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软糯糯地撒娇。 她这妹妹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不太和村里女娃娃玩,只爱做青川和铁蛋的跟屁虫,偏这两个小子与她年纪相仿,调皮闯祸样样带着她,整日皮的跟个泥猴似的。 所幸水沟里的水不多,只是脏了外衣,里衣还是干的,顾青竹赶忙点火架柴,不一会儿就烧了一大锅热水,又用灶膛里的炭火煨了半罐红糖姜茶。 灶膛火旺,小厨房里热烘烘的,顾青竹给妹妹洗了澡,细细擦干头发,让她乖乖在睡房里喝姜茶,出门倒了脏水,又打发青松去洗澡。 冬天的日头短,眼瞅着太阳西斜,顾青竹用皂角粉清洗了三人换下来的衣裳,拎到河边去过水,正遇见秦氏也在洗铁蛋的衣裳。 “青英没事吧。”秦氏往旁边挪了挪,给顾青竹让出一块青石踩脚。 “没什么事,皮实着呢,这会儿洗了澡正喝姜茶,我熬的多,一会儿给铁蛋送一碗喝。”顾青竹蹲下漂洗衣物,笑着说。 “说起来实在气人,他们仨玩的好好的,那小子一来准没好事,人都说他傻,我看他就是心眼太坏,先前把我竹篮压烂,死活也不肯赔,下午又欺负小的,真是没家教!”秦氏一边捶打衣裳,一边生气地说。 可还没等顾青竹应声,河岸就传来尖利的咆哮声:“臭婊子,你说谁傻!你说谁坏!” 挎着竹篮也到河边洗衣裳的朱氏耳朵贼尖,她大概听到了秦氏一句半句的抱怨,气冲冲地挥舞着棒槌大嚷。 “你今儿吃了什么脏东西,嘴巴这么臭,谁做了坏事,我就骂谁,你若没半点错处,心虚什么!”秦氏不甘示弱,豁得站起来,棒槌上的水,甩了朱氏一脸。 “看我不撕了你的尖牙利嘴!”朱氏长得粗壮,圆滚滚的身形,像根木头似的直冲下来,她向来是个手比嘴快的人。 她今儿本对顾青竹不肯给粮,打破了她的如意算盘,充满怨气,这会儿见她俩在一处说她儿子的坏话,算是彻底被激怒了,她从来看不上守寡的秦氏,更想趁机暴打顾青竹解恨。 眼见着朱氏不管不顾像头蛮牛般冲撞,顾青竹眼疾手快地拉了秦氏一把,两人轻巧地闪避到一旁,朱氏没扑到人,河边又湿滑,想止步已为时晚矣,她刹不住脚,直直地冲进河里,踉跄了七八步才侥幸站住,多亏冬日的河水浅,只漫到膝盖,却已冰冷扎骨。 “贱蹄子,有娘养没娘教的坏种,你伙同外人欺负家里长辈,看我不替你爹教训你!”朱氏哪里吃过这种亏,她转头上岸,发疯地往顾青竹身上扑打。 “照二婶的说法,顾大宝几次三番欺负青英,肯定是你教唆纵容的,整日里只想着歪心思,还要在我面前充什么亲人长辈,世上哪有这般恶心人的事! 若我爹尚在家中,遇着今儿的几件事,不打上门去要说法,难道还眼看三个儿女被你们这般恶毒对待么!”顾青竹身形高挑,她用力推开胡搅蛮缠的朱氏,厉声叱责。 朱氏裙边淌水,脚下一扭,顺势坐在地上大呼小叫:“反了,反了,大家快来看看呀,老大家的丫头片子这才刚及笄,就打人啦,谁娶了这个母老虎,就等着家破人亡哦!” “你……”顾青竹涨红了脸,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有些话,她平日里听都不听,这会儿虽生气,却是半句骂不出来。 第十一章 腊肉菜饭 “不要脸的东西,自个偷鸡摸狗,做的丑事一箩筐数都数不清,这会子还敢平白咒人,我都懒得说你,怕脏了嘴,浪费时间!”秦氏拦在顾青竹身前,朝朱氏狠狠唾了一口。 说完,她转身收拾了两人散在河边的衣物,拉起顾青竹:“走啦,走啦,甭理这个失心疯的女人!” 两人换了一处河边洗衣裳,朱氏不知是被谁劝了,还是真怕秦氏抖搂她的坏事,亦或者湿透的裙子让她冷得待不住,呱噪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慢慢听不见了。 “阿姐,二婶又和你闹了?”院子里,顾青松帮顾青竹绞拧衣裳,皱眉问道。 “她就是个无理搅三分的主,这些年愈发跋扈,早习惯了,随她闹去,咱们不理她就是了,姐今晚给你们做腊肉菜饭吃。”顾青竹将最后一件衣裳搭在绳子上,笑眯眯地说。 “真的?哪里有腊肉?”躲在门背后的顾青英散着绒绒的头发,几下蹦到她面前。 “刚才福叔送来的,挂在厨房梁上的竹篮里,你这个小馋猫没闻到吗?”顾青竹刮了下她的鼻子,顺手将她柔软的头发抓了两个揪揪扎上。 “阿姐,快做晚饭吧,我都饿了。”顾青英撅着小嘴,拉着顾青竹就走。 “呵呵。”顾青竹和顾青松见她这般急,都笑了,三人一起进了厨房。 “青松,你把这一半腊肉和陶罐里的姜茶送给铁蛋吃去,明天我买了粮食就能还给秦婶子,但我们还是得谢谢她过年借粮的情谊。”顾青竹将那一小块腊肉从中间切开,重新用油纸包上。 “好。”顾青松点头,拿着出门了。 顾青竹忙着淘米洗菜,青英踮着脚尖往里锅里舀了水,而后坐在灶间,熟练地烧火,她家灶上有两口锅,里锅大,熬粥煮饭蒸馒头,外锅小,炒菜热饭煮鸡蛋。 “青英,看阿姐给你变个戏法,晚上肉管够。”顾青竹笑着扬扬手里的腊肉,那原本不大的一块,只剩一指长了。 “真的?”青英探出头来笑,小小的脸蛋被火烤的红扑扑的。 顾青竹将热水洗净的腊肉切成了薄如蝉翼的十几块,在烧热的外锅里两面一煎,这样不仅沁出了少许的油脂,还添了肉的焦香,此时里锅里的米汤已经沸腾收汁,顾青竹搛了肉片一层层铺上。 米饭边缘发出吱吱的脆响,饭的香气愈发浓郁起来,青英撤了里锅大块柴禾到外锅灶眼里,先前腊肉的油脂热了,青竹开始煸炒清洗干净的青菜,等到断生变色后,将饭锅揭开一条缝,把菜均匀铲入,剩下的,就是余火慢焖了。 过了会儿,锅巴的焦香混合着腊肉浓郁香气,以及青菜的鲜嫩气息,穿过厨房的门窗,弥漫在薄薄的夜色中,顾青松拎着陶罐刚走到院门口,就已经闻到了,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好香啊,脚步不禁欢快起来。 因着年三十粮油被抢,山路又封着出不去,这些日子的吃食都是米面搭配粗粮,顾青竹顿顿都要精打细算,而今晚这顿有肉有菜的米饭,显然是这个年里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阿姐,你吃肉!”青松见顾青竹面前只有青菜饭,便将自己碗里的肉片搛给她。 “姐喜欢吃菜饭,你多吃点肉,读书费脑子。”顾青竹压住了他的筷子。 “我的也给阿姐吃,我人小,不可以吃多。”顾青英从凳子上滑下来,搛着肉,小心翼翼往顾青竹身边挪,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肉,还张着小手护着。 顾青竹既怕青英摔了,又怕肉掉在地上浪费,只得伸碗接住,然后扶她重新坐好。 等她回过身来,发现碗里又多了两片肉,一看便知是青松趁她不注意时给的。她心里暖暖的,却又舍不得弟妹这般懂事,佯装责备道:“你们正长个呢,该吃点肉。” “阿姐,你尝尝,你做的腊肉菜饭可香了。”顾青松埋头大口扒饭,偷摸着朝青英挤了下眼睛。 “嗯嗯,阿姐做的最好吃了。”顾青英连连点头,她本就机灵,这会儿,仿佛和哥哥一起做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笑得见牙不见眼。 三姐弟饱饱吃了一顿,还剩下些菜饭,留着明早吃。 晚间,顾青竹把晒干的葛根粉装在一个洗干净的细棉布口袋里,她拎了拎,约莫有二十斤,按去年打听的价钱,大概能买三斗多米,还了秦氏,还够他们吃些日子。 她又把年节里绣好的二十块罗帕从旧箱笼里拿出来,仔细用旧蓝布包上,旁人家姑娘做绣活是娘手把手教会的,而顾青竹十岁上就没了母亲,她的绣活都是看王氏旧衣裙上的绣花自个琢磨的,故而并没有什么家传的技法。 她手边没有别家代代相传的现成花样子,绣技又不出众,但她有个特别的本事,就是能看什么绣什么,以布为纸,针线做墨,山里的树木花草,飞鸟家禽,全被她信手拈来,绣在各种面料上。 这样新奇古怪的绣品,寻常的绣庄大多嫌弃不要,偏德兴绣品的大小姐是个妙人儿,她十分喜欢顾青竹的绣法,称赞她绣的物件出于自然天成,胜在灵秀拙朴,年前还特意给了她各色丝线和素罗帕,只叫她随意绣,到时按十文一块收购。 十文的手工,是个了不得的价钱,像秦氏这种常年接活的,绣一对鸳鸯戏水的大枕头也不过挣三十文而已。 一切收拾停当,顾青竹安排弟妹睡下,山里人舍不得晚间熬油费蜡,大多早早休息,夜里除了月光星辉,几声零星狗吠,再没有什么声响,整个顾家坳安逸地仿佛睡在摇篮里的婴孩。 顾青竹沉沉睡去,只希望明天早些到来。 第十二章 出山 第二日天蒙蒙亮,顾青竹吃了一碗油光光的菜饭粥,背上竹篓出门,临走,还不忘拿上门后的行山杖,这是她爹留下的,手柄处已经被磨得油滑光亮。 山里人的行山杖多选山中成人手指粗细的杂树做成,结实耐用,即可助山路攀行,又可防野兽恶犬。 清晨寒冷依旧,路边枯草上凝结着一层白花花的霜,林间深处还有点点白雪堆积,顾青竹出了村,沿竹林下崎岖又湿滑的山路躬身前行。 山里并没有什么正经大路可走,不过是几辈人在乱石中踩出一路能落脚的石块罢了。那些常被踩踏的石块光滑圆润,与周遭满是泥垢青苔的山石比起来,极为显眼,远看弯弯曲曲连成羊肠似的一线。 顾青竹过了十岁就在这山路上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次,何处石块间隔大,哪块石头方便下脚,她心里都清楚的很。 勒紧背篓,拄着行山杖,顾青竹努力踩稳每一步,绕过最难行的一处山脊,终于爬上了鸡冠子山。 站在山顶,面前豁然开朗,鸡冠子山因着山顶有一溜凸起的大山石,从高到低排着形似鸡冠,故而得名。 这时候太阳已经跃上山间,清冽的山风拂面,闷头走了大半个时辰的顾青竹觉得十分凉爽。她卸下背篓,脱了棉手套,坐在一块大石头歇歇脚喝口水。 后面的路略微好走些,从这里沿缓坡下山,再走大半个时辰,就是翠屏镇了,故而,鸡冠子山几乎是山里到镇上的中转处,进山出山的人,都会选择在这里稍作休息,周围大大小小的山石几乎都被坐光滑了。 鸡冠子山属于太华山脉,太华在此天然分化,形成大大小小的山峰,内里不知藏了多少别有洞天的沟涧坳坝。 天工造物,聪慧的先人顺势而为,多少年来,靠着一代代人脚底板的丈量,硬生生走出大大小小的山路。 这些路交错纵横,恍若蛛网,至于通往何处,山里又有多少村庄,除了县衙每年收赋税时,由老衙役带着一处处去,其他人,哪怕是日日在山里行走的游医货郎也未必弄得清。 再说,逢着雨雾风雪糟糕的天气,外来的人根本寻不到路,就算是常来常往的山里人,也很容易找不着正确方向,譬如就有人时不时把顾家坳和野狼谷弄混。 在这一点上,充分体现了顾家先人的高明之处,这两处入口十分相似,而入内,野狼谷山路开阔平坦,较之隐蔽的顾家坳,则更像人居之所。 顾青竹借休息的工夫,极目远眺人人谈之色变的野狼谷,只见山谷两侧峰峦叠嶂,南边是莲花菁,慈恩寺就在莲花菁山顶上,远观金顶黄墙的寺庙,仿佛是一位身披袈裟的高僧大能,盘膝坐在莲花宝座上诵经。 北边稍矮些的是老鸦岭,是传说中的山匪窝,老鸦岭上有山匪,这事沸沸扬扬传了很多年,虽然没人真正遇见过,可到现在还是止小儿夜啼的良方。 再往深处,除了点缀着星星点点白雪的苍茫山脉,顾青竹再看不出什么,想来那里就是山中禁地,被称之为野狼聚集地的野狼谷。 正当顾青竹想得出神的时候,慈恩寺宏浑悠扬的钟声,穿越冬日淡薄的阳光远远传来。 “铛……铛……铛”之声在山谷间震撼回旋,荡涤心神。 顾青竹侧耳倾听,钟声统共响了三回,庙里的师父要开始第三次诵经,估摸着该是辰时了,她收拾水囊,背起竹篓,快步向山下走去。 一路上又有些岔道,大多是别的村子往镇上的出口,山里人隔着大山,往来不便,走个亲戚都得翻山越岭走上半日,故而,村村寨寨各有蹚出来的路,虽多少有些交集,却并不互通,若是不小心走错了,那可是比进了迷魂阵还难了。 顾青竹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翠屏镇近在眼前,镇子不大,不过是个相对宽阔的山间平地,粮油布匹,医馆药店倒是齐全,但家家的货品收的价格贱,卖出来的价却极高,通常,顾青竹宁愿再多走十里路,赶到南苍县去卖东西买粮食。 一路上只顾着脚下,顾青竹终于走出了大山,轻吁了口气,这会儿上了泥地,方觉背上的葛根粉变得有些沉重,肩带勒得她骨头疼,她在路边卸下背篓,甩甩胳膊,捏捏肩膀。 往南苍县的路上时不时有来往的牛车,若肯花上一两文钱,车把式会很乐意顺道捎带一程的,可顾青竹平日里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瓣花,怎会舍得搭车? 更何况,这会儿的她,除了背篓里的葛根粉和罗帕,全身上下,分文没有! 第十三章 入城 抹掉嘴角的水渍,顾青竹将行山杖绑在竹篓上,甩开胳膊,大步前行。 山外的天气明显暖和些,从翠屏镇到南苍县,道路越走越平坦,顾青竹热切盼望着能赶快卖出药材买到粮食,不知不觉竟忘记身体的疲乏,县城的轮廓在她不停的脚步下,越来越清晰。 南苍县城被中轴线嘉盛大街一分为二,形成东西两市,再由其他十八条纵横交错的大小街巷,划分出更多大大小小的区域。 东市临近码头,是大宗商品交易场所,春收茶叶蚕茧,秋贩药材山货,都是有相对固定日子的,只有运粮食的商船因着价格高低的缘故,时密时疏,为此,东市多以大商号的仓库为主,除去大宗交易的火爆日子,平时远不如开店吆喝做买卖的西市热闹繁华。 顾青竹的葛根粉太少了,就是搁在腊月里,东市里外地来收药材的大户也看不上眼,更何况,现在的东市商铺根本不开,她只能到西市的药行碰碰运气。 西市依稀残留着年节的喜气,飞檐挑阁的店铺皆悬挂着鲜艳的旗帜,各式各样,迎风招展,廊下挂着的彩灯,长长的流苏像美人的腰肢,摇摇摆摆,袅娜妖娆。 这会儿正是热闹时分,街市上小贩脚夫匆匆赶路,牛车软轿交错前行,街市上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与店家伙计抑扬顿挫的叫卖声相互呼应,更有一些富户人家的小姐公子携了丫环带着小厮出来沿街闲逛。 顺街一溜望去,茶行酒楼、绣庄布店、医馆药行、金银玉器店、调料杂货铺、牙行车店、旅馆澡堂、戏园当铺、妓院赌场,各色店家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可挂的招牌却是数的过来的那么几家,尤以三生、昌隆、富祥、德兴四家最多,它们是南苍县最有名的四大家族的产业,其他的,除非是业内拔尖的,或者能与这四大家族多少攀上点关系,不然,很难从头做起。 顾青竹半点不关心这些,也不知道这些个市井传闻,她甚至没工夫抬头看看周遭新年的喜庆,她小心避让人群,埋头疾走,轻车熟路地进了德兴药行。 “小哥,药行里还收葛根粉吗?”顾青竹走到药行柜台前,笑着问里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 “不收,不收,正月都要过完了,谁还要这些!”小伙计正整理药材,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这些葛根粉都是冬天挖了磨碎晒干的,腊月里下了大雪出不来,这才耽搁到现在,小哥好歹看看再说吧。”顾青竹被他说得心里一凉,仍然极力劝说道。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说不收就不收,看也是白看,纯属瞎耽误工夫。”小伙计容不得顾青竹质疑,没好气地一顿抢白。 许是他嗓门大了,竟把里间穿着一身藏蓝长袍,手握书卷的谭立德引了出来:“十五儿,说过你多少回了,咋和客人说话呢!” “东家,这不怪我,是这姑娘非缠着我卖葛根粉。”叫十五儿的小伙计万分委屈,有些气恼地斜睨了眼顾青竹。 “老板,我是顾家坳的,您看看我的葛根粉,真的特别好。”顾青竹说着,弯腰去解布袋上扎口的细绳,她的手指有一丁点发颤,拉了两次,方才松开。 她常来卖药材,大多是和柜上的伙计打交道,她今儿满怀信心而来,甚至把卖葛根粉的钱都想好了用场,这突然听闻说不收,不啻一声焦雷炸在头顶,完全搅乱了她满心筹划的打算。 难道,昨儿晚上刚吃了顿饱饭,转眼就得饿肚子不成? 好在她运气不错,正巧遇见能做主的老板,她这会儿急切地想用上好的葛根粉打动他,力求柳暗花明,要不然,今儿二十多里路可就白跑了。 “顾家坳?”谭立德似乎有了兴趣,开了柜台的小门走出来。 他瞅了眼顾青竹身上洗的发白的半旧袄裙,弯腰拈了一撮葛根粉在手心里一抹,只见粉质细腻,色泽微黄,他将指头沾的那么一点儿放在舌尖上,嘴巴里立时弥漫着葛根特有的清香味道。 “十五儿,拿去过秤,按去年的收购价给这位姑娘结账。”谭立德满意地点点头,冲柜台里的小伙计说。 “谢谢!太感谢了!”闻言,顾青竹大喜过望,连连弯腰道谢。 “啊?哦。”十五儿有些惊讶地瞪眼,但老板发话了,他只有老实地照办。 顾青竹本想跟着去,却被谭立德叫住了:“姑娘不是第一次来卖药材吧,我这里还是讲诚信的,断不会做缺斤少两的事,你不妨坐下歇歇,等等他便是了。” 被谭立德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顾青竹只得将布口袋交给十五儿,看着他转身到后堂去了。 “姑娘是顾家坳人,可认得这个?”谭立德翻开手中的书,将一副图指给她看。 第十四章 谭大小姐 “认得,这是石斛,又名不死还魂草,益胃生津、滋阴清热,但它只在深山里才有,多寄生在树皮粗粝的活树上,或者背阴石缝里,是九大仙草之一,寻常可遇不可求。”顾世同留在家中的医书,顾青竹背得滚瓜烂熟,这根本难不倒她。 “姑娘懂医术?”谭立德十分意外,能认得石斛已属少见,而这山里姑娘竟能将药效说的半点不差。 “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了,我只是知道一点皮毛而已。”顾青竹摸摸赤藤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日后,你若采到石斛,只管送到我这里来,鲜的十两银子一斤,干货价格更高些。”谭立德和颜悦色地说。 十两一斤!顾青竹被这个价格震撼到了,但她很快明白,物以稀为贵,她顿了下,镇静开口:“石斛不易得,我日后若有机缘碰到了,会记得送来给您的。” “那便这么说定了。”谭立德满脸笑容地说。 “一共是十八斤,三百六十文。”十五儿去而复返,将一串铜钱和布袋递给顾青竹。 “去,再添四十文,凑个整数。”谭立德朝十五儿挥挥手,又怕顾青竹不肯要,转而微笑着对她说, “也算是个小小的定钱,姑娘莫要嫌少。” “这怎么使得?”顾青竹可没把握一定能寻着石斛,这会儿若预先收下定钱,心里不安。 “无妨。”谭立德微笑着摆摆手。 他对面前这个因生活所迫,对钱财明明很在乎,却不过于贪婪的姑娘有了些许好感。 “谢谢老板,等我下次来卖药材时,定钱在里面扣吧。”顾青竹眼下确实需要钱,也就不多推辞了,以后哪怕找不到石斛,总也可以拿其他药材抵账。 顾青竹收拾背篓准备告辞,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十七八岁,袅娜娉婷的姑娘,生得冰肌玉骨,楚腰蛴领,她穿着件樱色绣蔷薇花的袄裙,衣襟和袖口镶着白兔毛,直衬得她面如春花,眼似秋水,顾盼间,雅韵脱俗。 “子衿,我今儿收了上好的葛根粉,明儿,你得空给慕家老太太送去。”谭立德看见来人,脸上立时绽开笑容,招招手道。 “爹打发人送去就是了,做什么又使唤我!”谭子衿粉面微红,低头绞帕子,旋即又问,“咦,您最近不是嫌品质差,不收了吗?” “顾家坳的葛根粉,哪有不收之理?再说这姑娘实诚,采的都是深山里有年头的老根,当初挖时定是吃了苦的,不容易呢。”谭立德指着顾青竹感慨道。 “谭大小姐。”顾青竹站在一旁笑着行礼。 谭子衿转眸:“呀,怎么是你?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是呀,腊月里雪大,到今儿才勉强能出山,也不知有没有耽搁你要的罗帕。”顾青竹说着,弯腰将蓝布包取了出来。 “你俩认识?”谭立德有些狐疑地看看女儿。 “她就是我常提到的女孩子,她的绣活可神奇呢。”谭子衿嫣然一笑,如春风拂面。 “我又不懂你绣品铺子里的生意,后头还有事,你们聊吧。”谭立德见后堂药场里的一个伙计在门口张头张脑,遂卷了书快步离开。 “爹慢走。”谭子衿屈身行礼相送。 眼见谭立德拐进了后院,谭子衿方才拉着顾青竹的手在桌边坐下,小伙计很有眼力见地送来一罐茶并几样茶点。 顾青竹顾不得喝茶,急急地在桌上摊开旧蓝布:“这是腊月里在您那里拿的二十块素帕子,趁年节都绣好了,您瞧瞧,可还满意?” 谭子衿一块块拿起来细细端详,口中啧啧称赞:“姑娘的绣活当真是绝的,这些个鸡羊鸟雀都跟活的似的。” “谭大小姐过誉了,不过是山里见多了,它们各种样子自然而然记在脑子里,我弟闲来画它们玩,我只是拿针线绣而已。”顾青竹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发热。 “你弟会画画?”谭子衿有些意外地仰头问。 “他画的比我绣的还要好,只是他舍不得笔墨,只拿竹枝在地上画。”顾青竹为自己没能供阿弟,感到难为情,脸上更红了,声音低低地说。 “这是绣罗帕的二百文,另外一百文给你弟弟买些纸笔吧。”谭子衿从荷包里取出钱来。 她有些懊恼,山里人靠山吃饭,能囫囵混个肚圆就不错了,又哪来闲钱买笔墨正经画画,自个这样唐突地问,似乎正戳了人家伤心处,她想用钱弥补刚才说错的话。 “这……”顾青竹一愣,脸上顿时红透了,仿佛搽了一斤胭脂,现下正是初春时节,她的额头却汗津津的。 顾青竹小小年纪就扛起了一个家,受过很多轻视和欺负,今儿,谭子衿的怜悯,让她无所适从! 第十五章 疯狂的米价 “不够吗?”谭子衿见她这般模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探手到荷包中。 “不不不!”顾青竹一把捂住了她的手,脸色酡红,急急地说,“该多少是多少,之前谭老爷已经多给了四十文定钱,我再不能额外收您的了。” 两人又推让了一番,顾青竹说什么也不肯多拿,她是缺钱,但她有手有脚,能靠自己的事,断不肯软了骨头要旁人可怜。 “好倔的脾气,是我喜欢的性子,你随我到绣品铺子里再拿些素帕子,日后绣好送到德兴来,成不?”半晌,谭子衿见顾青竹执意不肯,只得将钱收了起来,歪头笑问。 “这自然是好的,只是如今立了春,地里要忙些,并不一定哪日能绣完。”顾青竹弯腰整理背篓带子,想了想说。 “不碍事,你什么时候来都成,我不急的。”谭子衿笑意盈盈地说。 两人出了药行,一路并行,向北不过百步就是德兴绣品铺子,谭子衿拿出各种面料,各种颜色的素帕子给顾青竹挑,她只拣了些棉麻布料中,浅蓝淡绿鹅黄的清雅颜色挑了十来块,她怕蹭脏了,还用旧蓝布包着。 与谭子衿告辞,走在街市上的顾青竹手搭凉棚看看日头,瞧着已过了巳时,街面上飘着一阵阵饭菜的香气,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二十多里路走下来,那一碗粥早不顶事了。 顾青竹看了眼周围的铺子,熟门熟路地穿过一条小巷,走进一家常去的面馆,笑着对里面忙碌的中年妇人说:“丁大娘,给我包十个肉包带走,再另给我三个馒头路上吃。” “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肉包又是带给弟妹的?”丁氏约莫五十岁上下,手脚麻利地抹桌子,还不忘抬头与顾青竹说话。 “嗯。”顾青竹站在门边,笑着应了一声。 妇人转身去了后厨,不一会儿,一手端着一个粗瓷碟子,上面摆着三个雪白的大馒头,另一手抓着双筷子和盛萝卜咸菜的小碟。 丁氏见她还站在门外,忙招呼道:“进来坐下吃,走那么远山路不累的?” “这……好嘞。”顾青竹跨进来,在门边的小桌旁坐下。 丁家面馆不大,因着味道鲜美,老板热情周到,在这条街上生意不错,平日里,到了饭点,往来的客商和脚力来这里吃面条饺子的非常多。 平日里,顾青竹并不刻意进店占座,常常是买了包子馒头,边走边吃了事,今儿许是过了饭点,刚走了一拨人,倒空出一两个位子。 “你等着,我给你到后头拿碗面汤。”妇人放下手里的吃食,拍拍围裙又走了。 “大娘,别麻烦了,我带着水呢。”顾青竹摇摇自个的水囊,着急道。 隔了会儿,妇人端了碗白稠稠的面汤,上面还飘着几点油花和几根菜叶子,显然是特意为她做的。 “这……”顾青竹愣住了,没敢接。 一碗八宝面要十文钱,而对顾青竹来说,十文钱意味着可以买十个大肉包给弟妹解馋,又或者三十个白馒头,配稀粥面汤够吃好几天,她哪里舍得对自个这般奢侈,独自在外吃一碗面汤。 “我知道你日子艰难,这只是碗面汤而已,不要钱的,你体谅我这店里小,每次买了馒头就走,左不过是想让我多接待一个客人,你那么照顾我,今儿还不兴我请你喝碗面汤呀。”妇人含笑将面汤推到顾青竹面前。 “多谢大娘,我吃就是了。”顾青竹低头喝了一口,心里一下子暖暖的,他们不是亲朋好友,甚至不知道彼此是何方人士,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善意,却被小心记的,并得到回报。 “慢慢吃,我给你到后头灌水去。”妇人半刻也闲不下来,拿走了顾青竹的水囊。 热热的一碗面汤加两个馒头,顾青竹吃得很饱,她付了十一文钱,用油纸包了肉包和剩下的一个馒头,背起上竹篓去买粮食。 沿街走过三五家店面就是一处米店,却见一群人围成一圈争吵着什么,顾青竹紧走了两步上前张望。 “昌隆的米价也忒黑了!比去年翻了一个跟头不说,昨儿还一百五十文一斗,今儿就涨到二百文了!”一个中等身形的男人气愤地说。 “嘿!现下是什么时节,外头稻谷的价都涨疯了,一天几个价,像你这种没见识的,说出来能吓尿你,去去,穷鬼还想吃米,不如死去吃土!”一个满脸横肉的伙计扯着嘴角,不屑的挥手撵人。 “你好端端咒人做什么!大家都别买他家的米,看他还嚣张什么!”一个健壮的年轻后生打抱不平道。 “快滚吧,哪便宜买哪儿的去,本大爷还不伺候你们呢,抖霍霍买个一升半斗的,还在这里斤斤计较!今儿两百文不买,明儿只涨不跌,后悔都没地儿找去!”说着,伙计气哼哼把一块售罄的牌子挂在门前。 “嘿!你……你这分明是囤货居奇,哄抬物价!”周围的人见此,立时七嘴八舌地哄闹起来。 “咋的?买卖自由,你还能到县衙告我不成!”伙计鼻孔朝天,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顾青竹听见他们说的话,心急火燎,若按这个价,她身上所有的钱连三斗米都买不到,若是还了秦氏,他们的口粮就不够,可有米不还,她又良心不安,一时间,她竟有些后悔刚才连吃了两个馒头。 “哥,快来!前头一家粮行今儿一百五十文一斗!”街对面跑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着急忙慌冲着人群嚷了一嗓子。 第十六章 买粮 “在哪儿?” “是谁家?” 他这一声喊,仿佛是往鱼群里投了一把食,刚刚还聚在一处争吵的人,立时转身向他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追问。 “啊!是……是三生。”小男孩被迫切的人群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半步,怯怯地向前伸手一指。 众人闻声而动,呼啦啦全跑了,生怕去迟了买不到,顾青竹本在外围,被急急奔跑的人撞得东倒西歪。 往年腊月里,山里人为了过冬,每次出山都会顺带买粮食,差不多要提前买好两三个月,冬天加粗粮,春上添野菜,凑合凑合能熬到第二年四五月间新麦上市。 可今年天气异常,顾青竹还是头回在正月里出来买粮,她万没料到,这还没到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竟涨得这般离谱。 昌隆的伙计看着四散的人群,恶狠狠朝地上啐了口痰:“呸,就他妈的三生会做好人,惯出这些个贱命的坏毛病!” 焦急的顾青竹心慌意乱,不及细辨伙计的话,抬脚快步追赶买粮的人群,过街走出七八家店铺,就见三生粮行门前已经黑压压围满了人。 “别挤,别挤,大家排好队,东家说了,米一百五十文一斗,面五十文一斗,敞开供应,保证人人都能买到!”两个伙计大声喊话,在外场维持秩序,里面的五六个伙计,量粮算账收钱,忙的眼皮都不抬。 “今儿趁三生价低,能多买就多买点吧,昌隆已经涨到二百文了,明儿是个啥价,谁也不知道哦。”排在顾青竹前面的两个妇人低头说话。 “按常理,就算到了三四月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也没这样子涨的,今年这是出啥大事了?”旁边有个老头儿微微摇头叹息。 “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安南战事吃紧,粮食都运去打仗了,咱这又不出产稻谷小麦的,价钱可不得飞涨嘛。”跟在后头的一个男人压着嗓子说。 “前些日子不是说打赢了吗?眼瞅着要班师回朝,这咋又打回去了?”老头儿瞪着浑浊的眼珠问。 “那些个南蛮仗着天高皇帝远,不知我天朝之威,时不时捣鼓些蹩脚的把戏,这次官家大概存了长治久安之心,前前后后耗费五年之久,恐怕是要彻底收拾服帖了。”男人似乎颇谙此道,一时间说得眉飞色舞。 “嗳,那些个事与我等何干?我只盼着米价能跌一跌,不然,真要喝西北风喽。”老头儿神色黯然道。 “谁说不是呢,咱上头这宁江城,说起来是留都,现如今也就剩个名声好听,旁的半点不及京都燕安城,眼瞅着粮价一日日飞涨,百姓日子难捱,也没见那些个官老爷们下来管管奸商。”男人微微点头,叹了口气道。 顾青竹听着他们说话,心里愈发急了,她看着挂着门廊下的价目牌子,心里盘算着口袋里的钱,要怎样才能买到最多的粮食。 因着伙计用心维持,加之他们所言不虚,米面源源不断从后堂运出来,先前躁动不安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排在前面的人陆陆续续买了粮食离开,终于轮到了顾青竹。 “我买三斗米和两斗面。”顾青竹将竹篓和棉布袋子递过去。 她今天背葛根粉用的是细蔑竹篓,这种竹篓是用极细的竹篾编织的,密密匝匝,几乎连光都透不过来,这会儿装米正好,半粒都不会漏。 “只你一个人来的?这两样加起来可不轻呢。”里面一个眉清目秀,十七八岁的伙计,接过竹篓和袋子,看了眼瘦高的顾青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秋生,磨叽什么呢!”后场的人扬声催促。 “我背得动,真的!”顾青竹听见后面人群不耐烦地躁动,急切地说。 秋生不再说什么,朝里面量粮食的人报了一声,不大会儿工夫,五个满当当的大斗就送了出来,当着顾青竹的面,三个伙计将米面装好。 “一共七百五十文。”旁边一个胖胖的青衣伙计哗啦啦飞速地拨动算盘珠子,清脆地报出了价钱。 顾青竹在心里盘算多时,早已把零头数了下来装在荷包里,听到伙计报出的钱数,立时将她将早上刚得的那串钱交了出去,那上面犹沾着她心里的汗。 “你背好了。”秋生将背篓递还给顾青竹,他很细心地将面口袋放在最上面,这样好歹能防着竹篓里的米翻出来。 实实在在的份量压在顾青竹的肩膀上,重是重了些,可却让她心里踏实不少,这些粮食还了秦氏,会有些剩余,再搭配些粗粮野菜,他们姐弟能靠这些挨到春茶上市。 可是阿奶二月的口粮怎么办?顾青竹一想到这个,瞬时头就疼了,依阿奶无事都要搅三分的性子,那是半刻也不能拖延的,难道当真要村长代垫吗?青山哥重伤卧床,他家里已是自顾不暇,她怎忍心再给他添乱呢。 第十七章 怪癖三爷 站在午后阳光下,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可没有一个人能给予她任何帮助,顾青竹茫然抬头四顾,只见前面不远处三生茶行的旗帜在风中翻卷。 她习惯性地摸捻左手腕上的赤藤镯,虽说现下春茶尚未萌芽,她这会子问价有些太早,但去年她家的茶饼很得韩掌柜喜欢,今年好好与他说说,或许能通融一二,赊一点银钱度过难关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顾青竹深吸一口气,背着竹篓走过去,许是未到新茶上市的时候,铺子里不仅没有客人,连掌柜和伙计也看不见人影。 顾青竹犹犹豫豫走到柜台前,将竹篓放在脚边,小声问道:“有人在吗?” 没有人应答,顾青竹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停了会儿,她双手搭在柜上,鼓足勇气,朝后堂又喊了一声:“韩掌柜,您在吗?” 等了四五息的工夫,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来啦,谁呀?” “是我……”正踌躇着的顾青竹忙应了一声。 厚实的门帘挑开,出来一个中等身形四十开外的的男人,他看见顾青竹,脸上立时浮出了笑容,可不待他开口说话,后面紧跟着走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一身欣长挺拔的宝蓝色绣墨竹的锦衣,头顶青玉束发,脚踩撒金步履,面上生得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凤眼高鼻,玉面乌发,肤胜傅粉何郎,貌比城北徐公,端是世间少有的好颜色。 “韩叔,我嘴巴都说干了,你就给我吧!”青年显得很不耐烦,拧眉一路追问。 “老爷早就有言在先,三爷莫要为难老韩!”韩掌柜固执地摇头。 “那我就不走了!”青年背身赌气地一屁股坐在柜台后面,双手抱胸睨斜着韩掌柜,这模样像极了讨不着糖吃耍赖的小孩。 “这……,三爷顾念些,尚有旁人呢。”韩掌柜看了眼顾青竹,压低声音说道。 青年转头,这时才发现柜台外站着的顾青竹,鹅蛋脸,柳叶眉,一双亮晶晶的杏眼,鼻尖上还有几颗调皮的小雀斑,他的目光扫过她浅麦色的面庞,未作停留,直接落在她放在柜台上的那双手上。 顾青竹十指纤细修长,指节不显,如同一根根笔直的葱白,修剪整齐的指甲圆滑饱满,泛着珍珠般粉嫩水润的光泽,左手腕的赤藤镯油亮古朴,半垂在手背上,更衬得她的手白皙光洁。 被面前青年肆无忌惮地盯着看,顾青竹心里十分恼火,只觉面上难堪,她将手缩成拳,退到柜台下,而后,又背到身后。 韩掌柜见青年半天不说话,只目光呆滞,直愣愣盯着顾青竹看,只怕他又要发癔症。 他可是慕家三爷慕锦成,虽不成器,却是老太太和夫人的心头宝,若是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在他管的铺子出了丁点岔子,他不仅讨不得东家的好,还可能砸了饭碗。 想到这里,他赶忙从柜上钱箱暗格里拿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到慕锦成手里,哄他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早这样多好!”慕锦成接过银票,也从混沌的思绪里醒过神来,他收回目光,起身掸掸身上的微尘,扬首从顾青竹身边走过,仿佛刚才那个色眯眯盯着人看的,并不是他一般。 他的小厮宝应隐在街对面大榆树后面,见他出了门,笑眯眯地迎了过来:“爷,刚才一个乡下丫头进去了,可把我急坏了,她没坏事吧?” “刚才多亏她找上门,要不然,照韩守义那个死犟的性子,哪这么容易给!”说话间,慕锦成将手里捏着的银票一个劲在身侧摩擦,试图找出一个缝隙来。 他这会儿满脑子还是顾青竹那双令人过目不忘的如玉素手,说话行事,难免全依了本性。 “三爷……”宝应见他这般,便知又犯了糊涂,忙扯扯自个的袖子,意叫他把银票揣到袖袋里。 “甭废话,钱家二爷在哪里?”慕锦成看着宝应的动作,习以为常,一时间,神思回归,他的手微抬,很自然地将银票拢在袖中。 “三爷,咱往南边走。”宝应点头哈腰在旁引路。 “什么南边北边的,讨打是不是,还不前头带路!”慕锦成有些恼,作势要踢他。 “好嘞!”宝应猴精猴精的,早一溜烟跑到前面去了。 慕锦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旁人都当他是个常发癔症的糊涂蛋,更是个痴傻愚钝的败家子,唯有他自个知道其中缘由,可这又能和谁说呢? 谁,又能信他经历的那些荒诞不经的离奇怪事? 第十八章 二爷爱茶 慕锦成偶尔午夜梦回,恍惚间也不敢相信,他穿越到这个没有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点滴痕迹的时代,已近二十年了,可他依然不适应长衫锦袍的衣着,不仅如此,他还是个路盲,只识左右,不辨东西。 想起这个倒霉的穿越,他就十分郁闷,旁人不是带着仓库就是异能,穿到乱世或末世,做一番建功立业扭转乾坤的大事业,最不济也是珠玉在怀,美人在侧,风流潇洒,快意恩仇。 可他倒好,除了前世的记忆,啥都没有,更何况,慕家现有一个堪称商业天才的二爷,十二岁初出茅庐,一举买下翠屏镇最好的茶山,送给母亲做生辰礼物,他的光芒耀眼得如同日月星辰,这叫渺如荧火烛光,来自离了手机网络不能活的现代的他怎么搞? 好像除了吃喝玩乐,败家花钱以外,再没有什么能体现他的存在感,虽然为这让他没少挨便宜老爹的打,但有老祖宗和母亲护着,次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最主要的是,他从来没存长久待下去的心思,只想等待契机,早点回现代去,那里还有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呢,虽然他连人家的小手都还没捏过,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成了他不肯放下的执念。 “三爷,这儿拐弯。”宝应狗腿地站在路边等他。 冷不丁冒出来的话,打断了慕锦成的冥想,他挥挥衣袖,负手前行,凤眼微扬,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情。 韩守义抄着手一直站在店门口张望,直到慕锦成转弯不见了身影,他方才转头冲顾青竹讪笑:“叫姑娘久等了,你找我啥事?” “韩掌柜,我……我其实没啥大事,就是想来问问春茶的行情。”顾青竹正低头盘算怎么开口,被他突然一问,有些结巴地说。 “这事现在还不好说呢,你也莫要心急,毕竟茶叶还没发芽不是?”韩守义回到柜台里,笑眯眯地说。 “去年我头回做茶饼,就得了您的赞许,今年……嗯……我肯定……”顾青竹斟酌着用词,万般艰难地开口。 可还没待她把最难为情的话说出来,就被外面进来的一个男人打断了。 “韩叔,我远远瞅着好似锦成带着宝应过去了,是从你这儿出去的?”男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音调醇厚,如酽茶浓酒,十分好听。 顾青竹被拦了话头,竟然心下一松,她轻轻呼了口气,刚才实在太紧张了。 男人径直走进,逆光站在她旁边不远处,他身高八尺有余,穿一身玄色暗纹缎面袍,侧颜干净鲜明,剑眉高鼻,眼眸深邃如幽潭,颔下胡茬乌青硬朗,突显出他的沉稳干练。 “是的,二爷。”韩守义低低地应了,他瞥了眼顾青竹,东家的家务事总不好当着外人说。 “这位姑娘?”慕家二爷慕明成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嘴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线,如问似笑,一看,便是谦和有礼的君子模样。 “她是顾家坳的,去年您格外赏识的茶饼就是她做的,她今儿想来问问价。”韩掌柜忙上前介绍。 顾青竹侧身,垂头低眉福了福。 “姑娘的茶好,制茶的手艺更好,只是……”慕明成顿了一下。 “怎的了?”韩掌柜似乎比顾青竹还要着急,她还只是抬头等着慕明成下文的时候,他已经伸长了脖子问。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今年茶马司可能要有大变动,到今儿,商茶、官茶、贡茶都没个准信,往年这会儿都排各家要收的斤两了。”慕明成眉峰微蹙,摇摇头道。 “这……”顾青竹闻言,睫毛猛眨,心惊失语。 如今粮价涨得没边儿,要是茶饼再卖不出去,往后能吃饱饭过安定日子都难了,更不要说供阿弟念书。 “姑娘莫要担心,你家统共没多少,到时就别到东市大交易场去了,那里鱼龙混杂,未必能卖上好价钱,三生爱好茶,不论多少肯定会收的,只是价钱会随行就市,另外还是茶市一句老话,早采早制早售,头茬、明前、雨前,过了这些个节令,再好的茶也卖不上好价钱,切记莫要白白辜负了这一季。”慕明成见顾青竹神色惊变,遂和颜悦色地安抚。 他的话语气温暖,声调低醇,有一种让人莫名心安的感觉,顾青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听这位二爷的话,今年的茶市恐没往年那般顺当,顾青竹已得了老板收购的允诺,再不好意思提赊账的事,她向他们道了谢,背着竹篓离开了。 顾青竹去年的茶饼都是卖给三生的,因韩掌柜给的价钱公道,她并没有转卖过别家,故而与其他家的掌柜不熟,她在三生尚开不了口赊账,旁家就更不用说了。 眼见找钱的路子又被堵住一条,顾青竹着急惆怅万分,现下,她又能到哪里想法子呢? 第十九章 亲情 顾青竹满腹心事,一路慢行,兀自低头思量,绞尽脑汁也没个头绪。 慕明成目送顾青竹离开,偏身在桌边坐下:“我瞧着你适才有话要说,三弟可是难为你了?” “嗳,三爷本性不坏,都是被外头那些个混账东西带累了,今儿不知怎的,偏赖在我这里要五百两银子,老爷早交代过不让他乱花钱,可我到底缠不过…… 二爷,您最体恤下头人,我虽明知那钱定是要被旁人哄弄了去,可又能咋办,如今,还不知怎么平这笔账呢。”韩守义垂头立在他身旁,两手的手心和手背轻拍,有些无奈地说。 “那五百两暂且记在我名下吧,三弟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平日里,我爹尽让你们做掌柜的拘着他,也是不容易,日后若实在管不住,拿多少钱都记在我名下,总归不能让你们顶缺空。”慕明成嘴角微弯,浅笑道。 “您能在各处店铺里动用银钱,是老爷给的应酬外头的款项,补了这窟窿,你往后咋办?”韩守义有些担心地问。 “我平日里宴请不过是吃饭喝茶听戏,偶尔还会陪世交叔伯们洽谈,一来二去花不了这么多,再说,我只是允了两三处和您一样老成持重的掌柜,旁的店里还是有钱可以抽用的。”慕明成狭长的眼角上挑,笑容愈深。 “二爷对三爷极好,对我们这些掌柜的也没得说。”韩守义一脸钦佩,朝他挑了挑大拇指。 “韩掌柜过誉了,我与锦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又虚长他几岁,儿时鲜少能有他这般恣意,直到现在还深以为憾,如今又哪能不顾念他的天性,所幸三生蒙各位掌柜用心经营,倒也不缺这点钱。”慕明成笑着摆手。 顾青竹有难解的烦心事,自是没闲工夫听旁人的闲话,冬日日头短,她排队买粮,问询茶价耽搁了太多时间,眼瞅着太阳已经西斜,她担心天黑了山路难行,人容易摔跤不说,若撒了米面可就不得了了,所以她破天荒地花了一文钱搭了回顺路的牛车。 赶车的老汉是个沉闷的人,他一个劲抽烟,把牛车赶得飞快,顾青竹与几个不认识的妇人挤在一起,她将竹篓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米面被颠甩出去。 顾青竹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天刚亮就出了门,奔波了大半日,一波三折买了米面,这会儿,她背着五斗米面顺着山路往鸡冠子山爬,越走越吃力,不得不拄着行山杖借力,这样能够轻省些。 因着天色将晚,顾青竹不敢停歇,她怕卸下背篓,双肩火辣辣的疼痛会让她再难背起,故而,她一路上只在走不动的时候,才把背篓靠在大石头上缓解一下,让自己喘口气喝点水。 待她手脚并用爬上鸡冠子山,太阳已经滑到了西山,硕大的夕阳将漫天红霞镶上金边,山间的枯枝老叶都似被点亮了,到处泛着温润的光,林中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仿佛是呼朋引伴倦鸟归巢。 这会儿的顾青竹再没有来时看风景的心情,她转过山口,极力稳住身形,小心翼翼走过最陡的山脊,当她来到平缓处,才发觉在越来越冷的山风中,她的后背竟然完全汗湿透了,双腿也紧绷的厉害。 顾青竹半倚靠在山石上休息擦汗,就在这时,背着竹篓的顾青松突然出现在竹林小路的拐弯处,喊了她一声:“姐……” “你怎么来了,青英呢?”顾青竹站起来,紧走两步,朝他身后张望。 “我瞧着天快黑了,赶来迎迎你,青英在秦婶子家里和铁蛋玩呢。”顾青松说着,一脸欢喜地蹬蹬蹬跑过来,伸手就想接顾青竹的背篓。 “慢点,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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