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千…… 陆时想错了,女孩儿的玩是下棋,猜谜,对对子,玩九连环,玩投壶,骑马…… 他一样都不会。 不会就学,陆时这人别的没有,有的是耐心,有的是那股子拗劲儿。 半年下来,她的棋已经下不过他了,开始耍赖。 “师兄,茶冷了。” 一盅热茶端上来,他执的黑棋少一粒子; “师兄,我好像听到林壁叫你。” 出去转一圈,又少一颗黑棋。 心里在笑,脸上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再挣扎着走上十几步,才能举手投降。 渐渐的,陆时不光在心里笑,脸上也慢慢有了笑,连先生都说: “山石啊,你比从前有人味儿了。” 他不好意思说是师妹逗的,只一本正经道:“是先生教的好。” …… 渐渐的,先生在太子府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留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 饭桌上,常常只有他和师妹两个人。 吃完饭,两人去书房,一个看书,一个临帖,各做各的事情。 他看累了,便抬头瞄她一眼; 她察觉后,也会抬头回以一笑。 笑颜在烛火中明艳,这让陆时感到异样的安心,仿佛他和她在此时此刻,正相依为命。 偶尔她写累了,也会要他陪着去园子里走走,顺便去门口等等老爷。 他不喜欢和她并肩而行,喜欢落后半步听她叽叽喳喳说话,视线一落,能看到她侧脸。 她开始窜个子了,像春柳一样抽条发芽;脸上也不再一团和气,眉眼上挑的时候,灵秀的像一只小狐狸。 他心里暗暗想,小师妹将来一定能长成个美人。 褚言停的到来,打破了陆时的“岁月静好”。 那日午后,他替“脑仁儿”涮完澡,浑身上下被那畜生弄得湿漉漉的。 远处有人走来,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男孩儿。 贵气是养人的。 他都不用近看男孩儿穿了什么衣裳,只凭他走路的姿势,就知道这人非富即贵。 等男孩的轮廓终于变得清晰,陆时挪开了视线。 “陆时,我们的大师兄;褚言停,父亲新收的学生,暂时算我的二师兄。” 褚言停一脸的不悦:“唐之未,凭什么说我是暂时?” “万一我父亲对你不满意,打算退货呢?” “不可能的事。” “谁说不可能?” “我说的。” “你说了不算数,我爹说了才算数。” “唐之未,我刚来你就欺负我。” “这是欺负吗?这是让你好好读书,别连我都比不过,丢人。” 褚言停憋得脸红脖子粗,努力找回一点自尊。 “也不是样样比不过,你,你耍剑就比不过我。” “谁能比得过你耍贱啊。” 师妹高深莫测地冲他挤了下眼睛,“你称天下第一,没人敢称天下第二。” 褚言停心满意足,刚要点头,忽然领悟过来,气得两手插腰。 “未未,你又欺负我。” “才看出来啊,真笨!” “罢,罢,罢,好男不和女斗,欺负就欺负吧。” 褚言停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这才把目光挪向陆时,眉心微微一蹙,退后半步,作揖道: “陆师兄,好!” “褚师弟好,我还有活干,你随意。” 陆时转身走进马厩。 “未未,他怎么笑都不笑的?” “他不爱笑。” “对我一点都不热情。” “你谁啊,非得人人都对你热情?” “先生怎么就收了他?” “那是因为他好。” “我没瞧出来哪里好……哎啊,这里好臭啊,咱们走吧!” 陆时从第一眼,就不喜欢褚言停。 不是因为他退后的半步,也不是因为他眼中的嫌弃,而是他喊了一声“未未”。 这一声喊,清楚的告诉陆时,他和她有着亲密的过往,而且两家关系非同小可。 三人的餐桌,变成了四人。 三人的书房,也变成了四人。 陆时的预感没有错。 褚言停的母亲与唐之未的母亲是表亲关系,两家打小就有亲上加亲的意思,只是没有挑明而已。 第390章 师弟 陆时变得沉默,呆在马厩的时间越来越长,吃饭的速度一天一天加快。 先生问他为什么,他回答:“总觉得还有许多书没有悟透,时间来不及了。” 这话,没有作假。 褚言停的出现,让陆时真切实意的体会到,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 出身诗礼之家,打小就受名师启蒙,刚刚十四的年纪,却已经有解元的头衔在身上。 陆时除了虚长他九岁外,别的一样都比不过。 这日,先生没有回府用饭,他像往常一样匆匆吃完后,去马厩看书。 夜深人静时,女孩儿来了。 他直觉不对,正常这个时间她早睡了。 “出了什么事?” “爹被召进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都好几个时辰了。” “可有派人去太子府问问情况?” “打听过了,殿下也被叫进宫了。” “你在担心什么?” 她咬了下唇,半晌才道:“君心难测。” 四个字,让陆时莫名的紧绷起一根弦。 “别怕,你先回房,我再去太子府打听打听。” “师兄,你说万一……” “没有万一。” 他冲远处的林壁道:“给我两个小厮,有什么事情,我让他们回来送信。” “是。” 陆时去了太子府,却不曾想太子府也个个心急如焚,太子妃甚至就在二门口眼巴巴的等着。 这一瞬间,陆时突然觉得这些贵人们也很可怜。 他们的富贵生死,喜怒哀乐其实都被一个人操控着。 天堂、地狱都在那人的一念之间。 陆时让小厮回去给大小姐报个讯,自己又带着另一个小厮去了宫门。 宫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他唯有等。 同样等在宫门口的,还有太子府的管事。 管事等到半夜,实在撑不住,便去马车里打盹。 陆时睡不着,就站着背书。 背了一夜的书,依旧没有两人的丁点消息,这时天已经亮了,太子府管事急得团团转,脸白得像只鬼。 陆时想了想,叫来另一个小厮。 “回去和小姐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让她安心用早饭。” “陆公子,你这不是……” “就照我的话和小姐说。” 陆时神色一厉,“不许多一个字,也不许少一个字,快去。” 小厮被他脸上的狠意吓了一跳,“是!” 陆时心里是急的,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人一急,容易出错。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那小厮显然是多说了几句话,不过半个时辰,她坐着马车匆匆赶来。 一夜未归,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陆时看着女孩儿苍白的脸,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揉了几下她的脑袋。 女孩儿也不说话,顺势把脑袋搁在他的手臂上。 陆时忽然就觉得,这孩子其实内里挺弱的,只是外头靠着一层皮在硬撑着。 “褚言停呢?” “在睡觉。” 女孩儿“哼”一声:“他说没事的。” 陆时心说:那小子也还是个孩子! “唐之未。” 寂静中,他忽然叫了一声,“先生给你这名字,有什么用意吗?”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不是这个用意。” 她抬头,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他回看她,轻声道:“唐之未,未之甜。” 什么是甜? 无忧无虑是甜,锦衣玉食是甜,嫁得良人是甜,儿孙满堂是甜。 丫头,放心吧,你的命好着哩。 唐之未先一怔,然后,轻轻笑了。 …… 太子和先生是在傍晚时分出的府,两人没有多说一句话,上了自家的马车,立刻打道回府。 这时陆时才知道,先生陪太子跪了半宿,原因是太子对陛下说错了一句话。 先生的腿养了几日,才慢慢恢复过来。 但从那日开始,他看陆时的眼神不大一样,而且功课抓得更紧了,稍不满意,便吹胡子瞪眼睛。 那丫头也似乎不太一样,开始对褚言停横挑鼻子竖挑眼。 餐桌依旧是四个人,书房也是四个人,但对话却变成了这样: “师妹,我这字写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陆师兄的字,比我还差呢。” “谁说陆师兄的差,他那是自成一体。” “……” “师妹,一会咱们下棋玩啊?” “成天就知道玩,就不能像陆师兄好好学学,安安静静的做篇文章。” “那是陆师兄没我聪明。” “别往自个脸上贴金,陆师兄是大智若愚。” “……” “师妹,这菜是我喜欢的,你干嘛挪陆师兄那边?” “你太胖,陆师兄太瘦,你要少吃,他要多吃。陆师兄,你吃哎……” 少女冲陆时露出笑容,烛火笼在她身上,无端添了一份亲近。 “陆师兄,你看师妹她…尽欺负我。”褚言停一脸的委屈。 陆时忽然觉得,这小子其实也不怎么讨厌,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 …… 日子,在这样一天一天的亲近中,悄然滑过去。 又到了二月二,师妹的生辰。 这一年,师妹十四,他来陆家已经两年。 第一年,他身上没几文钱银子,只能把脑仁儿洗得干干净净,替她做了半天的马夫。 这一年,他用每个休沐日,去三胖好兄弟的打铁铺打铁,一年时间存了六两银子。 他用这六两银子,在京城最好的胭脂铺,买了一盒胭脂。 二月二那天,唐家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 身为先生的大弟子,他换上最体面的衣裳,帮着先生招呼客人。 陆时天生就不是能迎来送往的料,只能沉默的跟在先生身后,冲这个点头,朝那个作揖。 反倒是褚言停,这种场合如鱼得水,一言一行应付的头头是道。 他甚至还带了个人来,那人叫唐臻,长得清清秀秀,白白净净,一看就是个聪明人。 唐臻是来拜师的,先生只问了他几个问题,便赐了字号:见溪。 先生说这孩子很有几分山水养出来的灵气,心智也单纯,一眼就能看到内里,很清澈。 唐见溪就这样,成了他的小师弟。 他比师妹大十三天。 小师弟过来向他行礼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这小子比褚言停还不善于隐藏,瞪大了眼睛看陆时半天,感叹了一句。 “大师兄,你怎么这么老了?” 陆时:“……” 唐见溪:“大师兄,你成家了吗?” 陆时摇头。 唐见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大师兄,你这么老还没成家,是有什么问题吗?” 陆时心里回了他一个字:操! 第391章 心思 陆时第一次以唐岐令大弟子的身份,出现在宾客面前,其实是让人震惊的。 一是他二十四岁的“高龄”,未婚; 二是他不太详细,略带些神秘的过往; 三是他的相貌。 陆时的相貌和文质彬彬的书生不一样,他身材高大的,健硕,眼神带着几分野性,像一匹不易驯服的烈马。 这种出现在武将身上的特质,在一个书生身上出现,极为强烈的撞击着女人们的眼球。 唐府内宅没有女主人,师妹挑大梁,请女眷在园子里看戏,先生多少有些不放心,命他过去帮衬下。 唐见溪非要跟着来。 后来才知道,这小子痴迷听戏,还是写戏本子的一把好手。 走到半路,便有世家的小姐拦住去路,话说得含蓄而隐晦。 “陆公子,我的簪子不见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一找。” “不能。” 随即又碰到两人,一人称手帕不见了,还有一人说是头晕,陆时拽着唐见溪直接绕道离开。 他在女人堆里混了四年,很清楚她们的目的,也知道自己只要稍作回应,一个乘龙快婿是跑不掉的。 毕竟他现在是唐岐令的学生,太子的同门。 但他不愿意。 男人的前程,要靠自己挣。 戏台前,师妹与人笑谈,林壁在边上忙碌。 唐见溪见他站着不动,“师兄,你不过去吗?” “不过去。” “那我能去听会戏吗?” “去吧。” 陆时在暗处静静地看了会,见一切都有条不紊,正要离开,忽然听到有人在言论他。 “那个叫陆时哪来的,唐老爷怎么收了这么个人,见着人连个招呼都不打,眼睛长头顶了?” “听说从前是住唐家后院的,靠着拍大小姐的马屁,住进了前院。” “瞧他那样子,可不像是什么正经的读书人。” “读书人也不长他那样啊!” “刚刚我去逛园子,他拦在半路,说要帮我找帕子,一看就没安好心。” “刚刚我在园子里有些头晕,他伸手来扶我,一点规矩都不懂。” “天啊,那咱们可得提醒大小姐当心些。” “可不得当心些吗,唐家就大小姐一个,真要让他……这家产不就全落到他手上。” “怪不得一把年纪了,都还没有成亲,原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 “这事,还得和唐老爷说道说道。” “啪!” 一只茶盅摔碎在地上,吓得台上唱戏的小生抖了个激灵,戏一下子就断了。 “我苦命的爹爹啊,娘才走三年,你就变得又聋又瞎,这可怎么是好啊!” “大小姐,唐老爷刚刚还好好的呢,你可不能乱说。” “哎,我爹爹原来没聋没瞎,知道好坏,分得清黑白啊,那你们一个个的瞎操什么心?” 那几个人都愣住,敢情这大小姐是听到了她们说话。 “大小姐,不是我们多嘴,你年纪小,事情经得少,看得浅。” “对啊,凡事还得多留个心眼。”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女孩儿胸口气得一起一伏,“我师兄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你们不要乱说。” “哎啊大小姐,我们难不成还冤枉了他不成?” “冤枉了。” “一个是冤枉,两个呢?” “也冤枉了。” “大小姐,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 “我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她忽然一插腰,气急败坏,“我在我自己的家,凭什么要跟你们讲道理?” 读书人,不会吵架,只能摆出些嚣张的气势唬唬人。 只有陆时知道,这丫头此刻一定咬着牙,脸涨得通红,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泼妇样。 世家千金,说话应该委婉,心里怒到极致,面上还得云淡风轻,给客人留几分颜面。 泼妇和她,差了十万八千里,不应该如此的。 哪怕是为了他。 陆时的心像是卷进了漩涡里,一点一点的卷下去,沉下去。 “明明是你要我家师兄捡帕子,也明明是你跑到我家师兄跟前,说头晕。” 姓唐的小子故作深沉的叹口气,“亏我还劝师兄,要帮帮人家呢!” 天地,安静了。 陆时敛下眉头,转身离开。 他一口气走回自己的院子,在窗前坐下。 那些女人说得对,他不是什么正经人,只是在唐家父女面前装得正经罢了。 他起过猥琐心思,夜里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 那时候,脑子里会出现很多他睡过的女人,胖的、瘦的,娇的、媚的…… 最后定格的,永远是月夜下,女孩儿从地上爬起来,无声抬起的那张脸。 每到这个时候,他心里会莫名的羞愤,难堪,然后开始唾弃、鄙视、厌恶自己。 嫌弃自己的出生,嫌弃那个女人,还有那四年的醉生梦死。 如果我出生在一个世家…… 如果我的母亲知书达礼…… 如果我身心干净,为人坦荡…… 如果我再年轻几岁…… 我是不是就能伸手去摸一摸那张脸。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 一个人的身世、过去、经历,就是他的皮肤,早就和骨血融在一起,撕不开,刮不掉,还做什么梦呢? 可笑不可笑? 陆时从怀里掏出胭脂,起身走到书案前,拉开抽屉放进去。 …… 这一日,师妹收到了很多的生辰礼。 褚言停送的是宋徽宗真迹; 唐臻送了副名画; 太子府送的是一尊半人高的珊瑚; 刘侯爷家送的是两匹苏绣、一只白玉手镯…… 陆时庆幸自己把那盒胭脂锁了起来。 热闹了整整一天的唐家终于安静下来,他陪先生送完最后一个客人,像往常一样去马厩看书。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有了自己的院子,自己的书桌,他还是觉得在马厩看书,是最让他舒服的。 马厩里有灯,他以为是三胖,走近了才发现,女孩儿俏生生的站着。 烛火落下来,在她身上勾了一圈柔和的轮廓,陆时心头微动,是个大姑娘了。 “师兄。” 她笑盈盈的伸出手,“我的生辰礼呢?” “没银子准备。” 他走到栅栏前,把脑仁儿牵出来。 “和去年一样,我给你做马夫。” 她从喉咙里笑一声,“我长一岁,得比去年多几圈吧。” 他“嗯”了一声,嗓音微哑,“几十圈都成。” “扶我上去。”她伸出手。 脑仁儿早已不是小马驹了,长得又高又大,他扶她上去的时候,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手很软,指尖有些冰冷。 他等她坐稳了,脱下身上的外袍,卷成一团,放在她面前。 “把手伸进去捂捂。” “师兄,你不冷吗?” “不冷。” 第392章 坦承 陆时的确不冷。 夜深了,有个女孩儿专程等在这里,什么都捂热了。 他牵着马默默往前走。 脑仁儿如今不拿蹄子踢他,改拿脑袋拱他,亲热的跟什么似的。 畜生其实和人一样,谁对他好,它就对谁亲。 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好一会,说:“师兄,其实每年生辰,都是我最不开心的一天。” “为什么?” “我娘是生我的时候,落了点病根,太医说她怀孕的时候吃得太好,以至于把我养得太大了,不好生。” 她声音有点发沉,还有些颤。 “我娘说她没指望会有自己的孩子,老天爷突然给她了,她就想让我在娘胎里养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她不知道,我宁愿自己生下来瘦得跟只猫似的,也想她好好的,如果没有我,她能活很久很久。” 她轻轻叹气,“我爹也不会一个人到现在。” 陆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就是听不得她叹气。 “我在马厩里藏了点酒,你要不要喝一口。” “藏酒做什么?” “夜里冷,喝几口就不冷了。” 她撇撇嘴,“没有下酒菜吗?” “喝酒不用下酒菜。” 他调转马头,把女孩儿扶下来,从草垛里掏出个酒壶,掏出帕子擦了擦壶嘴。 “给。” 她接过来,小心翼翼的喝了两口,咂了咂嘴。 “这酒怎么这么烈?” “烈酒才解愁。” 他转身拿下几个草垛子,放在地上,又把外袍铺在上面,“坐。” 她听话的坐了。 他在她边上坐下,挡住风口,“再喝两口就不冷了。” 她咕咚咕咚就是两口。 他看她一会儿,嘴角往上弯了弯,“今儿的戏,好看吗?” 午时寿宴,唐府大小姐吃到一半就不见了踪影,找半天才发现,她和姓唐的小子又跑戏台看戏去了。 “嗯,好看。” “唱的什么?” “西厢记。” 他皱眉,“怎么看这个?” 她嘟嘴,“这个怎么了?” 他良久才低声道:“十个书生,九个不怀好意,你别信。” “那还有一个呢?”她转过头看着他。 “还有一个……” 他对上她的眼睛,没由来的心中一悸,“更坏。” 她垂下脑袋。 他喉结上下滑动,有些不忍心,“除了这个戏,别的戏随你看。” “我爹是好的。” 她不甘心,“他为了我,都不打算再娶。” “嗯。” “你也是好的。” “我不好。” 他沉默了一阵,打算说一些自己的过往。 “我来京城之前,在妓院里住了四年,所以男人的心思,我最懂。” 女孩儿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他瞥她一眼,又把视线挪开。 “我把我娘给我上京赶考的银子,都败光了,才肯从妓院出来。” 女孩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娘在陆家的名声不大好,我爹……我甚至不知道我爹是谁,我的名字不在陆家的族谱上,陆家人都说我是野种。” 他停顿了一下。 “我一直在想,我爹是谁?是路边的叫花子?是陆府的哪个酒鬼,或者是……” “别说了。” 女孩儿突然尖叫起来,“你闭嘴。” 他不以为然的笑笑,“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以后一个人别来这里。要来,让林壁陪着。” 女孩儿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她蹭的站起来,一仰头,将那一壶的酒都喝完了,然后把酒壶往他怀里一扔。 “师兄,谢谢你的酒。还有……” 她牵了一下嘴角,说不下去了,撒腿就跑。 陆时看着她消失在拱门口,自嘲一笑。 他不仅懂男人心思,也懂女子的。 那丫头的手指冰冷,可见已经等他许久;她收了那么多的礼物,却巴巴跑来问他讨要…… 他有什么好? 他哪里值得她等? 她等的人应该是褚言停,他们家世相当;或者是唐见溪,那人风趣幽默,绝非凡夫俗子。 再不济,也应该是这个公的世子,那个侯的儿子…… 唯独不能是他。 傻丫头,我不配的! …… 从小到大,陆时的喜怒哀乐都藏得很深,他不会轻易被人窥破心事。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藏着惊涛巨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女孩儿说出那几句话后,心口一直疼了好几天。 那天过后,唐之未病了,太医说是染了风寒,养一养就好了。 这一病便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别说是褚言停,唐见溪这两个傻小子,千方百计哄他们小师妹开心,就是太子府也常常有好东西送来。 陆时借口读书忙,一次也没去探过病。 他此刻已经拿到了禀生的头衔,要准备两年后的春闱考试。 少女心思最为敏感,那一夜以后,他们就像两条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渐行渐远。 病好后,她不再往书房来听课,晚间用饭,也都在自己的院里。 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一样,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偶尔在府里遇见了,她端端正正唤一声“大师兄”,便转身离去,再不多言一句。 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一个的冷淡也藏不住。 每当这时,陆时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仿佛那惊涛巨浪又掀了过来,将他掀翻在地。 女儿郁郁不闷瞒不过唐岐令,姑娘大了,又没个亲娘教导,他这做老子也束手无策,只命褚、唐二人多陪着些,时常开导开导。 年龄相仿的三个人,渐渐走近。 从前由他陪着的下棋,猜谜,对对子,投壶……也都换两位小师弟。 她再也没来过马厩,脑仁儿成了没主的野马,和他一样失魂落魄。 又过两月,她被唐见溪那小子带着喜欢上了听戏,常常女扮男装,偷偷跑去戏院。 先生知道后,一脸的无可奈何。 唐家虽然富贵,但哪有天天往家里请戏班子的,她一个大姑娘家,虽说女扮男装,但也不是事儿; 可禁着不让她看,又舍不得,只得约法三章,一个月女扮男装一回。 有一回,他从外头回家,正好碰上两人听戏回来。 她和唐见溪挨得很近,一边走,一边聊着戏里的事,路过一棵银杏树,叶子落在她发间。 唐见溪拉住她,伸手替她摘去,两人相视,各自一笑。 他咳嗽一声。 两人转身,一前一后唤了声“大师兄”,又继续往前走,继续聊他们的戏。 谁也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他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里,忽然像被什么压垮了似的,一下子蹲了下去。 第393章 变故 时间缓慢流淌,一晃她十六了。 十六岁的唐之未,已经出落的明亮动人,像是从画里拓印而来的。 几次贵女们之间的琴棋书画比拼,让她有了四九城第一才女的名头,上门求娶的人络绎不绝。 她一概不见,也不许唐老爷见。 唐老爷无奈,对外只得称还想把女儿多留在家里两年。 他二十六,再有三个月,就要参加春闱。 媒人中,也有很多是冲他来的。 他是太子太师的学生,春闱过后十有八九会一飞冲天,一些有远见的高门于是就打起了他的主意。 他烦不胜烦,索性借口那地方受过伤,一并拒绝。 没有人怀疑这借口的真假。 二十六,正常男人早就过了娶妻生子的年龄,谁还能像他这样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的? 先生知道后痛骂了他一顿,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会拿自己的命根子开玩笑的?还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时真想反问一句:你宝贝女儿怎么想的,你知道吗? “是真受过伤,被树枝划破的,硬缝好的。” 唐岐令惊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临了拍拍他的肩,道:“春闱过后,我找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帮你瞧瞧。” 两个小师弟知道后,立刻给家中父母写信,请他们帮忙找治男根的民间高手。 唯有那丫头听说后,看他的目光沉了几分,偶尔与他的视线碰上,嘴角无声勾起一点冷笑。 那冷笑仿佛在对他说:我早已看透了你的一切,但我就是不说。我就想看看,咱们俩谁耗得过谁! 陆时在心里苦笑:这丫头比起两年前,能沉住气了。 变故发生在那年元宵节的前一天,那日他正在房里温书,有人喊他去老爷书房一趟。 他进到书房,发现先生的身侧坐着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人见他来,先叹了口气,才开口说话。 陆时听完什么表情都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回神的时候,那人已经离开。 书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这时,他才觉得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女人偷人,被沉塘死了; 他被礼部取消了春闱考试的资格。 先生给他倒了杯热茶,“孩子,关于你母亲,陆家,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我……” 一开口,陆时发现自己连呼吸都是发颤的,这些天没日没夜的看书,嘴里起了个溃疡,很疼。 他木讷的摇头。 唐岐令没有再问,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银票。 “别的事情都放一放,先回去看看,这些年你从不会提起陆家,逢年过节也不回去,你不说,我也不问。这年头,谁心里没点槽心事呢。” 陆时一把抓起银票,双腿一屈跪倒在地,砰砰砰三个头,又响又用力。 先生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扶起来。 “人非神明,不可能事事都对,你有做错的时候,我有做错的时候,就冲她给了你一条命,你也得原谅她。原谅她不是出于孝道,是为了放过你自己。孩子……” 唐岐令拍拍他的肩,一脸的惋惜,“人得自个放过自个,你知道吗?” …… 陆时心想,他是放过了自个,可谁能放过他。 从马厩看完书,走回院子,一共要走九百五十二步,每个披星戴月的晚上,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他都要认认真真走完九百五十二步。 没有一天间断过。 他对自己说,没有爹不算什么,娘是个不检点的人不算什么,起步晚不算什么,比别人笨也不算什么,只要你孤注一掷,锲而不舍,总有一天,你能走出一条阳光大道来。 可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他马上要爬起来了,老天爷还要把他按在地上,再狠狠踩上一脚。 是想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吗? 他就只配做一个人人都瞧不起的野种吗? 从京城赶往金陵府的路上,陆时骑着马,憋不住无声流泪。 北风刮过,他尝到了一种割骨剜肉的痛,这种痛如果换个词叫——绝望! …… 半个月后,陆时回到了金陵府六合县。 阔别十年后再回到陆家,陆家人看他的眼神十分的复杂。 他在所有人的注目中,走到了从前住的院子,那女人尸身就停在正堂里。 陆时掀开被子看一眼,然后转身对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道:“我替她守三天,三天后出殡。” “这……” “不葬陆家坟茔。” 男人点点头,又重重叹了口气,“这出殡的事……” 陆时冷冷打断,“我出钱,你不用管。” 男人甩袖离开。 陆时关上院门,支起炉子烧水,找出木盆毛巾,又从箱拢里寻了一身素净的鞋袜…… 做完这一切,他去了采石场。 虽然十年过去了,但那里还有他几个朋友,他必须要打听一下,那女人该不该死,有没有人害她? 确实是偷了人; 确实和奸夫商量着要抢陆家的银子; 确实被陆家发现后,两人为了活命,逃去衙门里击鼓喊冤,甚至搬出了陆时的名头。 但真正该死的人,不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叫阿锋的采石汉。 是他见女人风韵犹存,手里又有点银子,才设计了两人的偶遇,又用深情款款和甜言蜜语把她哄住。 抢陆家也是那男人的主意; 事情败落后,跑去衙门喊救命的,也是他。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活命,至于那女人是死是活,肚子里的孩子是死是活,他才不会管。 从朋友嘴里,陆时又得到了一个消息,自己已经是真真正正的陆府七爷,族谱上添了他的名字。 陆时谢过朋友后,回府直接找了陆府的族长,要求除名,并坦承了自己不能再参加科举,并被唐岐令逐出师门。 陆家族长听完,都没带犹豫的,立刻把族人喊来开了祠堂,大笔一挥就把陆时除了名。 三天后,女人出殡。 陆时连棺材也没用,直接扛着女人的尸体走出了陆家。 没有人拦他,更没有人来送他。 那个他应该称为父亲的男人,在听说他被逐出师门后,朝地上啐出一口浓痰,骂了句:“杂种。” 第394章 戏楼 陆时把女人葬在了金牛湖的边上,那里山清水秀,据说是个风水宝地。 一切妥当,他去澡堂把自己洗干净,又找了个客栈,一头钻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真冷啊! 明明身上盖了一层厚被子,他还是冷得两排牙齿打架。 嘴里又添了好几个溃疡,轻轻一碰,满口的血腥味…… 房里死一样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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