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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 认命吧! 笑声中,裴笑瞪了晏三合一眼:你怎么也学着谢五十去刺激他? 晏三合只当没看到。 笑声渐弱,吴书年急促的呼吸了几下后,唤道:“阿也?” 周也蹲下来,“可是累了?” “嗯!” 吴书年脸上一切表情淡去,只留下说不出口的深深疲惫。 “下面的故事,就由你来说吧!” “好!” 周也站直了,将吴书年的头轻轻往腰侧一揽。 头靠上去的同时,吴书年的眼睛慢慢闭起来,一动不动。 裴笑见吴书年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小,真怕他就此死过去,恨不得伸出去探一探他的鼻息。 没敢! 周也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声音说不出的冷。 “我要说的只有一件事,是郑家的灭门惨案。这也是我要引着你们走到这里的最终目的。” 这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桌上三人只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郑家的灭门惨案还有什么说的? 还需要引着他们? 难道…… 这里面还有什么是非曲折? 这时,只听周也掷地有声道: “下面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若有半个字是假,愿肠穿肚烂,不得好死;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 三人面面相觑。 起这么毒的誓,周也想做什么? “永和二年,主上发动政变,血洗陈氏王室,当时我在南宁府上林县任主薄,时年25岁。 永和三年,我朝发兵大齐,我仍在上林县任职,时年26岁。 永和四年,主上父子兵败逃亡,是我在暗中接应,将他们接到了上林县藏了起来,时年我27岁。” 永和四年冬至,主上在夜里悄然而逝。第二日我推门而入时,他倒在地上,身子冰凉,早已没了气息,时年五十五岁。” 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狠狠砸在三人的脑袋上,砸得他们头皮炸裂,魂飞魄散。 晏三合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心有壮志的一代枭雄,竟然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冬至的夜里。 “他因何而死?”晏三合声音有些发颤。 周也垂目,挡住了眼中的情绪。 “那一场战争,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非要讲一个死法,应该是郁郁而终。” “离他兵败逃亡有多久?” “仅四个月的时间。” 四个月便郁郁而终? 晏三合一时竟无言以对。 “永和六年,我由上林县调任至南宁府,任知事,正九品的小吏,并买下了这处宅子,把他安顿下来。” 说到这里,周也飞快地看了眼吴书年。 “永和八年的七月初十,天气异常的炎热,这宅子里有人过世。” “谁?”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第150章 故事(六) 周也:“是我的小主子,他叫吴不为,刚满十五。” 裴笑惊道:“他是吴书年的儿子?” 谢知非皱眉:“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不是父子二人,而是祖孙三人?” 晏三合:“他是怎么过世的?” “吴不为是我主上的孙子,也是书年的儿子,三代单传,只此一根独苗,因天花而死,死在我的怀里。” 周也眼神很冷。 “他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周叔,你和父亲说,我不疼,一点也不疼。” “吴书年,当时你在哪里?”谢知非突然大喊。 他的这声喊实在太大声,把晏三合和裴笑都吓了一大跳。 “我在门外,阿也怕我传染,死活不让我进去。” 不知何时,吴书年已经睁开了眼睛,“我回了他一句‘好孩子,爹爹对不住你’。” “因为我没让书年送孩子最后一程,他想多陪陪他,于是停灵七天。七天后,葬于大明山顶,和他祖父合葬在一起。” 周也脸上隐藏不住的伤心。 “墓前竖了一块无字碑,墓后种了两棵松柏,边上还有一块大石,你们如果想去,应该很容易找到。” 听到这里,裴笑心里只觉得十分怪异。 我们为什么要去? 这跟解我家外祖母的心魔,有关系吗? 还有他们讲这些话,连年月日都讲得这么详细,到底有什么用意?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晏三合—— 却见晏三合脸色煞白,睁大了两只眼睛,死死地看着吴书年。 她咋了? 裴笑赶紧扭头去看谢知非—— 却见谢知非满头满脸的汗,放在桌上的两只手死死的握成拳头,发出咯咯咯骨头裂开的声音。 他又是咋了? 裴笑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正要说话,谁知谢知非霍然起身,一把揪住周也的衣襟。 众黑衣人见了,纷纷拔刀围了上来。 而原本倚着水缸听故事的李不言三人,也惊得跳起来,各自拔出手里的剑。 一个眨眼,院子里的气氛陡然剑拔弩张。 裴笑毛骨悚然,低呵道:“谢五十,你干什么?” 谢知非这会连眼珠子都在发颤,喉咙里发出如困兽一样的低吼,就是不说一个字。 而那张原本笑眯眯的俊脸,不知何故扭曲变了形,额上的青筋一根一根似要破皮而出。 这样的谢五十,裴笑活二十年从来没见过。 “谢知非!” 晏三合跟着站起来,十分大胆的伸手覆在他揪着周也衣襟的手上。 掌心的冰冷让谢知非的手松了一下。 晏三合随即用力一拽。 谢知非被拽得跌坐在太师椅里,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周也。” 晏三合看着他,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语速比任何时候都要缓慢。 “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是想告诉我,郑家的那桩灭门惨案,不是吴关月父子所为?” “什么,什么?”裴笑悚然一惊。 “郑家的案子发生在永和八年的中元节,也就是七月十五。” 因为解晏行心魔的原因,晏三合已经把这个日子牢牢刻在脑子里。 “吴关月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七月初十,吴书年的儿子吴不为过世,停灵七天,也就是七月十七才出殡。 那么也就是说,郑家的灭门惨案是另有凶手,吴关月父子是冤枉的。” 冤枉的? 裴笑嗤笑一声,“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 “主上就是冤枉的。” 阿强冷着脸走过来,“当时我们都在门外陪着主上,小主子走的时候,我还哭了呢!” “我也在!” “我也在!” “我也在!” “我对天发誓!” “我也可以对天发誓,发毒誓!” 一个个黑衣人接二连三的出声。 裴笑只觉得眼前一片天地都变了颜色。 郑府的案子震惊天下,如果吴关月父子真是冤枉的,那么这个案子真正的凶手是谁? 如果吴关月父子不是冤枉的,那么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下意识去看晏三合,却见她黑长的双睫微微战栗着,脸上也是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良久,晏三合冲吴书年扬了扬下巴,“我有几个问题要问。” 吴书年看着她,轻轻地笑了。 阿也说得没有错,这六个人当中,以这个最年轻的姑娘最深不可测。 “小丫头,你只管问。” 晏三合:“你说你是冤枉的,除了上面你说的这些以外,还有什么证据?” 吴书年:“没有!” 晏三合:“既然没有,我如何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吴书年:“晏姑娘没听过一句话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没必要骗你。” 晏三合摇头,“不是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可以一带而过的。我化念解魔,还得讲个因果是非。” “说得好!” 谢知非沉着脸道:“这个案子除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省以外,还有锦衣卫在暗中探查。四部联手,如何会查错案?” 这时,周也突然冷笑一声,“我也想知道,明明四部联手,如何还会查错案?” 谢知非被他这一激,又怒了,“周也,你别忘了你是华国的官。” 周也眉心一压,“不好意思了三爷,在我这里只认吴家这一个主子。” 谢知非咬牙,“你这是叛国,是死罪,当诛九族。” 周也抬起下巴,轻蔑一笑:“我赤条条一个人,没有九族。” “你……” “我什么?” 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都冷的跟冰碴似的。 “阿也!” 吴书年的声音带着颤抖,“你扶我起来!” 周也如刀一样的眼神刮过谢知非,弯腰把吴书年扶起来。 吴书年晃了晃,稳住身体后,一把推开周也的手,一步一步挪着两条腿往前走。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像是走在刀刃上。 终于,他走到水缸前,扶住缸沿,回头深深看一眼谢知非。 “这水缸里有六条鱼,知道为什么是六条吗,三爷?” 为什么? 六人心里都在问。 吴书年轻描淡写道:“代表我曾经去了华国京城六次。” 一记闷雷劈在谢知非身上。 锦衣卫踏遍千山万水要找的人,竟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进进出出? 这…… 胆子也忒大了! 第151章 选择 “阿也每年进京述职,我便装扮成他的下人也跟着去。你们一定好奇我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进京去做什么?” 吴书年慢慢挺直了腰背,目光幽远深邃。 “我父亲在你们眼里,或许是乱臣贼子,但在我心里,他就是个大英雄。 英雄可以做惊世骇俗,把天都翻过来的大事;也可以孤独的死在冬至的夜里,那都是光明磊落。 我这一生在他的庇护下没什么出息,窝窝囊囊,躲躲藏藏,但……” 他急促的换了口气。 “但只要我还有口气在,就不容许有人诬蔑他,不容许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 所以每一年进京,我都在暗中调查杀害郑家真正的凶手。 直到三年前,我开始服用还魂丹,我,我……我再也没有力气为我的大英雄平反了。” 眼泪从他深深凹陷的眼眶中落下来。 周也走上前,轻轻拥住了吴书年,沉声道:“这三年,都是我一个人进京,除了述职和买药外,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 晏三合:“什么机会?” “查案这条路之所以走不通,是因为我是外官,根本接触不到京城的水,更不要说探一探它的深浅,而你们……” 周也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个僧录司右善世,一个北城兵马司指挥使,你们不仅身在水中,而且熟悉水性,深知它的深浅。” “你要我们查郑家的案子?”裴笑惊得脱口而出。 “我们帮你们化念解魔。” 周也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的晏三合,谢知非,裴笑,一字一句。 “你们帮吴家父子平反,找出屠杀郑家的真正凶手,祭奠死者的亡灵,也能让书年和我……死而瞑目。” 每个字都生硬着碰着三人的耳膜,不等他们作出反应,面前的吴书年嘴一张,一连吐出好几口血来。 “书年?” “主上!” 吴书年冲周也惨然一笑,“对不起,阿也,这一回我没忍住!” 周也脸色大变,手往他身下一抄,把人打横抱起来。 “三位,我等你们半个时辰,也只等你们半个时辰。” 院子里空落下来。 三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十分的难看。 …… 事情到这个地步,所有的谜底都已经解开。 下面要做的,是选择。 可怎么选择呢? 晏三合看着水缸里的鱼,平静道:“我们各自表态吧。” 裴笑看看晏三合,再看看谢知非,“表态之前,我有个问题,你们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晏三合:“我信!” 谢知非:“我不信!” 裴笑白眼都翻不出来。 看! 自己内部不统一,怎么答复别人。 裴笑问:“晏三合,你为什么信?” 晏三合:“因为他们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劲,来给我们编一个谎。” 裴笑又问:“谢五十,你为什么不信?” 谢知非看了晏三合一眼。 “四部同时查一个案子,谁在其中做手脚,都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案卷我亲眼看过,没有任何问题。” “你为什么会去看郑家的案卷?”裴笑愣了愣。 谢知非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这个案子的案犯,到现在都没有抓住,每年考核,四部都要旧事重提,我们五城兵马司不看案卷,如何拿人?” “谢知非。” 晏三合直视着他,“你给我一个吴书年说谎的理由?” “晏三合。” 谢知非回敬她,“那你给我一个吴书年没有说谎的理由?” 晏三合:“吴关月爱民如子这一点,你承认吗?” 谢知非:“承认。” 晏三合:“他的爱民如子,带来两个后果。” 谢知非:“哪两个?” 晏三合:“一个是大齐的百姓到现在都在念着他的好。” 谢知非:“另一个?” 晏三合:“周也受他的影响,也爱民如子。” 谢知非眉一压,“然后?” 晏三合:“吴关月在造反逼宫时,屠杀的是陈氏一族,连那个叫孙斌的老臣都留着没杀,可对?” 谢知非四肢一僵,语速明显慢了下来:“对!” 晏三合:“由此可见,这人不会滥杀无辜,可对?” 谢知非艰难的点了一下头。 “我记得,当时在解晏行心魔的时候,就对你父亲说过一句话,我说冤有头,债有主,还轮不到郑将军一府。” 晏三合屈指敲敲缸沿。 “郑将军一府除了郑老将军以外,还有谁是该死的?” 轰! 谢知非耳畔轰鸣作响,脸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而心底的咆哮却不断地涌上来,几欲冲破这原本不该属于他的皮囊。 没有人该死,他们都是无辜的。 我爹是无辜的; 我娘是无辜的; 我妹妹是无辜的; 还有我…… 我也是无辜的! 佛说善人行善,从明得明,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还死在刀山火海中? 为什么? “谢知非,谢知非……” “谢五十,谢五十……” “啊?” 三爷茫然抬起头,眼中没有焦距。 晏三合火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说个话也能走神,能不能专心点?” 裴笑也火大,一脚踹过去,“谢五十,没被鬼附身吧,喊你多少遍了?” 谢知非涣散的瞳孔终于有了焦点,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 “晏三合,下面的事你来作主吧。” 什么叫我来作主吧? 晏三合紧敛着眉头,看着他。 这人一个晚上都不太对劲,根本不像平常见惯的那个谢纨绔。 真被鬼附身了? “晏三合!” 谢知非知道她在怀疑什么,故意痞痞道:“你这么看着我,是对我有好感的意思?” 我呸! 晏三合把他当成空气,扭头冲裴笑道:“你代表苦主,表个态吧!” 裴笑深吸一口气,沉稳道:“根本没有选择,只有答应下来,而且我能看出来,这个吴书年已经没有多久可活了。” “我和你想的一样。” 晏三合扔下这一句,转身走到院外。 “去告诉你们主上,我们应下了。” “是!” “慢着,麻烦准备一张祭台,三盘瓜果,两只烛台,一只香炉。还有,请你们主上沐浴更衣,准备化念解魔。” 第152章 父子 净房里,雾气腾腾。 吴书年浑身浸泡在热水中,两条瘦骨嶙峋的胳膊,无力的搭在木桶边缘。 身后,周也将手指插入他的头发中,一点一点温柔搓揉。 “阿也,我现在是不是又老又丑?” “没嫌弃。” 声音渐低,周也顿了顿道:“我唯一嫌弃你的,是你疼的时候,从不喊疼。” 吴书年笑道:“这也让你发现了?” “吴书年,我从六岁就跟在你身边,你眨个眼睛,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啊,我父亲从前常说,阿也的眼神最好了。” 说到这里,吴书年静了许时。 “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比不上父亲,连在死这件事情上,都没做到像他那样痛快利落,但有一件事情,我比他强。” 有个人从六岁开始就把我装在他心里。 周也没问是哪一件事情,把毛巾绞干了,绕到边上替他擦脸。 吴书年顺势闭上眼睛,轻轻吁出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那三个年轻人我挺喜欢的,都是好人,三爷的那个侍卫,我觉得和你有几分像。” “哪里像?” “话少。” “裴公子的侍卫话也少。”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谁入了他的眼,他能把命都给那人。” 周也终于笑了,“你这是在变相夸我?” 吴书年睁开眼,手指轻一勾,勾住了周也的衣襟。 周也在木桶边蹲下,看着他,不说话。 他也不说话。 终于等来了,整整九年。 太漫长了。 许久,周也轻笑道:“你洗好了,一会我就着你的水也洗一下。” 吴书年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 良久,他回了一个字。 “好!” …… 一张祭台面北朝南; 三盘瓜果依次摆好; 两只烛台火光跳跃。 唯有香炉里的香,还不见踪影。 香呢? 裴笑皱眉。 这时,李不言从包袱里拿出一支香,递到晏三合手里。 裴笑愕然,赶紧用胳膊蹭蹭谢知非:这香跟了李不言一路,怎么还没断呢? 谢知非往边上让让,眼风都没向他扫过去。 周也推着吴书年走进院中。 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气熏过的原因,吴书年原本青灰色的脸,泛着些不正常的红色。 他目光落在晏三合身上。 晏三合走过去,垂首道:“你是替你父亲点香,不要有杂念。香能点着,说明我们找的心魔是对的。” 吴书年扶着周也的手,从轮椅里站起来,“我有句话要说。” 别是反悔了吧! 裴笑赶紧拽着谢知非走上前。 吴书年目光渐凝,轻轻推开周也的手,身子慢慢往前一拱,艰难地行一礼。 三人脸色大变。 晏三合伸出手的同时,裴笑已经扶住了吴书年。 吴书年慢慢直起身,喘着气道:“三位,拜托了。” 裴笑:“既然答应了,我们一定尽力,但如果时运不济,什么都查不到,你也不要怪我们。” “那也是吴家的命,不怪你们。” 吴书年向晏三合伸出手。 晏三合把香交到他手上的同时,大步退回了原位。 谢知非随即跟过去。 怎么就剩下我一人? 裴笑莫名一惊,也赶紧跑过去,站在了两人中间,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 “谢五十,晏三合,我他娘的好紧张。” 谢五十没理他。 晏三合更没理他。 她抿了下唇,看着一步一步往前挪的吴书年,瞳孔微微放大。 “晏姑娘,我现在就点香吗?” “等一下!” 晏三合沉稳开口。 “季老太太死前脑海里想的是一条黑狗,黑狗是吴关月送的; 吴关月是季老太太的青梅竹马,他身上流着两个王族的血脉,是一代枭雄,也是无数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两人因狗结缘,互生情愫。 胡三妹是吴关月唯一喜欢过,却偏偏又只能放手的女子。 胡三妹带着不甘和不舍离开北沧河,到季家做了个小妾。季家纳她的目的,是因为正妻身子坏了,无法生育,需要她给季家传宗接代。 胡三妹的肚皮十分争气,头一胎就生了个儿子,儿子记在正妻名下,算作嫡子,由正妻抚养长大。 第二胎仍是儿子,胡三妹主动把儿子扔给正妻,自己拖着刚刚出月子的身体,去服侍婆婆。 慢慢的,胡三妹在季家内宅站稳脚跟。 她被人算计,也算计别人;她伏低做小,忍气吞声许多年,在正妻死后被扶正,成了季家真正的女主人。 随着年纪渐长,胡三妹在男人那里失了宠,和两个大的儿子不亲,儿子的婚姻甚至不由她这个生母作主。 在两个大儿子的眼里,他们真正的嫡母是已经去世的张氏。 胡三妹千年媳妇熬成婆,开始拿捏搓揉别人,她亲自相中的第三个儿媳妇宁氏与她反目成仇,让她成为季家的笑话。 胡三妹原本是个贫穷的渔家女,一脚踏进京城后,就再没走出京城,到死都困守在季家的后院里。 她的人生没有光照进来,也没有可窥见的方向,眼前身后都是一片空茫幽暗。 虽然锦衣玉食,虽然儿孙满堂,但她仍然活得不开心。 她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是在东兴县,是在北仓河边,是那个俊得不能再俊的贵族吴公子,是那条绝食而亡、有情有义的黑狗。 她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靠着这段回忆活下去,念念不忘,时间一久,心念成魔,以至于死后棺材合不上。” 最后一个字落下,晏三合看着吴书年。 “吴书年,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胡三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因为病痛,细细的汗从吴书年的鼻子上冒了出来。 他挪着脚步到祭台前,把香合在两掌中间,深吸一口气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胡三妹。” 他声音因为虚弱而十分的轻柔,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我是吴关月的儿子,名书年。我父亲早在九年前便离逝了,他走得很突然,摔一跤,再没爬起来。 父亲生前最后一次回北街,站在北仓河边的时候,和我说起过你,他说:你是他唯一喜欢过的女子。 他不娶你,因为他要做一件搅动日月的大事,而你要的几间瓦房,四方小院,一个殷实人家,他给不起。 我父亲这一生也很可怜,才华抱负、雄心壮志都没有实现,最后还做了流亡君主,东躲西藏。 何处最伤心,关山见秋月,这是我父亲名字的由来,听听,连名字都起得这么惨,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跟了他。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你别怨他,该放下的都放下吧。 别再做孤魂野鬼,投胎去吧,如果……” 吴书年眼眶浸红,声音慢慢哽咽。 “如果你在那边碰到他,替我和他说一句,我们来世再做一回父子。我做父,他为子,我来替他挡一世风雨!” 第153章 香断 最后一个字落下,吴书年伸出手,把香放在了烛火上。 所有人的气息都凝住,目光都落在那只香上。 裴笑死死的掐着谢知非的胳膊,隔着衣服,他都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汗毛正在一根根竖起来。 “谢五十? “闭嘴!” 谢知非死死的盯着那柱香,一眨不眨。 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连最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的放大,拉长,仅仅是几个呼吸,却慢得像过了一生一世。 香头一点点缠上烛火,一缕白烟袅袅上升。 “晏三合,点上了!” 老太太的心魔找对了! 季家有救了! 裴笑欣喜若狂,一扭头,发现晏三合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你……” “闭嘴!” 晏三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根香。 这时,吴书年把香插进香炉里,偏过脸,目光询问似地看着晏三合。 晏三合轻轻一点头。 他一直挺着的脊梁像被压上了重物,瞬间便坍塌了下去。 周也赶忙推着轮椅上前,将浑身都在打颤的吴书年搀扶到了轮椅里。 接下来,便是等待。 香一点点燃着。 那么安静。 安静得让人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慢慢的,谢知非两条剑眉拧在了一起。 不太对啊! 上一回点香没有那么长的时间,香插到香炉里,忽的刮过一阵风,眼睛一闭一睁之间,那香就点完了。 今儿这支…… 怎么烧得这么慢? 谢知非绷不住了,用胳膊轻轻蹭了蹭晏三合,晏三合像受到了惊吓,浑身一哆嗦。 而就在这时,裴笑突然大喊,“怎么回事,香怎么突然灭了?” 没有一丝丝风,烧到一半的香竟然自己灭了? 这是见鬼了吗? 所有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冷汗直飙。 裴笑“嗷唔”一声,从后面死死的抱住了谢知非。 谢知非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这会哪还顾得上他,一把抓住晏三合的胳膊。 “晏三合,这怎么回事?” 晏三合脑子里嗡嗡嗡,豆大的汗从额头滴下来,唇一张一合好几次,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别慌。” 她挣脱开谢知非的手,走到香炉前,伸出手,把那支燃了一半的香拿起来,反反复复的看。 李不言走上来,“小姐?” 晏三合抬头。 两人目光对视片刻,李不言叹了口气后,从她手中把香拿走,继而收进包袱里。 周也一看收香,十分的愕然,“晏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晏三合苦笑,“这香是专门给死人化念解魔点的香,此香会出现三种情况。” 周也:“哪三种?” “第一种香点不着,这代表点香的人不诚心; 第二种香突然断了,这代表心魔从根子上就是错的; 第三种是点一半灭了,这代表……” 晏三合苦笑:“胡三妹的心魔还不止吴关月这一个。” 什么? 什么? 什么? “我外祖母还有别的心魔?” 裴笑简直是抓耳挠腮,心乱意麻,最后恨不得五脏俱焚,“晏三合,这心魔解一半,那我们季家……” “不会有任何变化。” 晏三合:“只有心魔都解开,季家才会停止倒霉。” 解一半都已经废了这么多周折,还有一半…… 我的个亲亲外祖母哎,你生前闷声不吭,怎么死后这边一个心魔,那边一个心魔,你这是要把你家外孙子折磨死啊! 裴笑想嚎啕大哭。 “晏姑娘!” 轮椅里的吴书年低低唤了一声,“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不急,让我想想,我要好好想想!” 晏三合面无表情走出院子,将所有人的视线甩在了身后。 “哎,怎么就走了,不一起商量商量吗?” 裴笑正要追上去,被谢知非一把揪住:“你给我消停点,让她静一静。” …… 不知道往哪里走,反正是沿着青石小径。 怕迷路,走一段又折回去。 天气炎热的一丝风都没有,虫鸣声倒是此起彼伏,可统统没有落进晏三合的耳朵里。 她此刻的脑子,是一驾在旷野里疾驰的千里马,从胡三妹救下那条黑狗为起点,奔向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终点。 除了一个吴关月,还有什么能让胡三妹心念成魔的? 她是不是遗漏掉了什么? “书年!” “主上!” 晏三合脚下一顿,猛的转过身,愣了片刻后,飞快地冲过去。 院子里,轮椅里的吴书年倒在周也的怀里,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 周也:“疼晕过去了。” 晏三合声音高起来:“那赶紧把他抱进房里啊,还愣着干什么?” 周也抬头看着晏三合,轻轻笑了,“他来之前交待过,不想再回房里,你们来之前,他已经整整一年没出过那个房间了。” 晏三合心头微微一刺痛,想也没想,便道:“黄芪,去把那还魂丹拿来,要快! 这会吃还有用吗? 黄芪拿不定主意,抬眼去瞄自家主子。 裴笑一听晏三合说起还魂丹,就知道这个吴书年对他们还有用,“蠢货,还不快去。” “慢着!” 阿强上前一步,身子挡住了去路。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个龟儿子还怕我们卖了你啊?” 裴笑破口大骂,“滚开,老子带的还魂丹比你们买到的至少好十倍。” 阿强一跺脚,“我是想让他跟着我一道走,我知道近路。” 黄芪:“走!” 裴笑心中滋味难以言喻,讪讪道:“周大人,把他抱到躺椅里去,这样他会舒服些。” 谢知非也小声提议:“家里还有没有药,可以再喂他吃一点。” 周也搂着吴书年的手,微微战栗起来。 书年啊,你说对了,这三个年轻人,他们真的都是好人。 “来人!” 周也冷静吩咐,“拿躺椅来,去煎药,再去拿床被子。” “是!” 一通手忙脚乱后,院子里再度安静下来。 裴笑看着吴书年的脸色,犹豫了好一会,低声道:“他怕是没有几个时辰了,周大人,后事预备下了吗?” 第154章 祖训 所有人一听这话,眼睛同时瞪着裴笑,都快瞪出怒火来。 “如果没有预备下……” 裴笑磕磕绊绊道:“我,我们就留下来帮忙啊!” “不必了。” 周也在躺椅边蹲下,抓起吴书年骨瘦如柴的手放在掌心,轻轻的替他搓揉。 手搓完,又开始搓脚。 吴书年的脚一年四季冰冷,用热水烫都烫不暖,只有他用手搓,才能搓出一点温度。 “晏姑娘让人去拿还魂丹,一定是想从书年嘴里再打听到些什么。”周也开口。 晏三合十分的坦白,“你猜对了,我的的确确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周也慢悠悠道:“一会他醒来,你抓紧时间问,问完了,你们就离开吧。最后的一点时间,我不想有人来打扰他。” “好!” 晏三合垂首看向周也,竟然在他眼角看见一点转瞬即逝的泪渍。 她心中一点刺痛,忽的就蹲下来。 “我还有几个问题,也想问问周大人。” 周也看她一眼,淡淡笑道:“姑娘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偷那八百两银子?” 晏三合:“嗯。” 周也:“刚刚书年已经说过了,我想把最好的给他。” 晏三合:“真是这样吗?” “是!” 周也歉意一笑,“他打小锦衣玉食,没吃过半点苦,我一点都不想亏待他,时间一久,便入不敷出了。” “既然都入不敷出,为什么还要去帮那些百姓?” 晏三合目光深深,“甚至不惜自己去做贼?” 周也:“主上这一生的抱负没有实现,我能为他做的,除了替他照顾好书年以外,也只有这么一点了。” 晏三合:“你不怕百姓知道后……” “晏姑娘!” 周也冷冷打断。 “不是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让别人知道缘由的。他们念着我的好,也好,知道我做贼,恨我也罢,这些都与我无关。” 晏三合脸色忽的变得惨白。 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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