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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北风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窗户,仿佛是老天爷在催促: 你这个杂种,怎么还不去死呢? 陆时病了,病得晕晕沉沉,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他心想,这一回自己彻底成了孤魂野鬼,再不能喊“娘,我冷”,再不会有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把他从阎王殿里救上来。 自己这样的遭遇,日后被人提起来,也只是一句“可怜”,不会多出一分同情。 那就去死吧。 反正他也不想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时的鼻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随即,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少女眉眼,很清澈。 是梦。 陆时贪恋这种感觉,把脸往那只手上蹭蹭,又闭上了眼睛。 “见溪,给我冷水。” “……” “去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 “去看看郎中来了没有……” 梦里怎么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陆时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强撑着睁开眼睛。 视线里,又闯入一张男人的脸。 怎么这姓唐的小子也入梦了? 陆时五内俱焚,心说就不能让他和她单独处一会吗? “你醒了?” “唔。” 陆时低喃一声,察觉到那只手要从额头挪开时,他赶紧开口:“别挪开。” 声音又哑又沉,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藏在被中的手用力掐了一把。 痛意袭来。 哪是什么梦啊,那人就真真实实的在他眼前。 陆时挣扎着坐起来,忽的脸上有什么东西落下来,是湿的,也是热的。 他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用目光描摹着少女的轮廓。 瘦了,黑了,憔悴了,头发也梳得乱七八糟,有几缕落在耳边。 她是怎么来的? 先生知道不知道这个事儿? 只有一个唐见溪跟着吗? 林壁人呢? “师兄,你可快点好起来吧,我们这一趟出来,费了老鼻子劲。” 唐见溪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嘴里开始絮叨。 “师妹对先生说要去静安寺给师母礼佛念经,先生不放心,让我和褚师兄陪着。 到了城外,我们兵分两路,林壁扮成师妹的样子,和褚言停去了静安寺;我们气都没喘一口,就往南边来。 你不知道哇,这一路走得多难,那马车颠的差点没把我骨头颠散架了,师妹她……” “师兄,你先出去一会,我有话和陆时说。” “大冷的天,你让我到哪里去……” “师兄?” “罢罢罢。” 唐见溪站起来,“别太久,顶多半个时辰,这南边的天怎么这么冷,风都往你骨头里吹,真他娘的遭罪哩。” 门掩上,房里静下来。 她起身把窗户关了,又从脸盆里捞起毛巾,绞干了,放在陆时的额头上。 陆时被毛巾的冷,激的一哆嗦。 “你自己按住。” 她在椅子上坐下,目光与陆时对视片刻,垂了下去。 “我这人倔,别人越不让我干什么,我越会干什么。那天你说,除了西厢记,别的戏随我看,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看。” 陆时按着头上的毛巾,不说话。 “西厢记前身叫莺莺传。” 少女自顾自说,完全没有注意到陆时的脸,已经变了。 “莺莺传里,张生考取了功名,转身就娶了别的女子。他还把莺莺自荐枕席的事,当笑料说给同窗听,这人是个地地道道的负心汉。” “你知道便好。”他哑声道。 “陆时,莺莺这姑娘,其实挺傻的。” 又是一句陆时,叫得他呼吸不过来。 “她其实应该听她娘的,亲娘不会害自己的女儿,老夫人不同意,一定有她不同意的原因,你说对吗?” “嗯。” 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他一眼后,扭头望着窗外的夜色。 “我娘临走前对我说,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图的,无非是个知冷知暖的人,不一定要大富大贵。你病了,他给你端药,你冷了,他给你添衣,就已经很好。” 陆时看着她,喉头滚动了几下。 师母他从未见过,只听先生浅聊过几句,没什么印象。 “我娘还说,看一个男人,除了要看他的家世外,还要看他的人品,人品比家世重要,家世可以慢慢攒,慢慢挣,人品一辈子变不了。” 她又把视线挪回来,落在他身上。 “我娘最后说,情爱这个东西短的很,三年五载就没了,最后过日子,终归是在柴米油盐上,哪怕你是个天仙,男人也有厌倦的一天。真有那一天,孩子,你就把自己过好。” “师母……是个通透的人。” “你二十岁到唐家,今年二十六了。” 她笑了一声,又不像是笑,似乎是感叹。 “六年的时间,陆时,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陆时摇摇头,心说你再这么叫我,我非得崩溃了不成。 “手拿开。” 她突然岔开了话题,把他额头的毛巾拿下来,起身把毛巾在冷水里打湿,又拧干了,再覆在他的额头上。 她的指尖很凉,触碰到他皮肤上的时候,陆时感觉心里有东西一下子炸开了。 “我不大会做事,我病的时候,看到林壁是这么做的。” 她拨了拨耳边的碎发,又坐下去。 “时间太久了,有些事情太细碎,我已经记不住了,我只说我看到的一件事,成吗?” 陆时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师妹……” “你不许说话,只许听我说。” 一瞬间,她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咱们园子里的那幢戏楼,是你撺掇我爹爹建的吧?那样式也是你画的吧?” 嗡! 陆时的耳朵一下子听不见任何东西。 “师妹总女扮男装不是个事儿,她将来是要嫁进高门的,一言一行都差错不得。” “先生,咱们在园子里临水建个戏楼吧,回头再养几个戏子在府里,师妹想看什么,就让他们演什么。” “戏楼的样式我画好了,这事先生你不用操心,交给我就成。” “不会耽误读书的,也就两三个月的事儿……” 第395章 天上 “你和爹说这话的时候,我其实就在屏风后面。你走后,爹问我什么想法?” 她脸上透着一点坏,“我说,银子不要给足,人手也不要给足,我就同意建。” 陆时用力捶了一下床板,有点恼羞成怒。 “有一个人,骗了褚师兄二百两,骗了唐师兄三百两,然后把自己存了好几年的银子都搭了进去,嗯,大概三十几两吧。” 她眼底有水光荡漾。 “他还找了三胖帮忙,那个打铁铺的掌柜也被他请进了府,后院的七个书生,硬是被他逼着出了力。 三个月的时间,他除了读书、喂马外,都在干活。他话最少,活干最多。夜里读完书,还不忘去那边溜达一圈。 戏楼落成那天,别人都来了,唯独他没来,说是身子不大舒服。 我那天听完戏,走到他院门口,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进去,就在门口,骂了一声‘傻子’,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陆时没有听见。 他正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三个月,把他累够呛。 “你知道,爹看了那戏楼后,与我说什么吗?” 她再一次拿走了他额头上的毛巾,走到脸盆前用冷水浸湿。 陆时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浑身真的一点劲儿都没有。 是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他说,山石这孩子堪以重任,于是,我大着胆子问。” 她转过身,倚着窗户,安静地看着他,“爹,你相得中他吗?” 像是一把匕首,忽然插进了陆时心口,这是他最柔软、最没有防御能力的一处地方。 他感觉到痛,又觉得不是那么痛。 “你猜,我爹回了我一句什么话?” 陆时连气都不敢出了,就这么憋着,唯恐哪怕他轻轻的一个呼吸,惹得她不高兴了,她不肯说出先生的回复。 她走上前,第三次把毛巾覆盖在他额头上,然后唇慢慢弯起,变成一个十分柔和的弧度。 “爹说:我女儿相得中,我就相得中。” 陆时一动不动,像他的字一样——山石。 山石是寂静的,是沉默的,是冰冷的,可此刻他的心却是热的,而且跳得很快,几乎都要跳出胸腔了。 这一定是个梦吧。 他想。 为什么听上去那样的不真实,那样的虚无缥缈。 良久,他张了张干裂的唇,刚要说话,少女如葱一样的手指覆盖了上来。 “陆时,我其实……” 她一双眸子像火一样灼烧着,“……没有吃过苦,我离了林壁连头发都不会梳。 唐师兄没有夸大,这一路我们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可我还让赶车的快一点,再快一点,我……我怕来晚了,让你一个人难过。 你难过的事情那么多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心想陪陪总是好的。娘刚走的那会,我简直要活不下去,是爹和林壁一直陪着我。 娘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爹说的,她说:这世上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一个‘忘’字,好的、坏的都要忘了,人才能往前走。” 陆时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得眼睛都酸了,流下泪来。 二十六年,他活了二十六年,到今天才恍然发现,那女人在他的生命中,原来充当了一个陪伴的角色。 哪怕这个角色她扮得不那么称职,他总还有个可以惦记的人,所以她走了,他才会觉得天大地大,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可现在,唐之未来了。 千里迢迢的赶来了,就坐在他的面前。 陆时伸出手,捏住她落在他唇上的半截手指,“你……能陪我多久?” 她轻声道:“很久,很久。” “你就不怕……” “不怕。” 她莞尔一笑,笑得妖气十足。 “我又不是崔莺莺,我是唐之未,我娘一手养大的,我不会看错人,你信吗,陆时?” 我信的,唐之未。 陆时忽然想到六年前,在静安寺,他趁夜摸到西园门口,听到她和林壁说话,心中质问老天爷: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种人,不仅有爹疼,还有娘爱?凭什么有人在天上,有人在阴间。 老天爷,我错了。 原来我也一直活在天上。 ……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 戏台上,书生终于高中举人; 香,也只烧得剩下一点。 晏三合低唤一声:“不言。” “是!” 李不言起身。 朱青、黄芪随即也跟着她一道走出去。 就在这时,那一团白烟忽然不安地蠕动起来,片刻后,白烟向晏三合飘过来,缠在她的手臂上。 晏三合抬起另一只手,很轻很轻的拍拍那团烟,笑道: “别担心,你只管安心去,他会跑着来见你的。” 小裴爷傻傻地看着这一切,又傻傻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是跑?” “因为。” 谢知非接话:“心里思念的人,是片刻都等不及的,就算跑着去见,也恨自己跑得不够快。” 晏三合:“……”他怎么说了我要说的话? 小裴爷:“……”这小子八成是对谁动了春心,否则这种话,他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包房里忽然刮起一阵狂风。 谢知非和小裴爷只觉得眼睛一痛,来不及的闭上。 风吹起了晏三合的黑发,吹落了最后一截香灰。 香灰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的时候,晏三合脑海里听到“咯嗒”一声。 紧接着,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 “谢谢你,我去了。” 去吧,唐之未。 人鬼殊途,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晏三合深吸口气,轻声道:“她的棺材合上了。” 小裴爷:“这么快?” 谢知非:“那你是不是要晕过去了?” 晏三合点点头,目光看了眼台上的书生,然后垂下了眼,静静地等待着昏厥的到来。 一息; 二息; 三息…… 戏台上,最后一声戏鼓子落下,晏三合发现自己始终清醒着。 真是奇怪。 她抬起头,发现谢知非、小裴爷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晏三合学着李不言的样子,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时,目光飞快地看向戏台。 这一看,大惊失色。 “他不见了。” 谢知非很快反应过来,“我们也快离开。” 晏三合迅速地抄起桌上的两枝桂花,用力扯了一把还在发呆的小裴爷: “快啊——” 第396章 拦截 更衣间里。 陆时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油彩,脱下戏服,换上自己的衣裳。 程扶摇耐心的等在边上,见他一切妥当。 “大人,请跟我来。” “好。” 穿过一条黑漆漆的小路,戏楼的喧嚣声渐渐离去。 路的尽头,站着陆大。 陆大见到老爷过来,上前扶住。 陆时推开他的手,朝身旁的程扶摇抱了抱拳。 “十八年,程班主,叨扰了。” “大人说的什么话。” 程扶摇连忙摆手,“没有大人,就没有唱春园的今天。” 陆时缓缓道:“高山流水,程兄,我们就此别过。” 程扶摇虽然心中早有预感,却仍忍不住问一句。 “以后还会再来吗,大人?” “不会。” “那……我送送大人。 “不必送,到这里便很好。” 陆时的话刚落,陆大眉头一紧,厉声喝道:“出来。” 夜色中,有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整整六个。 程扶摇震惊了。 “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自然是千方百计。” 晏三合走上前,在陆时面前站定,“陆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陆时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似乎料定了他们几个一定会找来。 “找我何事?” “来和陆大人说一声,戏鼓子落定的那一瞬间,她的棺材也咯嗒一声盖上了。” 陆时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临走前,她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笑纹在晏三合嘴角一旋,露出一点狡黠。 “我想把她那句话,转告给陆大人,也想请陆大人先说一说陈年往事。” “晏姑娘,我还有事……” “如果她的一句话,分量还不够的话,添上这个……” 晏三合不给陆时拒绝的机会,从背后拿出两枝桂花,送到他面前。 “够吗?” 够吗? 陆时慢慢闭上眼睛,微润的清香扑鼻而来。 这是他再次回到唐家后,她闺房里常常摆着的花,她说她喜欢这种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开遍了的花。 她哪里是真喜欢。 不过是蟾宫折桂,暗示他将来会有个好前景。 为了他的前景,她还把这花天天插在先生的书房,弄得先生忍无可忍,直感叹女大不中留啊! 陆时睁开眼睛,目光没去看晏三合,而是落在谢知非和裴笑身上。 “内阁大臣谢道之的儿子,太医世家裴家的长子,两位拦住我,就不怕惹出些什么麻烦?” 谢知非上前,恭敬行礼:“既然来了,就不怕。” 小裴爷对他亲老子,都没这么恭敬过。 “怕也没用啊,老大人,我这人好奇心特别重,谜团不解开,我觉都睡不好,您可行行好吧!” 陆时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转过身。 “程园主,可有幽静的地方,让我与年轻人说几句话。” “有,大人请跟我来。” “阿大,你去巷子口盯着。” 陆大脸色微变,“老爷?” “不用担心。” 陆时从晏三合手上接过桂花,往地上一掷。 “一把老骨头了,他们总不至于害我。” 晏三合朝地上看一眼,心跳的厉害。 这人,总不按常理出牌啊! …… 程扶摇说的幽静之地,竟是一处三面环水的水榭。 里头的摆设极为简单,就几张桌椅和一个茶台。 谢知非四下看一眼,“程园主,可否借你的茶台一用。” 程扶摇看都没看谢知非一眼,只冲陆时道:“大人只管说话,我在外头守着。” 谢知非有些尴尬,头一回觉得自己这张脸也没什么大用处。 就在这时,晏三合轻轻咳嗽了一声。 朱青、黄芪对视一眼,走出水榭后四下散开。 李不言则拿起红泥小壶,开始烧水冲茶。 四只茶盅倒满热水后,她随即掩上水榭的门,隐入了黑夜中。 陆时脸上颇有几分意外。 晏三合冲他淡淡一笑,“老大人的身份,老大人后面要说的话,我们不得不千倍万倍地小心。” 陆时撩起衣衫,在椅子里坐下来。 “晏姑娘,不是小心就能驶得万年船的。” 这话乍一听平淡无奇,可细细一品…… 晏三合心惊到语塞。 谢知非忙道:“小心总是件好事,否则连累到老大人……” “连累?” 陆时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猝不及防,声音又大,把晏三合他们都吓了一跳。 小裴爷急得直跳脚,“老大人,您快别笑了,别把狼给招来啊!” 陆时看着裴笑,“狼不是招来的,狼是闻着味儿,自个跑来的。” 哎哟喂! 我的老大人啊! 您可别打什么哑谜了,咱们开门见山吧! 小裴爷急得直瞪眼。 “说吧,想听什么陈年往事?” 陆时阖上眼皮,一脸的疲惫,刚刚唱过戏的嗓音,也染了些沙哑,听上去有些暮气沉沉。 晏三合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片刻后,她才问道:“老大人什么时候学的戏?跟谁学的?” “没有跟谁学,就是自己看,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会了。” 晏三合:“大人喜欢听戏。” 陆时睁开眼,“她喜欢。” 回答的直截了当。 晏三合发现陆时这人一下子变得痛快起来。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心魔是你?” “只能是我。” 晏三合:“为什么这么笃定?” 陆时不答反问:“她是不是临死前脱下了尼袍,换上了一套水田衣,还穿了一双在灯光下能看到月亮的绣花鞋?” 晏三合:“你都说对了,并且她还擦了胭脂。” “都是我陆陆续续送她的。” 陆时伸出手,摸了摸掌心的老茧,摇摇头。 “为了送她这些,我打了很长时间的铁,老茧都多出很多。” 不等晏三合再问,他又道:“我和戏里的张生一样,曾经是个穷书生。” 晏三合:“戏里张生和崔莺莺的故事,就是你和她的故事。” 陆时的话回答的很坚定:“不是。” 晏三合:“既然不是,为什么你唱了这样一段戏后,她的心魔就解了。” 陆时目光看向水榭外,带着几分悠远。 “晏姑娘可曾去过严如贤的宅子瞧瞧?” 晏三合:“去过。” 陆时:“后花园里有座戏楼,你可曾看过?” 第397章 心疼 戏楼? “不仅看过,还在下面坐了很久,要不是雨大了,我还想多坐一会。” 陆时:“晏姑娘喜欢那里?” 晏三合:“喜欢。” 陆时:“为什么喜欢?” 晏三合很认真地想了想当时的心境,“那个戏楼告诉我,它有故事。” “是我为她盖的,每一块木头我都扛过。” 他竟然为她盖了一幢戏楼? 晏三合惊心。 “我是个一无是处的穷书生,配不上她,她不嫌弃,先生也不嫌弃。” 陆时顿了顿:“先生说那个戏楼就算是聘礼了。” 晏三合与谢知非对视一眼,由此看来他们并非私定终身,唐岐令是点头同意的。 “但她说还不够,她说……” 陆时忽的又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 “成亲前一天,我得扮上戏子的模样,到戏楼上给她唱上一段,她的想法总是稀奇古怪,我拿她没办法。” 原来,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却因为突然的变故没有实现。 很多年后,她穿着他买的衣裳、鞋子、擦着他买的胭脂,悄然赴这个约定。 不想,因为慧如老尼的嫉妒,多年期盼落了空,以至于有了心魔。 而他则扮上戏子,给她唱了这一出戏,从容赴这个约。 戏演完,她心愿已了,心魔解开,棺材合上,前因后果都说得通了。 晏三合的目光再度看向陆时。 戏子,是下九流; 而书生,是这世上最清高自傲的人。 但奇妙的很,此刻的陆时似乎就是从戏里走出来的书生,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大人可以说说你和她之间的故事吗?” “我和她?” 陆时沉默良久,“没什么好说的。” 小裴爷急了,“怎么没什么好说的呢?你们怎么遇到的,怎么开始的,又是怎么……” “裴公子。” 陆时出声打断:“有些故事何必人人皆知,她知道,我知道,就够了。” 裴笑无助地看着晏三合:他说够,怎么办? 晏三合默了默,“老大人,我们只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脾气不是很好,我性子不是很好,她见到我,脾气就软了,我见到她,性子就变好了。至于这些年,我们怎么过来的……” 陆时顿了顿,“闲的时候就回忆一下,偶尔也会想一想她,就这么一年一年的过来了。” 他的语气很淡,淡到一丝喜怒哀乐也没有,好像在说着一件顶顶稀疏平常的事情。 晏三合的心里却沉的要死,像被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 八年教坊司,十八年水月庵,整整二十六年的岁月,怎么可能一年一年的就这么过来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啊! 晏三合神色不变,“老大人不愿意说你和她的事,那么咱们就从唐家被抄开始。” “也没什么可说的。” 陆时面无表情,“人证物证都有,是铁案,翻不了。” 晏三合:“既然是铁案,既然翻不了,那为什么时隔这么些年,大人还把剑指向严如贤,指向李兴,指向龙椅上的那位?” “严如贤贪赃枉法,伙同李兴舞弊春闱,我身为御史难道不该弹劾吗?” 陆时:“陛下纵容严党,以至于严党一派霍乱朝政,我身为御史难道不该进谏吗?” 晏三合直勾勾地看着他。 “所以老大人的意思,他们与唐家的案子,统统无关,只是陆大人的职责所在?” 陆时斩钉截铁:“是!” 晏三合轻轻笑了。 “老大人怎么能把谎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小裴爷:“如果我们不是参与其中,还真信了呢!” 谢知非:“老大人非要让自己做恶人,做负心人,做无情无义的人吗?” 陆时避开三人的目光,眉头微微皱着。 晏三合起身,蹲在他面前,轻声说: “去见唐见溪的路上,他设了三条路,大路,小路,鬼路,每一条路都有那条路的结局。 褚言停走了一条大路,跟着前太子,把自己走成了刀下鬼。 唐见溪走了一条小路,活成了隐士,看似闲云野鹤,其实每天都在煎熬中。 你呢,你选了哪条路?” 陆时的嘴唇忽然颤抖起来,抖得很厉害。 “她临走前对我说:谢谢你,我走了。我以为这话,是对我说的,可后来一想不对,她为什么要谢我,台上演戏给她看的,又不是我。” 晏三合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她这话是对你说的,你听不见,所以只能借我的口。” 陆时回看晏三合,他的眼神慢慢有了点变化,比之前更深,更沉。 “我想,你的苦衷,她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老大人,你走了一条人不人,鬼不鬼的路啊。” 陆时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第一次见你,你让陆大差一点掐死我,当时把我气的,我在心里骂你做个人吧,后来我才明白,你是在为我好,不想让我牵扯进来。 我细想了想,你不想把我牵扯进来的原因,应该是唐家的案子。” 晏三合抓起陆时的右手,抚上掌心中一个又一个厚厚的老茧。 “你说唐家的案子人证物证都有,是铁案,翻不了,其实不对,你翻得了,只是不能翻。” 陆时的眼睛骤然迸出厉光。 “所以,你用让皇帝下罪己诏的方式,用这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在替唐家翻案,对吗?” 晏三合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眼眶湿润了。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到坚不可破,哪怕是帝王、圣人,内里的某一处,也是软的。 二十六年,这条人不人,鬼不鬼的路,他怎么能走得那么坚定,不孤独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害怕吗? “老大人,我心疼你。”她说。 陆时看着晏三合眼里含而未落的泪,“你今年多大?” “大人这是第三次问我了。” 晏三合:“我今年十七岁,云南府人士。” “她十七岁的时候,可没你那么聪明。” 陆时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晏三合的手背,“坐吧,孩子。” 晏三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愿意说了?” 第398章 选择 因为逆着光,晏三合的脸大部分隐在暗影里,就显得眼睛格外的亮。 陆时微微一凝,“我只说能说的。” 话刚落,一只大手握住了晏三合的胳膊,把她往上轻轻一提。 坐稳的同时,她迅速把眼眶里的泪水逼进去,然后扭头冲谢知非点了点头。 却还是慢了,眼角的一点水渍一览无余的落进谢知非的眼里。 这丫头心真软啊! “你说,她的心魔是一段锣声。” 陆时不紧不慢地开口。 “唐家被抄,正好是我高中探花巡街之时,那时唐家的戏楼上正唱着单刀会。” 这么巧? 晏三合缓缓沉下一口气。 她记得谢知非曾经说过,状元、榜眼、探花巡街时,会用锣鼓开道。 “所以,她心魔里的那一段锣声,还不光光是指戏锣?” 陆时似乎没有听见晏三合的声音,自顾自说话。 “三甲巡街要走过金水桥,金水桥附近有个铺子,是唐家的,从二楼往下看,能把巡街的盛况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俩说好的,她在铺子二楼等我,往我怀里掷一朵花,算是向我求娶。 忘说了,我是个无根的人,本来打算中举后入赘唐家。 我还玩笑说,万一你没砸中怎么办?她说不怕的,她会备上百来朵,总有一朵能砸中我。那一年她十九,已经苦等了我三年。” 当他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骑在高马上抬头往二楼看时,却不见她人影。 当时陆时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后来我问过铺子里的伙计,伙计说大小姐远远听到锣声,开心的不得了,然而就在这时,太子府的暗卫过来传话,说锦衣卫要抄家了。 伙计说大小姐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身形摇摇欲坠,然后被林壁硬生生拖走。” 他说得绘声绘色,晏三合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出一个画面—— 唐之未心惊胆战的回到家,发现了锦衣卫已经包围了唐府,而此刻,戏楼上的热闹还正在继续,小锣当当当的敲打着,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所以,她的心魔其实是两段锣声。一段是大锣,是她的心上人被前呼后拥,在锣鼓声中,走上人生的最顶峰。” 晏三合:“一段是小锣,戏台上的戏刚刚开演,但属于唐家的那一幕,要落下了。” 陆时点点头,“世人都说戏如人生,却不知人生比戏难多了,戏里好歹还有花好月圆。” 轻轻一句话,不知藏了多少辛酸。 晏三合、谢知非、裴笑都沉默了。 抄家这种事情,半年前他们刚刚经历过。 哗啦啦大厦倾倒,任凭你从前再高再贵再显赫,到头来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块肉,任人欺辱、宰割。 小裴爷叹了口气,“老大人知道后,一定心急如焚吧。” “何止心急如焚,挫骨扬灰也不过如此。” 陆时望着水榭外的灯笼,“那是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种滋味我浅尝过。 小裴爷又叹了口气,“后来呢,老大人?” “后来,有人找到我。” 晏三合心头一动,“这人是谁?” 陆时恍若未闻,眼神渐渐陷入迷离。 “他告诉我,这案子人证物证都在,是铁案,翻不了;他告诉我,先生在牢里传给他一句话,山石可担重任;他还问我,愿不愿意走另一条路,还唐家一个清白?” 何止晏三合怔住,谢知非和裴笑也都听傻了。 敢情陆时的背后,还藏着一个人? 谢知非和裴笑扭头看向晏三合:这人会是谁? 还能是谁! 能在半天之内查探到案件证据,能把手伸到锦衣卫的牢狱里,放眼那个时候的天下,只有一人可以做到。 晏三合心惊胆战地问:“是唐之未拒了的那个人吗?” 陆时轻轻点了下头。 他永远记得那天暗室里,很静,他只听到自己的喘息。 那种喘息声,就好像是濒临死亡的人,最后的几声急促的苟延残喘。 良久,那人说话了。 “我不知道谁在背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我贵为太子,也有诸多事情是不能做的,哪怕替他喊一声冤枉,这一声冤枉的代价,或许是万劫不复。” 陆时看着他,感觉浑身的衣裳都被冷汗打湿了。 “青山若在,柴火依旧,我们都要先保住自己,才能保住他们。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天亮之前给我一个答案。” 那天的夜,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陆时一个人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像一块真正的山石。 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合县的那个夜里,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浑身冰冷,期待着有只温柔的手,摸上他的额头,把他阎王殿里救上来。 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手再也不会有了。 陆时弯下腰,把脸捂在掌心,泪水从指缝里滑落,止都止不住。 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痛哭,为那个女孩儿,为这该死的命运。 天微微亮时。 陆时走出那间暗房,一眼就看到了太子站在树下。 陆时走上前,与他对望。 一夜之间,他的脸色似乎衰败了很多,眼里都是一条条的血丝。 “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别让她受太多的罪。” 陆时眼眶有些泛红,“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折辱不起。” 太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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