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愤怒,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居高临下道: “老太太还有一半心魔,我找到了。”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季陵川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两只手死死的抓着栅栏。 “是什么,你快告诉我,是不是季家有救了,是不是我儿子有救了,你快说啊?” 晏三合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晏三合,晏三合……你回来……你回来啊!” 季陵川从栅栏里伸出手,整个人失控的跳着,蹦着,跟个疯子似的。 “你回来,我求求你快回来,还有半个时辰,只有半个时辰了……” 晏三合脚步一顿,立即转身走回去。 “什么半个时辰?” “我家十二还有半个时辰,他们要动手了,我没有咬出张家,我什么都没有说,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啊……” 季陵川缓缓跪倒在地,眼泪鼻涕流下来。 晏三合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男人生不出半分同情,只冷冷的说了一句: “季陵川,你也有今天!” …… 另一处牢狱里。 赵亦时坐在太师椅里,脸色阴沉地看着栅栏里气息微弱的季家十二爷。 身旁,徐来躬着身子,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回殿下,案子拖太久了,下官也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赵亦时强忍怒火,平声静气道:“好一个万般无奈啊,徐大人。” 徐来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威威的开口。 “回殿下,这人是季陵川的爱子,关进牢狱时只剩下小半条命,就算裴太医十天一来,下官瞧着也无力回天。 将死之人,总得死得其所,若能用他来逼一逼季陵川,说不定此案就能了结,也能慰皇上之心。” 赵亦时心中惊怒到了极点。 搬出裴太医,无非就是在说,你皇太孙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睁只眼闭只眼,那么也请皇太孙对于我的一举一动,睁只眼,闭只眼。 谁胜谁负,各凭本事,各听天命。 搬出皇帝,无非就是在说,我徐来所作所为,皆名正言顺,我是在为皇帝办事啊! 赵亦时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徐大人忠君爱国,倒是辛苦了。” “殿下这么说,下官无地自容。” 徐来忙身子往地上一拜,姿态越发的恭敬。 赵亦时冷冷注视着他,良久后,弯下腰亲手扶起,温声道:“我也是看他年纪轻轻,便多存了一份怜悯之心。” 徐来一脸感叹:“殿下仁心仁义啊!” 赵亦时轻轻一笑,“你既夸我仁心仁义,高低我也得送季十二最后一程,徐大人陪我一道如何?” “……” 徐来后悔的差点没咬舌自尽。 皇太孙这是打算亲自在这里护着季十二啊! 他还能做什么手脚? 还怎么能撬开季陵川的嘴? 徐来心里恨得牙痒痒,脸上却一脸恭敬道:“下官遵命。” …… 晏三合推开铁门,心头微微一惊。 偌大的院子里,只见沈冲与那锦衣卫在低声交谈,却不见赵亦时的人影。 沈冲见她出来,冲那锦衣卫一颔首,大步走过来。 “晏姑娘,如何?” 晏三合一点头,“殿下呢?” 沈冲,“殿下有事忙去了,但他临走前让我转告姑娘一句话。” 晏三合:“你说!” 沈冲:“姑娘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出了事情他来顶着。” 晏三合没有半分犹豫。 “我要把季陵川从牢狱里弄出来,要他沐浴更衣; 然后找一处僻静的院落,要一张祭台,三盘瓜果,两只烛台,一只香炉。 得快,季府十二爷已经没有时间了。” 沈冲的表情,比雷劈中了他还要痛苦。 晏姑娘,这里是北司牢狱啊,他到哪里去弄这么些东西?更别说要把季陵川弄出来? 晏三合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要坏事,“把殿下喊过来。” 沈冲咬着牙,道:“晏姑娘,殿下现在喊不过来,他和刑部侍郎徐来在一处……” 说到这里,沈冲抬手半捂着嘴,“徐来一惊动,事情更难办。” 这怎么办? 晏三合急得用力抓了两把头发,好不容易把另一半老太太的心魔找到了,偏偏…… 忽的,她神色一变。 “我想到一个人,他应该可以!” 第169章 阴寿 马车里。 李不言抱着胸,没心没肺的打着瞌睡。 余下两位爷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时间从来没这么难捱过。 裴笑用脚尖碰碰谢知非:晏神婆行不行啊,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谢知非:祖宗啊,你盼点好成不? 裴笑:我急啊! 谢知非:谁不急? 裴笑:问一问边上那李神婆,晏神婆到底有几成把握? 谢知非:十成。 裴笑:你怎么知道? 谢知非冷哼:掐指一算! 裴笑想咬死他:你他娘的变谢神棍了? “二位爷!” 李不言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我掐指一算,我家小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谢知非:“……” 裴笑:“……” 就在这时,车帘一掀,晏三合蹭的一下跳进来。 裴笑吓一跳,嘴里正要“啊”,被谢知非一把捂住。 “晏三合,怎么样?” 晏三合直视着谢知非,“我想另一半的心魔应该是找到了,但现在又面临一个问题。” 谢知非:“说!” 晏三合:“怎么把他从大牢里弄出来,沐浴更衣?怎么准备那些化念解魔的东西?” 谢知非下意识问道:“怀仁呢?” “听说在和徐来打太极。” 晏三合伸手,很不客气的揪住谢知非的衣襟,“谢三爷,你的小甜嘴该派上用场了。” 谢知非盯着胸前的那只手,思忖片刻,极为冷静回答。 “晏三合,三爷的小甜嘴能准备那些化念解魔的东西,没办法把人从大牢里弄出来。还有……” 他两条剑眉紧紧蹙着。 “三爷还必须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才能让人去准备这些东西。没有这个理由,别说一张小甜嘴,就是十张小甜嘴,也办不成事儿。” 晏三合手一松,脸肉眼可见的塌了下来。 “呜呜呜……” 谢知非一扭头,见自己还捂着这祖宗的嘴,赶紧放开。 裴笑把头探出帘子外,用力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又飞快的缩了回来。 “我有个主意。” 晏三合和谢知非异口同声,“快说!” 裴笑:“你们说巧是不巧,今天是我外祖母六十九岁的生辰。” 晏三合不明白 ,“所以?” “是这样的,四九城有个老规矩,老人去世第一年的生辰,孝子贤孙要为她过阴寿。” 裴笑:“如果第一年的阴寿不过,老人就会认为儿孙没孝心,以后也不会保佑他们。” 晏三合不可思议,“还有这一说?” “幸好有这一说。” 裴笑正色道:“季家到了这个份上,还不得多求求祖宗保佑?这样一来,所有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谢知非一击掌,“如果是这样,我厚着脸皮去求一求蔡四,应该能把人弄出牢狱,反正就在北司里面,人也跑不掉。” “等下!” 李不言插话道:“别忘了,你们两人此刻的‘真身’,都在玄奘寺。” 裴笑摇摇头:“顾不上这些了,谢五十,你说呢?” 谢五十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行!” 晏三合当机立断:“行动吧。” “等下。” 谢五十拽住她,“晏三合,没银子办不成事,咱们还剩下多少?” “不言?” 李不言解下包袱,把花剩下的钱统统拿出来,“还有这么多。” 谢知非二话不说,统统拿过来,塞到怀里。 晏三合:“够吗?” 谢知非深目看着她,“本来不够的,但加上三爷的小甜嘴,够了。” 嗯! 你的嘴值钱! 晏三合掀帘往下一跳,落地后,又突然折回来,看着裴笑道:“裴大人总在关键的时候派上大用场,很好。” 裴笑脸蓦的一红。 菩萨哎! 这是晏神婆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夸我, 我,我,我…… 我心跳加速了! …… 北司诏狱对于谢三爷来说,有五六个锦衣卫是能把酒言欢的;有一半锦衣卫,是混了个脸熟。 这一点脸熟足以让三爷开口求人。 更何况,三爷求人办事的时候,从来都把自己放得很低,把别人抬得很高。 再配着他那张大姑娘、小媳妇都爱的脸蛋,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忍心拒绝。 最最重要的是,三爷求人手上从不落空,好处给得很足。 不到一刻时间,僻静的院子也腾出来了,祭祀台什么的也都备下了,就差一个还在牢里的季陵川。 没有北司老大蔡四点头,谁也不敢把人从牢狱里放出来,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蔡四的府邸就安在北司边上。 他这会怀里搂着个白白净净的小太监,正睡着觉呢,见是谢府三爷,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睡。 谢知非咳嗽一声。 没睁眼。 再咳嗽一声。 还是没睁眼。 谢知非无声笑了两下,走过去,在床榻边一屁股坐下。 蔡四这时才懒懒的睁开眼睛,尖着嗓子问道:“三爷有什么事儿?” 谢知非:“今儿是季府老太太头一年阴寿,想给老太太过个寿。” 蔡四的声音更尖了,“三爷这是打算把人弄出来?” 谢知非扯了下唇角笑笑,“否则我还能求到你这里来?” 蔡四眨巴两下眼睛,“太孙殿下在何处?” “在你北司,和徐来一起。” 蔡四长长的指尖在小太监白皙的颈子上一滑,惹得小太监浑身一颤,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拱进他怀里。 “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谢知非起身,低头看着蔡四那张白面儿,伸出一个巴掌,“这个数,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蔡四余光往桌面上一瞄,“让三爷破费了。” “破费什么,能孝敬四哥,是我的福分。” 谢知非从桌上抄起腰牌,扭头冲那小太监看了一眼,“啧啧”了两声,“真他娘的撩人啊!” 小太监刚要从蔡四怀里钻出来,一听这话,吓得又缩了回去。 “滚!” 蔡四一边安抚,一边冲谢知非的背影骂了一声。 小太监听脚步声走远,羞红了脸钻出来,“干爹怎么就把腰牌给他了?” “小喜儿啊,你记着干爹一句话,不看僧面看佛面。” 小喜儿睁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难不成三爷的佛面是太孙?” 蔡四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尖尖笑了两声。 “你再记着干爹一句话,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银子过不去,否则,干爹怎么养得起你这个小妖精!” “干爹……” 小喜儿粉粉嫩嫩的唇已被封住。 第170章 是你 幽静的小院里,烛火已经点上。 季陵川穿着一身不知是谁的灰袍,散着灰白的湿发,一瘸一拐的走进来。 他身后的谢知非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押送的锦衣卫手里。 锦衣卫一点不客气的接过来,笑眯眯地和三爷闲聊几句后,才转身离开。 李不言冲晏三合一点头,“我在外面守着。” 谢知非等她走出院子后,顺手把木门掩上,身子往后一靠,懒懒的倚着木门。 一里,一外,两个人,两道屏障; 一个僻静的四方小院; 多么安全的化念解魔之地。 晏三合看着谢知非半明半昧的侧脸,心思稍稍浮动了一下。 这人脸上似乎挂着好几层皮,剥下一层是谢纨绔,再剥下一层是谢人精,如果接着往下剥呢…… 会是什么? 她这一心思浮动间,季陵川已经走到她面前,“晏姑娘,我儿子……” “还没死,喘着气呢!” 季陵川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热起来了,一脸讨好的问。 “既然老太太的心愿找到了,那,那就别耽误,咱们开始解魔吧!” “不急。” 晏三合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裴明亭说过,季老太太这么多儿女中,就数季陵川和她长得最像,一眼就叫人看出,他是谁的儿子。 “季陵川,说一件你记忆最深,死都忘不掉的,有关老太太的事。” 季陵川一下子愣住了,“这和解老太太的心魔有关吗?” 晏三合不说话,只冷冷看着他。 季陵川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更不自在的,是要想老太太的事。 有什么可想的呢? 季府那么大,他从前住嫡母院子,成年后一个人住东院,季家千骄万宠的大爷,从小就被当成下一代家主来培养。 她不过是个父亲的小妾,深居后宅,足不出户,逢年过节才有资格在季府露一面。 偶尔视线碰到,他抬头,她低头,是要避讳的。 什么时候对她有印象的? 季陵川微微错愕,他竟然想不起来,似乎、好像是嫡母病重了,她来侍疾那会…… 对! 她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嫡母的床榻前,他这才留心起父亲的这个小妾。 那天他和二弟进来给嫡母请安。 嫡母倚着床,正在被太医问诊,太医诊了良久,斟酌着拟完方子后,交到她的手上。 她送太医离开,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个木桶。 嫡母卧床不起,脚已经开始浮肿,太医交待每天要用药水泡脚,能活血化肿。 她扶嫡母坐起来,帮她把两只脚搬进桶里,就势蹲下,手伸进水里,替嫡母轻轻按摩脚底穴位。 她低头做事的时候,嫡母招他和二弟过来,问起今日先生都教些什么,他便抑扬顿挫的背起了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他背得很好,一个字都没有错,嫡母很欣慰的点点头,问他:“明德是指什么?” 他想了想,昂首道—— “明德是指本有的仁心,也是天地之心,赤子之心,更是君子之心。君子不失赤子之心,能见众生,能起怜悯,能生佛性。” 嫡母听了连连点头,夸他书读得好,悟得透,又命人拿来两套笔墨纸砚,赏了他和二弟。 得了赏,他拉着二弟欢天喜地的去了,谁也没往水桶边看一眼,谁也不知道这个卑微、低贱的小妾,竟然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生母。 直到嫡母临终前,把他和二弟叫到跟前,将真相说出来…… 二弟年纪还小,听完懵懵的,季陵川却觉得天都要塌了。 堂堂季府大爷竟然是个小妾生的,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他? 万一父亲将来再娶,生下个嫡子,他要怎么立足? 他再怎么也没有料到,嫡母为他们兄弟二人安排好了所有的后路…… 所以他才对张氏一生感激和敬重,也才有了对胡氏的不屑和冷落。 “一年前,也是这个月份,她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脑子也糊涂,前脚跟她说过的事,后脚便忘。” 季陵川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那天太医跑来和我说,老太太最多还有几个月,让我们可以着手预备起后事。 她的后事,我和二弟其实早就预备下了,二弟觉得她不能和父亲合葬,心里有亏欠,就拉着我去瞧她。” 季陵川说这话的时候,浑浊的眼中挤出一点泪水。 “去的那会正是傍晚,可日头还在,她坐在藤椅上,晒着最后一点太阳,旁边站在陈妈,陈妈正在替她剥橘子。 我们兄弟二人正要走过去,她忽然一个字一个字的背起来—— “明德是指本有的仁心,也是天地之心,赤子之心,更是君子之心。君子不失赤子之心,能见众生,能起怜悯,能生佛性。” 季陵川说到这里,微微停顿。 “我没反应过来,二弟却扭头对我说‘大哥,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老太太竟然记得我从前在嫡母跟前做的注解,一个字……一个字都没有错。” “老太太活了六十有八,你十岁起叫她一声母亲,这么多年的母子生活中,太多太多的点点滴滴……” 晏三合看着他,“你为什么对这一件事,记忆深刻?” 季陵川心头狠狠一颤。 是啊,我为什么偏偏对这一件事情,刻骨铭心? 晏三合目光往前逼近半寸。 “因为她不识字,根本不明白这注解的意思,可她不仅记住了,还记了一辈子; 因为她老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却独独记着你的这一句话。” 季陵川眼泪滑下来,哽咽着点点头。 他根本没有言语形容当时那一刻的感觉,好像心口被人狠狠戳了一刀。 痛不可挡。 她怎么就记住了? 她为什么要记这个? 她记住这个有什么用? “季陵川,你听清楚了。” 晏三合伸出手,揪住他的前襟,眼神凶猛而冷厉。 “老太太还有一半的心魔,是你!” “怎么会是我?” 季陵川猛的把晏三合一推,惊声尖叫。 “怎么可能是我?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171章 是我 晏三合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只大手扶上来,掌心的温度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谢三爷。 “别总抓男人的前襟。” 晏三合瞪他一眼。 当她愿意抓呢,不这样,又怎么能让季陵川刻骨铭心? “晏姑娘,晏三合……” 季陵川整个人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又蹦又跳,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晏三合抬起腿,熟练的在他膝盖上踢了两下。 “扑通——” 季陵川跪倒在地,因为痛声音有些破碎不清。 “晏三合,快告诉我真相,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真相?” 晏三合眼底浮出一丝悲凉:我怕你听了受不住,季陵川。 “胡三妹伏低做小,千忍万忍,以两个儿子为代价,终于扶正坐上季家女主人的位置,能让你们光明正大的叫她一声母亲,可对?” 季陵川颤着声:“对!” “胡三妹被扶正后,你父亲没有把她当作真正的妻子。 张家的年礼不经她手,你们兄弟二人的婚事不许她过问,在季春山的心目中,他发妻永远是张氏,可对?” “……对!” “你和你二弟从来没把她当真正的母亲,觉得托生在小妾的肚子里,是你们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一个连字都不识的渔家女,怎么配做你们的母亲,可对?” 季陵川羞愧地低下头:“对!” 晏三合冷冷地看着季陵川。 “男女间的情爱容易割舍,心凉了,情也就淡了,你父亲再娶十七八房姨娘,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 可血脉之情,刀割不断,火烧不断,那是渗透在骨子里的东西。 你们每一个都是她十月怀胎,每一个她都把一只脚伸进了鬼门关,九死一生生下来的。” 季陵川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胸口像是塞进了一块巨石,堵着,气都喘不过来。 “晏姑娘,别说了,别说了……” “不说,怎么能让你知道前因后果?” 晏三合自嘲似的冷笑一声。 “想要得到什么,就一定要先付出些什么,老太太很清楚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 而且看着你们两兄弟成家立业,读书做官,她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哪怕你们兄弟二人再看不起她,只要你们好,她都认了。” 说到这里,晏三合突然话峰一转。 “你还记得三太太宁氏讲的锦绣绸庄的事吗?” 季陵川痛苦的点点头。 “明明是大太太做的,她却诬陷说是三太太。” 晏三合:“我当时说,老太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家和万事兴,一个是她要恩威并施,立她做婆婆的规矩,其实我说错了。” “那是什么原因?”裴笑忍不住插话。 “大太太是张家挑中的,她想家和万事兴,请问裴大人,这个家是谁当的?” 裴笑看着地上的季陵川,“原来她是不想让舅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晏三合:“还有,她也不是想要什么恩威并施,反过来,她想讨好大太太。” 裴笑纳闷,“为什么?” “因为……” 晏三合声音突然轻的像夜风。 “因为她想通过大太太的嘴,多知道一些儿子的事情。 季大老爷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冷不冷,有没有添衣,衙门里顺不顺,有没有糟心事…… 这些平常的、无趣的生活片刻,通过大太太的嘴讲给老太太听,对大太太来说,这是她和丈夫之间的点点滴滴。 但对老太太来说,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点点滴滴。” “我外祖母她……” 裴笑一下子哽咽住了。 “人这辈子对第一次最难忘。” 晏三合的侧脸陷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 “第一次怦然心动,第一次踏进季府的朱门,第一次与男人水乳/交融,第一次有了身孕……” 那时的胡三妹又如何知道,她和这孩子只有十个月的母子情分。 她应该是怀着满心的期待和喜悦,盼着这个孩子呱呱落地。 听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哭声,感觉他的第一次吮吸,看他长出第一颗乳牙,听他第一次叫自己母亲…… 讽刺的是,除了那声哭声外,她什么都落空了。 那个名叫陵川的季府大爷,成了她今生今世只敢在梦里抱住的妄念。 “陈妈说过,老太太生前常说一句话,人啊一定要多看,多听,少说话。话一多,不仅显得蠢,心事也都被人瞧去了。” 晏三合轻轻摇了下头。 “瞧瞧,老太太活得多有自知之明,她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旁观者,旁观儿女们的生活,他们好,她安心;他们不好,她揪心。 正因为如此,她才暗中撮合贴身丫鬟和季府三老爷的床事。” 在老太太的认知中,只有生下儿子,宁氏才有底气活在季家; 也只有生下儿子,季府三老爷才算有了后,在族里才能站稳脚跟。 她不敢明着做,只能用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法子。她什么都算好了,唯独没有算准三太太的性子。 三太太十里红妆嫁到季家,娘家金山银山花不完,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季陵川……” 晏三合话峰又一转,眼神陡然锋利。 “你母亲十六岁孤身一人进京,赤条条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她年轻健康的身子,还有一个能生儿子的肚皮。 她是个渔家女,没有娘家可以依靠,没有父母兄弟可以帮衬,你知道她为了上位,忍到什么程度吗?” 季陵川眉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陈妈说,你祖母拉不出屎,她用手一点一点替她抠。 你看到的,是你母亲蹲在地上给你嫡母洗脚,你看不到的,或许她做得更卑微。 你嫌弃她的出生,嫌弃她唯唯诺诺……” 晏三合垂着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开始一根根的突起。 “你以为,她坐上季家女主人的位置,光靠你嫡母的恩赐吗? 你靠着张家升官发财,她从头到尾,靠的都是她自己。 你他娘的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 有什么资格嫌弃? 季陵川,你凭什么?” 第172章 窥破 季陵川整个身子都在打颤,仿佛有人拿着一把斧头,将他那颗顽固不化了五十年的脑袋,硬生生劈开了。 一半是后悔,一半是痛苦。 “你们兄弟二人有没有想过,她有没有选择?进季家有没有选择?把你让出去,她有没有选择?” 晏三合眼底红成一片。 “是谁逼得她要算计主母的位置?是谁逼得她对宁氏那样?是谁逼得她要对你父亲的小妾动手?又是谁…… 把她从一个单纯的、毫无心机的渔家女,变成了那样的人?” 你们一个个的,都他妈的凭什么? 晏三合的愤怒在心底咆哮! 一只大手落在晏三合的头上。 她猛地转过身。 谢知非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一瞬间眼里的温柔来不及藏,只能咳嗽一声做掩饰。 “不要太激动,怒极伤身。” 说罢,他退到门边,懒洋洋的倚着,脸上看着云淡风轻,心里却砰砰直跳。 奇怪,我怎么摸她脑袋上瘾了? 晏三合从满脸惊骇,到平静,只用了短短须臾的时间。 而此刻的季陵川,已经像只死狗一样,瘫坐在地上,默默流眼泪。 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晏三合冷笑,“季陵川,真正的伤心处远没有到来,先收收你的眼泪吧!” 季陵川声音嘶哑的喊道:“晏姑娘,求你给我一个痛快,我,我……” 这就受不住了? 晏三合心中冷笑一声,蹲下去,伸手按住了季陵川的肩膀。 季陵川一对上她的眼睛,心里说不出的惊恐。 “前面我就和你说过,老太太的青梅竹马是吴关月。 永和二年,吴关月父子起兵称王;永和三年,大齐发兵;永和四年,吴关月父子兵败流亡。 这些消息,应该都会断断续续的传到老太太耳朵里,那个尘封在她心底的名字明目张胆地摆在了台面上。 夜雨敲窗,伴一梦清长。 梦里,北仓河边的木棉花开了,暖风吹过,遍地花瓣,她恍惚看见那丰神俊秀的男子站在木棉树下。 叫她,三妹。 醒来,却是一个比一个让她惊心的消息。 我无法想象老太太在听到这一个个消息后,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连同日夜相伴的陈妈都不曾察觉到半点,可见她藏的极深,也藏的极好。” 季陵川双手撑着地,缓缓抬起头,声音极度的嘶哑,“直到……直到郑家案子的凶手出现,是吗?” “是!” 晏三合:“但你知道为什么吗?” 季陵川木愣地摇摇头。 “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吴关月的人生梦想。” 晏三合顿了顿:“季陵川,你知道吴关月的人生梦想是什么?是山河大地,是海晏河清,是万民乐业!” 季陵川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议。 晏三合料到了他有这个反应。 “所以吴关月造反,杀王族,最后落得流亡的下场,老太太只会伤心,不会惊讶,这是吴关月的宿命。 相反,他没有这样的宿命,老太太才会觉得奇怪。 可是当郑家案子的凶手浮出水面时,老太太心里一层原本坚不可摧的墙,骤然坍塌。 她不顾一切的跑到你院里,问那个案子有没有审错? 她迫切的想要你给她一个答案,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把一族人都杀光的这件事,会是吴关月做的。” 季陵川的浊泪滚滚落下,“吴家有祖训不杀狗,她在我夫人那里打听到后,心里就明白这案子不是吴关月做的。” 晏三合闭了闭眼睛,疲倦的回答:“对。” “那……” 季陵川小心翼翼地看着晏三合:“她的心魔还是吴关月,怎么会和我有关?” “季陵川啊!” 晏三合伸手拍拍他的肩,一脸失望地站了起来,“你可太小瞧你的生母了。” “晏三合。” 裴笑已经彻底等不及,“你快说啊,我外祖母到底怎么了?” 晏三合看着裴笑,露出了一个似悲似喜的笑容。 “老太太心里明白了这案子不是吴关月做的,那么她会不会往深处想一想,这个案子到底是谁做的呢? 为什么四部联手查案,还弄出个冤假错案来?” 话落,原本懒懒倚门的谢知非神情一下子变了,面冷如月。 裴笑更是如遭雷击,“你的意思是,老太太还曾经想过要帮吴关月父子平反?” “我想她应该有想过,毕竟这是整个案子最关键的点,只要她敢站出来说,吴关月父子的冤屈就能洗刷清楚。” 季陵川:“那,那她为什么没有?” 晏三合冷冷一笑,“季陵川,连你都不相信她的话,别的人呢,他们信不信?” 季陵川哑口无言。 “其二,吴关月是什么人?她一个内宅妇人,跟大齐的流亡君主扯上关系……” “这弄不好……”裴笑听得脸色惨白,“就是叛国大罪。” “最重要的一点。” 晏三合冷笑,“她如果说出去后,季家会不会受牵连,儿子的前程会不会受牵连?” “朝廷要是信她,也就罢了,可关键是……” 裴笑一跺脚,连连摇头。 “不会信的,谁都不会信的,他们一定以为老太太是疯了,弄不好我两个舅舅都要受牵连。” 晏三合低头,看着季陵川的眼睛。 “所以老太太想了许久,只能硬生生的闭紧嘴巴,把真相放进肚子里,死都不能说出来。” 五月的天,季陵川浑身都在发冷,冷到他两排牙齿在打颤。 这案子三司会审,再加上一个锦衣卫,只要老太太往外迸一个字,就等于把季家推到了四部的对立面。 不仅如此,案子最终是呈到皇上御案上的,皇上朱笔一批,才能对吴关月父子下达缉拿令。 敢质疑皇上,敢质疑朝廷…… 这对季家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啊! “老太太在选择沉默的同时,也选择了搬到竹院生活。” 晏三合的声音一下子柔了起来。 “她搬去竹院两个原因,一是出于对吴关月的愧疚;二是她不想让人看出她心底藏了秘密。” 第173章 儿啊 话到这时,裴笑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老太太搬到竹院后,就常常往心湖去,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跟小辈们说笑了。” 谁能想到竟然会是这个原因。 晏三合看了裴笑一眼,声音再次响起。 “她看的是心湖,心里想的是北仓河,还有那个脊梁骨始终挺拔的少年。 她从前有多崇拜、多仰望那个少年,现在就有多痛恨、厌恶自己的怯懦。 可她没有办法不怯懦,季府二百多条人命都压在她身上,她害怕啊! 所以她只有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良心不那么难受,夜里的觉才能睡得稍稍安稳一些。” 晏三合的脑海里,有光影轻轻落下。 老太太在心湖边坐着,把自己坐成一块石头,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正经历着怎样的山崩海啸。 甚至连陈妈都以为,老太太悠闲的晒着太阳,品着香茗,正颐享天年。 晏三合忽生了感慨似的。 “多么的可笑啊,一个震惊朝野的惊天大案,首先窥破真相的,竟然是位大字不识,大门不出的内宅老太太。” 谢知非和裴笑听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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