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这样一种感觉? 他问自己。 这时,有丫鬟拎着食盒进来。 “大奶奶说听太太这里留饭,特意交待厨房添了几个菜,命奴婢送来。” 吴氏笑眯眯道:“大奶奶有心了,都摆上来吧!” 三道热腾腾的菜刚摆完,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又拎着食盒进来。 说老太太尝着今日的凉拌笋丝很清爽,请晏姑娘,杜姑娘、裴大爷尝尝。 吴氏觉得脸上很有面子,立刻命人把几道冷菜撤下去,将老太太的菜摆上来。 主子们在里间用饭,丫鬟们则在外间守着。 李不言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逗得丫鬟们咯咯笑。 笑声传到里间,吴氏微微蹙了下眉。 杜依云瞧见了,心下一动,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晏姐姐,你为什么允许你的婢女穿件男人的衣裳,这不大成体统啊!” 第192章 小辈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晏三合掀掀眼皮,真不想理这号人。 “晏姐姐,你从小地方来,有些规矩不懂,咱们闺中女子,最最要紧的就是名声。” 杜依云的样子既天真无邪,又情真意切。 “在自个院子里穿件男人的衣裳,谁也瞧不见,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只是到了外头,还得注意着些,别让人瞧了笑话。” 晏三合面无表情:“笑话什么?” “丫鬟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主子。丫鬟聪明伶俐,旁人不会夸丫鬟,只会夸她主子;相反,丫鬟没规矩,旁人也不会说丫鬟,只会说她主子没规矩。” 杜依云深深叹了口气。 “晏姐姐如今寄住在谢府,有时候多少得为谢府着想着想,不可坏了谢府书礼世家的名声。” “杜依云!” “杜依云!” 谢知非和裴笑几乎是同时喊出来。 杜依云睁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惊恐万状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谢知非:“……” 裴笑:“……” “太太,我说错了吗?” 杜依云眼里的神色几乎从惊恐变成了哀求。 “我是为着她好啊,以后她可是要长住谢家的,那就是半个谢家的人啊!” “没错,没错!” 吴氏赶紧安抚道:“你是个好孩子,别哭,快别哭。” 杜依云是个好孩子,那么…… 坏孩子就是我咯! 吴氏的一句话,把晏三合憋了半天的暗火都勾了起来。 原本,汤圆都已经将饭菜摆好,就等着李不言练完功,洗手净面后开饭。 裴明亭送来的那只烤鸭确实香喷喷,她闻着还有些馋,打算尝一尝。 谁知吴氏派人来叫她吃饭,还说杜姑娘,三爷、裴爷他们都在等着。 晏三合压根不会理会什么杜姑娘,三爷、裴爷,她不好意思出言拒绝的是吴氏那句话“赔不是”。 就这么着,李不言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跟着她匆匆过来。 若安安分分吃个饭就也就算了,偏这杜依云左一出戏,右一出戏。 按往日的性子,晏三合早就撂筷子走人,但今儿个是吴氏作东,如果她撂筷子,那丢的是吴氏的脸。 吴氏昨儿个才丢了脸,今儿个又丢…… 我怎么就心软成这样? 晏三合把筷子一放,站起来冷冷道:“我吃饱了,四位慢用。” 杜依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眼泪含在眼眶里,欲掉不掉,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晏姐姐,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别生气吗!” 装的不累吗? 晏三合手轻轻一甩,哪知杜依云就势往后一倒,然后“哎啊”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这一跌,所有人都呆住了。 谢知非赶紧拿眼睛去看裴笑,裴笑冷冷的摇摇头:不好意思兄弟,这场子菩萨也救不回来。 吴氏终于忍不住呵斥道:“晏姑娘,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 杜依云的丫鬟倪儿听到动静冲进来,飞扑过去,“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杜依云的眼泪哗哗哗,偏偏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肯说。 倪儿愤而一抬头,“晏姑娘,没你这么欺负人的。” 李不言这时也跟进来,正要说话,晏三合冷冷看她一眼。 李不言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晏三合走到杜依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轻的挑了下眉。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她忽的轻轻一笑。 这一笑,惊艳绝绝掩不住; 这一笑,鄙视不屑也掩不住。 然后,她转身看着吴氏,吴氏被她眼中的寒光吓一跳。 “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晏三合一张脸,平静的离奇,“聪是耳识,明是眼识,这两样东西,我希望你能有。” 说罢,她转身离去,背影坦坦荡荡,从从容容。 吴氏根本听不懂,“三儿,她,她说什么?” 她在说正直的人没有好下场,邪曲之徒却享尽荣华富贵; 她在说你白长了耳朵和眼睛,只看到了表面的,却看不到内里的。 谢知非没有回答吴氏的话。 此刻,他的眼是热的,心是热的,大脑深处,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情绪欲破土而出。 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拦着母亲不去请晏三合。 不是怕晏三合惹母亲不痛快,而是怕母亲像昨天那样,惹晏三合不痛快。 奇怪,我怎么会怕晏三合不痛快呢? 他又问自己。 晏三合甩甩衣袖,不带一片云彩的走了。 李不言能依? 能依,她就不叫李不言。 “好一朵盛世白莲花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都没她这么能演的。真是莲花中的战斗花。” 这个气氛之下,裴大人还有心思追问了一句:“那个……白莲花是什么?” “白莲花啊……” 李不言莞尔一笑:“你们男人不会懂的,就我们女人懂。” “……”裴笑一噎。 李不言:“但说起规矩,尤其是世家高门规矩,裴大人也未必会懂。” “……”裴笑又一噎。 “男女七岁不同席,裴大人了解一下;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裴大人了解一下;” 李不言目光一挪,看向杜依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裴大人再了解一下?” 裴大人表示—— 李不言,你指桑骂槐的本事,是向我三舅母学的吗?嗯,学得很不错! 杜依云脸色唰的白成一张纸,简直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人啊,别一张嘴阿巴阿巴总说别人,多想想自个是个什么德性?自己的腰板没挺直,还管别人的闲事,啧,这么牛,咋不上天呢?” 李不言目光一挪,看向倪儿。 “对了,我家小姐真想欺负你家小姐,我向佛祖保证,你家小姐一定连哭都哭不出来。所以,大家都消停些,以和为贵啊!” 说完,她潇洒的一转身,在所有人惊恐诧异的目光中,踱着方步,悠闲自在的走了出去。 三合性子冷,懒得跟你们逼逼叨,我李不言可不是。 看在同为女人的份上,这次先动动嘴皮子,要换个男人试试? 姑奶奶能把他们家祖坟都给刨了。 “李不言,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走!” 裴笑一边喊,一边丢了个眼神给谢知非。 兄弟,对不住,这场面太难看了。 我先溜。 第193章 站队 暖阁里沉寂下来。 谢知非闭了闭眼睛,把心里诸多情绪强硬的压下去。 “来人!” 外头的丫鬟们战战兢兢进来,“三爷?” “扶杜姑娘去净面,预备好马车,一会我亲自送杜姑娘回府。” “三哥?”杜依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谢知非声音很温柔,“不早了依云,家里父母都在等,先回去吧!” “我听三哥的话。” 杜依云委屈的吸吸鼻子,扶着倪儿的手进了净房。 谢知非冲着吴氏一笑,“母亲,饭也吃了,架也吵了,就散了吧。” “三儿!” 吴氏神色有些忐忑。 她既觉得杜依云教训的半点没有错,又担心晏三合会不会跑老太太那儿告状去。 谢知非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人分三六九等,这中间差了什么,只看她说话做事就知道。 娘这样的性子,若不是老太太护着,他和大哥、大嫂暗中帮衬着,又岂能斗得过二房的那位。 “她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这一句,谢知非头也不回的离开。 吴氏愣在当场。 晏三合是哪样的人? 三儿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 青石小路。 李不言追上晏三合,低声道:“你说得对,这大宅门里的弯弯绕太多,咱们等案子有点眉目了就离开,这吴氏太蠢了。” 晏三合眼一抬,“白莲花到底是什么?” “别管是什么,反正杜依云就是。” 李不言笑道:“以后离她远一些,以你的人品还的的确确是斗不过。不是你不行,是男人们都会心疼她这一号的。” “不包括我啊,李不言。” 裴笑追过来,低头看了眼晏三合的脸色,“我可从来不会心疼她。” “裴大人竟然不被白莲花所迷惑。” 李不言用胳膊蹭蹭裴笑的:“说来听听为什么呗?” 切,谁说给你听啊? 裴爷我是说给我家神婆听。 “杜依云和我们打小就认识,她打小就想做谢府三奶奶,我和她打小就不对付。” 晏三合不浓不淡的“噢”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不好奇吗,晏三合?” 裴笑笑得又坏,又贱兮兮。 “饭没吃饱,戏看了一大出,一会你请我吃饭,我把她为什么做不成三奶奶的原因,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如何?” 做不成? 晏三合心里大吃一惊。 瞧吴氏对杜依云那个热络劲儿,妥妥的是把她当成了儿媳妇啊! 到底什么情况? “好!” 晏三合答得极为痛快。 痛快到裴大人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回到静思居,晏三合吩咐汤圆把饭菜热热再端上来。 别的菜能热,烤鸭这东西没法热,吃进嘴里根本不是原来那味儿,裴笑那个心疼啊! 倒不是心疼银子,他心疼自己对晏三合的一片心,都被这场闹剧给糟蹋了。 “汤圆,你去院里乘会凉。” “是!” 门掩上,裴笑把茶盅一放,嘎嘣利落脆。 “杜依云的父亲杜建学也算是一代大儒,如今官至礼部尚书,谢道之一踏入官场,就拜在他的门下。 可以这么说,谢道之有今日的地位,除了他自个的本事外,杜尚书的提携也很重要。 杜依云是杜建学最小的女儿,都说幺儿得宠,到了杜建学这里,就成了幺女得宠,晏三合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 瞧! 我的意中人是多么有个性啊! 言简意赅! “因为杜依云聪明啊,三岁识字,五岁进学,八岁就能做诗,京城有名的才女,杜建学是把她当男儿来教养的。” 李不言心里腹诽:能做白莲花的,大都是才女。 “谢五十小时候,长得那叫一个精致,那叫一个好看,再加上胎里不足常常病着,哎啊,要怎么形容呢,反正就是个病美人。” 裴笑说到这里,自个都忍不住笑了。 “有一回谢府宴请,有个混小子把病美人骗到没人的地方欺负,被杜依云瞧见了,小丫头直接拿起一块砖头夯过去。” 李不言:“没想到杜莲花小的时候,还挺讨喜啊!” “那是!” 裴笑白她一眼,“小时候是病美人颠颠的跟在杜依云屁股后面玩,左一句云妹妹,右一句云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晏三合听到这话有些不太舒服,冷冷问道:“后来呢?” “后来,咱们三爷死里逃生……” “死里逃生?” “晏三合,我在官驿烤火时和你说过的,就是他快病死了,后来又被我哭回来的那回。” “我记起来了,你往下说。” “那回以后他就开始发奋图强,整天锻炼身体,还请了这个师傅,那个师傅的。 后来身子骨也练结实了,个也长高了,劲儿也比我大了。” 裴笑:“再后来就变成了杜依云颠颠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左一句三哥哥,右一句三哥哥。” 李不言头一歪,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晏三合忍着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有情,妾有意,这婚事怎么就成不了?” “问得好!” 裴笑决定给自己加点戏,“这不是因为我吗?” “你暗恋云妹妹,还是暗恋三哥哥?” 裴笑眼中的怒火噼里啪啦,“李不言,你他娘的给我闭嘴!” 李不言好奇心被勾了上来,“那你倒是快说啊!” 裴笑拿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汉。 “杜建学这几年和这个人走得很近。” 话说得相当委婉和隐晦,晏三合却已经懂了。 裴笑和三爷是太子党,杜建学却是汉王党,真正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杜建学对于谢道之来说,曾经有恩;杜依云对于三爷来说,一直有情。 这份恩情摆在面前,使得谢知非和杜依云的婚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僵持着。 晏三合状似随意一问,“谢道之呢,他什么意见?” “谢伯他……” 裴笑的声音拖得极长,就是不往下说。 晏三合目光向裴笑看过去,却不知裴笑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目光一碰。 晏三合心中一动,感叹道:谢道之可真是只老狐狸啊。 裴笑看她眼睛一亮,欣慰道:个性什么的都还是其次,关键是聪明啊,有利于我的子孙后代。 晏三合懂了,李不言却还糊涂着,“谢道之他怎么了?” 第194章 左右 晏三合不得不把话说得明一些。 “我们在玄奘寺的那天晚上,见到了几拨人?” 李不言:“两拨啊,谢三十是一拨,太孙又是一拨。” 晏三合:“我们是跟着太孙的马车走的,‘真身’留在玄奘寺,跟着谢三十一道回京。” 李不言眼珠子定了片刻。 卧草! 谢三十和他爹谢道之都是站在太孙这一边的。 站太孙,也就意味着站太子。 谢家是妥妥的太子党。 “我还有个问题!” 李不言像个学生一样举起手,虚心地向裴大人请教:“地上的,还是地下的?” 姑娘,有你这么问的吗? 裴笑心说幸好我也很聪明啊! “是地下的!” 李不言皱眉,“为什么是地下的呢,大大方方支持不好吗?反正名正言顺啊!” “这……” 裴笑心说,这我要怎么回答呢? 晏三合接话,“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李不言:“什么?” 晏三合已经懒得打哑谜了,话说得极为直白。 “说明皇帝对太子很不满意,谢道之为了自保,索性就只能两边都不沾,对儿子的一切,连同他的婚事在内,不支持,不反对,不表态。” 李不言摇头,“听上去挺像个渣男的。” 不渣,他能爬得这么高,坐这么稳? 晏三合在心里冷笑一声。 李不言用胳膊碰碰裴笑,“那咱们三爷对杜依云是个什么态度?” 又碰我干什么? 瓜田李下,我娘子还在边上瞧着呢! 裴大人赶紧缩回胳膊,离李不言远远的。 “三爷对杜依云是个什么态度,你得问三爷,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他这样吊着杜依云,比渣男还渣!”晏三合一锤定音。 裴大人:“……” 奇怪,她这么骂谢五十,我心里还觉得挺爽的。 …… 车轱辘压在青石路上,吱呀吱呀。 马车里,杜依云双目含情,两腮含春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他垂着头,胳膊随意搭在小几上,五官轮廓俊的要命,也勾人的要命。 这世上有两种男人:一种是小时候惊艳绝绝,但长着长着就残了,泯然众人矣; 另一种是小时候不过尔尔,长大后经过岁月沉淀,越发出众。 她的三哥就属于后者。 谢知非察觉到杜依云在看他,稍稍在心里打了个腹稿后,抬起了头。 “依云?” “嗯?” “这次发病其实很凶险,玄奘寺的主持亲口对我说了一个字:难。” “三哥?”杜依云眼眶红了。 “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谢知非声音很淡:“为我耽误不值得。” “三哥。” 杜依云脚底升出一股寒意。 “我根本不在乎你能活多久,若真在乎也不会等这么多年。更何况,穷人家生个病,还能用老参吊个三五年,谢家和杜家又不差,五十总能活到的。” 谢知非摇摇头,“杜依云,我只把你当妹妹。这话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不止一遍,对吧?” “那正好,我还多个人疼呢!” “我这里不好!” “是不是因为那个晏三合。” “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谢知非看着她,眼里暗潮汹涌。 “你回去和伯父说一声,就说三爷对不住他,谢家对不住他!” 杜依云呼吸一窒,随即眼泪便哗哗地流下来。 “三哥,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 “那是因为!” 谢知非一字一句:“再不说绝,就是害了你。停车!” 马车停住,他跳下车,想了想,又将头探进来。 “记得把我的话说给你父亲听,有些事情问一问,想一想,就都明白了。” “三哥!” 杜依云变了脸色,一字一句问道:“我再问一遍,是因为晏三合吗?” 谢知非深目看着她,“我再说一遍,不是!” 帘子落下。 帘里的人蓦的勾起唇,眼里哪还有什么眼泪,冷沉沉一片,黑的幽深,冷的骇人。 帘外的人神色坦然松弛,接过朱青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 “驾——” 谢知非狠狠一抽马鞭,马越发的快了起来。 朱青敏锐的察觉到爷的情绪不对,也一抽马鞭跟过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驶进四条巷。 谢知非突然一勒缰绳,“吁”的一声,马前蹄高高扬起后,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停了下来。 谢知非从马背上爬起来,身子一跃,手臂一勾,人上了高墙。 “爷!” 朱青脑子里“轰隆”一下炸了。 谢知非在墙头上坐下来,目光落在围墙边的树上。 不知何时,春日里那一点冒出的嫩芽已变成叶子,绿绿的,泛着生机。 但往下看,却是触目惊心。 整个树干都被烧得黑漆漆,剥落的剥落,裂开的裂开,像一个濒死的老人,浑身上下就靠着那层皮支撑着。 从前,这棵树不是这样的。 它高高壮壮,树叶茂密,风一吹沙沙的响。 这里是他和妹妹心照不宣的秘密之境。 两人经常偷偷爬到树上,小小的身子隐在枝叶里,谁也找不见。 然后,她坐着,他站着。 她死死的抱住他的腿,他一手扶着树枝,勾着头往高墙外看。 “快说说,今儿个巷子里人多不多,有没有挑担的货郎?” “没有!” “那有什么?” “有个好看的大娘子在走路。” “怎么个好看法,比咱们娘还好看吗?” “反正比你好看!” “我要告诉爹和娘去,你偷看别的大娘子,除非……你说我好看。” “是,是,是,你最好看!” “说得一点也不诚心! 她晃着他的腿,恶狠狠道:“郑淮左,你下来,该换我了。” 没错,他曾经是郑淮左,死在黑衣人的刀下,那年他八岁,刚刚会耍一套郑家的刀法。 他有个双胞胎妹妹叫郑淮右。 兄妹俩虽然是一个娘生的,但性子却南辕北辙。 他喜闹;她喜静。 他爱武,看到书就头疼;她爱文,看到刀枪棍棒就躲得远远的。 他一年四季连个咳嗽都没有;她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不舒服。 他一碗饭三口两口吃下去;她半碗饭,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最后一口还总剩下。 剩下一口是郎中叮嘱。 她脾胃弱,只能吃六分饱,多一分胃都受不住,得难受好半天。 也不能吃快,一口饭必须嚼满六六三十六下,才能咽下去。 她还吃不得蘑菇,只要吃上一口,必定浑身起湿疹,奇痒难耐。 病秧子身体弱,饭吃得少,但树却爬得快,他常常嘲笑她是猫精投的胎。 第195章 杜家 第一次见杜依云,是郑淮左的魂魄刚刚落在谢三爷身上不久。 人还没认全,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人拐进园子里。 杜依云那一砖头夯过来的时候,他不觉得有什么,但接下来她说那句话,让他魂飞魄散。 “不行,我们得躲起来,躲哪里呢?快,树上!” 那一刻,他心跳骤然停止。 “哥,咱们躲树上去吧!” “又躲?” “我听院子外头的丫鬟说,今儿个街西头的牛二娶娘子,要从四条巷走过呢,他们说那牛二足足有二尺高,一顿能吃五碗饭,壮哩。” “你想看?” “想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新郎官呢。” “走,上树!” “哥,你在后面扶着些!” “你不是不怕摔吗?” “不扶拉倒,回头我摔了,你就没有妹妹了,就再也没有人替你写文章,给你画画,你就哭去吧!” “是,是,是,我哭去。” “你看看你,又不诚心。” 她转过身,一脸小大人的模样,“爹说了,待人要真诚,不能虚情假意。” 他一个白眼翻出天际,心说:老天爷,能不能把这丫头塞回娘肚子里,换一个弟弟给他啊! 这丫头快把他烦死了! 谢知非摘下一片树叶,放进嘴里,慢慢地嚼起来,涩意在嘴里蔓延的同时,眼泪也缓缓从眼角渗出来。 老天爷,你能不能把我的魂收回去,换成她的。 她其实一点也不烦,很乖的! 墙下,朱青仰头凝视着爷沉默的侧脸,内心说不出的忐忑。 爷每次走四条巷,每次经过这棵枯树,都会停下来望几眼,有时候几眼还不够,就这么呆呆地望着,跟着了魔似的。 一年,两年,三年…… 七年,八年,九年…… 一样东西,九年都没看够,朱青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有一点他知道:爷心里有个秘密,和那棵枯树有关。 “爷,不早了,该回了。” 谢知非一激灵,瞬间还了魂。 “走,给老爷赔罪去。” “啊?” “啊什么啊!” 谢知非从高墙上跃下,翻身上马,扭头冲朱青勾唇一笑,痞劲儿又上来了,瞧着没心没肺。 “我把话都向杜家说开了,万一人家找上门,不得有我爹出面罩着我啊!” 朱青:“……” …… 谢道之今天的酒喝得有点多,回府后直接去了木香院。 柳姨娘一边命人备水,一边命人去煮醒酒汤,自个则亲手替老爷除了外袍。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谢道之借着酒劲儿,一把搂住柳姨娘的腰,刚要做些什么,就听贴身小厮在外头唤道: “老爷,三爷在书房等您。” “有事明儿再说,让他早点歇着。” “三爷说等不到您,他就没心思歇。” “这小畜生,无法无天了!” 谢道之骂归骂,身子却已经撑着坐起来,理了理微乱的衣裳,冲柳姨娘道:“我去去就来。” “我替老爷留着门。” 柳姨娘声音甚是温柔。 …… 谢道之推开书房门,一惊,儿子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快起来!” 谢知非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谢道之看他片刻,叹了口气道:“起来说话,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都不打你。” 谢知非这才爬起来,把今日在吴氏暖阁发生的事情,既不添油, 又不加醋,一五一十的道了个干净。 “爹,姑娘家的年纪宝贵,我送杜依云回去的路上,已经和她说清楚了,也让她和杜伯父说一声,我们谢家对不住他。” 谢道之听到这里,登下心头一沉。 本来这桩婚事,他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放眼整个京城,再也没有比杜依云更配老三的女子。 他甚至都和老太太商量好了,等老三长到十八岁,等杜家姑娘及笄,就给两人操办起来。 谁知四五年前,杜建学竟然和汉王走得近了。 若只是走得近也就罢了,杜建学隐隐还有拉拢他的意思,好几次话里话外都在试探。 一个太子,一个汉王,只要站错队,对谢家来说就是万劫不复。 谢道之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装傻充愣。 如今老三拒绝了杜依云,也就意味着他谢道之拒绝了杜建学的拉拢,日后…… 可就难相处了。 …… 杜府里。 杜建学一拳砸在书案上。 欺人太甚啊! “老爷啊,你可得为咱们女儿做主啊!” 发妻林氏恨声道:“一个短命鬼,咱们家云儿看得上他,是他的造化,他要早点放屁,云儿不会白白耽误这几年。” 杜建学冷冷看了发妻一眼,“你出去,我有话跟云儿说。” “你和女儿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林氏怒道:“当初要不是你纵容女儿,又说谢家诗礼人家,谢知非青年才俊,她能被欺负到这个地步?” 杜建学气得要吐血。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她懂个屁! “娘,你先出去吧!” 杜依云泣声道:“爹这么疼我,肯定会帮我做主的。” “你啊!” 林氏一戳女儿额头,“竹篮打水一场空,何苦呢? 当初要是肯听娘的话,安安稳稳的……” “娘,别说了,别再说了。”杜依云泪流得更凶。 “罢,罢,罢,也不知道娘这是为了谁!” 林氏抹了一把泪,恨恨推门离开。 书房就剩下父女二人。 杜建学咳嗽一声,缓缓道:“你可知我为什么同意你和谢老三这个短命鬼处着?” 杜依云泣道:“爹知道女儿的心,在他身上。” “这是其一,但不重要。重要的是,爹想用你来拉拢谢家。” “……” 杜依云忽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家亲爹嘴里说出来的。 “云儿,你道爹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是如何来的?” 杜建学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要没有汉王在暗中周旋、出力,以你爹这个年纪,再干几年也差不多该退了。那汉王为什么要出手帮我一把呢?” 杜依云问:“为什么?” 杜建学冷冷一笑。 “那是因为爹的身后,站着一个谢道之。” 第196章 不仁 谢道之刚刚踏入官场,的确是跟着他杜建学,也的确是在他的扶持下一步一步往上爬,但抵不住人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十年前,谢道之入内阁那天起,他就只有眼红眼热的份了。 内阁是什么地方? 离天子最近的地方,更是整个大华国的权力中心,谢道之不仅进去了,而且还稳稳的坐住了。 如果只是他谢道之也就算了,关键他还有个有出息的长子。 谢而立科举出身,虽没有进到一榜前三甲,却因为谢道之的暗中帮衬,进了翰林院,做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翰林院校对。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谢道之的布局很深远,用意也很明显,就是想让儿子将来有一天能与他一样,坐稳内阁大臣的位置。 再看杜家呢? 当世大儒的名声是好听,可顶什么用?半点实权也没有。 也正是因为没有实权,几个儿子的官位走得并不顺。 旁人看不明白,他杜建学心知肚明。也正因为心知肚明,汉王递来的橄榄枝,哪怕这根橄榄枝带着毒,他也不得不接住。 接住了,就得回报主子。 主子的心思,世人皆知,就是想拉下太子,坐上世间最高的位置。 可太子居长居嫡,一切名正言顺,主子能依仗的,无非就是陛下的偏宠和重臣的拥护。 谢道之,就是主子眼中的重臣之一。 杜建学不认为拉拢谢道之会太难,一来他不是忘本的人;二来两家儿女相处得极好。 只要做成了儿女亲家,谢道之就是不想站队汉王,也无形中成了汉王的人。 “我几次三番的暗示,谢道之都没有接这个茬,我就知道事情不太妙。” 杜建学叹了口气,“所以爹在你和谢三爷的事情上,才会纵容你,才会睁只眼闭只眼。” 杜依云听呆了,眼泪也忘了流,额头一层细细的薄汗。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婚事,竟然还牵扯出朝争,她一直以为父亲就是因为单纯的宠她,疼她。 “云儿啊,你别怪爹,到了咱们这个身份地位的家族,没有一件事情是简单的,别说婚娶,就是平常送个年礼,都大有讲究。” 杜建学:“这事你娘、你几个哥哥我都瞒着。你是聪明的,爹不瞒着你,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爹,你说的来龙去脉我听明白了。” 杜依云咬牙切齿:“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当爹能咽下,谢道之当年要没有我,他能有今天?” 杜建学眼珠子微微一转,“你去歇着吧,别再多想,你娘说得对,为着一个短命鬼,不值得。” 是不值得,可一颗心是说收就能收得回来的吗? 杜依云走出院子。 “小姐!” 倪儿迎上来扶住,“咱们回院里吧!” 杜依云冷飕飕地看着她:“九年,我和他要好了九年,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完事的。” 倪儿:“小姐打算怎么办?” 杜依云咬牙切齿,“我有个预感,谢知非今儿那番话,十有八九是因为那个贱人。” 房里,杜建学放下笔,等墨汁干透后,把信塞进信封里,唤道:“来人!” 心腹推门而入:“老爷!” “这信务必亲手交到汉王手上。” “是!” 门,再次掩住。 杜建学走到窗前,推开窗,目光幽远。 良久,他冷笑一声,“谢道之啊谢道之,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 白天的暑气,随着夜色的深沉,越发的淡了。 谢知非走近自个院里的时候,裴笑正翘着二郎腿在屋里乘凉。 “你怎么还不回去?”他皱眉。 裴笑笑眯眯道:“不回,我就睡这里了,咱们夜里说说话。” “祖宗,我在衙门里累一天了,晚上来来回回的也没消停过,你放过我,成吗?” 裴笑跟他走进屋,“我就跟你说说晏神婆的事。” “更不想听!” 谢知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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