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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南方,甚少下雪。 但时日久了难免有些例外的时候。 就有那么一年,寒气南下,夜里一阵风敲窗,清晨起来一看,假山亭台,俱在雪中。金陵城内外,雅士云集,倒是兴高采烈,邀约要去赏雪。 当然也有些纨绔子弟来请他。 彼时谢危尚未参加科举,但在金陵已素有才名。萧定非想自己绣花枕头一包草,这些个人附庸风雅少不得又要写诗作画,不如喊上谢危同去,正好他难得也在。 可没想到他去到院中时,竟见门庭紧闭。 院中一干仆人都在忙着扫雪。 萧定非觉着奇怪:“这雪尚未停,看着还要下些时日,你们便是这时扫干净了,过些时候又堆上,岂不白费功夫?” 度钧那院子的人,都寡言少语。 也无人回答他。 倒是廊上剑书端了碗刚药走过来,看见他,脚步一顿便道:“定非公子,先生今日不出门,您请回吧。” 萧定非纳罕:“他病了?” 剑书道:“偶感风寒。” 萧定非顿觉无趣,肩膀一耸,便欲离开。只是临到转身的那一刹,眼角余光一晃,竟瞥见剑书端药打开门时,门里飘出了一角厚厚的不透光的黑色帷幔,大白天里,隐约有几线灯烛的光亮照出来。 他心里顿时跳了一跳。 很快那门便关上了。 萧定非却觉出了几分奇异的吊诡,然而好奇心起时,也不免思量思量自己在教中是什么位置,终究不敢问什么,更不敢多在这院落中停留多久。 外头扫雪的仆人仍旧忙碌。 他压了自己暗生的疑窦,赶紧溜了出去与那帮纨绔赏雪。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日所见的那一幕仍旧时不时从他心头划过,在他记忆的深处留下一个巨大的谜团。 本来今日这么大的事情,谢危一箭射伤他,显然是要来找他的。 可眼见上清观大雪,萧定非冥冥之中便觉得此人端怕不会来。 至少白天不会来。 果然一直等到天色发昏发暗,整座道观完全被黑暗笼罩,前面才有一盏昏黄的灯笼,照着已经被清扫干净的甬路,朝着他这间屋子过来。 剑书、刀琴两人都跟在他身边。 一人提灯,一人撑伞。 到了阶前,将灯笼一挂,油伞一收,才上前推开了房门,先瞧见了他,倒是极为有礼地唤了一声:“定非公子。” 萧定非已经躺回了床上。 屋内烧了暖炉,热烘烘的。 他仅穿着白色的中衣,原本射穿他肩膀的箭矢已经取了出来,伤口涂了上好的金创药,早止住了血,只是大夫嘱咐不要随意动弹,须得静养。 谢危随后才进来。 面容平静,目光深邃。长衣如雪,木簪乌发,确是一副真正世外隐士的雅态。 剑书在他身后将门合上。 明亮的烛光照在窗纸上,倒驱散了几分外头映照进来的雪光,让他的面容看上去越发平和。 谢危道:“你腿脚倒很好。” 萧定非吊儿郎当地笑:“可跑起来也没有先生的箭快。” 谢危却不笑:“可惜准头不够,怎没把你脑袋射下来?” 萧定非知道他对自己有杀心,凝视着他,半开玩笑似的道:“谁叫我于先生还有大用处呢?我便知道,谢先生是最恨我的。” 谢危一手搭在桌沿,未言。 萧定非面上也没了表情,只道:“谁叫我用着你最恨的名姓呢?” 这么多年来,只怕是听一次,便恨一回,一重叠一重,越来越深,永不消解吧? 作者有话要说: 1/2 第134章 不眠夜 萧定非。 萧氏, 定非世子。 多尊贵一名字? 顶着它,天教上上下下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等到将来更有说不出的妙用。 只可惜, 有人厌憎它。 宁愿舍了这旧名旧姓还于白身, 受那千难万险之苦,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 与谢危相比,萧定非一向是那种与他截然相反的人。 但不可否认,他是受了此人的恩惠。 因此在面对着谢危时, 他也从来不敢有太多放肆,更不敢跟对着天教其他人一般乖张无惮——即便教首做得干干净净,当年那些个知道真相的人相继死于“意外”。 对他这句隐隐含着嘲讽的话, 谢危不置可否, 只是道:“我曾派人去醉乐坊找你,醉乐坊的姑娘说你去了十年酿买酒, 待找到十年酿方知你根本没去。” 萧定非靠在引枕上:“这不是怕得慌吗?” 谢危盯着他。 他放浪形骸地一笑:“听说公仪先生没了音信,可把我给吓坏了。” 谢危波澜不惊地道:“公仪先生在教首身边久了,到京之中我自不能拦他, 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 竟意外在顺天府围剿的时候死在了朝廷的箭下,我骤然得闻也是震骇。只是事发紧急,朝廷也有谋算, 连公仪先生尸首也未能见到。只怕消息传回金陵, 教首知道该要伤心。” 岂止伤心? 只怕还要震怒。 公仪丞素来为他出谋划策,乃是真正的左膀右臂,去了一趟京城, 不明不白就没了,说出去谁信? 萧定非向剑书伸手:“茶。” 剑书白了他一眼, 却还是给他倒茶。 等茶递到他手里,他才道絮絮跟剑书说什么“你人真好”,然后转回头来咕哝道:“京城是你的地盘,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不敢去怀疑公仪丞是你弄死的嘛。” 谢危一笑:“我竟不知你何时也长了脑子。” 萧定非喝了口茶,难得得意:“只可惜没跑脱,但反正试试又不吃亏,万一成功了呢?” 谢危道:“可是没成。” 萧定非便腆着脸笑起来:“那什么,先生可不能这么无情,毕竟此次我也算是立了一回功的!” 谢危挑眉:“哦?” 萧定非一边喝茶是假,实则是悄悄打量着谢危神情,面上半点也不害怕,心里却是在打鼓。 过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浮现在脑海。 他又想起白日里被射死在山谷内的那一地曾经相熟的天教教众,绞尽脑汁地琢磨,怎样才能在这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危机的局面下,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他道:“那张遮的身份是我揭穿的!” 谢危道:“是吗?” 萧定非道:“真的,而且不早不晚,就在今天。我是什么人,我有多听话,先生您还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了,保管错不了。打从一开始他们说要去劫天牢,我就觉这事儿不大对。待见到那姓张的带了个姑娘出现在庙里,还说什么‘山人住在山里’,这狗官必定瞎说啊。但当时又看见小宝在,便没声张,以为您暗中有什么谋划。直到今早看小宝把姜二姑娘带走了,又在这观里看见了您写给冯明宇吴封那俩孙子的密函,我才把姓张的揭穿了。” 要说这一次从京城到通州,沿途险峻,错综复杂,有谁看得最清楚,只怕真非萧定非莫属。 谁让他两边都知道呢? 有些人既当兵又当贼的人,且还喜欢自己演左右互搏的好戏,兵抓贼、贼坑兵,让两边以为是对方与自己作对,却不知中间另有推手。 公仪丞死,是一切的开始。 不管是否出于冲动杀了此人,谢危后续的一应计划足够缜密。 但顾春芳举荐张遮进来横插一脚,是第一个意外。 谢危若凛然出言回绝,不免惹人怀疑,是以干脆将计就计,计划不便,只放张遮入了棋局,又命了小宝暗中窥看。 不想很快又多了姜雪宁,是第二个意外。 境况便变得复杂起来,若贸然揭穿张遮,则与他一道的姜雪宁会受牵连,只怕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所以他自请率人去围剿天教。 这时出现了第三个意外,在勇毅侯倒了之后,萧氏力图得到丰台、通州两处大营的兵权,在皇帝面前立功心切,竟请了圣命,与他兵分两路前去剿平逆乱。 三个意外,一重叠一重。 谢危一要保姜雪宁,二要除张遮,三要对付萧氏,四要借朝廷削弱天教势力,面临如此复杂的局面,几经谋划,便心生一条狠计,一式险招。 他先故意落在萧远后面,任他前去。 暗地里却安排了两手人,一边伪装是天教这边的叛徒,向萧远提供天教落脚在上清观的绝密消息;一边却以度钧山人的名义密函警示天教,先言自京中回来的人里有朝廷的眼线,再将萧氏来袭的事情告知,使他们早做准备,以炸i药埋伏,届时诱敌深入。 之所以并不直接言明那朝廷的眼线便是张遮,是因为姜雪宁还在。 张遮深入天教,焉知他会知道多少? 若一个不小心为他窥知隐秘,只怕他才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是以张遮必要除掉。 永定药铺有人接应之事本来是假,是有心算计;密函里故意提到有眼线,是为了让天教对张遮生疑,控制他行踪,却不至于直接对他下手,以至牵连与他同行的姜雪宁。 等小宝带走姜雪宁,张遮便可杀去。 这时再将他身份揭穿,天教必然暴起取其性命。纵然将来朝廷追究下来,也与他谢危没有太大的干系。更何况并不是他逼张遮前去,相反举荐他的是刑部新任尚书顾春芳,要追究要追究不到他的头上。 于是,若计划顺利,张遮身死,萧氏中伏,而天教残余的逆党也将被随后赶来的他带人除个干干净净。 届时,萧远不死也会因贪功冒进吃个大亏。 而后来赶到的他则是隐身在鹬蚌之后的渔翁,藏在螳螂与蝉之上的黄雀,会成为唯一的得益者,大赢家。 满盘计划,借力打力,铲除异己,可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谁料想…… 出了个姜雪宁! 谢危坐在火炉之畔,那亮红的炭映照出几分薄暮似的淡光,落进他眼底,闪烁不定,平淡道:“这么说,我非但不能罚你,反而还要赏你了?” 萧定非脊背一寒,忙摇头:“不敢不敢!” 这涎着脸软着骨头的模样,浑无半分傲气,只像是市井泥潭里打滚的混子,叫人看了心中生厌。 只是这模样恰好是他所乐见。 谢危轻轻蹙眉,又慢慢松开,才道:“将养着吧,到京城才有你好日子过。下次若还敢跑,我便叫人打折了你两条腿,总归有这一张脸便够用!” 这话里藏着的冷酷并不作假。 萧定非听时脸上的讪笑都要挂不住。 谢危同他说完,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起身来便往外头走去。剑书、刀琴便忙一个撑伞一个打灯笼,跟着谢危一道出去了。 夜里仍有些细雪,不过比起暮时,已小了许多。 灯笼算不上亮,只照着附近三四尺地,便不见有多少映射的雪光。 刀琴把伞压得很低。 主仆三人从圆门中出去时,便看见门外廊上竟徘徊着一道有些高壮的身影,穿着绸缎锦袍,年纪大了身形微有发福,两鬓白了,白天里还耀武扬威的一张脸此刻仿佛铺着点不安和犹豫,一时是阴一时是晴,透出几分骇人。 是定国公萧远。 剑书看见回头低声禀了一句,谢危这才朝着那方向看去,然后笑起来道:“大夜里,公爷怎么在此?” 萧远没想到谢危从里面出来,愣了一愣,连忙将面上的神情收了,看了看他身后的庭院,忙道:“哦,没事,只是天教那帮逆党都死了,没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什么来,有些可惜。但听说谢少师抓了个天教里顶重要的人,有些好奇。” 天知道萧远听见这消息时是什么心情! 他当时正在问询大夫,萧烨这腿还能不能好。结果兵士匆匆忙忙跑进来,竟同他禀,说谢先生擒了个天教逆党,名叫“萧定非”! 真真是雷霆从头劈下! 他抓了那兵士问了有三遍,才敢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随即便眼皮狂跳,心里竟跟着涌出万般的恐惧:怎么会,一定是巧合吧?那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呢?三百义童尽数埋在了雪下啊! 那么小个孩子,那么小个孩子…… 萧远向来知道这谢居安最擅察言观色,唯恐被他看出什么破绽来,又道:“我听说,这个人,好像名曰‘定非’?” 说出这两个字时,他后脑勺都寒了一下。 深冬雪冷,寒风凄厉。 这上清观建在山上,树影幢幢,冷风摇来时飞雪从枝头跌落,静寂里就像是有阴魂悄然行走在雪里似的,令人心中震颤。 谢危雪白的袍角被风吹起。 剑书拎着的灯笼照着,晃眼极了。 在这雪冷的夜晚,他凝视着眼前这萧氏大族的尊长,轻轻一笑,却是好看得过分了,也不知更像天上的神祇,还是幽暗里徘徊的鬼魅,只道:“是呢,人人都唤他‘定非公子’,倒是令谢某想起前阵子勇毅侯府一案,那燕牧与天教来往的密信中曾提起贵公子踪迹,倒似乎还活在世间一般。” 大冷的天气里,萧远额头上竟冒出了汗。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笑起来,却十分勉强,心神大乱之下甚至都没注意到谢危那凝视的目光,磕绊道:“世间同名同姓之人如此多,或许是个巧合吧。” 谢危道:“我方才去看了一看,这位‘定非公子’虽是个不成器的架势,可观其眉目,与您的眉眼却有三四分相似呢。” 萧远大惊失色:“什么?!” 谢危眉梢轻轻一扬,仿佛有些迷惑:“这不是个好消息吗?” 萧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想要遮掩,然而想要弯起唇角笑时,却觉得脸部的肌肉都跟着扭曲了,又哪里笑得出来? 非但没笑,反显出几分阴鸷。 他心里既慌且乱,敷衍道:“本公只是不大敢相信罢了……” 剑书刀琴都在谢危身后,冷眼看着萧远这破绽百出的表现。 谢危只觉得可笑。 他也真的笑了出来,清楚地看着萧远脸上恐惧、忌惮、杀意、心虚等情绪一一闪过,却温温然无比恶毒地说了一句:“此事若是真,少不得要恭喜公爷,贺喜公爷了。定非世子大难不死,公爷后继有人,当时萧氏大有后福啊!” 萧远心底有一万分的阴沉暴躁,可心虚之下却不敢有半点表露,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只道:“但愿如此。” 谢危明知故问:“定非公子还未歇下,您不进去看看吗?” 还未等萧远回答,他又恍然似的笑道:“忘了,算算有二十年未见,您也许也近乡情怯。何况这人也未必是真,你心里踌躇也是正常。” 萧远只能道:“是,是。” 又是一阵风吹来,谢危身子发冷,咳嗽了起来,抬目一看周遭的雪夜里都隐隐映照出光,便重新搭下了眼帘不看,道:“风冷夜黑,公爷见谅,谢某近来受了风寒,不敢久待,先告辞了。” 萧远便道:“谢少师慢走。” 谢危也不问萧远还要在这里站多久,掩唇又咳嗽两声,便由刀琴撑伞下了台阶,往自己房内走去。 屋内灯火通明,烛光洞照。 谢危在靠窗的罗汉床一侧盘腿坐下,唇边竟浮出了一抹嘲弄,末了又成了一片冰冷的面无表情。 他抬手搭了眼。 剑书自随身带来的匣子里取出一只玉瓶来,倒了一丸药,端了一盏温水,递过来,服侍他和水服了那丸药。 谢危苍白的面容并无好转。 一卷道经随意地翻在四方的炕几上,其上竖排铅字密密麻麻,他目光落在上头,瞥见的竟恰好是一句“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 道清心,佛寡欲。 他是学佛也学道,看了这不知所谓的淫言乱语一眼,心内一阵烦乱,劈手便扔到墙角,砸得“哗”一声响。 剑书刀琴都吓了一跳。 谢危一手肘支在案角,长指轻轻搭着紧绷的太阳穴,问:“宁二呢?” 剑书道:“大夫看过后说是心神松懈之下睡过去了,半个时辰前小宝来报说方睡醒,吃了些东西,打算要去看看、看看张大人。” 谢危眼帘搭着,眸底划过了一份阴鸷。 今晚是睡不着的。 他既安生不了,那谁也别想安生了,便冷冷地道:“叫她滚来学琴!” * 姜雪宁一听,差点气得从床上跳起来,愤怒极了:“大夜里大雪天学什么鬼琴?!” 作者有话要说: 2/2 第135章 玉不琢不成器 欺人太甚! 绝对是挟私报复! 姜雪宁白日里是终于见到张遮无恙, 紧绷着的心弦一松,才陡地昏倒过去,一觉睡到傍晚, 醒来才觉得自己浑身困乏, 原是这些日来劳顿,身子骨娇生惯养早疲累了,只是前些天太紧张自己都未曾察觉。于是干脆赖在床上胡乱吃了些东西填肚子,又去问小宝张遮怎样。 小宝说, 张大人也在观中养伤。 她便想要寻去看看。 谁料想还未等她翻身下床,谢危那边的人便来了。 剑书躬身立在她房门外,也不进去, 听见里面大叫的一声, 轻轻搭下了眼帘,仍旧平静地重复道:“先生请您过去学琴。” 姜雪宁气鼓鼓的:“我没有琴!” 剑书道:“先生说, 他那里有。” 姜雪宁差点噎死:“我是个病人!” 剑书道:“小宝说大夫来瞧过,您只是困乏,无甚大碍。” 姜雪宁:“……” 果然那个半大小屁孩儿小肚鸡肠, 心里必定记恨着自己当时不去客栈反去府衙搬救兵的事, 还给谢危打小报告!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是推不得。 她咬牙爬起来把衣裳换了,略作整理才走出了房门。 剑书带了伞, 要给她撑上。 她却莫名有些不敢劳动谢危手底下人的大驾, 只自己把伞接了过来撑在头顶,这才随剑书一路向着庭院另一头谢危的院落而去。 这该是上清观的观主所居的院落,小小的一座, 独立在上清观后山的角落里,显得清幽僻静。 细雪纷纷, 周遭却无一盏灯。 姜雪宁走到院中时都不由愣了一愣,抬目只能看见那屋内的窗纸里透出几分暖黄的光芒,映照着外头落下的细雪,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也许是这道观年久失修,谢危这边虽带了人来,准备却也不很齐全,不点灯也无甚稀奇吧? 剑书上前轻叩门,道一声:“二姑娘来了。” 里面便传来一道平淡的嗓音:“进来。” 姜雪宁来的一路上都还满肚子的火气,一听见这声音,就像是迎头一盆冰水浇下来似的,再嚣张的气焰、再愤怒的心情,也忽然熄灭了个干干净净,小腿肚子开始发软。 剑书推开门,姜雪宁走进去。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 谢危盘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一侧,灯烛的光亮只能照着他半张脸,手指轻轻地压着太阳穴,面容上有淡淡的倦意,抬眸打量她。 她换上了那身浅紫的衣裙,样式虽不十分新奇也算得做工精致,比不得宫装的翻覆华美,反而有几分小桥流水的恬静淡雅。 入内之后便小心道礼:“见过先生。” 修长的脖颈,淡红的嘴唇,白皙的脸颊,只是上头留着几道细小的划痕,虽用药膏抹了,却还未完全愈合。当真是不怕自己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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