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花,那个李三到底是谁?” 晏三合轻轻地换了口气,“还有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 桂花的心,静了下去。 她活一把年纪,已经很久没有人摸过她的头了,娘也很少摸她的头,娘总嫌弃她是个小野货,脚丫子撒起来,人影都瞧不见。 娘临死前,摸过她一回脑袋。 “花儿,你知道娘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就是生了你,不该让你来这世上走一遭的,受罪哩。”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对自己说:现在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把我再塞回去。 桂花甩甩头,把娘的一点影子从脑海里甩出去,手捏住鼻子,擤出两道鼻涕,往身后一甩,手指在鞋后跟上拧几下,又咕咚咽了口口水,抬头看着晏三合。 “那个李三是南边的商人。” “商人?” “说是做丝绸生意的,可我瞧着不太像。” 晏三合轻轻拍拍桂花的脑袋,低声问:“为什么不太像?” 回忆排山倒海的压过来。 因为,没有几个做买卖的有李三那样一身的气度。 他坐在那里,一手端起茶碗,一只手用茶盖拨动几下,低头轻轻啜一口,再把茶碗放下,冲逝水一笑。 这笑一看就透着虚假,属于皮笑肉不笑的那一种。 其实教坊司也出一两个痴情男人,倾家荡产也要替他们中意的小娘子赎身。 这种男人看小娘子的眼神不一样,是发着亮光的。 李三的眼睛里没有,他看逝水的眼神里甚至透出些淡漠,那张脸就好像挂了一层皮,皮上面一点深情,皮下面都是算计。 “阿水,你别跟他走,他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没几年就会把你卖了,你信我,我瞧人很准的,从没错过。” 她走近,低声道:“桂花,你信不信我?” “我信你,但我不信他。” “信我,就让我跟他走。” 逝水眼神柔柔,声音也柔,“我离开后半个月之内,他一定会再来赎你。” “我不要他赎我,他算什么东西,不就有几个臭钱吗?” 桂花嘶声哭起来。 “阿水,咱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有吃的,有穿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有我在,教坊司没有人敢欺负你。 等你熬到三十岁,你就可以做妈妈,挑几个出众的小娘子,好好调教一番,让她们帮咱们赚钱,她们敢不听话,我就替你教训她们。 阿水,外头的天地很乱的,到处是坏人强盗,从前有小娘子赎身出去了,还哭哭啼啼地跑回来,说外头活不下去了。 等你老了,还有我照顾你。回头死了,咱们埋一处,到了阴曹地府也能做个伴。” “可我想出去。”她低声道。 “出去,出去,出去有什么好?” “能堂堂正正做个人。” “教坊司就做不得人了?” “做的是鬼,只有鬼才是白天睡觉,夜里出来,人都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 她走到窗户边,支起窗棂,声音微哽。 “桂花,你有多久没见过晨起的太阳了?有多久没听过清晨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 春天,东山的桃花开得很艳;秋天,西山的枫叶比晚霞还红……这些教坊司里都看不到,可我都想去看看。” 眼泪无声无息的从着她的眼角流下。 “我还想再去看一场庆余班的戏,戏班子里也有一个叫桂花的,她唱的戏很好听。” 桂花只觉得心酸难过。 阿水啊,你知道吗,那些什么东山的桃花,西山的枫叶,庆余班的桂花我统统都不想看,不想听。 我生在教坊司,长在教坊司,死也会死在教坊司。 这里才有我的一年四季啊! 第305章 归根 晏三合听到这里,才明白为什么两个相依为命的人,最终会分道扬镳。 唐家的水米养了逝水十九年,教坊司的水米养了桂花二十几年,水米不一样,养出来的人也不一样。 逝水不会明白教坊司对于桂花来说,其实就是家的存在,是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桂花更不会明白,教坊司对于逝水来说,是人间地狱,跳不出这个地狱,她只有一死。 夏虫不可语冰,她们的分道扬镳是必然的。 “李三除了是个南边的商人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桂花用袖子抹了一把泪,“他才来教坊司三次,一次是留宿,一次来找管事说要替逝水赎身,最后一次他就把逝水领走了。” 筹谋了这么久,最后的出手干脆利落,李三背后的那个人,不简单。 晏三合:“他替逝水赎身花了多少银子?” 桂花:“一万八千两。” 晏三合刚要蹙眉,谢知非的目光看过来,“这个出价相当的高。” 晏三合:“正常是多少?” 谢知非:“不会超过一万两。” 晏三合一低头,见桂花又流出了鼻涕,从袖中掏出帕子放进她手里:“桂花,教坊司没有拦吗?” 桂花看着帕子,刚要去擦鼻涕,冷不丁看到帕子上绣的一株海棠,又没舍得,吸了吸鼻子道:“没拦,就我拦了。” 晏三合不由自主地朝谢知非看过去,除了价位高以外,教坊司没有拦或许还有别的一层原因。 谢知非轻轻眨了眨眼睛,无声说了三个字:先太子。 两人的看法不谋而合,晏三合指着桂花脚上的鞋子,“这鞋,她什么时候送你的?” 桂花一听她问这个,眼眶又红了。 她八月十二的生辰,那时候两人已经闹得很僵了,多少日子不说话。 生辰那天,逝水主动把她叫进屋里,拿出绣花鞋给她,“试试看,合脚不合脚。” 她梗着脖子没动。 “桂花。” 逝水唤她一声,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我从前在唐家,回回绣娘做了新鞋,我总要第一时间穿起来。新鞋穿在脚上,感觉是不一样的,好像脚下能生出一股子劲儿,走路都带着风。” 她心里隐隐生出不安,这话好像是在跟她道别似的。 “你试着穿一穿,走一走,或许过几天,就敢走到教坊司外头去了。” 又是要她到外头,外头有什么好? 她把鞋往逝水怀里一扔,没好气的回一句:“谁稀罕!” “逝水离开的那天是冬至。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在厨房帮忙,冬至吃饺子,这是教坊司多少年的规矩。” 时隔多年再回忆起来,桂花眼里仍蒙上了层雾气。 “有小丫鬟来说李三办好了手续,已经领着逝水出去了,我……我没忍住,找了个借口偷偷跟出去。 半个月后,有个自称是李三府上的管事来赎我,五百两的价位,管事让我自己拿主意,我没同意。” “她说到做到了。” “是,所以我不恨她,一点都不恨。” “那你后悔吗?”晏三合轻声问。 桂花抬头看着晏三合的黑眸,摇摇头。 “她自己都做了尼姑,可见我料得一点都没有错,那个李三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这是一个让晏三合没有多少意外,却让她头疼的回答。 在桂花的认知里,除了教坊司,外面都是兵荒马乱,如今她“死而复生”,晏三合心想:我要怎么安置她。 “你……怎么去倒了恭桶?” “人老了,不中用,做不得侍候人的精细活儿,从前那些护着我的人,也都一个个不在了,老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 桂花叹了口气:“再加上夏玉那个贱人从中使坏,我……” “你的名字在教坊司的名册上已经划去了。” 晏三合指着谢知非和裴明亭:“他们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只要你愿意。” “用不着了,姑娘,落叶归根,我想跟我娘葬一起。” 桂花嘴角牵出一个难看的苦笑,随即咬咬牙。 “再说,阿水走了,我也没多少日子好活,这偌大的教坊司,总不能让夏玉那个老婊/子一人独大,我得帮阿水跟她斗下去。” 晏三合看着这个桂花,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有些人生下来就跟有些词无缘。 夫妻和睦、母慈子孝、阖家团圆、儿孙满堂、幸福安康…… 所以在这个老妪的身上,对错究竟要如何定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告诉她…… “静尘去世的时候,穿上了和你脚上一模一样的绣花鞋,想来她也是一直一直想着你的。” 桂花咧着嘴笑了,稀疏的几颗牙齿在月色下,还显得挺白。 “这鞋子我一穿上脚,多少小娘子都嫉妒了,她们都照着这鞋的样子,做了双一模一样的,后来听说还传到了别的妓院。” “是好看。” “姑娘你知道吗?” 桂花抓住晏三合的手,“这鞋是她从唐家带来的,绣线是宫里的贵人赏的,我的这双是照着她的那双一针不少的做的。” 说着,说着,她又懊悔起来了。 “可惜,我穿的次数太多,鞋就脏了,回去后我就洗洗晾晾收起来,等死的那天再穿上。” 晏三合笑道:“她走的时候,不仅穿了这双绣花鞋,还有一套百田衣,这衣裳的来路,你知道吗?” “知道啊,那也是她唐家的东西,她也送了我一套,我就穿了一次,太花里胡哨了,就没舍得再穿。” 桂花得意的翻了个眼睛,“她有的,我都有,她在我身上,从来舍得花银子的。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是什么?” “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带了一个小包袱,装了那一身衣裳和鞋子,那些客人给她的金银首饰,还有存的私房银子统统留给了我。” 傻桂花啊! 那是她料定了你,不会跟她离开教坊司。 “别看夏玉那老婊/子光鲜亮丽,她的银子都被男人骗光了,还没我有钱呢,我的钱都藏起来了,谁也找不到的。” 桂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姑娘,你还有话要问吗?” “没有了。” 该问的,都问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桂花嘴唇动了几下,“那……看在我说了这么多的份上,姑娘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我想去她坟上看看。” 桂花喃喃道:“老姐妹一场,我得去劝劝她,人啊,不能想太多,龙门要跳,狗洞要钻,得有一日活一日。 她要当初肯听我的话,肯留在教坊司,一定比现在活得长寿,死了也不可能棺材盖不上。 我娘说的,死了就是尘归尘,土归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 晏三合听着她絮絮叨叨,忽的心头的惆怅都没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她的命比谁都苦,比谁都贱,可从来不怨天,不怨命。 就像北仓河边的珍姐儿一样,只要有酒喝,有肉吃,她就能满足地大笑起来—— 贼老天,我就是要快活给你瞧! 第306章 抓贼 月黑风高夜,正是抓贼时。 就在晏三合在心里喊出那句贼老天的时候,谢府后门的草丛里,小花总管拍死一只在他身上吸饱了血的秋蚊子,低骂。 “直娘贼的,老子拍死你个作恶的小人。” 经过两天的暗中布线,谢总管得了一个消息:有人半夜从谢府后门进出。 后门的门房叫阿五,这老货是个酒鬼,平常像个人,一沾酒就成了鬼,还是个睡死鬼。 人一旦睡死了,还能看什么门,不就给了别人钻空子的机会。 谢小花连守两夜,蚊子是满载而归,他却落了空。 今儿是第三夜。 阿五这老货喝了几口猫屎又呼呼大睡了,那呼噜打得震天响,谢小花心头那个恨啊,牙都要磨碎了。 忽的,有脚步声。 来了! 小花总管瞬间像打了鸡血一样,两只眼睛唰唰放亮光。 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那人先四下瞅瞅,然后蹲在门房的窗户边听了片刻,踮起脚尖,跟只猫儿似的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门栓。 这人正是阿五的婆娘——周大娘。 周大娘装模作样的学了几声猫叫,接着又从暗处走出来一人。 谢小花定睛一看,脑子里“轰隆”一下炸了。 怎么会是她? 她从袖子里摸出二两碎银子,塞到周大娘手里,然后从门缝里熟练地钻了出去。 谢小花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多亏自己多了个心眼,孤身一人上阵,多一个人,这事儿都瞒不住。 她,正是太太的陪房李正家的。 周大娘等李正家的走出去,又轻轻拴上了门拴,摸着银子乐滋滋儿的走了。 谢小花等人走远,这才从草丛里钻出来,在原地站了几息的时间,一咬牙,一跺脚,打开门栓跟出去。 狗日的,花爷爷豁出去了! 花爷爷抡着两条胖腿,跟踩了风火轮似的,没几下就看到了李正家的背影。 只见那李正家的鬼鬼祟祟走到巷子口,站定,然后四下看看。 花爷爷吓得赶紧躲在一棵大树后,收腹,收屁股,憋住气。 娘的! 回去一定要少吃几碗饭,这身材太影响他发挥了。 李正家的正焦急的等人,花爷爷小碎步往前跑几步,躲到一颗树后面,探出脑袋看看; 过一会,又小碎步往前跑几步,又躲到一棵树后面……三棵树一过,花爷爷离李正家的只有短短十几丈。 就在这时,月影中走过来一个人。 花爷爷赶紧憋气把自己缩成一根棍子,然后一点一点探出两只圆骨碌碌的眼睛。 眼睛一定,落在来人身上,谢小花脸上的表情仿佛被人劈了一刀。 这人他还认识,哟喂! 是杜府的管事,哟喂! 快让我听听他们在谋划什么,哟喂! 我还得往前挪一棵树,晏神婆啊,你快保佑我不被人发现,否则我要死翘翘的,哟喂! 巷子口,就在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的时候,谢总管踮起脚尖,跟只兔子一样灵动的往前挪了几步。 李正家的做贼心虚,耳朵竖得也像只兔子似的,“谁?” “喵……” 一只野猫蹿出来,几个跃身便跑不见了。 李正家的拍拍胸口,长松口气,“吓死我了。” 杜府管事笑道:“别怕,这个时辰鬼都回去睡觉了,哪还有人,快和我说说谢府现在如何了?” “还能如何,闹着呗!” 李正家把头凑近了,低声道:“劳烦您和小姐说……” 小姐? 杜依云? 谢小花浑身的汗毛根根竖起的同时,心有余悸地想:老子多有先见之明打了光棍,女人就他娘是祸水! …… 归程的马车很空,车里只坐了三个人。 李不言和黄芪一道陪着桂花去了西郊水月庵。 车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尿粪味,小裴爷被熏得头重脚轻,恨不得亲自驾车算了。 一看边上的晏三合和谢五十坐得纹丝不动,心里骂道:这两个粗人! 骂归骂,屁股还是坐得稳稳,并冲神婆露出一个坚强的笑,“下面,咱们要怎么做?” 晏三合抬眼对上裴笑的目光:“教坊司以后可以不用去了。” “为什么?” “逝水一心想逃离的地方,不可能是她心魔所在,这是其一。” 晏三合淡淡道:“其二,水田衣和绣花鞋都是唐家的东西,她的心魔应该在唐家。” “当务之急,要先找到两个人。” 谢知非接话:“一个诸公子,一个唐爷,这两个是关键人物。” 晏三合点头表示赞同,“至于那个李三,可以暂时先放一放,左右他也是别人的棋子。” 小裴爷皱眉:“那……” 谢知非:“那就先找诸公子,这人的姓稀罕,好找。” “辛苦三爷。” 晏三合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打听起来小心些,要花多少银子直接和我说,不能让你又出钱,又出力。” 小裴爷:“嗨,他……” “我不会和你客气。” 谢知非回看着她,唇边透出个无奈的笑,“现在不是银子的问题,现在是唐家问题。” 小裴爷:“唐家……” 晏三合:“我是不怕的,就看三爷和小裴爷怕不怕,如果怕,你们可以……” 小裴爷一听话音不对,赶紧表忠心,“我怕什么,我……” 谢知非:“我会尽量小心,你别瞎担心。” 被人忽视的小裴爷怒了,“还让不让人说话?你一句,我一句,我他娘在你们眼里……不存在?” 晏三合:“……”不存在。 谢知非:“……”不存在。 晏三合颇有几分心虚地看了眼谢知非,偏过脸对裴笑道:“你另有重任。” 重任? 小裴爷来劲儿了:“快说来听听。” 晏三合:“这几天有空陪我去听听戏。” “嗯?” 还有这样的好事? “唐之未在闺中爱听戏,我对戏一窍不通,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晏三合一挑眉,“小裴爷可否赏脸?” 小裴爷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了,还是受了刚刚插话插不进去的刺激,贱贱地问道:“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找谢五十?” 他? 晏三合目光闪了闪。 我得避讳一下! 第307章 避讳 “我得避讳一下”这个念头,一上车晏三合心里就有了。 小裴爷与她来说,是齐大非偶。 谢知非更是。 她并非自卑自己的身世,人有贵贱高低之分,心没有。只要心是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就不存在谁低谁一等。 点完香,解完魔她为什么总要晕过去? 因为太累! 一个心魔化解完,她就经历了一次从生到死的人生。 欢喜难过,痛苦煎熬,悲欢离合……她都会原封不动的再活一遍,以至于她短短十七岁的年纪,已有七十岁的心境。 而这个心境告诉她,人生总会留些遗憾,眼前这个人笑起来露出酒窝的男子,注定会是她的遗憾。 既然注定了,那便不必再开始,不必让它成为这辈子都迈不过去的心结。 晏三合,你得管住你自己的心! “三爷负责找人。” “对,我得找人,一个诸公子,一个唐爷,都得费我些工夫。”谢知非看着晏三合,也慢慢阖上了眼睛。 “谢知非,你得管住你自己的心!”他也在心里说。 她是郑淮右,是你妹妹。 哪怕你现在披着谢府三爷的一层皮,在内里,你们还是兄妹。你要注意你的一言一行,别跟个撩了就跑的渣男一样。 还有,你顶着一张大姑娘小媳妇都爱的脸,不是让你来祸害自己人的。 你瞧瞧你,脚都已经踩在悬崖边上了,还不知道要收回来吗? 要有分寸感! 一旁,小裴爷纳闷了,刚刚他们说话,我插不进话;这会他们都不说了,我还是插不进话? 啥情况? 小裴爷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一圈,最后落在谢知非身上,晏三合说话,这小子说话;晏三合闭眼,这小子也闭眼。 怎么这么默契? “明亭,一会进城后先送你回去?”谢知非眼皮没睁。 “这么晚了送什么送?去你房里挤一挤。” 小裴爷的瞳孔露出满满的阴森来,心说一会到了房里,我还得好好审你一审! 谢知非无声松了口气。 也好! 有这小子插科打诨,马车里的气氛至少不会那么尴尬。 他偷偷掀开一点眼皮。 不知道是不是离得太近的原因,晏三合身上的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钻。 她身上有一股刚洗过衣服留下的胰皂味儿,中间混着一点少女特有的体香,让人莫名想到温柔干净两个词。 …… 回到谢府,已是丑时二刻。 谢知非不等马车停稳,蹭的跳下车,蹬蹬蹬几步跑上台阶,然后转身,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明亭,扶一下晏三合。” 怎么让我扶? 裴明亭一脑门诧异,不知道我得和她避嫌吗? 还有,你小子跑那么快干什么,活像只兔子一样? “不用扶。” 晏三合掀帘,右脚先落稳在地上,然后左脚再慢慢着地。 谢知非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很没滋味,只是还没来得及细品“为什么会没滋味”,门里边冲出来条人影。 “三爷,三爷……” 三爷目光陡然一厉,吓得谢总管赶紧闭嘴,眼睛骨碌一转,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该死”。 他颠颠的上前,冲晏三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晏姑娘回来了,晏姑娘辛苦啦。” “谢总管这么晚了还呼天抢地,更辛苦!” 谢总管:“……”这话噎死个人啊! 晏三合扔下这一句,眼风丁点都没扫向谢知非,反而向身后的小裴爷轻轻一点头,扬长而去。 夜色寂寥,背影更寂寥。 谢知非的心情顿时变得十分的微妙。 她为什么连个头都不冲我点点? 难道是我刚刚做得太过明显了? 或者我应该循序渐进一下? 我要不要追上去,先把她送回院子里? “三爷,三爷……” “鬼喊鬼叫什么?” 三爷思绪被打乱,气焰十分的嚣张,“欺负我耳朵聋,还是显摆你嗓门大?叫床有那么大的声音,我就服你。” 谢总管一怔。 我鬼喊? 爷啊,你怎么不说你盯着人家姑娘的背影看半天? 还有! 哪有男人叫床的? 呜呜呜呜…… 忠仆难做啊! 谢知非一看谢总管那张委屈的脸,脸上强撑着爷的派头,淡淡道:“到我书房说话。” …… 忠仆难做,但谢总管却做得很称职,整桩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得一点都不乱。 听完,谢知非还没说什么,小裴爷直接炸了。 “操!杜家的祖坟冒青烟了,生了杜依云这么个玩意儿?” 小裴爷一手插腰,一手指着谢知非。 “怪不得每回我和她说话,都有种给祖上蒙羞的感觉,贱货当上瘾了,是改不掉的,也就你个二傻子,还把她当个好人,好她奶奶个腿儿。” 小裴爷自打认识晏三合以后,骂人这一项毛病就如同娼妓从良,已经改邪归正。 如今重操旧业,谢天谢地水准还在。 “还有你那个娘,她是顶了个恭桶在脖子上吧,恭桶那么重,她顶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也不嫌累呢?” 谢知非被人指着鼻子骂娘,半点没有生气,反而身子往后一躺,曲起一条腿,轻轻笑了一声。 亏他还笑得出来! 小裴爷抓狂了,“谢五十,你瞧明白了没有,杜依云这是要搅得你谢家鸡犬不宁啊!” “我不傻。” 谢知非指了指一旁的小圆凳,示意谢总管坐。 作为三爷的心腹,谢总管当仁不让的坐了,把脑袋凑过去,“爷,怎么个章程,你发话!” 三爷冷笑:“无凭无据,能有什么章程?” 一盆冷水狠狠泼过来,谢总管的血都凉了。 那杜府管事明明说,让李正家的继续在太太跟前滴眼药水;明明说,找个机会再让太太和柳姨娘闹一场…… 谢总管抬眼去看三爷,见他嘴角勾着笑,一双黑眸却冰凉如刀,俊脸一半在烛火下,一半却笼在暗影里,如鬼如魅,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是了! 李正家的是太太的陪房,堂堂内阁大臣的发妻,被一个奴婢玩弄于股掌之间,说出去,丢的是谢道之的脸,是大房的脸。 这是其一。 其二,这老贱货吃里扒外,挑拨离间,谁给了她这么大的狗胆?是太太。 说来说去,根子都在太太身上,三爷刚刚那一笑,根本就是怒极而笑啊。 第308章 护短 谢知非能不怒吗? 明明是他耽误了杜依云几年好时光,这人不冲着他来,反而冲着晏三合去,算什么? 母亲身上领着一个三品夫人的诰命,夫人二字是温和,是善良,是恭敛,她哪一样做到了? “正所谓家和才能万事兴。杜依云利用内宅妇人,让谢家不得安宁,用心太过恶毒;朝晏三合这个无辜的人下手,手段太过狠毒。” 他一张脸越发清冷,气势却隐隐生出来。 “我好奇的是,这般恶毒、狠毒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有人。” 这话一出,小裴爷和谢总管同时变了脸色。 如果是她一个人的主意,说到底还是由爱生恨的私人恩怨; 如果她背后还有人,那事情就严重了,是杜家在向谢家报复下手。 谢知非沉默良久,“老爷歇下了?” 谢总管忙道:“回三爷,歇在书房。” “我哥呢?” “已经歇下了。” “谢总管,你先去把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我哥听,也别瞒着我大嫂,让他们夫妻两个拿主意。” 谢总管没动,反而又把脑袋往前凑凑:“三爷想好了,这样一来,太太的事情就瞒不住,二房那头……” “谢家在前,大房在后。” 谢知非抹了把疲惫的脸:“小花啊,三爷我虽然混是混了点,但谁主,谁次,谁轻,谁重还是分得清的。” “是!” “对了!” 谢知非眼神与裴明亭一对视,“他们怎么拿主意我都无所谓,但有一点,李正家的必须死!” 谢总管心漏一拍:“是!” 谢总管片刻不敢耽搁,匆匆而去。 小裴爷往床上一栽,眼睛半睁半眯,“谢五十,李正家的必须死,这是个什么章程?” 谢知非倚着竹榻,手枕在脑后,“一来吃里扒外的人,谢府容不下;二来……” 他目光落在窗外,淡淡吐出四个字:“杀鸡儆猴。” 猴是指杜家。 如果只是杜依云,那就警告她手别伸太长; 如果她背后还有杜建学,李正家的一死,杜建学就会明白一件事情:谢家不是软柿子,少他妈玩阴的。 “真别说,你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裴笑两只眼睛困得睁不开。 “从前怎么样?” “逢人三分笑,泥人一个。” “现在呢?” “现在?” 小裴爷掀开眼皮看他一眼:“身上长出刺,都会要人命了呢!” 那是! 谢知非心中冷笑,谁敢动我妹子,我就要谁的命! “三爷。” 就在这时,谢总管在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冲谢知非努努嘴。 去而复返? 谢知非从榻上爬起来,刚要问一声什么事,谢总管的脑袋已经缩了回去。 他大步走到外间。 谢总管赶紧用眼神示意:三爷咱们走远些。 谢知非见他这般神神秘秘,想也没想,便抬腿去了院外。 这时,谢总管才踮起脚尖,趴着三爷的耳朵道: “有件事情,爷心里有个数,老太太和老爷的意思,想把晏姑娘许给二爷,这事柳姨娘也是知情的。” 谢知非的脸,唰一下沉下来,心里不由得骂出一个字:操! “小花!”他忽然低低唤了一声。 谢总管一听这两个字,小腿肚一哆嗦,赶紧老实交待。 “这事老奴是无意中听了一嘴,没和三爷说,一是忙着替三爷办事,二是老爷、老太太后面没再议。今儿个爷要把太太的事情抖出去,老奴想着……” 话没有再往下说,但他相信三爷应该是明白了。 李正家的事情一旦抖出去,老爷厌恶太太的同时,多少会对柳姨娘生出些愧疚来。 老爷的愧疚不会只是嘴上说说,必定是要落到实处的,谁也料不准柳姨娘会不会趁机拿二爷的婚事说事。 晏姑娘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放到二房,大房除了占一个嫡,还剩下什么? “小花,还是你疼我!” 三爷的手落在谢小花的肩上,拍了拍,“去吧,好好当差,争取晚一点去庄上挑粪,多陪三爷我几年。” 哎哟这臭小子! 谢小花嘴一张,愣是没说出半个字来。 臭小子捏了捏他颈后的肉,冲他笑一下,眉眼全都弯了弯,谢小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人和人,讲究一个缘。 谢府三位爷,就数眼前这一位和他投缘。 小时候这位病祖宗,不要太太抱,不要老爷抱,不要奶娘抱,就要他谢小花抱。 “小花,小花,小花……” 一天能叫上几百声,魂都给他叫没了。 如今长大了,做了爷们,也会摆脸色说狠话,但只有他谢小花知道,三爷从没把他当外人,也舍不得让他去庄上挑粪。 为啥? 因为三爷和别人不一样,越是在意的人,他越会出口损几句,逗一逗,逗得你上蹿下跳,咬牙切齿,他就开心了,得意了。 混是混了点,但护短却比谁都护,府里有谁敢说他谢小花的不是,三爷第一个翻脸。 用三爷的原话:他的人,只能是他来欺负;别人,都他娘的滚边上去。 …… 谢总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时,谢三爷脸上的笑荡然无存。 谢老二配晏三合? 我呸! 这世上男人就是一个个都死绝了,三爷我也不会把妹子许给他。 谢知非在心里咒骂一声,抬脚走回房里。 房里,裴明亭四仰八叉的躺着,长衫解开了四颗扣子,露出一截突起的喉结,眼底两抹黑色,整得跟纵欲过度似的。 但不知为何,谢知非却觉得这人亲切。 “明亭。”三爷低唤, “嗯。” “觉得晏三合怎么样?” 小裴爷原来已经和周公相拥而卧了,一听这话,硬生生打了个激灵,倏的睁大了眼睛。 操! 我竟忘了自己住谢府的目的。 “兄弟一场,谢五十你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对晏三合有什么想法?” “没有!” “没有?” 小裴爷惊得从床上坐起来,“怎么可能,小爷我看你的样子,分明是……” 一双冷眸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撞了一下,小裴爷吓一跳:“狗日的,你什么眼神?打算吃人啊?” 谢知非没说话,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 这眼神不对啊! 第309章 煽风 小裴爷心里转了几个弯,放软了口气。 “你要真有什么想法,也是好事一桩,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英雄所见略同。” 丑时的秋夜,烛火都透着孤寂。 小裴爷心头那个感叹啊。 “谢五十,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反正我是成不了了的,你努力争取一下,这么好的姑娘,咱肥水不能流外人田啊。” “是真没有。” 谢知非咬咬牙,终于开口。 这话其实在他心里盘了好几日,原本还只是想试探一下,现在听他这么说,试探都不用了。 这世上,还有比裴明亭更适合晏三合的男子吗? 没有了! 知根知底不说,家世清白不说,只凭他敢背着裴家二老上门提亲,这辈子就不可能亏待了晏三合。 就算他想亏待,不还有自己吗?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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