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二十岁便生下了老大。” 毛氏一脸的自豪。 “老爷虽然是庶出,但他肯上进,也肯下苦功夫,府里嫡出的那四个,谁都没他有能耐。再后来,他就顺理成章的被老太爷钦定为家主。” 做了家主后,这日子就更顺风顺水了。 老爷主外,外头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她操一点心; 她主内,把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老爷这人只会算卦看风水,不喜俗事,家里几亩田,一年收成多少,开支多少,统统一问三不知。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说了算。 “说句不怕姑娘笑话的话。” 毛氏摸了摸鬓角,“要不是出了这桩事情,这四九城谁都没有我有福气。” 晏三合一时无言以对。 这是实在话。 男人有本事,儿女孝顺,内宅一人独大,吃不愁,穿不愁,什么都不愁。 别说四九城,这天底下能比毛氏命好的人,也没几个了。 晏三合挑了下眉,道:“我听说,朱老爷虽然没有纳妾,但爬床的……” “晏姑娘。” 毛氏主动打断了话,“你还年轻,只怕还没有尝过情爱的滋味,所以把有些事情看得太重。” “比如说?” “一生一世一双人。” 噢? 晏三合故意抬了抬下巴:“这不应该是每个女子都想要的吗?” “是每个年轻女子想要的。” 说完,毛氏没忍住,自嘲似的笑了笑。 “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要,哪个女的多看了我家老爷两眼,我都恨不得把那人的眼睛给剜出来,心头酸着呢,一点都容不下人。” “后来呢?” “后来自个老了,脸上有皱纹,身材也塌了,再看那些年轻的骚货们,突然也就能容得下了。” “容得下的原因是什么?” “是老爷的眼睛会盯着那些骚货们看了。年轻的时候,他的眼睛都在我身上,让他挪开,他都舍不得呢。” 毛氏摸摸脸,“可人啊,一辈子总不能只吃一样东西,就算是天上的龙肉,也有吃腻味的一天。” 晏三合:“所以,你允许丫鬟们爬床,但不允许她们生下一男半女?” “这也是我母亲教我的。” 母亲说过,一个聪明的女人要抓大放小。 什么是大? 夫妻和睦是大; 儿子有出息是大,女儿嫁个好人家是大; 家业不落在旁人手上是大。 只要这三个大的稳住了,别的都是小事,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一两个丫鬟爬床……这简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根本不足以放在她的心上。 “朱老爷也从没提出过,要纳任何人为妾?” 毛氏听到这里,自信的挺了挺胸脯。 “晏姑娘,我又要说句不自谦的话,老爷和那些女子连逢场做戏都称不上,就是偶尔换个口味而已,他这辈子到死,心心念念的人只有我。” 毛氏这话,显然不是空口白说的。 “我生老大的时候,生了三天三夜都没有生下来,太医问保大保小,他连个犹豫都没有,直接回答‘保大’”。 她当时疼得死去活来,一度以为自己这一关扛不过去了,听到这一声“保大”后,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子狠劲。 事后,她问:干什么答的那么干脆? 他回:这还用想吗?孩子没了,咱们能再养;你要没了,我到哪里再找一个这么合心意的? “我生六个孩子,每一个他都守在外头,我在屋里疼,他就在屋外急。” 毛氏回忆着往事,脸上又露出幸福。 “孩子生下来,他看都不看一眼,只不管不顾的跑来看我,谁都拦不住,非得看着我好好儿的,心才安稳。 这话我不掺一丝水分,晏姑娘随便找人问,朱家那些妯娌们,没有一个不羡慕我的,都说老四疼我。” 这时,一直沉默的李不言突然插话,“只冲这一点,朱老爷是个好夫君。” 晏三合偏过脸看了李不言一眼。 李不言的娘生李不言的时候,男人没有等在外头。 这事她娘记恨了一辈子,哪怕后来男人待她再好,弥补再多,也无济于事。 “除了我生孩子外,但凡我有个头痛脑热的,他也紧张。” 毛氏说到这里,想起男人待她的好,眼眶慢慢湿润。 “老爷病重后,我也想着要去他院里侍候,可刚侍候了一晚上,老爷就心疼了,让我回去歇着。 我就对他说,大半辈子了,从来没有好好侍候过你一天,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晏姑娘,你猜他和我说什么?” “什么?” “他说,我把你娶回来,不是让你侍候我的,是让你跟着我享福的。” 第498章 印象 “我把你娶回来,不是让你侍候我的,是让你跟着我享福的。” 晏三合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品味这话。 不得不承认,此刻她的心里是感动的。 这世上的女子,谁不想过好日子,谁不想享福?但享福肯定是有条件的—— 要么对这个男人言听计从,他说往东,你不敢往西;要么你得忍受他的一切。 显然毛氏两者都不是。 朱旋久对她的疼爱,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宁肯自己受罪,也不愿意她吃丁点苦。 这样的男人,世上不是没有。 有的。 陆时可以算一个。 但问题是,陆时和唐之未在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劳燕分飞了,再然后便是漫长复仇岁月。 他们俩的情深不变,是在特殊的环境形成的。 朱旋久和毛氏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对普通夫妻,他们相携走过了三十四年夫妻生活。 这三十四年,没有发生过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小事。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直到朱旋久病重快离逝了,他还如此体贴照顾毛氏。 所以,哪怕他死后有心魔,心魔凶猛成这个样,在毛氏的口中,说的还都是这个男人的好。 轰轰烈烈的感情,能震撼人; 细水长流的感情,却足以打动人。 晏三合看着小几上已经凉了的茶盅,“所以,你和朱老爷这么多年,几乎没拌过嘴?” “几乎没有,他都听我的。” “大事小事都听?” “算卦风水的事,我不插手;过日子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我说了算。” “也没红过脸?” “过日子哪有不红脸的,但老爷是个好脾气的人。” 毛氏:“别看他比我小三岁,从来都是他让着我,我有时候还耍耍大小姐脾气,使使小性子。他啊,就是个弥勒佛。” 爱妻,宠妻,性子温顺,好脾气——这是目前为止,朱老爷在晏三合心里留下的印象。 “分院子睡是谁的主意?” 问到这个,毛氏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 “我生完老大落下个毛病,睡觉会打呼。他这人睡觉浅,耳边一点声音都不能有。” 刚开始的几年,她都是等男人先睡着了,才敢入睡; 后来男人有所察觉,就时不时的去书房睡几日。 “他当上家主后,就着手翻新房子,有一天晚上我们歪在床上说话,说着说着我就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睁开眼,男人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夫妻十几年,她已经没什么可羞可臊的,撇撇嘴给自己打呼找了个理由:“白天累着了。” “这院子我住了几十年,住习惯了,不想搬。” 男人替她把被子往上掖掖,“你别跟着我受苦,回头我帮你挑个阳气最盛的院子,你搬过去住吧。” 她两条眉毛还没竖起来,他接着又道: “每天我在你那里用饭,陪你说说话,天黑了就回这里睡一觉,这样你也落得轻松,我也自在,就别相互折磨了。” 那一年,毛氏三十三,和男人成婚已经整整十四年,小女儿都呱呱落地了。 三儿三女,没有人能撼动毛氏的地位。 毛氏心里已经松动了,可多少还有些不舍,“那哪成啊,给人笑话去。” “朱府如今我说了算,谁敢笑话?” 他在她身边躺下来,“我刚刚用你的八字算一卦,中路最利你的身体,也最旺你的气血,你就搬中路去。” “晏姑娘,我家老爷算卦那叫一个准。” 毛氏又得意上了,“自打我住到中路后,这些年我连个咳嗽脑热都没有,亲戚朋友都说我气血越来越好。” 娶什么人算卦; 住什么院子算卦; 那是不是出个门还得占个凶吉? 晏三合皱了下眉头,又问:“朱老爷临终前,可有给你留话?” “留了。” 毛氏回答得很痛快。 “他们这一行对自己的命数知道的一清二楚,今年大年初一,老爷就说自己今年四十有九,犯太岁,九关难过,让我没事多去庙里寺里烧烧香,替他祈祈福。” 晏三合:“朱老爷还信这个?” 毛氏:“晏姑娘,越是这一行的,越信命。人这一辈子吃多少米,走多少路,享多少福,老天爷都安排好的,都有定数。” 晏三合:“然后呢?” “然后就被老爷料准了。” 她这一年,初一、十五都往庙里去,风雨不断,心虔的得不了,可老爷还是病倒了。 “最后一个月……” 毛氏的语速缓慢了下来,“老爷预感到自己不行了,就把孩子们支走,和我交待后事。” “都交待了些什么?” “让我一碗水端平,三个儿子、三个女儿都要照顾到,不要短了谁的。” 毛氏叹了口气,“都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能短了谁去,他小瞧我了。” “还有吗?” “让我跟着老大好好过日子,别惦记他,除此之外……” 毛氏想了好一会,摇摇头:“也就没什么了,分家的事情我们女人不能插手,他都交待给老大。” 朱旋久把分家的事情交待给朱老大,朱老大自然而然会跟毛氏说,毛氏遵循着朱家女人不插手这些,话到嘴边依旧咽了下去。 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朱家的规矩是大的。 “不言,帮我们把冷茶换了。” “好。” 晏三合让李不言换茶,是打算切换话题。 到这里,她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朱老爷的心魔和毛氏并没有关系。 所以他们夫妻之间的恩爱过往,可以一笔带过。 热茶端上来,晏三合又问:“这宅子是朱家的祖宅?” “是。” “谁掌管朱家,谁住这幢宅子?” “是。” 毛氏:“这是朱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 晏三合:“别的人呢?” 毛氏:“都出府另住了。” 晏三合:“所以,你的三个儿子最后也只有老大能住在这个府邸,余下两个都要搬出去。” 毛氏:“是。” 晏三合:“安家费谁来?” “公中来。” 毛氏怕晏三合不明白,又详细解释道: “朱家每一任家主去世前,其实这些事情都要事先安顿好,老爷早在几年前,就给老二、老三在别处购买了宅子。 老太爷去世前,也是这样安排的,祖宅祖田归下一任家主,别的家产都是平分。一代又一代,没乱过。 按以往规矩,老爷过了五七,这家就能分。” 晏三合:“三兄弟如今还住在一起的理由,是因为朱老爷的心魔?” “是。” 第499章 公婆 由此看来,朱家自己有一套传承的方式。 家主怎么培养,怎么选择,余下的儿孙要怎么安排,家主肩上要承担什么责任,死后财产怎么分配……朱家的祖宗们都一一制定好了规矩。 晏三合端起茶盅,慢慢啜了一口。 “你嫁进朱家的时候,老太爷,老太太都还健在?” “都还健在的,老太太比老太爷早去世六年。” “那么在你眼里……” 晏三合突然话峰一转:“老太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概毛氏从来没有被人问起过公公的事情,一时间,竟愣住了,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先问老太爷,再问老太太,我一个一个都会问,你想到什么就答什么。” 晏三合放下茶盅:“不要有心理负担。” 毛氏这才缓缓道:“我是儿媳妇,一年到头除了年节以外,极少见到老太爷,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真说不上来。” 印象中,老太爷话不是很多,脸上也不怎么露出笑,做事很是一板一眼。 毛氏虽然胆子不小,但从来不敢直视,儿媳妇和公公是要避讳的。 晏三合见她说不出什么来,又换了话题:“老爷和老太爷的父子关系,怎么样?” 这一下,毛氏有话说了。 “至少我觉得是好的,老太爷没有因为老爷是庶出而瞧不起他,什么东西都是手把手的教。” “其他几个嫡子呢?” “都一样。” 毛氏:“一点都不厚此薄彼,这也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晏三合知道这个规矩的用意。 就是保证最后挑选出来的朱家下一任家主,方方面面都是最出色的。 “对了!” 毛氏突然又想到什么。 “对了,老太爷为人是严厉的,尤其是在算封风水一事上,一丝错都容不得,谁错了,就得挨罚。” “朱老爷被罚过?” “谁都被罚过,可不光是我家老爷。” 毛氏:“我家老爷罚得还算是少的。” 晏三合眯了下眼睛:“都罚些什么?挨打还是挨骂?” 毛氏看了眼晏三合,心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想法还停留在挨打、挨骂上面。 “事实上,比打骂要重得多。” 毛氏记得很清楚。 新婚后的第二个月,有一回男人从老太爷院里回来,和她说了几句家常话后,便去了净房。 她那天特意沐浴更衣,把自己捯饬的香喷喷,还故意摆了一个非常勾人的姿势。 新婚夫妻吗,尝着些男欢女爱的滋味,谁能不贪几日。 结果男人从净房出来,只是轻轻扫她一眼,借口累了便倒头就睡。 她白费半天心思,自然不甘心,调情似的把手伸到男人后背,不料男人“哎啊”一声,疼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吓得赶紧掀起帐帘,卷起他的里衣掀开来一瞧,三条鞭痕又长又深。 “我逼问了半天,他才肯说算错了一卦,挨了罚,别的就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毛氏想着自己年轻时候的无知,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 “刚开始我还恼呢,哪有爹打亲儿子下这么重的手的,后来才知道朱家这门手艺想要传承下去,就得从小打到大,一点都心软不得。” “想要人前风光,必要人后遭殃。” 晏三合:“唱戏的,还讲究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你们家这个行当,的确是一点错都出不得。” 错了,便是人命关天。 “晏姑娘,正是这个理儿。” 毛氏一拍小几,颇有几分激动道:“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也是从小被老爷打大的,辛苦哩。” “这么说来,朱老爷能拿下家主之位,是不容易的。” “何止不容易啊!” 毛氏感叹:“我家老爷能坐上这个家主之位,背地里付出的心血,太多太多,旁人只以为他轻轻松松,只有我这个枕边人,才知道他的难。” 她新婚前三天,男人还在闺房里陪着她,小夫妻俩你侬我侬,好得蜜里调油。 三天一过,男人大部分的时间就在老太爷的院子里,天不亮就去,天黑了才回来。 夫妻两人就只有睡觉的时间,能头挨着头,说些体己话。 就是逢年过节,也没有一天是例外的。 后来毛氏才知道,朱家还有一个家规:朱家儿孙除了新婚三天可以休息外,别的时间都要技不离身。 “晏姑娘,我刚刚为什么说生老大的事情。” 毛氏说着说着眼眶又湿润了。 “其实那天老太爷要带老爷去外府看风水的,老爷怕我出事,硬着头皮把差事推了。就因为这事,老爷事后还挨了三鞭子呢!” 由此可见,朱家能一代一代手掌钦天监,背后付出的功夫,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晏三合:“那么老太太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 毛氏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脑子里搜刮出一个她觉得合适的词。 “老太太这人……心眼有点小。” 心眼有点小? 晏三合一听这话,目光就朝窗户边的李不言看过去。 其实李不言趴在晏三合耳边说的话很简单—— 她问了府里好几位老人,朱老太爷、老太太和付姨娘,还真像老总管说的那样,相处的十分和睦。 既然十分和睦,那么毛氏的这位婆婆,应该不会是心眼小的人。 毛氏这话从何而来? 听到这里,晏三合才算听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心里隐隐兴奋。 “太太,你详细说说她心眼小在什么地方。” 详细说? 怎么说? 毛氏觉得自己敞开了,能说他个三天三夜。 这世上,婆媳是天敌,更何况这位老太太还不是亲婆婆,是隔了一层肚子的。 “晏姑娘,还是你问,我来答吧。” “好。” 晏三合思忖片刻,“你和朱旋久的婚事,是老太爷定下的,老太太有没有反对?” “这事说来话长,姑娘也知道老爷是庶出,嫡亲的娘姓付。” “知道。” “付姨娘和老太太的关系,想来姑娘也是知道的。” “表姐妹情深。” “付姨娘临终前,是把儿子托付给老太太的,所以给庶子寻门好亲,成了老太太心里的一件大事。” 老太爷相中她后,把她的生辰八字还有毛家的家世,一一书写在信里,让人送回京中。 老太太看到信后,立刻派自己的心腹去了洛阳府。 去洛阳府干什么? 专门打听毛家,还有毛大小姐的人品和性子。 打听了一圈没问题,老太太这才点头同意的。 第500章 天赋 毛氏做新嫁娘的第一天,给公婆端茶行礼。 按理说,做婆婆的在那一天,多多少少会给新媳妇立规矩,但老太太没有。 不仅没有,老太太还很热心的领着她见族里的人,言谈之间还多有呵护。 “所以,你嫁到朱家的头几年,老太太对你是好的。” “是。” 一个人对你好不好,都不用看她说什么,做什么,从眼神就能看出一二来。 刚开始几年,老太太看她的眼神是柔的,带着一些慈爱。 府里五个媳妇,就她一个是庶出。 出嫁前母亲再三叮嘱过,让她嫁过去以后在公婆面前少说话,少出头,多做事,多奉承,别舍不得花钱。 母亲说了,能用钱收买人、笼络人心,就用钱去砸。 过日子吗,图的就是一个舒坦,斗的是谁命长。 她记着母亲的话,对老太太一边奉承,一边砸钱。 正如母亲说的那样,刚开始她的日子过得舒坦极了,妯娌之间谁也不敢小瞧她半分。 老太太到哪儿都想着她,别的房里有的东西,她房里一定不少,真正的一碗水端平。 主子的态度,就是下人的态度,就连府里权力最大的老总管,对着他们这一房,也都客客气气。 “什么时候开始起变化的?”晏三合问。 什么时候? 毛氏记得很清楚。 “是老爷在算命风水一事上,被老太爷夸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压过别人时,老太太对我的态度,慢慢起了一点变化。” “换句话说,就是庶子开始威胁到嫡子的时候,老太太不得不胳膊肘往里拐,开始护着自个的亲儿子。” 比起毛氏的委婉,晏三合的话,直白到让人淌冷汗。 毛氏咬了咬后槽牙,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那么也就是说……” 晏三合目光陡然一厉,“朱旋久拿下朱家的家主之位,是经历过一番波折的?” “晏姑娘,五个儿子,只有一个能做家主,这中间肯定是要经历一番波折的。” 毛氏没有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而且实话实说。 “但到底经历了什么波折,你问我,我说不上来,老爷从来不会和我透露一个字,我也不敢问。” “又是朱家的规矩?” “男为阳,女为阴。朱家算卦看风水,行的是阴私之事,女人再一掺和,轻则家宅不宁,重则血光之灾。” 毛氏:“我进门第一天,给老太爷端茶的时候,他就郑重警告过我。” 哪怕到现在,毛氏都清楚的记着,当年老太爷对她说的每一个字—— 做朱家的媳妇,最忌多嘴多舌,把好奇心收收,该问的问,该管的管。那些不该问,不该管的,一个字都不要问,一个指头都不要伸。 “老太太晚年,不怎么得老太爷的宠。” 毛氏缓缓道:“老太太病倒后,老太爷都没进她的房里瞧一瞧,老太太因为这一件事,万念俱灰,撑了几个月就走了。” 晏三合皱眉:“这是什么原因?” 毛氏:“老太太为了自个儿子,想插手朱家家主的事情,被老太爷厌恶了。” “噢?” 晏三合呼吸轻轻一顿,“看来……老太太是不甘心嫡子被庶子压一头?” “将心比心,没有人会甘心的。” 毛氏从前不明白,如今自己有儿有女,再去体会老太太的心,就很有感触。 “但天赋这个东西,说白了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这世上谁斗得过老天爷呢,晏姑娘,你说是不是?” 晏三合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话峰一转。 “朱老爷院里的丫鬟换得勤快,太太防的也是这个吧?” 被人说中心事的毛氏,大大方方承认。 “姑娘聪明,猜对了。” 做家主的好处,可不光光是接过朱家的祖宅、祖田,更多的好处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毛氏可不愿意自己忙活大半辈子,到头来什么都要拱手让别人。 老太太为什么最后落这个下场,说白了还是太心软。 当初要不是她同情付姨娘; 要不是她允许付姨娘生下老爷; 要不是老爷天资聪颖…… 这朱家就是她嫡亲儿子的,谁都抢不走。 一个女人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心狠,真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别说表姐妹,就是亲姐妹都能反目成仇。 晏三合:“老太太和你家老爷的关系如何?” “这话要怎么说呢?” 毛氏想了半天,才开口道:“总是隔了一层的。” 一个也叫“母亲”,一个也叫“我的儿”,但明眼人一看,多多少少透着些客套,虚假。 尤其是后来几年,老太太不知为何,连戏都懒得做了,有时候指着庶子的鼻子就骂“狼心狗肺”。 “我家老爷这人没脾气,挨了骂,要么关在书房偷偷抹泪,要么朝我叹气,我就把他搂进怀里,陪着他坐一会,听他叹一会气。” 毛氏说到这里,突然苦笑起来。 “他自个缓过来了,反倒来劝我,让我别和老太大计较,多让着她些,还说老太太年纪大了,糊涂了,可从前待他和付姨娘是极好的。” 晏三合:“老太太最后得的什么病?” “先是冬至那天染了一点风寒,一下子就病倒了,退烧后就总喊心口疼,四九城有名的太医都请过来了,苦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 毛氏回忆道:“走的时候五十有八,那天正好轮到我侍疾,我睡在外间,夜里没有什么不妥,吃了药发了一身汗就睡了。 第二天我醒来,发现里间没动静,披了衣裳进去一瞧,老太太身子已经硬了。” 说到这里,毛氏用帕子抹眼泪。 老太太是半夜走的,四个亲儿子谁也没有送到终,没几天就有闲话传出来,说她半夜在老太太耳边说了什么话,把老太太活活气死的。 “晏姑娘,你评评理。” 毛氏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十分的委屈。 “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也要有那个胆子啊。再说了,我把她气死了有什么好?谁做家主,也不是老太太说了算。” 晏三合静静地看着她。 听话听音。 这几句话表面上听着没什么,但言外之意却不少。 老太太是突然咽气的; 因为突然,所以没有留下什么话; 有人把老太太的死,栽赃到毛氏的头上。 第501章 风波 没错。 晏三合在心里用了栽赃两个字。 华国以孝治天下,毛氏身为媳妇,再怎么嚣张也不可能出恶言气死老太太,这不合情理。 其二,外间不可能只有毛氏一个人守着。 媳妇侍疾说到底是装装样子,做给别人看的,真正侍候的人,是老太太贴身的丫鬟。 其三,正是毛氏所说的,她把老太太气死了有什么好处?老太太不掌握事情的大局。 出现这样的风言风语,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人不想让朱旋久这个有天赋的庶子做朱家家主。 晏三合:“老太太的四个嫡子,如今都还健在?” 毛氏:“老大、小五走了;老二、老三还在。” 晏三合:“你们可还有往来?” “分家又不是做仇人,还都有往来的。老祖宗传下的规矩,身为家主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其他的兄弟。” 毛氏:“老爷在世时,逢年过节常和他们聚的。一年四季的节礼年礼,都经过我的手,没有一年会少,礼单都还在呢。” 晏三合:“朱老爷有心魔的事情,他们知道吗?” 毛氏一听这话,神色立马不自然起来,“晏姑娘,家丑不可外扬,都瞒着呢!” 后面怕是瞒不住。 庶子上位这桩事情,还得说道说道。 晏三合端起茶盅,慢悠悠的啜了一口,又道:“老太爷怎么去世的?” “老太爷觉得阳寿快尽的时候,给自己算了一卦,然后就把五个儿子叫去安排后事。” 毛氏:“至于怎么安排的,我不知道,老爷也没和我说,我只知道那天过后,老总管便开始着手准备丧事。” 一个月后,老太爷在院里晒太阳,晒着晒着身子往前一栽,人就没了。 老太爷一死,老爷就坐了家主之位,五七过后,朱家四个嫡子就相继搬离了朱府。 晏三合正要再问,忽然有敲门声。 “晏姑娘,午饭时间到了。” 晏三合朝李不言比划了一个手势,李不言拉开门,冲外头的人道:“等半个时辰摆饭。” “是!” 门关上。 晏三合又问:“他们搬离朱家,没起什么风波?” “还能起什么风波呢!” 毛氏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压着声音,“老太爷把藏了一辈子的私房银子都分给了四个嫡子。” 晏三合:“这话你从哪里听说?” “老爷有回喝多了酒,一不小心说出来的,我谁都没告诉,就左耳进,右耳出。” 毛氏叹气:“人啊,得往前看,计较从前没意思,晏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不是计较从前没意思; 你是因为自个男人有本事。 朱老爷这一辈子攒下的家业,只会比他爹多,绝不会比他爹少。 守着这样一个男人,就等于守着一个宝藏。 “是这个理儿。” 晏三合随口应付了一句,又问道:“你和朱老爷一共三个儿子,这一代的家主选择上,可有波折?” “没有波折,从来都是老大。” 毛氏:“我家老大不仅长相最像他爹,性子,脾气都一模一样,而且天资最出众。十岁那年,老爷就一口断定,将来的家主必定是他。” 这一代倒是简单了。 晏三合:“三个儿子三房媳妇,这媳妇的人选是朱老爷挑的,还是太太你挑的?” 毛氏:“人都是我看中的,但八字都是老爷亲自算的,就像当年老太爷替我算那样。” 晏三合:“朱老爷最喜欢哪个儿子?” 毛氏没想到晏三合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道:“老爷其实偏心老二。” “噢?” 晏三合微微有些诧异。 按常理来说,一个家最受宠的,要么是老大,要么是幺儿,很少会有老二受宠的。 “为什么?”她问。 “老爷说老大将来是家主,要千锤万打才行,宠不得;老三性子活络,又是幺儿,我这个做娘的会偏疼一些。” 毛氏眼眶又红起来:“老爷说老二这孩子不争不抢,是个好孩子,他得多疼疼。” 不仅疼老二,还疼老二媳妇。 老二媳妇膝下只有两个嫡女,他就一心盼着老二媳妇能生个儿子出来。 “就因为这个原因,老爷还在老二院里摆了一个添子阵,只可惜……” 毛氏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晏三合的。 “晏姑娘,我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会那么快!” 晏三合抽出手,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关于你们家老爷,还有没有话要和我说?” 应该有的。 毛氏挖空心思的想。 可越想,心越慌。 除了那几桩重要的事情以外,她好像根本想不起来关于老爷,还有什么值得和晏三合说的。 他每天在衙门里忙; 她在内宅忙; 两人真正能说上话的时间,也就每天晚饭到深夜的那一两个时辰,这还得在男人有空闲的情况下。 两人说的也都是家长里短的话—— 儿子房里怎么样? 女儿女婿怎么样? 年节送什么礼? 孙子、孙女今儿个又做了什么好玩的事…… “三十四年,我和他成亲整整三十四年,我嫁给他的时候还是个大姑娘,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 怎么一晃,他都已经走了两个多月。 毛氏忽然心酸不已,泪如雨下道:“晏姑娘,我想不起来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晏三合明白这种感觉。 晏行棺材裂开后的头几天,她开始探究他的心魔是什么,于是脑子里就开始回忆和晏行的点点滴滴。 谁知,越回忆,脑子里越是空白一片。 记忆好像定格在每一个慵懒的午后,他在窗下读书,她在案前练字,时间就在这浓稠的安静中,不知不觉地流逝。 “太太。” 晏三合伸手拍拍毛氏的肩。 “日子好过,就没有特别要记住的地方,不信你回忆一下这两个月,只怕每一桩坏事,你都牢牢记在心里呢。” 毛氏的哭声戛然而止,脑子里闪过这两个月发生事情。 果然,每一桩都像刻在心上似的。 “朱老爷算得不错,你的八字极好,命数极好,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年纪越大,福报越好。” 说完,晏三合抬头看向李不言。 “问不出什么了,让人摆饭吧,顺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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