莹剔透,等着热水化开。 看了一会儿,纪鸣橙仍然是冷静地把手机锁屏,放到一边,说:“可以了。” 可以了三个字很妙,等同于enough,可能是“可以了,腻了,不想再看了”,也可能是“可以了,很有感觉,再多就不好了”,而纪鸣橙的“可以了”,像是一个到点的提醒,和“九点了”、“十点了”,没什么两样。 彭姠之这么笨,当然更听不懂。 但她觉得自己心里在发芽,细嫩的幼苗破土而出,土地裂开的缝隙很痒,但由于它已经孕育足够久,当生发时也不觉得唐突,暗流涌动的阳光日照也不过就等这一秒。 她戳戳纪鸣橙的背,说:“你转过来,对着我,好不好?” “为什么?”纪鸣橙的肩胛骨一动。 彭姠之开始扭捏:“有话问你。” 纪鸣橙转过来,又是昨晚的姿势,彭姠之问她:“今天你觉得怎么样?” 对方突然笑了。 彭姠之望着她漆黑的水灵灵的双眼,咬了咬下唇:“你笑什么?” “你这话,很像问诊。”纪鸣橙笑的时候很宁静,让人觉得不该冒犯她。 但越是这样,彭姠之就越想看她皱眉,看她咬唇,看她克制和克制不住。 “我不太爱看动画片。”纪鸣橙这么说。 “哦,我以为,你会觉得挺唯美的。”彭姠之的嗓子在夜里沙沙的,带着白日不大有的欲望质感。 “我们还是不要说了吧?”彭姠之扫一眼她的睫毛,又扫一眼她的锁骨,“我发现,我俩不聊天的时候,氛围最好。” “应该是,你不说话的时候。”纪鸣橙说。 彭姠之也低低笑起来,没有底气否认,然后她抬手,把纪鸣橙的头发勾到耳后去,手指没舍得离开,开始揉捏她的耳垂。 “你起鸡皮疙瘩了。”指腹稍稍碰到耳背后的皮肤,这里不经常露出来,自然也不经常被光顾。 “其实你很敏感,我经常觉得,我好像说两句骚话,你就起反应了。”彭姠之不笑的时候,整张脸是大写的风情,她的眼尾自带三分上挑,眼皮稍稍有点肿,但就是这点肿令她一眯眼就显得意味深长,就显得欲念深重。 哪怕她眼睫毛很短,但这样的眼睛,如果配上长睫毛就过犹不及,短而直的睫毛,微微泛黄,显得眼睛里的欲望特别干脆利落。 丝毫不拖泥带水。 果然,她微眯起眼睛说这两句话,纪鸣橙的反应就更强烈了,她往下一瞥,被睡衣兜住的小荷角又不甘示弱地显露出来,比它的主人诚实许多。 诚实到有点可爱了。 彭姠之的手滑下去,自然而然地抚摸它,它的回应让彭姠之很满意,像被围困深闺久了,一旦有人上门,要把所有珍藏的糕点悉数摆出来招待。 彭姠之问她:“我可以伸进去吗?” 没想等对方回答,手已经从下摆探入了。 本以为纪鸣橙仍旧不会拒绝,但她突然捉住彭姠之的手腕,阻止她。 她润润嘴唇,眼神下撇,像在思考,再睁眼时她问:“我现在在你眼里,是可以共同探索的人,对吗?” 话很温柔,不像个质问,于是彭姠之也就没有多紧张,用手指在她腰上滑来滑去:“应该……可以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开始你亲了我,我会纠结那么久?” “……”是哦,“嗯,没想过。” “因为,当时我没有愿意,或者说,我觉得我的主动权,被侵犯了。”纪鸣橙不紧不慢地说。 彭姠之有一个莫名的直觉,她觉得,纪鸣橙好像在若有似无地引导她,但这种荒谬的想法只停留半秒钟。 花蝴蝶会被老干部引导吗?不可能。 “所以呢?”彭姠之回过神来,问她。 “所以你想要什么,应该先用自己的来换。”纪鸣橙的声音沉下去,像自动入水的帆船。 以后都是这样。她的眼神这样告诉彭姠之。 没再忍了,彭姠之翻身开始亲吻她,然后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柔软上,没带衣料阻隔的那种。 她一边吻纪鸣橙的耳朵,一边按按她的手:“揉,用力。” 纪鸣橙的绒毛立得更直,因为彭姠之的话像是预告,她之后想要怎么对待自己。 “捏住上面。”彭姠之微喘气,难以克制地在纪鸣橙耳畔流连。 她听见纪鸣橙叹了一口气,是舒服的喟叹,从喉咙里出来,和往常的都不一样。 “纪鸣橙,”彭姠之的手重新回到曾经肖想的地方,“我又想胡说八道了。” 她的话尾湿漉漉的,有点忍不住了。 “你说。” “你真的,好合我的xp。” “xp,又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彭姠之自己知道就好。想到她穿着白大褂的样子,想到她从医院出来,拿着保温杯的样子,想到她在家里乖乖陪父母吃饭的样子,再到此刻,意乱情迷,和她一起作乱的样子。 彭姠之从小就是个小坏蛋,喜欢戳戳同桌的学霸说:“别看了吧,咱俩一起去打游戏。” 或者在晚自习把新买的杂志递给她,说:“最新的明星八卦,还有一本,时尚穿搭,借你看。” 等学霸真的放下笔,开始在课桌底下偷偷翻杂志的时候,她的脸会红,像惊弓之鸟,竖着耳朵注意有没有被老师发现。 彭姠之说:“你放心,我给你放风。” 学霸通常不会看很久,也就放纵自己十来分钟,然后把杂志还给她,说:“你下次别给我了。” 但她明明就想要,明明就想要。 和现在的纪鸣橙一样。 彭姠之又问纪鸣橙:“我上次隔着衣服咬的,这次可以不隔衣服吗?” “你如果想,我也先给你尝。” 她挺挺胸,有点怕纪鸣橙拒绝,先迫不及待呈上自己的珍馐。 沉沦的彭姠之像一条濒死的幼鱼,比往日挣扎得更狂野,比往日挣扎得更绝望。 想要拼命握住快感一样。 纪鸣橙偏头,稍阖了阖眼睛:“但我不会。” “那我先来。” 彭姠之俯下身去。 三十秒又三十秒,三十秒再三十秒,纪鸣橙在拧自己心里的计时器,拧到心尖儿都发酸了。 但她声音还算冷静,脖子在枕头上抵出略微平滑的曲线,叹息着问她:“好了吗?” 彭姠之的耳朵红透了,原本被纪鸣橙形容为“毛茸茸”的头发,真正毛茸茸地抚着纪鸣橙的胸骨,像给她的唇舌在打掩护。 没等到彭姠之的回答,大概是她的嘴唇在忙碌。 纪鸣橙扶住她的肩膀,稍稍隔开她,然后手往下,想要抚摸她的大腿。 彭姠之忽然抓住她的手,抬头望着她,眼睛还沾湿带水,但神情片刻便清醒了。 她静静地喘息,小心翼翼地看着纪鸣橙,吸吸鼻子,又咽咽口水,嘴唇合拢又张开,张开又合拢。 然后她低声问:“可以,我,只弄你吗?” “我……只让你舒服,可以吗?” 卷曲的长发垂下来,把她衬得很可怜,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有一点痛苦。 纪鸣橙看着她,把手收回来,指尖碰碰彭姠之的嘴唇,示意她别再咬了,然后垂下眼帘笑笑,微红着脸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 纪鸣橙没打算安慰她,也没再说话题相关的话,只突然问她:“明天开工吗?” “开。” “几点?” “下午的。” “我明天早班,我定个闹铃。”纪鸣橙翻身拿手机,仔细地应付屏幕。 她的长发垂到枕头上,散发淡淡清香。 彭姠之靠上去,从背后抱住她,直到纪鸣橙缩回被子里,她也没放开。 纪鸣橙没有驱赶她,顺从地让她抱着。 彭姠之很感谢她,暖暖的脚背贴上去,抵住纪鸣橙的脚腕。 “我明天早上给你做饭吧?” “起得来吗?” “问题不大。” “好。” “晚安橙子。” “晚安。” 第42章 彭姠之又做梦了,这回梦到纪鸣橙是个斯文败类。 嘿嘿嘿。 梦到她梳着很淑女的头发,戴着古板的眼镜,右手握着黑色钢笔,正在手写论文的框架,而自己躺在她的大腿上,纪鸣橙的另一手探进衣服里,抚摸彭姠之的胸部。 从彭姠之的角度,抬头能看见她纯良又干净的眉眼,不食人间烟火地推算数据,然而底下的手在揉捏和挑逗,像在爱抚一只跳动的小兔子。 她睡得很不安稳,也睡得满面春光,纪鸣橙在闹铃响起之前醒来,把闹钟关掉,然后起床梳洗,最后回到卧室换衬衣,戴眼镜。 一边扣衬衣的纽扣,一边看睡意正酣的彭姠之。 还说要给她做早餐呢,纪鸣橙清淡地一笑,把头发从衬衣领口拨出来,出门上班。 彭姠之醒来后,又湿了,换了衣服之后,她索性就没穿裤子,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觉得这个梦不仅仅是基于她的性癖好,更多的是预示着纪鸣橙带给她的性安全感。纪鸣橙缓慢地取悦她、享受她,并告诉她,不以最终的发泄为目的,她们可以仅仅享受亲昵的某一个阶段,并且随时喊停。 没有“不满足”,可以“到此为止”,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彭姠之抱着手机刷微博,无意识地输入纪鸣橙三个字,没什么消息,再输入一遍,再输入一遍。 她有个习惯,经常想要看一个新闻,或者八卦,心心念念地打开搜索框,突然就忘记自己要搜什么,脑子飞速转动,但手也没有停下来,会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 以前她敲打的是她小时候养的狗子的名字,欢欢,欢欢,欢欢,打了删,删了打。 现在是纪鸣橙。 门锁响动,纪鸣橙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一点过,彭姠之在沙发上睡着了,手机掉在地上。 裤子没穿,一双嫩滑的长腿横贯整个沙发,很容易想起一些祸国殃民的成语,比如……玉体横陈什么的。 纪鸣橙换鞋进来,蹲下捡起她的手机放到桌上,彭姠之就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她:“你没去上班啊?” “我下班了。”纪鸣橙说。 “嘶……”彭姠之皱眉,猛地坐起来,头晕目眩,甚至想吐。她龇牙咧嘴地问纪鸣橙:“几点了?” “一点过。你吃饭了吗?” “没有,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睡着了。”彭姠之把手指插进卷发,重重地按摩头皮。 “那要吃点吗?你几点开工,来得及吗?” “三点,”彭姠之低下头,闭眼摇了摇,睁开时眼里有点水雾,她跟纪鸣橙说,“橙子,我好像发烧了。” 纪鸣橙蹙眉,手背抵着她的额头,略微有点烫,然后找体温计:“量一量吧。” 随即起身去卧室拿出一条毛毯,给她盖上,但彭姠之没让她走。 “你去哪?” “给你弄点吃的。”被彭姠之拉着手腕,纪鸣橙的神色有点软。 “你吃了吗?” “吃过了。” “那我也不想吃了,你抱我一会儿,行吗?”彭姠之的脸被烧得有点红,眼睛虚虚眯着,看起来很难受。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抱着对退烧没什么帮助。”如果不想吃药,最好是喝点热水,吃点粥,再捂着睡一觉。 但彭姠之不说话了,就拉着她的手腕,拽一下,再拽一下。 随后纪鸣橙就坐下来,彭姠之躺在她的大腿上,像梦里那样。 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缘故,她像一只体温比人类略高的小猫,暖暖地喷气在纪鸣橙的小腹,嘴里含着体温计。 她重重地眨着眼皮,忽然娇声问纪鸣橙:“你想不想摸摸我的胸?” “?” 纪鸣橙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她。 彭姠之抬手挠挠下巴,想梦境重演一下,不行吗? “首先,含着体温计,不要再说话,”纪鸣橙低头看手机,“然后在量好体温之前,你想想等下怎么跟我解释你这个想法。” 怎么会有人,发烧了还在想这些,纪鸣橙无法理解地皱皱眉头。 腰腹处一凉,彭姠之的手从她衣服下摆里爬进去,握住她的软糯。 纪鸣橙又低头看她,彭姠之指指自己的体温计,左手腾出来打字,给她发微信。 “既然有时间想借口,我就连这个动作的一块儿想想吧。” 信息提示音,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纪鸣橙点开,看了一秒,然后咬着嘴唇,慢腾腾地笑了。 “你笑起来好好看。”彭姠之继续打字。 “闭嘴。” “闭着呢。” 手又揉一把,很舒服。 “滴——”温度计受不了俩人调情了,如释重负地完成任务。纪鸣橙抽出来,看一眼:“低烧,温度不高,不过你最好还是吃药。” “你可以放开我了,我去给你找药。” “哦。”彭姠之恋恋不舍地抽出来。 “所以你的理由呢?”纪鸣橙低头看她。 “没想出来。” “你……” “你也没说,一定要想出来吧?”彭姠之讨好性地商量。 纪鸣橙又笑了,起身去给她找药。放开她的瞬间,手轻轻在她的胸前捏一把,一个惩罚性的回敬动作。 哇,彭姠之心花怒放,好喜欢好喜欢,这种时有时无的弱A属性,经常能把慕强的白羊吃得死死的。 吃完药,彭姠之倒是收敛很多,很自觉地喝下半碗外卖粥,然后换衣服化妆,要按时准点地到达录音棚。 纪鸣橙有点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于是开车送她过去。 在苏唱的棚里,做一个暑期档动画片的配导。最近已经来过几次,纪鸣橙算是熟门熟路,跟在彭姠之身后进来,彭姠之风骚兮兮地和约好的演员打招呼,一点也看不出病态。 拥着演员们进棚,彭姠之只稍稍侧了侧身子,对纪鸣橙扬扬下巴,笑了:“回去吧橙子,谢了。” 然后马不停蹄往录音室赶,高跟鞋摇曳生姿,红唇干练风流,只在转回头的时候不经意地蹙蹙眉头,咳嗽半声。 除了纪鸣橙,没有人注意到。 纪鸣橙跟她点点头,想到25岁的彭姠之。 那时她就已经很有气场了,而且是她们这一批当中最早接触配导工作,准备以配导为工作重心的人。 周泠她们问她为什么,其实她当配导的钱,远远没有当时上升势头很好的她拿配音的钱多,还操心,甚至有时候她配导费都不收。25岁的彭姠之吊儿郎当地扒拉着人的肩膀,说觉得配导帅,配导酷,在外面呼来喝去呼风唤雨,演员们都要叫她,导演。 多有面儿啊,她说。 直到后来渐渐传说,彭姠之的组,没有性别价格差异,男女CV都一个价。 纪鸣橙才渐渐明白,彭姠之所谓的面儿,在这里。 她笑嘻嘻的,从来不给自己上价值,但她心里很明白。彭姠之的气场来自于专业,专业,是因为理想。 纪鸣橙没有回去,而是拿着一直在手里的保温杯,去茶水间给彭姠之灌热水。 再走到录音棚,推门进去,看见她转着转椅认真地看本子,然后问演员:“我需要给你们打到电视上吗?这样你们好看。” “不用,我们拿着本儿就行了。” “哟,行,”彭姠之笑着点点头,“那你们注意,别把本儿声给我录进去啊。” 一个威胁式的玩笑,凤眼犀利又妩媚,里面有一位刚入行没多久的新人,弱弱地问:“彭,彭导,一会儿,咱们要彩,彩排吗?” 彭姠之“扑哧”一声笑了:“咋,这么紧张啊?话都说不清楚,咋录音啊?” “没,没有。”小姑娘红脸低下头去。 “你最好是啊,我一会儿重点观察你。”彭姠之拿起笔,笑着指她一下。 里面都笑起来。 “好啦,开工吧。”她拍拍手,招呼各位。 纪鸣橙等她坐正了,才把保温杯放到她手边。 棚里的新人对她俩的传言多多少少有所耳闻,看本的时候也偷眼看看递上保温杯的纪老师。 彭姠之拿起来,抿一口,然后仰头跟纪鸣橙小声说:“烫。” 说话前她自然地把麦克风mute掉,等完全侧脸对上纪鸣橙,才勾勾嘴角。 “放会儿再喝,我先走了。”纪鸣橙说。 录音师在旁边将她俩看一个来回,大气不敢出。 “好。”彭姠之眯着眼笑。 突然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了,但今天她的卷发很精致,妆容也是,一点都不像在家里那么毛茸茸,反而带着往常纪鸣橙认为不好接近的骄傲。 但就是想摸。 纪鸣橙没说什么,走出门,等电梯时收到一条微信。 “你刚又想亲我了。”彭姠之发的。 “让你在家时不把握机会。” “出来发现我迷人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鸣橙轻轻一笑,回她:“好好工作。” 锁屏,把手机放进兜里。 第43章 这场戏比想象中结束得早,由于惦记着纪鸣橙,彭姠之没有再请大家吃饭,跟各位演员说了辛苦便就地解散。 整理一下剧本,放到苏唱特意留给她的抽屉里,看一眼工作室没熟人,于是拎着手机坐电梯下班,走到大厅,正要给纪鸣橙发消息,抬头却见她站在站在大厅里。 侧对着自己,两手背在身后,左手伸直,右手反手捏住左边的胳膊肘,仰脸看着大厅里的壁画。 纤细的镜框,纤细的长发,纤细的身量和眉眼,柔弱又自在地偏安大厅一隅。 华丽的水晶灯在她头顶盛开,但纪鸣橙更为好看,像牡丹旁亭亭玉立的水仙。 彭姠之鞋跟儿一滞,在瓷砖上磨磨蹭蹭地抵住,抬起足尖,又放下,然后才走过去:“你不是回去了吗?” 纪鸣橙转过来:“在旁边的书店看了会儿书,一晃到四五点,于是想问问你是不是下班了。” “那怎么没问啊?”彭姠之作势低头翻微信,右手把卷发撩到耳后去,有点少女怀春的感觉了。 “进来又看到大厅的画,画得挺有意思。” “然后呢?” “就把你忘了。” 彭姠之想骂脏话。 纪鸣橙看着她,悠悠然笑了,淡淡道:“走吧。” 瞥眼见彭姠之抱着她的保温杯,眼神顿一顿,但没说话,领着彭姠之往外走。 彭姠之警觉:“哎,你车怎么在外面?咱们来的时候,不是停在地库吗?” “嗯。” 那这不对啊,如果她在旁边商场看书,是不用动车的,彭姠之斜眼:“你骗我,你开车回去了,特意来接我的吧?” “随你怎么想。” 小样儿,傲娇,彭姠之喜滋滋地攀住她的胳膊,挽着她:“那既然来了,咱们今天在外面吃,然后逛个商场吧。” “你在生病。” “我不烧啦!你摸摸我头,一点儿都不烫。”彭姠之立正,抬手摸自己一把,摇摇头。 “为什么想在外面吃?”按彭姠之的性格,即便不烧了,累半天,早想回去葛优瘫了。 “约会啊~”彭姠之笑哼一声,扭着肩膀耍赖。 “说实话。”纪鸣橙看她一眼。 “嘿嘿,”彭姠之皱皱鼻子,“那个,你不是知道吗,李乔后天结婚,还请你了来着,我想给咱俩买两身衣服。” “咱俩?”纪鸣橙抬眼镜,怎么还包括她? 彭姠之挽着她,俩人往商场走,伸出左手,竖起手背看看自己的指甲:“那货贼恶心,你看着吧,少不得阴阳我两句。” “到时候,咱俩挨一块儿,你帮我撑撑场子。” “撑场子?”坐扶梯上二楼。 “你不用怎么准备,到时候就跟平常一样面瘫脸就行了,我说什么,你也别反驳我,”彭姠之见她脸色不太对,马上对大王作揖,“求求你,江湖救急,事从权宜,当牛做马,没齿难忘。” 纪鸣橙抿着嘴唇笑笑,她发现了,彭姠之一紧张就喜欢用成语,说谎的时候也是。 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放下来:“小心。” “下电梯了。”她看着前方,收回手。 奇迹橙橙这回终于解锁商场地图,彭姠之玩得不亦乐乎,她发现纪鸣橙这种白纸比色彩斑斓的有魅力太多,她仿佛可以容纳和驾驭一切,不同风格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像在给她染色,让她每次从试衣间出来,彭姠之都像在开盲盒。 期待值不亚于坐在沙发上等待试婚纱的新娘。 满载而归,彭姠之逛得额头都出汗了,两颊热热的,吃完晚餐,使用脚疼的借口,靠着纪鸣橙回去。 之后又是坐在沙发上并排追剧,喝沙冰泡脚,睡前她枕在纪鸣橙的肩头和她一起看了会儿书,实在看不懂,于是她就有些学渣的愤怒,把纪鸣橙的书按下去,捧住她的脸把学霸亲了个七晕八素,随即红着耳朵缩下去,缩进被子里准备就寝。 她没有跟纪鸣橙说,她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哪怕骨子里的冲动时常让她挠心挠肝,想要赶紧确定关系,想要赶紧占有纪鸣橙。 但纪鸣橙的步调和从前都不一样,她不让彭姠之对她说,所以彭姠之就只能与自己对话,反复叩问心里的“之之”小人儿——你真的喜欢她吗? 有多喜欢?喜欢她什么?你今天,有比昨天更喜欢她吗? 有。 她不知道,原来自我沟通,是一个这么让人有安全感的过程,不被包括自我在内的任何事物催促和怂恿,心平气和地与自己聊天,是一个这么令人疗愈的过程。 第二天网购的女仆装到了,彭姠之用来扮演娇妻,把家里打扫一遍,给纪鸣橙炖汤,然后风情万种地斜靠在餐桌上,等纪鸣橙下班回来。 纪鸣橙吓了一跳,没看她,拨着头发就进了卫生间。 吃着晚饭,她欲言又止几次,说:“你能不能把这个换了?” “啊?为什么?”彭姠之扯扯自己的小白围裙,多可爱,多有情趣啊。 纪鸣橙皱眉:“现在已经21世纪了,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封建。” “我……”彭姠之想用筷子扔她。 好在晚上,纪鸣橙看她闷闷不乐,又默许她在自己身上作乱了一下,当然,等价交换的那种。 入睡前,俩人对于白天的cos事件进行了一次深入探讨。 彭姠之仍旧耿耿于怀,她得了解一下纪鸣橙的癖好,如果以后交往,这个很重要。 “坦白局,你喜欢玩哪种?”彭姠之跪坐在床上,问她。 “我没玩过。”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你现在先想象一下。医生护士?” 纪鸣橙皱眉:“我就是医生。” “哦太现实了代不了对吧?Sorry,”彭姠之诚心诚意地认错,又眸光闪闪地用气声抛出另一个,“狼和兔子?” “有生殖隔离。” “靠。”彭姠之戳她的腰。算了,这个容后再议。 第三天,万众期待的……呸,李乔单方面认为万众期待的大婚之日。午宴在锦华大酒店的千里宴会厅举行,之所以叫千里宴会厅,是因为整个宴会厅的背景放大复刻了长长的千里江山图,青绿相间,以浅金打底,是徜徉山水举目开阔的大气与精致。 比两人高还多的对半开大门,古铜色华贵的浮雕奠定整场婚礼的基调,鲜花着锦团团簇簇,比花朵更盛大更热闹的莫过于精心打扮的亲友,而横贯宴会厅的弦乐是串起宾客言笑晏晏的丝线。 沿着干净的地毯走进去,浮在花朵的甜香里,入目是几十席桌宴,颇有气势地两边排开。大圆桌和外部的花饰一样,以白绿为主色调,牛奶似的桌面上绽开细小的浅绿玫瑰,浪漫得不得了。 该说不说,彭姠之还是有点羡慕,但抬头看一眼大屏幕上那男人的脸,就不了。 不过庆幸是有的,这李乔真的办得蛮浮夸,可能是为了适应他的风格,来参加的宾客也穿得蛮夸张,甚至还有穿拖地礼服长裙的,彭姠之差点冲上去把她当伴娘围观。 所以她自然而然就很庆幸自己和纪鸣橙也好好打扮了一番,纪鸣橙穿着白色衬衫款连体裤,衣领半敞,袖子捋起来。连体裤这玩意彭姠之自己是不尝试的,因为她总觉得她穿起来像电工的工作服,但那天纪鸣橙一试,她就眼前一亮,气质太好了,仙气飘飘的,配上黑长直,驾驭得毫不费力。 而她自己则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贴身鱼尾款连衣裙,曲线毕露,和她的唇色相得益彰,卷发拨到单侧,露出的耳垂上挂了一个“1”字型碎钻吊坠。 挽着纪鸣橙进门,逡巡一圈,她觉得自己的气场气质都出类拔萃,很满意。 于是在坐席里找苏唱她们,按照微信的提示,走到右边角落,便看见苏唱抬起手腕,无声地打招呼。 彭姠之笑吟吟地小跑过去,仔细看她们,愣了。 都穿着平时的衣服,苏唱和晁新得体一点,一个丝质衬衣一个职业款包臀裙,向挽没化妆,而SC工作室的老板娘于舟竟然就穿着普通T恤坐在那里。 “我靠,你们就这样就来了?”彭姠之惊呆了。 于舟更惊呆:“不是你说,来就够给他面儿了,再打扮,怕他折寿吗?” 她还担心如果太给李乔面子,彭姠之要跟她们绝交,所以再三叮嘱,低调行事。 结果?这俩人穿得跟史密斯夫妇似的,走红毯来了? “你傻啊!他折寿,不是折得越多越好吗?”彭姠之翻她个白眼,挽着纪鸣橙坐下。 第44章 “你送了多少?”于舟靠近彭姠之,悄悄问。 彭姠之伸出一个手指头。 “1000?” “100,”彭姠之拉拉纪鸣橙,“我俩,包的一个。” “可是亲友不是会登记随礼金额的吗?”于舟瞳孔地震,“你怎么好意思的?” “我不要脸呗,”彭姠之拨拨耳坠子,嗤笑,“我能有他不要脸?我要是去问,‘渣了我的前任请我出席婚礼,该送多少,在线等,挺急的’,底下的回复能让我把这100都省了。” “有道理。”于舟点赞。 “嗯哼。”彭姠之正襟危坐。 杂七杂八地聊了会儿,婚礼就正式开始了,李乔打扮得人模狗样的,站在波浪式的海洋灯光里,等待新娘缓缓向他走去。 “你看他那样你看他那样。”席上还有其他人,彭姠之不好笑出声,只能八风不动地耷拉着嘴角,眼神一瞥,示意于舟看台上的李乔。 精神抖擞,眼含热泪,满脸骄傲,深情款款,出人头地。 比他配音时候的情绪层次还要丰富。 “你看他,以为自己跟黄大明似的。”彭姠之竖起手背,跟于舟咬耳朵。 “这孙子我最知道他在想啥,他现在肯定在想自己是全天下最帅的王子,和公主历经磨难佳偶天成了。”彭姠之磕着瓜子,看他们深情对视。 “实际上正常人眼里怎么评价这场结合的:这男的不想努力了。”或者是,这姑娘哪哪都好,就眼神太差。但彭姠之只想骂李乔,别的不说。 纪鸣橙看她妆容精致地抓瓜子和花生,磕得咯吱咯吱还带解说的,忍不住用眼神提点她,见她毫无反应,反倒于舟目光递过来,跟纪鸣橙对视一眼,弯着眼角笑。 纪鸣橙笑了笑,眼神移开,苏唱看过来,二人又交换一眼,苏唱抬手,食指指腹在自己太阳穴轻轻点两下,然后垂下眼去,没有说话。 于舟“扑哧”一声捂着嘴笑,瞄眼苏唱。 然后悄悄凑过去,笑着说:“还好,其实我觉得,不喝多了砸场子就好。” “嗯。”苏唱带笑点头。 彭姠之保持一个侧坐的姿势,轻蔑地抬头望着那对璧人,耳边是李乔宣誓的话语。不得不承认,好歹是个CV,他的嗓音buff很有欺骗性,总给人一种,会天长地久的错觉。 他穿着裁剪精良的西装,打扮成彭姠之见过他最体面的模样,温柔地笑着看着他的新娘。 这席上除了彭姠之,恐怕都是真心祝福他的吧。 因此彭姠之的这份diss,淹没在浩瀚的盛会里,那么那么的微不足道。 就像她曾经付出的那三年一样,那么微不足道。 彭姠之突然就安静了,胳膊撑着椅背,翘着二郎腿,嘴唇漫不经心地一努,然后轻声问纪鸣橙:“你知道我跟他在一起过吗?” “知道。”从26岁,到29岁。 “哈,你这么遗世独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都知道,那整个圈儿都传遍了吧。”彭姠之满不在乎地笑了,声音很轻。 但她这次不仅用了成语,还用上诗句了,纪鸣橙看向她的脚尖,她一下一下地悠着高跟鞋,吊儿郎当地把脚后跟退出来。 纪鸣橙按部就班地想起26岁的彭姠之,那时候她和李乔是圈里的“金童玉女”,李乔由于是男CV,关注度比她大一点点。 他们俩在圈里是毫不避讳的,在彭姠之不知道的时候,李乔甚至曾经背着她高谈阔论过彭姠之的身材,说她跪在家里擦地时,屁股很翘。 那是在他们恋爱第二年快结束的时候,纪鸣橙从洗手间出来,正要推开ktv的门,就听到这一句。 她没有进去,然后走到门口吹风,跟妈妈打电话说,稍微坐坐就回去。 正讲着电话,轰隆声怼到路边,彭姠之从机车上下来,手里摇着车钥匙,婀娜多姿地往ktv里去。 上台阶时她笑着回李乔的消息,说:“哎呀,就来了,你再稍微等一会儿嘛。” 然后她停下来,对着ktv外边反光的装饰墙,轻轻拨了拨头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笑了。 纪鸣橙把目光收回来,跟纪妈妈说:“我现在就回去,大概半小时到家,到家给你发消息。” 站到路边拦车,彭姠之的大摩托就在身侧,那时候是金属黑的一台,和它的主人一样,嚣张、强硬而骄傲。 看一眼就觉得,应该永远自由,永远恣意,永远在风里。 轻轻的啜泣声将纪鸣橙拉到现实,台上在放抒情的音乐,催人泪下地回顾新郎新娘的恋爱史。 而台下,彭姠之在哭。 于舟慌了,忙找晁新要纸巾:“喂喂喂,你干什么。” 彭姠之嚎啕大哭。 这也没喝酒啊……于舟头皮都发麻,拿起纸巾就往彭姠之脸上盖,恨不得帮她遮住周围人的目光。 “你别擦我眼睛,妆花了!”彭姠之骂她,咬着拳头想克制。 克制不住。 “不是,你哭什么啊……”于舟慌死了,愁眉苦脸地看一眼纪鸣橙,纪鸣橙也没有料到,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彭姠之。 “你别告诉我,你还对他余情难了啊,这个渣男。”于舟握住她的手,很着急,拼命压低嗓子说。 “不是,不是,”彭姠之打了个嗝,抽抽嗒嗒的,“我每次参加婚礼都要哭,每次一抒情我就哭,大爷的我也控制不住啊。” “你看那个大屏幕,那俩人,多不容易啊。”她伤伤心心地抽泣。 于舟哭笑不得:“搞没搞错啊大姐,那是你前男友。” 苏唱忍不住,侧过头笑起来,晁新也是,向挽深沉叹气,再帮她讨两张纸巾。 纪鸣橙眨眨眼,略低头,波澜不兴地望着她。 彭姠之突然就觉得,没有司仪的声音了,也没有煽情的bgm了,更没有那对执手相看泪眼的苦命鸳鸯了,只有纪鸣橙,只有纪鸣橙安静又干净地看着她。 眼睛漂亮得似琉璃,清透地散发暗色的光晕。 “我带你去洗手间吧。”纪鸣橙说。 彭姠之抽抽鼻子,把手递给她。 洗手间门一关,嘈杂的闷响也完全听不见了,彭姠之头晕脑胀,用纸巾擦一把鼻端,然后开水洗手。高级酒店是不一样,触手生温,连水流都这么会讨好客人。 纪鸣橙站到一旁,轻声说:“这里面没有人,你可以说。” 小白羊憋坏了,她最知道她有多能说。 看电视能叽叽喳喳对每个人的行为做出标记式的评价,做饭喜欢念叨你看姐的刀工是不是举世无双,赏花也要啧啧两句说你这水仙到底跟蒜苗有什么区别啊,在床上要问纪鸣橙我这样你是不是有很有感觉,这样这样呢? 她一定想说极了。 果然,彭姠之被遗弃的小狗似的看她一眼,然后说:“我其实比你们都早知道他是渣男。” 委委屈屈的,红着眼睛,努力做出咬牙切齿的模样。 “但我贱啊,我真的,有时候我谈恋爱特别贱骨头,就因为我睡不着,他不嫌我吵,有天他陪我熬夜,在我旁边睡着了,头搭到我肩膀上,就,跟我儿子似的你知道吗?” 她眼妆都花了,但说到最后一句,她带着哭腔笑起来,自己也觉得很滑稽。 纪鸣橙望着她,清淡地勾勾嘴角。 “就因为我老记着那一会儿的温柔吧,我就跟他坚持了挺久。” 彭姠之有一个可以称之为优点,也可以称之为缺点的特点,她很愿意记住别人的好,哪怕是一丁点儿,她能放得无限大,甚至会一叶障目,眼里只有这一丁点儿。 “他是我谈的最久的一个,也是我……” 以为会结婚的那一个。 “但你别误会,我哭不是因为还对他有余情什么的,早没了,只是乍这一看这孙子结婚吧,还是惆怅,还是感慨,你懂吗?就觉得以前的我,挺好哭的。” 为什么好哭,她没有展开讲,或许是觉得自己傻了吧唧的,跟这货耗了三年。 “还好没结婚。”彭姠之狠狠吸一下鼻子。 “嗯。”纪鸣橙终于说话了,但也就回应了这一个字。 低头望着角落的垃圾桶,侧脸像冰雕出来的一样干净清透。 彭姠之心里一动,上前抱住她。 “橙子……”她软软地叫她。 “嗯?” “我的福气在后头呢,对吧?”她把头靠在纪鸣橙的肩膀上,橙皮的香味很安神,一点都不刺鼻。 “是,”纪鸣橙顿了顿,轻声说,“彭贵妃。” “噗。”彭姠之笑出来,很惊喜:“你又接梗,这不像你啊。”她也会看这些宫斗剧的吗? 闪着泪眼望她:“你不会在哄我开心吧?” 纪鸣橙没说话,神色不太自然。 彭姠之恃宠生骄,指使她:“手,放我腰上,抱我会儿。” 纪鸣橙的手抬上来,圈住她的腰,俩人对视,彭姠之的心脏又不听使唤了,不过这次不是刺激,而是拉扯得有一点幸福,她像经过长夜的寂寂旅途,终于看到地平线上有一线稀薄的光。 像氧气一样。 第45章 怀里的彭姠之稍稍一动,暖融融的气息喷在纪鸣橙颈侧。 嘴唇游弋到纪鸣橙的下颌处,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和脖子连接的地方。 “干什么?”纪鸣橙低声问她,声音有点弱。 “她们说,来都来了,让我亲你一下。”彭姠之在她耳边喃喃,喜欢死这种亲昵了。 她们又是谁,又是读者么? 纪鸣橙垂下眼帘,松松揽着彭姠之,波澜不兴地说:“你刚刚才因为前男友哭过。” “So?” “现在的行为,很容易被人认为是找安慰。” 彭姠之拉开距离,看着她:“你要这么觉得的话,那你把我亲你的还给我。” “怎么还?” 彭姠之把自己的脸递过去。 一凉,一软,纪鸣橙的嘴唇印过来,落在她腮边。 彭姠之笑了:“行,这下两不相欠。” 门锁响动,有人要进来,纪鸣橙放开她,走到洗手台洗手,彭姠之也煞有介事地凑近镜子,整理一下妆容,然后拉着纪鸣橙出去。 回到座位,台上还在致辞,于舟等得都困了,泪眼婆娑地抽抽鼻子,见她俩可算是回来,暗自松一口气。 纪鸣橙捋捋衬衫裤子入座,抬手把耳发勾起来,于舟却小声喊她:“纪老师。” “嗯?”纪鸣橙抬眼看她。 于舟不动声色地碰碰自己耳朵下方,然后尴尬地转过头去跟苏唱说话。 彭姠之一看,乐了,自己的唇印隐隐停留在纪鸣橙的肌肤上,跟个吻痕似的。 于是抽出一张纸巾,侧身替她轻柔地擦拭。 越擦越红,纪鸣橙的整个脖子都泛上粉色。低头摆弄餐具,像被彭姠之盘算着吞掉的猎物。 手机一震,收到消息,彭姠之懒洋洋地打开,于舟发来的。 “明人不说暗话,我嗑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啥?”彭姠之笑着捧起手机,想让她展开讲讲。 “该说不说,你俩有点配的。追她。”于舟趴在苏唱的肩头,背对着彭姠之打字。 “有点啊?”彭姠之不满意。 “V我50我给你俩测测姻缘。” “滚。” “我都困了,这婚礼啥时候结束。” “早走不了,一会儿散席了,圈里的还得合影喝酒唠嗑呢。”彭姠之也哭累了,直打哈欠。 终于走完仪式开席,彭姠之的肚子已经被瓜子填饱了,略动了两口,就靠着纪鸣橙玩手机,纪鸣橙侧头低声问她:“生蚝吃吗?” 彭姠之很喜欢。 “嗯~”彭姠之摇头,脑袋在她肩膀上一蹭。 两位略打过照面的同行看过来,苏唱在桌子底下捏捏于舟的手,于舟心领神会,掏出手机就at彭姠之:“你撒娇敢不敢再大声点。” “卧槽,”彭姠之立马直起来,“我以为跟家呢。” 她都戴着蓝牙耳机开始刷小视频了。 木着眼睛把桌子上的菜都狠狠盯了几个窟窿,漫长而无聊的饭局才接近尾声,宾客们三三两两结伴散去,踩着地上红红绿绿的礼炮纸,将散场的仪式感也做个十足。 残羹冷炙堆在水晶灯下,和绚烂的花朵呈现鲜明对比,伴娘趴在主桌旁边捶腿,只剩花童还在嘻嘻哈哈拣气球。彭姠之突然就多愁善感起来,她想说,你看这多像爱情啊。 轰轰烈烈开场,把所有的光鲜亮丽都糟蹋一番,再疲惫不堪地四散。 新娘娇生惯养,跟芭比娃娃似的被绑在盛装里半天,早受不了了,和小姐妹回了酒店的新娘房。 李乔就不一样,舍不得千载难逢的风光,非得把面子挣个尽兴,在主桌附近和亲朋们来了几杯,便往圈儿里这两桌凑,喇着嗓子在隔壁咕咚咕咚灌几杯,把新娘漂亮之类的恭维话听得够本,醉醺醺地往彭姠之这桌来。 一身酒气面色酡红,身旁还跟着三两个狐朋狗友,眼见他举着高脚杯,苏唱她们便站起来,想要回酒。 李乔见到苏唱,倒是很客气:“唱姐。” 这一圈人,不乏地位资历比苏唱高的,但李乔只单独走到苏唱面前,用很熟稔的语气叫她。 彭姠之轻嗤一声,这孙子她再了解不过,苏唱有钱,粉丝又多,李乔最爱巴结这样的。 要不是追不到,他说不定早就对苏唱伏低作小了。 “新婚快乐。”苏唱微笑着轻声说,稍稍把身子往桌沿一靠,反手搭在桌面上,指头不用力地轮流敲几下。 苏唱不待见他,于舟从这个小动作里全然了解。 李乔红光满面地跟大家打了招呼,眼神转回来,像是才发现彭姠之:“哎呀,我们彭姐。” 他用夸张而熟悉的语气,像只是跟彭姠之做过几年好哥们,笑着仰起头,用眯眯的眼神看她:“彭导来了,给面子。” 彭姠之看着他,心里很讽刺,李乔比她和苏唱小,当时也是一表人才的青葱少年,笑起来很阳光的那种,尤其是穿着白T恤的时候。 完全和现在这个喝得满脸通红,酒精入脑的男人不像同一个。 “彭姠之,”另一桌的大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了,脚腕架在大腿上,举着烟抖腿,“你俩高低得喝一杯吧?” 残局续摊,大家都各自聊得热闹,没多少人关注这头的暗潮涌动,钱之南跑过来拍大吴一把:“找抽呢,喝多了吧你!” 然后就攀着大吴的肩膀把他拉回去。 大吴脚底踉跄,依依不舍地回头,莽声说:“怎么嘛!是不该喝啊小彭,是不该喝啊乔子!” 纪鸣橙站在一旁,微垂脖颈将自己面前的刀叉碗筷摆放好。 苏唱看彭姠之一眼,又和向挽对视。 彭姠之没看任何人,只拽得二五八万地坐回椅子上,勾起二郎腿,一浪一浪地踢着脚尖,好整以暇地看着李乔。 ——我就看你这孙子今天敢不敢劝我的酒。 她挑眉,嘴角拎得很张狂。 李乔把手揣回裤兜里,轻佻地悠了悠身子:“走一个?” “走什么?千里走单骑?为爱走钢索啊?”彭姠之听不懂。 李乔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白酒壶,倒上一杯,递给彭姠之:“人也来了,喝一个。” “喝什么?西北风啊?”彭姠之笑了。 于舟左瞄一眼,右瞄一眼,伸出一条腿跨在李乔和彭姠之中间,万一要打起来,她就趁势踩李乔一脚。 李乔果然不耐烦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这办喜事呢?” “哟,你不说我倒真没看出来,这白花白布的。”彭姠之蹙着眉头,环顾四周。 “你!”后面的伴郎也忍不住,卷袖子要冲上来。 “咋,要打人啊?人刚说了办喜事儿呢,可不兴见血啊。”彭姠之攀着椅背劝他。 “见血倒霉八年,我听说。” “彭姠之。”李乔皱着眉头,把酒往桌子上一放,洒出几滴到桌面上。 苏唱看了看他捏酒杯的手,低下头发微信。 李乔的袖子被一扯,钱之南又窜了出来,劝他:“这喝多了喝多了啊,不至于不至于。” “上那边我问你个事儿。” 李乔把他的手别开,凳子一拉,到彭姠之旁边坐下:“就冲你今儿这晦气话,这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彭姠之眨眨眼睛:“一杯哪够啊,我得喝个三五杯的吧,然后再跟你说个早生贵子啥的,你都把我当金口玉言的菩萨了,我不祝你好婚好育,怕你以后生不出来,怨我。” “姠之。”钱之南咳嗽一声,跟她使使眼色。 李乔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太阳穴青筋直蹦。 原本在聊天的几个人也觉出气氛不对,纷纷看过来,小声嘀咕。 “我帮她喝吧。”一旁传来一声懒音,晁新抱着胳膊从桌子旁直起身,睫毛冷淡地下垂。 “我一杯,你一杯,喝多少你定,喝不了了就走。”她眼下的泪痣也显出了点烦躁。 没料到晁新会说话,钱之南有点被吓到了,尬在当场,叫了声:“晁老师。” 气氛越是凝固,李乔越是下不来台,已经是气得头都晕了。 “你同这样的人喝什么?”向挽不大高兴,柔声问她。 “你什么意思?”李乔转头厉声问她,合伙砸场子是吧?“我怎么样的人了?” 晁新皱眉:“怎么说话呢?” 李乔“腾”地一声站起来:“我怎么说话?!你们怎么说话的?一个个的,啊,成心闹我场子是吧,找我晦气呢是吧?” 他气得浑身发抖,把领子一扯,凳子被掀翻,“啪”一声砸在地上。 旁边的人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圆场。 “彭姠之你他妈的还是当年那样儿,”李乔恼羞成怒,瞪着眼睛说,“这些年背地里没少嘴我呢吧,亏我还想跟你干一杯一笑泯恩仇,你他妈还是那德性!” “我嘴你?我说话很贵的,你还真不配。”彭姠之笑道。 “你没说?你没说她们能这态度?”李乔颤抖着手指向晁新和向挽。 “哎你你你,你指谁呢……”于舟不擅长吵架,慌得一批,在旁边小声说。 彭姠之笑得想死:“就你当年一边跟我好,借着我上戏,一边又不甘心撩别的女的,这圈儿里谁不知道啊,用得着我说?” “没准被你撩过的姐妹们拉了个群,组成个复仇者联盟,也说不定哈。” “你!”李乔抬手要推她。 被身后的几个人拉住,这时纪鸣橙出了声,碰碰彭姠之的肩膀:“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只看向彭姠之,仍然是安静得没有任何风暴的样子,好像她从未听见外头的纷纷扰扰,只享用完一顿午饭后,要带彭姠之回家。 彭姠之钝钝地眨眨眼,其实她的手心也出汗了,其实她也口干舌燥了,其实她也不喜欢这样克制不住自己的感觉。 纪鸣橙认真地望着她,目光像一缕清澈见底的溪流。 “现在就走。”彭姠之拉住她的手腕,纪鸣橙牵着她站起来,又不动声色地将手下滑,包裹住她的五指。 李乔把她俩的对话看在眼里,倒是停下冲动的动作,身子稍稍往后一躺,敞着领口喘粗气:“回去?” 她俩? 纪鸣橙清淡地问:“怎么了?” 李乔笑了:“你俩住一块儿?” “嗯。”纪鸣橙说。 “你他妈——”他拉长嗓子对着彭姠之,“转性了?” 轻浮又饱含深意地一笑,他像听了个了不得的笑话,眉眼都兴奋起来:“我说最近咋没听说你交男朋友了。” “哦……”他噙着笑,上下打量纪鸣橙。 “我交不交男朋友还跟你这孙子报备?”彭姠之轻蔑一笑,掉头想走。 李乔却凑上来,带着熏天的酒气,跟她悄悄说:“你搞不了男的,就去搞纪鸣橙啊?” 彭姠之汗毛倒竖,瞪得眼睛发红。 李乔歪头盯着她:“我不像你嘴那么贱,你那点事,我一个字儿没说。” 彭姠之犯恶心了,身子都抖起来,想冲上前打死他。 于舟和向挽也站起来了,空气里的剑拔弩张呼吸可闻,仿佛只用一个动作,便要不可收拾。 一触即发之际,却听见那头有新鲜的脚步声,从通道处走过来。 伴郎回头看一眼,把李乔的衣服拉好,又蹲下身扶起凳子。 起来的时候才碰碰李乔的背,说:“瑶瑶来了。” 李乔一愣,转头看新娘。 新娘换了香槟色的礼服,走过来跟大家打招呼,然后去拉苏唱的手:“我今天都没看见你。” “知道你忙,我也就跟你说一声,准备走了。”苏唱站起来,轻轻笑着。 “招待不周,今天太乱了,闲下来咱们再约。”瑶瑶说。 其实也就家里人认识,吃过几次饭的关系,所以苏唱一给她发消息说新婚快乐,没有时间叙旧很遗憾,下次再约,让她好好休息,瑶瑶本能就觉得不对,于是过来看看。 “好。”苏唱点头。 “走吧。”看向彭姠之。 第46章 下到酒店停车场,空气里还有电梯间的隐香,冲得人头疼,和苏唱一行人在地库告别,纪鸣橙开彭姠之的车回去。 目送她俩离开,四人才结伴上晁新的车。 其余三人都喝了酒,小鹌鹑于舟开车。 驶入主路,于舟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跟苏唱八卦:“这瑶瑶你认识啊?” “不熟,还是问朋友才翻到了她的微信。” “太险了,这事太险了,你说万一打起来。”于舟还是很操心。 “他不敢。”苏唱说。本来就是高攀,要是在婚宴上打人,老丈人那边也没办法交代,不然李乔也不会勃然大怒还拼命克制。 “你要是认识瑶瑶,就该想办法跟人家递个话,这妥妥一渣男。”于舟抱怨。 苏唱没答话,齐老爷子老来得女,40好几才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一般来说不太可能不做背调,更何况李乔的名声,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因此李乔是什么样的人,女方家里说不定比她们更清楚。 “我说你,”于舟又从后视镜里看向挽,“你也是的,你们家晁老师起来喝酒了,你还在那激他,说什么这种人,你知不知道坏话要背后说的啊?你以为转个头就不是当面了?” 向挽莞尔:“我确然转头了。” “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于舟揭穿她。 向挽望着窗外,有些遗憾:“你晓得么?晁老师打架十分威风。” 于舟提高声调:“打架?你还想打人!” “你法外狂徒的属性越来越明显了。”她瞪向挽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向挽坐得端庄,空姐似的。 另一边,彭姠之没急着回家,又和纪鸣橙往之前那个脏摊儿去,她们到得早,才五点左右,脏摊儿刚刚支起来,食材都很新鲜,桌椅也都空着。 但彭姠之没坐,就站在热气腾腾的锅子旁,低头看红汤。 “这个好了么?”她拿起一串丸子。 “再煮会儿。”老板娘说。 “行。” 几秒后,她又问:“好了么?” “姑娘这个得煮透,不然吃了闹肚子。” 彭姠之于是没说话了,仍然垂头望着,停了一会儿,才笑笑说:“我有药呢。” 其实你们家,煮熟了也拉肚子,食客知道,老板娘也知道,但总要这么拉扯几句,显得自己是正经生意人似的。 显得食客也会爱惜自己身体似的。 随后她就沉默,锅底滚开,她端着小料取串儿,然后一串接一串地吃,辣得“嘶哈嘶哈”的,纪鸣橙站在一边,买了瓶矿泉水,时不时喝一口。 彭姠之没管她,自己造了个尽兴,又挺着小肚子上江大里遛一圈,站在操场口看学生们跑步,高跟鞋抵着塑胶跑道,莫名有点黏黏的,她觉得没劲透了,让纪鸣橙开车带她回家。 在车上点了几瓶酒,到家时正好送到,拎进客厅一瓶瓶拿出来放到茶几上,随手把电视开开,瞎点一部烂片,特效做得比搞笑片还幽默。 “纪鸣橙,你给我找点药吧。”她用牙开瓶盖儿,看上去不用力地一咬,一吐,瓶盖儿就骨碌碌滚到桌子边缘。 “什么药?”纪鸣橙在收拾早餐的碗筷。 “止泻药,我先吃点儿。” 纪鸣橙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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