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猛攻上来。 “叫你们停手!是眼瞎还是耳聋!”领头的是个壮实的汉子,他十分不耐,豁的将佩刀架在黑衣人肩头。 “官爷,你该抓他才是,你瞧他把我们大爷打的!”一个黑衣人苦着脸说道。 那汉子盯着梁满仓看了眼,目光停留在他手握扁担的姿态上。 “你是当我傻,还是缺心眼,他一个人,你们一群人,谁吃饱了干这种以一当十的蠢事?没本事单挑也就罢了,群殴都打不过,害不害臊,这会子还想倒打一耙,真是可恶!”汉子皱起浓眉,十足的嫌弃。 “你是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敢这么跟我说话!”钱涨气得不轻,呵斥道。 “我们这些个巡街,领的是南苍县衙的俸禄银子,自然是苏县令的人,我管你是谁,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一个商人还想逾矩不成!”汉子看了他一眼,冷冷回击。 “你……好好好,你们都给我等着!”钱涨咬牙,带着一众残兵败将灰溜溜走了。 也难怪他憋屈,南苍县县令苏瑾虽表面上和钱家客客气气,却与慕家私交更好,不说他们有几十年的交情,就冲着他们翁婿关系,钱涨至今还没有将他完全拿下。 他今儿丢面丢大发了,但他从来不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鬼话,他要的,是最快最致命的报仇。 梁满仓自此被这条毒蛇盯上,斗智斗勇数个回合,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谢谢这位官爷。”梁满仓抱拳行礼。 “兄弟客气了,冒昧多问一句,你可是慕家军的?”领头的汉子收了佩刀,急切地问。 第四十一章 相逢不相识 “您是……”梁满仓一愣,迟疑道。 “嗐,忘了介绍了,我叫萧耿,与他们四位一样,都是翠屏镇上的,这是张民、王瑞,那两个是魏俊、周酉,我们是一年入的慕家军猛虎营。”萧耿很热情地给梁满仓介绍。 其他四人笑嘻嘻地围拢过来,眼瞅着都比梁满仓年长,他们热切看着他,也坚定地认定他,战场上跨越生死的豪迈,骨子里不曾寂灭的热血,早已给他们打上相似的烙印,纵使相逢不相识,可一个爆发的动作,一个凌厉的眼神,都是他们相认的暗语。 “五位哥哥好,我是飞鹰营的梁满仓,是顾家坳人。”梁满仓脸上浮出释然的笑容,拱手行礼。 “我适才一见你使扁担的架势,就知你是慕家军的,而且起码是个校尉,今儿,怎的……”萧耿及时把后半句咽回去了,并没有说,只在他胸口不轻不重的捶了一下,这是属于军人间的亲昵。 “说来话长,今儿得遇几位哥哥相助,本是高兴之事,那些个不痛快,不说也罢,待我卖了山货,与诸位哥哥喝一杯去。”梁满仓倒是坦然,他反身去寻野鸡野兔,却见它们都在顾大丫手里好好攥住。 “既到了翠屏镇上,哪还要你花钱,自是哥哥们请你,这位姑娘与你同来的,一并去吧。”萧耿豪爽地揽住梁满仓的肩头,大笑道。 梁满仓也不推迟,一行七人离了菜市,这会儿正到了饭点,萧耿带着众人走进路边一家小饭馆,他们大概是常来的,上了年纪的掌柜见着他,熟稔地打招呼:“萧爷,今儿还是老三样?” “今儿有兄弟来,你拣好酒好菜,多多端上来就是!”萧耿毫不在意地挥挥手。 “可……可您上次的账,还……还……”掌柜的似乎很畏惧,跟在后头,懦懦地说。 “怎么说话呢,我好歹也是衙门里的官差,早说过,发了俸禄就给你,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萧耿横了他一记眼刀,不满道。 “你这话是不假,可我这小店只怕等不得……等不到……”掌柜的壮着胆子又回了半句,他既胆怯又为难,搓着手,十分无奈地嗫喃。 “你今儿是专想触我大哥霉头是不是?皮痒欠揍呢?!”张民和王瑞只觉在初次见面的梁满仓面前丢了面子,不免有些恼火,转身就撸袖子。 掌柜的吓得连连后退。 “哥哥们莫急,待我来说。”梁满仓拉住就要动手的两人,转头和气地和掌柜说,“您看这样好不好,我这里有两只野鸡,一只野兔,麻烦您把野鸡野兔各做一盆,另一只野鸡送您,您看着给点烧酒和菜蔬就行,您看这样可好?” 掌柜的见梁满仓说话客气,觉得他们自带食材,饭馆不过费些柴禾油盐,倒也亏空不了多少,况且还有一只活野鸡可以抵账,再说,在这街面上做生意,少不得日日和他们打交道,还是不要过于得罪的好,他在心里再三盘算,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 大丫跟着掌柜去厨房交割野味,顺带在水井边舀水清理手上的伤口,掌柜是个心善的老人,见她满手是伤,就给了她一些普通伤药抹抹,厨房里刀快火烈,难免弄出伤来,他是常备的。 萧耿选了间雅室,六人谦让了一番,方才一一坐定,隔了会儿,大丫回来,她是跟梁满仓来的,自然挨着他坐,其他人只当是他妹妹,对她很客气,将桌上的瓜子花生都抓给她吃。 “我们几个回来不过三五日,上头就安排了差事,外人看着鲜亮,说起来也体面,可就是俸禄少得可怜,连请兄弟吃回饭都不够,见笑了!”几人说过了军营里的事,又说起现况,萧耿禁不住叹了口气。 “衙门里当差,总是这样的,饿不死撑不着,昨儿,我们村长还和我说起你们,他倒是很羡慕你们的差事。”伙计送了茶壶并几个茶杯来,梁满仓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这茶是煮的隔年的秋茶末子,茶汤浑浊,滋味苦涩得很。 “说起来,倒也怪了,我们不过是没混出头的兵卒,尚能混个温饱,满仓兄弟看着身手不简单,你到底怎么回事?”张民忍不住旧话重提。 “嗳,不过是为我哥哥梁满兜的事……”梁满仓喝了口茶,坦坦荡荡地说。 “梁满兜?飞鹰营的神射手是你哥呀?”张民和王瑞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地惊问。 “啊呀,适才我听见你的名,心里还嘀咕呢,只是不敢问。”魏俊笑着伸手拍了下梁满仓的肩膀。 “你为你哥申辩,丢了军功的事,在军营里早传遍了,咱们人微言轻,说不上话,但都不信你哥会变节,可惜同去的人都死了,这事成了无头案,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周酉惋惜地摇摇头道。 “我好似听说,有一个人侥幸活下来,还被赏了个官当当,只是不知道是谁,不然倒可以找他问问。”萧耿摸了摸青色的下巴,若有所思道。 “这事当初早给过定论,这人既得了一官半职的封赏,自然不会为我轻易开罪上头,再说,此人这会子身在何处,人品怎样,咱都不知道,又如何求上门去?”梁满仓有些悲观地摇摇头。 “这话不好说,做平头百姓自是难有机会,倘若在公门里当差,消息总会多一点,咱们兄弟日后多替你留意便是了,只是我们在乡下,就是看邸报都迟好几日。 你身手了得,若能凭能力进了南苍县或者宁江城的官署,这事保不齐还真能有点头绪,日后或许能见到些有权势的人,到时求人重查旧案,也不是不可能。”这话头是张民挑起的,他见梁满仓十分颓丧,心中不忍,便拿好听的话安慰他。 “对对对,张民说的有道理!”其他人俱都点头附和。 梁满仓想要追查的心思又活泛了,没想到,那场惨烈的战役,居然峰回路转,还有人活着,这大概是他走后才发现的,他们几个人的话带给了他一丝希望,如此看来,他得先混到公门中去,以便日后查案。 几人说着话,饭馆的跑堂陆续将菜端了上来,整盆的红烧野鸡,麻辣野兔,还有一坛十斤的烧酒,虽不是啥好酒,但够烈,这就足矣了,掌柜的还送来些下酒的花生和几样不值钱的菜蔬,也将将摆了一桌子。 六人开怀畅饮,大块吃肉,说的最多的还是军中之事,大丫不太懂,只悄悄地听,默默地吃,间或给他们添一回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酉喝得满面赤红,偏头问:“满仓,你今儿怎么得罪那家伙了?好嘛,在菜市就打起来了。” “不瞒几位哥哥讲,那厮纵容伙计在收茶的秤上做手脚,被我逮个正着,后来碍着面子,虽然依旧高价收购,背地里却想收拢我做打手,结果被我一口拒绝了,他就翻脸想要杀人,真是个十足的阴险狡诈之徒。”梁满仓剥了一颗花生,扔到嘴里道。 “这人据说是南苍县钱家的大公子,钱家在县城里有很多铺面营生,今年刚到翠屏镇来收茶就吃了你的亏,日后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王瑞拧眉,好言提醒。 “怕他个鸟,别处不好说,单在翠屏镇,有哥哥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萧耿噗的一口吐出嘴里的鸡骨头,横声道。 他们从军多年,早就是油滑的兵痞,县衙之所以用他们,一是显示皇恩浩荡,二来,也怕他们刚从战场归来,抑制不住嗜杀血性,索性给他们一个巡街的职务,为的就是以暴制暴,管好恶霸地痞,保百姓安宁,故而,萧耿他们偶尔用一些极端的手段,县衙大多睁只眼闭只眼,不太管的。 “我不过是个山里的猎户,平日里靠卖点野味糊口,没干过杀人越货,作奸犯科的事,但谁要想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那还得问我拳头答不答应!”梁满仓喝光杯里的酒,淡淡地一笑。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若有事,只管到街角的巡街处来找,我们通常都有人留值的。”魏俊指了指窗户外面,那里有个小小的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红字的匾,上书巡街处三个字,看着极不起眼。 “今儿,谁给你们报的信儿?”梁满仓突然想起来问。 “是三生的一个伙计,对了,你们以后卖茶可以到三生茶行,他家在翠屏镇有茶山,在镇上收茶也有小十年了,三生做生意厚道,口碑一直不错,虽说收购的价钱不是最高的,但秤准价实,保管吃不了亏。”萧耿搛了一口菜塞在嘴里,含混地说。 “好的,谢谢大哥!”梁满仓举杯敬酒。 “自家兄弟,客气个啥!”萧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人喝酒吃菜,聊起来的话题天南海北,直吃到下午,酒足饭饱,方才散席,萧耿五人都有了些醉意,相互搀扶着回巡街处去了。 梁满仓打算在镇上粮铺里再买点粮,一问价钱,依旧贵的令人咋舌,顾大丫小声告诉他,南苍县的米价便宜,他便少买了些,打算下次去县城再买。 “满仓哥,咱要不要歇歇?”走出粮铺,大丫有些担心地问。 “不用,这点酒算什么,想当年……”梁满仓抿住唇,低垂眉眼。 第四十二章 明前茶 当年他们兄弟第一次上战场杀人,虽得了胜仗,却吓得腿软,那时的将军亲自下来犒赏三军,肉管饱,酒管够,那一次,他和阿哥足喝了三斤烧酒,才把自个灌醉,睡了一个没有噩梦的觉。 自那以后,他们兄弟就再没怕过,多少次出生入死并肩作战,每回对敌都是一箭致命,贯穿敌心,梁满兜身强力壮,臂力过人,能开两百石的弓,箭的准头又好,平日里练功,百步穿杨,骑马奔射,常常赢得满场将士喝彩,更在军中赢得神射手的名号。 慕家军分神机营、飞鹰营、猛虎营、蛟龙营、巨熊营五营,神机营是将军和幕僚所在的地方,是整个慕家军指挥的中枢,下辖四营分别担负着刺探、攻击、断后、保卫的不同作战功用,他们可以合并作战,也可单独行动,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在整个军营中,飞鹰营负责前方探路,打先锋头阵,或者深入敌后,伪装刺杀等等,是军中最危险也最荣耀的军营,也只有最优秀的军士才能经过层层考核,以及多种比拼较量才有资格进入,而在飞鹰营中,梁满兜则是个中翘楚,有很多不服气的人向他发起挑战,后来都成了生死之交。 而今……嗐,不说也罢,梁满仓无言地摇摇头。 “我们慢慢走回去,刚好散散酒气。”梁满仓止住思绪,勉强扯出一点笑容,看向身旁的顾大丫。 顾大丫听了一肚子他们的故事,见他如此,劝解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几乎是空身而回,一路健步如飞,梁满仓果然如他所说,等爬上鸡冠子山,他脸上那一丁点的酒晕已然消失不见,和往常一般无二。 慈恩寺的晚钟响了,咚咚咚的钟声深沉悠远,仿佛敲在人心上,梁满仓静静听了听,有醍醐灌顶的清明。 “回吧。”梁满仓喝光了最后一滴水,抹了抹嘴角道。 临近黄昏,山间起了烟霭,薄烟轻雾,朦朦胧胧,两人回到村里,正遇见顾青英提着竹篮走来,里面是盛粥的瓦罐和三副碗筷,显然她刚从茶园里回来。 “青英,你阿姐阿哥呢?”顾大丫一把接过她的竹篮问道。 顾大丫知道,平日里青竹最心疼这个小妹,哪怕自个多苦点,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独自跑来跑去。 “阿姐说,今儿要把茶制出来,过几日要去卖,阿哥帮她,走不开,我就自个回来了,我是不是很能干?”青英笑嘻嘻地说。 “你一个人在家行吗?要不,和跟我回家吧。”顾大丫有些担心地问。 “我已经答应秦婶子到她家里睡呢,下次吧,下次。”青英歪着小脑袋,有些为难道。 “好,你快去吧。”顾大丫揉揉青英柔软的头发,将竹篮交还给她。 眼见着顾青英蹦蹦跳跳进了秦氏家,顾大丫转身对梁满仓道:“满仓哥,你今儿还在我家里吃饭吧。” “吃饭就算了,等我放了东西,同你一起去,我正有话和福叔说。”梁满仓开门将竹篓放回家中,两人一起回去。 “死丫头,叫你卖个茶,一整天,人影子都见不着,你爹过了晌午去卖茶,这会子也没回来,八成满镇子找你呢!”孙氏正在厨房做饭,一见顾大丫,便压低嗓子数落她。 “娘,你别骂我了,今儿,要不是多亏满仓哥,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顾大丫将满是伤口的手掌伸到孙氏面前。 “哎呀,你这是怎的了,从山上掉下来了?”虽是个丫头,但到底是亲生的,孙氏见此,也不免慌乱,掸了掸身上的草屑,抓着她的手,心疼地问:“疼不疼?” “已经不疼了。”顾大丫撇嘴,摇摇头。 “到底出啥事了?”孙氏追问。 顾大丫便把卖茶及卖野味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临了,还百般叮嘱孙氏,不要让顾世福知道昨日被昌隆骗了斤两的事。 这些话,把这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乡下妇人,唬得战战兢兢,好在他们都没出事,孙氏的心方才定下来,也不再责怪大丫了。 梁满仓没遇见顾世福,便陪着青山说话,他现在已经能撑着下地活动,扶着床走个两三圈,这会子正忙春茶,他心里急,只恨自己好得太慢,帮不了家里做事,梁满仓便教他军中一些恢复伤病的法子。 及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暗,顾世福才快步走回来,他人还没进家,就大声焦急地问:“孩她娘,大丫回来没?” “阿爹!”顾大丫激动地跑出来,嗓音都有点变了。 “这一天都野哪去了?算了,算了,回来就好,快给我倒点茶喝。”见着女儿安然无恙,顾世福悬着的心落了地,方觉自个一口气来回跑了二十多里山路,竟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嗓子眼干得都要冒烟了。 顾世福坐在堂屋,连喝了三碗茶,摸出烟杆,边低头往里面填烟丝,边开口问:“你们这一天遇着啥事了,这会子才回来?” “我今儿卖野味时,遇见翠屏镇的巡街了,聊起来才知道,他们和我是一个将军麾下的,一时高兴,少不得约着一起喝了顿酒,兴之所至,不免耽搁了时辰。”梁满仓看了眼顾大丫,只拣想说的说。 “没出事就好,说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往后你要和他们多走动,我知道你想为满兜伸冤,为此,结交些公门中人,对你多少有些助益。”顾世福还当他像昨日那般想不明白,又苦口婆心地劝导。 “谢福叔提醒,以后若有机会,我也想出去谋个差事。”梁满仓点点头道。 “嗯?嗯。”顾世福没想到梁满仓竟然突然想通了,他短暂惊讶后,接着说,“赶明儿,我在里正面前多说说好话,你这身子骨壮得跟牛似的,他若见了,定会用你的。” “福叔,巡街的兄弟说,翠屏镇的三生茶行做生意最地道,往后,咱的茶叶还是卖给他家吧。”梁满仓弯腰给顾世福点上了烟锅子。 “你说的有道理,还是老店靠谱,我今儿晌午到昌隆去卖茶,竟然关门了,听旁人讲,昌隆的东家突发急症,关店回南苍县治病去了,我晌午的茶就是卖给三生的,就是价格低点,旗枪一级,才三十五文一斤。”顾世福低头吧嗒吧嗒抽烟,烟锅子明明灭灭。 “这价钱还不错,我们今早在昌隆评的是二级,才三十文一斤。”梁满仓喝了口茶道。 “是么?昨儿收的价钱是一级五十文,二级四十文,今儿就掉这么多,反倒是三生稳得住,不过,话又说回来,没了昌隆的高价吊着,明天的行情只怕跌的更厉害,咱老百姓挣点钱,难呢!”顾世福抬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青竹家都是卖茶饼,咱村里人为啥不和她一样呢?”梁满仓疑惑地问。 “嗳,若是没有青山这档子事,咱家本打算今年也置上釜甑规承,让大丫和青竹学制茶饼,可如今,背着一身债,哪有闲钱置办制茶的家伙什啊,现下,只能只盼着早采茶,多采茶了。”顾世福吐出一口烟,喟叹道。 淡白的烟雾笼罩着他愁苦的面庞。 “不如这样吧,我反正回来没事,最多上山打猎换钱,您若信得过我,你家的茶叶我帮着背出去卖,这样也能多出一个劳力抢采茶,若不然,等过了清明谷雨,只能贱卖,可惜了。”梁满仓心直口快地说。 “好当然是最好的,只是,你刚不远万里归来,歇都没歇一天,便如此支使你,叔心里过意不去。”顾世福有些不忍道。 “这有啥的,一个村上住着,等我起房子的时候,少不得给叔婶添麻烦的,就这么说定了,我早上和晌午各跑一趟,你们只管安心采茶。”见外间天黑了下来,梁满仓放下茶碗,起身要走。 “满仓别走,在婶子这儿吃晚饭,这不跟在家一样么,往后,你一个人就别起火做饭了,一把米,一捧面的事,婶子顺手就做了。”孙氏早听见他们的话,心里十分高兴,这会儿见他要走,赶忙出来挽留。 “对,听你婶子的,跟在自个家一样,别客气。”顾世福也跟着劝。 既然如此,梁满仓便不再推辞,在顾大丫家里吃了晚饭才回去。 还有三日就是清明了,顾青竹紧赶慢赶,已经攒下了三十个茶饼,加上今天和明天的,差不多能有四十个,若按往年的价钱,一两半银子是稳赚的。 想到这些,顾青竹心里升起莫大的希望,甚至已经打定主意,一拿到钱,就送青松去镇上的学塾,他在家耽搁太久了。 青松不知阿姐的想法,他只是尽量多做一点,后半夜等焙茶的时候,总劝顾青竹休息,哪怕钢筋铁骨的人也禁不住白天黑夜地熬,他姐看着明显都瘦了一圈。 清明时节细雨纷飞,似乎是亘古不变的节令特征,这日天气阴郁,一场雨眼见着在所难免,顾家坳的茶农们早料到这一天,却是争不过老天的,只能眼巴巴待在家中等天气好转。 顾青竹终于攒下了四十二张茶饼,她一早收拾了背篓出山,明日就是清明,她今儿是必须去南苍县的,不然,过了这个节气,再好的茶饼也卖不上价。 山间雾霭漂浮,一团一团的,有时看得清,有时三步不辨方向,峰峦树木都仿佛飘在云端,宛如仙境。往日里,进进出出的山路上,络绎不绝的卖茶人都没了踪影,经过上次杨大发的事,顾青竹心里存了疙瘩,她这次出门特意带了把小剪刀,伤人是假,壮胆倒是真的。 “青竹!”冷不丁后面冒出一个男声,伴着蹬蹬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青竹的汗毛一下子惊竖了起来,她转身回望,无奈白雾茫茫,根本看不清是谁。 第四十三章 茶市起波澜 “发什么愣!”正当顾青竹东张西望的时候,梁满仓突然穿过浓雾,出现在她面前。 “啊!满仓哥!”顾青竹虚惊一场,眉眼舒展开来。 “今儿雾真大,远远看着个模糊的人影,估摸着就是你,你这是要到南苍县卖茶饼吗?”梁满仓看了眼她身后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背篓问。 “嗯,你这野鸡是要卖到翠屏镇,还是南苍县?”顾青竹听到他背篓里咕咕的鸡叫声。 “在翠屏,一只野鸡也就卖个二十文顶天了,我今儿想到南苍县碰碰运气。”梁满仓大步走到她前面。 他这两日帮大丫家卖茶,偶尔也顺带卖野味,早把价钱了解得很清楚,今儿天气不好,大丫家里采不了茶,他便独自出来卖野味,刚好碰见顾青竹。 “若你到南苍县的菜市,那里的价钱也高不出多少,不如我带你到相熟的饭馆去瞧瞧,说不定掌柜的能看中,那价钱会好很多。”顾青竹之前卖竹笋认得几家掌柜的,今儿刚好可以帮他。 “有劳青竹,那再好不过了。”梁满仓闻言,转头笑道。 两人一路说话,很快出了山,进了城,梁满仓执意要顾青竹先卖了茶再说,两人一起进了三生茶行,见着门前的招牌,梁满仓有些意外,他特意多看了几眼,竟真的和翠屏镇那家一模一样。 “韩掌柜!”顾青竹朝柜台里背身在货架前忙碌的人喊了一声。 “啊呀,姑娘,你可来了,我家二爷今早还念叨你的茶呢,明儿就是清明,你再不来,可就错过节令了。”韩守义回头见是她,也不管货架了,招了伙计来替他,自己走过来说话。 “我记着呢,只是家里没人手,又离得远,这不,我一次攒多了来卖。”顾青竹将竹篓上的油布打开,将一色的茶饼指给他看。 “得亏你今儿来了,尚能赶上最后一波明前茶。”韩守义开了柜台小门出来检视。 顾青竹做事向来仔细,每块茶饼几乎都制的一模一样,韩守义十分满意,他点了数,一共四十二张,称过重量,恰巧是八斤半,差不多是很标准的二两茶饼的规制。 “你这种明前茶饼,若是在往年,能卖到一百五十文一斤,可今年的茶市不景气,我能给的最高价,也就一百二十文一斤,你要不放心,不如先到东市茶市上比比价?”韩守义没有直接收茶,而是很有耐心地和顾青竹解释。 这个价钱果然离顾青竹的预想差了一截,她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可大的行情就是这样,容不得她这样的散户小茶农有什么异议。 “不问了,就按韩掌柜的价吧,我信您的。”顾青竹摇摇头。 她的茶是最好的,韩掌柜又不傻,怎么会把有利可图的生意推出门?她与其在东市浪费比价的时间,还不如爽快地与他做成这笔买卖,日后也好长期合作下去。 “好好好,我这就给姑娘结账。”韩守义十分高兴,转身回到柜台里,啪嗒啪嗒拨了两遍算盘珠子,笑着说,“不多不少,刚好一千零二十文。” “韩掌柜,能麻烦给我整的一两银子吗?”顾青竹伏在柜台上,朝里低声问了一句。 青松学塾的束脩是一年五两银子,今儿若得了这个,就只差四两了。 “姑娘这是要攒嫁妆吗?”韩守义在钱匣子里翻了翻,还真找出个一两的碎银子,又另拿了二十文,笑着递给她。 “没有,没有,是给阿弟上学用的。”顾青竹被他一说,连连摇手,面上腾得红了。 “小小年纪可真不容易,比我家的小子强多了。”韩守义由衷地赞了一句,随即又想起来说,“往后,谷雨茶该大量上了,你可要抓紧来卖,不要攒的太多,因为今年的价钱十分不稳定,到时价钱随时会掉,好茶卖不出好价,白白可惜了。”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顾青竹收拾了竹篓,弯腰道谢。 顾青竹和梁满仓正要迈出门槛,却见一个青衣男子猛冲进来,眼见着就要撞上顾青竹,梁满仓伸手一挡一推,那男子一下子蹬蹬蹬朝外跌出半丈远,直接摔坐在地上,屁股疼得几乎要开了花,忍不住哎呦哎呦直叫唤。 “你这臭小子,做事就不能沉稳点?屁股跟着火似的,这么疯跑,这是自个摔了,活该,若是撞了人,看我不揍你!”韩守义听见声音,出来一看,气得直骂。 “爹,你讲不讲理,我这不是急着来告诉你最新行情吗?”青衣男子只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他似乎很委屈,抬头看向韩守义。 “咦,怎么是你?”顾青竹认出面前的青年,他就是三生粮行里被唤作秋生的伙计。 秋生也认出她来,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嘟囔道:“你原来是种茶的呀,这位大哥好厉害,我跟撞在铜墙铁壁上似的,直接飞出去了。” “抱歉,抱歉!”既然他们认识,梁满仓便有些愧疚地抱拳行礼。 “不必客气,让他长长教训也是应该的,也免得每日毛手毛脚!”韩守义眼角余光瞟着儿子,见他行走自如,便不再担心,嘴里却说着狠话。 “爹,你就别教训我了,二爷让我来告诉你,东市的明前茶又掉了三十文,让你收茶的时候,仔细些。”韩秋生揉着屁股,火急火燎地说。 “明前茶茶饼九十文一斤,这……这怎么可能呢?”韩守义闻言,陡然变了脸色。 顾青竹听了这话,也是大吃一惊,去年她学制茶,刚好赶上最后一茬硬片茶,那时的价钱还有五十文一斤,今年的茶市果然不容乐观。 “二爷没说什么缘由吗?”韩守义从一开始的震惊醒过味来,紧接着问。 “说是……说是……南边新出了啥新制茶法子……”韩秋生跌了一跤,似乎把事儿也跌忘记了,他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你这糊涂蛋,在这守着,我去看看。”韩守义一跺脚,撩袍就走。 他走到门口,又回身对顾青竹说:“你既听了这消息,回去可得抓紧,虽说茶市价钱起伏是常有的事,但明前茶一般都是涨的时候居多,今儿这一跌,雨前茶日后什么价就很难说了。” “谢韩掌柜提点,我会抓紧的。”顾青竹心里一窒,今年对茶农来说,当真不是好年景。 梁满仓和顾青竹离了三生茶行,一路上沉闷无语,茶饼的价钱暴跌成这样,鲜茶叶的价自然也不容乐观,在翠屏镇,价钱只怕更要雪上加霜。 “青竹,卖了野鸡,我和你到东市瞧瞧去,价钱下滑也许只是一时的,日后能涨上去也说不定。”梁满仓瞥了眼她暗淡的脸色,轻声说道。 “好。”顾青竹低头心不在焉地答应。 韩掌柜是茶行里的老把式了,今年他都码不准行情,可见在制茶技艺上,必定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顾青竹带着梁满仓去了一家相熟的饭馆,这会子正是收茶的旺季,来往客商很多,吃饭住宿的生意连带着火爆起来,掌柜的见野鸡肥美,便全都收下了,因着是顾青竹带来的, 额外看重些,三只野鸡给了一百二十文,还嘱咐说,下次有了野味可以先送来给他。 这卖的价钱已是翠屏镇的双份,梁满仓执意请顾青竹吃午饭,顾青竹便把他带到丁家面馆,那里便宜又实惠,两人各吃了碗三鲜面,梁满仓饭量大,额外又要了五个馒头。 面馆离着东市不远,顾青竹领着梁满仓穿街走巷,不一会儿就到了,这里和西市一家家店铺不同,路两边全都搭着临时的大帐篷,卖茶人从当中的道上走,两边收茶的伙计大声吆喝报价,整个东市,这样联通的大通道有十来个之多。 卖茶人若是觉得价钱合意,可以到帐篷里详谈,里面有管事的专门看茶评级,当然也可以讨价还价,满意的当场现银交割,不乐意的只需再换一家,整个东市就像一个煮着饺子沸腾的锅,人声鼎沸,马嘶驴叫,热闹喧哗。 当然除了外地来的收茶人,本地人都有固定的仓库,他们也在东市搭帐篷收茶,但主事的都在自家仓库坐镇,东市茶价一丁点波动,都逃不过他们撒出去的伙计眼光,故而,每逢茶市,茶行的伙计腿都要跑细一圈。 梁满仓和顾青竹刚踏上西市,还没细听茶价,就被有心人看见了。 钱涨坐在东市仓库厢房里的太师椅上,微闭着双眼,悠然自得地轻哼小曲,桌上摆着几碟点心,一个婢女正在下首烹茶,轻烟袅袅,茶香扑鼻。 “大爷!”一个黑衣男人慌慌张张,甚至来不及敲门就直闯了进来。 “混账东西,还懂不懂规矩,滚出去!”被扫了雅兴的钱涨,啪地猛拍桌子,大吼一声。 “不是……不是,上次翠屏镇的那个小子到东市来了!”黑衣人连咽了几口口水,急急忙忙地说。 “哦?他一个人来的?”钱涨饶有兴趣地摸摸自个的胡子。 “和一个姑娘,不过,不是先前那一个,这个又高又瘦。”黑衣人双手胡乱比划了一下。 “呵!这小子人穷艳福倒是不浅,他既然闯到我的地盘来了,没道理不好好招待一下,你去告诉管事的,想法把他弄到我这儿来!”钱涨嘴角一歪,一脸坏笑。 第四十四章 交锋 “好嘞。”黑衣人应了一声,出去了。 “大爷,茶好了,请尝尝。”婢女毕恭毕敬地将一杯汤色清澈透亮的茶端到他面前。 “我今儿更想尝尝你的滋味!”钱涨一把掐住婢女的腰,脸伸到她脖颈处乱嗅。 “不要,不要!”一声瓷器落地脆响,掩盖了婢女微不可闻的反抗。 屋外的黑衣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无论是女子的呼救讨饶,还是男人的喘息闷哼,他们都当什么也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发呆的发呆,看天的看天。 隔了会儿,坐镇慕家仓库的慕明成也得了消息,说是顾青竹到了东市茶行,这时,韩守义正和他分析茶市行情,他一听,不禁有些不高兴地皱眉道:“我先前问她要不要问价,她痛快地说不要,这会儿反而来茶市,这是何意?况且,我今儿给她的可是一百二十文的高价,难道她还不满意?” “她来,也未必是为了问询今日之价,她的明前茶都卖给了三生,高低贵贱,问了也无多大意义,我想她大概是想打听打听往后的价钱吧。”慕明成抿了口茶,淡淡一笑。 “这丫头有天生敏锐的商业头脑,我不过与她多说了几句,她就赶来了,只可惜是个女娃子,要不然可真是个做买卖的好材料。”韩守义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怪只怪她出身不好,子衿不也把绣品铺子经营得很好嘛。”慕明成眉眼微挑,不以为然道。 “是是是,小老儿说错话了,谭大小姐如晴空皓月,岂是谁都能比的!”韩守义连连纠正自个的话,心中暗骂,真是老糊涂了,谭子衿将来可是慕家少夫人,未来当家主事的人,自个小瞧女子的话以后再不能说了。 “我们出去瞧瞧她,到底是个乡下姑娘,别被旁人虚价诱了去。”慕明成喜欢顾青竹制的茶,他是个生意人,但凡赚钱的买卖,他都要牢牢抓在手心里。 “是。”他的随从长宁应了一声,打头出去了,他平日是说少做多,旁人都以为他是个闷葫芦。 东市上,顾青竹和梁满仓转了转,渐渐适应了两人靠着很近,也要大声喊话才听得见的吵杂,茶市的价钱果然跌到了九十文,偶尔有高的,不过多出个两三文,其他的再没有了。 “姑娘一看就是卖茶人,咱是本地收茶的,价钱肯定比那些个外地人高,你要愿意,不妨进来谈谈?”一个满脸堆笑的伙计操着本地口音对顾青竹说。 “明前茶什么价?”顾青竹信了他的话,站住问道。 “姑娘家里有明前茶?你不如进来,咱好说话,现在外头都只有九十文,我给你价高,旁人家是要闹的呀。”伙计连连向她招手。 “算了,不问了。”顾青竹想了想,自个又没有茶,问了也是白搭,再说,转了一圈,韩掌柜给她的,也确实是实诚价。 “啊呀,你别走呀,价钱咱好商量嘛。”伙计见她要走,上前就要拉她的胳膊。 “你作甚!”梁满仓抢上一步,擒住他的手。 “哎哟,我好心给你高价,你不谈也就罢了,为啥叫人打我!”伙计突然大声叫唤起来。 “怎么了!”帐篷后头呼啦啦跑出一群人,直往梁满仓冲过来。 这些人仿佛是事先准备好的,各个手里都提着铁棍和大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青竹心里一紧,她拉了拉梁满仓的衣角,本能地想赶快离开这里。 梁满仓眼见情形不妙,这会儿街市上满是人,跑是跑不掉的,他摆好了应战的准备,只是没闹明白,他时隔五年,才第一次进南苍县,无缘无故的,到底惹了哪座瘟神! “怎的了?昌隆这是收茶呢,还是准备开全武行?”正在剑拔弩张的关口,一个轻轻慢慢的声音问道。 昌隆?梁满仓眉心一跳,真真是冤家路窄,自个怎么没想到呢,钱涨既然能在翠屏收鲜茶,自然也会在东市收茶,倒是自个粗心了,被人盯上,却没发现。 “这小子无故打伤了我们的伙计,昌隆何时这般任人欺负过?慕家二爷还请不要管得太多。”领头的黑衣人面色阴沉,指着那个抱着胳膊乱叫唤的伙计说。 “这姑娘是我三生茶行很重要的客商,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如给我一个面子,拿些银钱给伙计们吃酒压惊,这事就此罢了。”慕明成朝后伸手,长宁将一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放在他手上。 “慕二爷的心愿,在下领了,可钱家有钱家的规矩,还请不要为难我们!”领头的黑衣人并没有上前接荷包,只抱拳行礼,这显然是拒绝了。 “瞧着倒是个忠心的,不过话说回来,莫说是你,就算钱大爷在这里,我向他讨这么个人情,我想他也未必会驳我的面子,你又何必如此执拗呢!”慕明成浅笑,眉眼未动。 “小的只知效忠主子,还请慕家二爷体谅!”黑衣人冷哼,半点不让,挥手让后面的人快速赶过来。 “长宁,你去请请钱大爷,就说我在他家的收茶帐篷前,想跟他讨个人情。”慕明成回首,将荷包抛还给身后的随从。 “是!”长宁抱拳应答,转身飞快地去了。 “多谢这位先生美意,你既然认得青竹,就请好好保护她,至于我,他们还不是对手!”梁满仓挺身抱拳,他想得很简单,今儿躲得过,明日还再来,不如一举打趴了,反倒少了麻烦。 “够嚣张的,等会儿少不得叫你跪地求饶!”领头的男人手起刀落,直劈他的面门。 事发突然,慕明成一把将顾青竹扯到身边,退出三步外,远远观望。 “你们这些宵小,自不量力!”梁满仓大喝一声,迎头而上。 只见他飞身一踢,快如奔雷,正中男人的手腕,他的脚力可达千钧,男人勉力握住刀,虽不至脱手飞出,但刀锋已然偏转,电光火石间,一下子削飞了旁边拿着铁棍攻上来的另一个男人的鬓发。 “啊!”碎发纷飞,男人头皮一凉,抬手下意识地去摸,发觉没有流血,刚暗自庆幸自己保住了小命,却没料到梁满仓已然欺身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夺了他的铁棍,猛击他的肚子。 不过眨眼的工夫,梁满仓已抢了家伙,连伤数人,铁棍虽短,却被他舞得虎虎生威,护住周身,泼水不沾,那些个黑衣人不敢太靠近,只在边上偷袭,却每每被打得鼻青脸肿,落花流水。 慕明成一下看愣了,长宁的功夫很好,可若和这人比起来,明显差出一截,难怪他适才那般桀骜不驯。 刚才还很担心的顾青竹见梁满仓如此威风,不由得松了口气,只在一旁静静观战。 钱家仓库里,钱涨根本不买长宁的账,只推说头疼,不肯到收茶的帐篷去,只把长宁晾在院中,可不一会儿,一个受伤的伙计跑了来,嘀嘀咕咕和外面的黑衣人说了几句话,那黑衣人立时去厢房回话。 半刻钟后,钱涨和长宁赶到了收茶帐篷,可就在此三五息前,梁满仓刚刚把所有人都打趴下了,那些个黑衣人头破血流,蜷在地上打滚呻吟。 外头围着看热闹的人们不知内情,只当是请了杂耍班子,别出心裁招揽生意的法子,他们见梁满仓大获全胜,不禁一起鼓掌喝彩。 “散了,散了,有啥好看的!”钱涨不耐地挥手。 他走进帐篷里一看,更加气得脸色铁青,只见那些个黑衣人横七竖八躺着叫唤,鲜血溅得到处都是,而收茶的物件更是大多被打坏了。 “瞧瞧,这事弄的,我先前就打发长宁去叫你,只那人性子忒急了些,一言不合就动手,有什么事不好坐下来商量呢,非得舞刀弄棒的,这苦头不是白吃了嘛。”慕明成优雅地跨进来,面上挂着十分惋惜的表情。 “咳咳,都怪我,昨儿陪丁副使,酒喝得有点多,今儿难免头疼,懒怠起来。”钱涨黑着脸,却还得装出笑容应付慕明成。 丁副使丁永道是茶马司的副使,正使在燕安城,只是个挂职的,基本不管事,所以,宁江城的茶马司就是丁永道做主,管着整个留都周边的贡茶、官茶,商茶,可以说,他官职不高,权限却很大,走马上任没多久,南苍县城里大大小小,但凡有些脸面的人物都去拜访过他。 钱涨这会儿提及他们的关系,无异于是一种炫耀和挑衅。 “是吗?你是海量都醉了,丁副使必然也没少喝,不过,前儿我刚送他两斤今年新上的莲心茶饼,解酒最好,想必,他今儿不若你这般遭罪。”慕明成轻轻浅浅地笑,看在旁人眼里,宛如霁风朗月。 只有钱涨明白,他的话里另藏着玄机,莲心茶是头茬春茶,今年天气不好,好多茶农都错过了采摘季,他统共只收了三四斤鲜茶叶,制了六张二两的茶饼,而慕明成轻轻松松就送出了十张,这一比,高低立现。 “梁满仓,你在翠屏镇把我的人打伤了也就罢了,今儿还追到这里来,当真是无法无天了!”钱涨气闷,不再理睬慕明成,转而冲梁满仓大吼。 第四十五章 兄弟谈心 “分明是你的人先动的手,在场的人都可作证!”梁满仓挺起胸膛,毫不畏惧地说。 “我看谁敢站出来废话!”钱涨此时已气红眼,蔑视地扫过围观的众人。 钱家财大气粗,豢养打手,对付一切与他们不利的人和事,若是明着办不到,暗地里也要使坏铲除,故而,大家虽对他的事心知肚明,但都不敢多说什么,围观的人群中已有人开始默默地走开。 “你说的这句话就是最好的证据,可见你惯会欺压恐吓百姓!”梁满仓扫了他一眼,淡定地说。 “好啦,好啦,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这只是个误会,钱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都消消气。”慕明成笑如春风,上前打圆场。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顾青竹上前对梁满仓道。 “打了人就想跑!”钱涨肺都气炸了,他在南苍县何曾这般窝囊过,自个手下被这山里小子连打了两回! “怎么,还想打架?那请找个扛打的来,别整这些个软蛋!”梁满仓满脸鄙夷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仰头就走。 “你……你真当我收拾不了你!”钱涨咬牙切齿。 “算了算了,赶快收拾收拾吧,明前茶就赶着这两日,当是生意要紧。”慕明成见顾青竹和梁满仓离开,忙伸手拦住钱涨,好言相劝。 “哼!”钱涨再无心和慕明成演戏,也不管那个烂摊子,转身就走。 慕明成抿唇看着钱涨气冲冲的背影,眼角划过旁人不易觉察的一丝笑容。 “主子,要不要护送那姑娘一程?”长宁站在他身后低声问。 “不用,那人的功夫在你之上,我瞧着,钱涨被他气得失了风度不是头一回,可见他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慕明成说完,转身欲走。 “二哥,韩老头说你来了这儿,叫我好找。” 慕锦成带着宝应,好不容易从拥堵的人群中挤到他面前,一转头,看见面前的满地狼藉,不由得一愣,“咦,这是怎么了?” “适才刚上演了一场好戏,可惜你来晚,错过了。”慕明成一点也不惊讶慕锦成来,反而对这个弟弟狡黠地眨了眨眼。 二哥向来持重,这般和他玩闹的时候,少之又少,慕锦成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他东张西望地问:“咋的,难道还有人敢狼嘴里夺食不成?” 慕锦成目光所及,都是来去匆匆的人,而其中有一抹泛白的靛蓝,身背竹篓,正渐渐离开他的视线。 “回吧,这里又脏又乱,咱们到仓库说话去。”慕明成拍拍他的肩膀,领头走了。 “我说不要来嘛,老爹硬逼着我来!”慕锦成捏着鼻子,低声埋怨。 此时虽是初春,可这会儿刚过正午,东市上人潮涌动,饭菜残渣的味道,人的汗味、烟草的焦味,全都混杂在一起,被阳光一晒,酸腐之气膨胀充斥在帐篷间狭小的过道中,令人难以忍受。 “春茶是一年里茶市最重要的生意,你是慕家三爷,做主子的,哪有不来看看的道理。”慕明成回眸,笑着摇头。 “有你不就好了,我又不懂的。”慕锦成撇撇嘴,嘟囔了一句。 街市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慕明成没再说话,两兄弟好不容易在长宁和宝应的护卫下回到仓库。 “三弟,爹这样做,也是用心良苦,慕家在南苍县有百年基业,家大业大行当多,可只有茶叶是最基本的支柱家底,爹常说,若有一日遇着什么过不去的坎,其他铺子都可舍去,唯有茶行是慕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万万不可丢了。”兄弟俩坐定,慕明成遣了伺候的人,只和慕锦成煮茶品饮。 “爹当真是老了,整日都胡思乱想些啥,咱慕家如日中天,能遇着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若真出了什么岔子,不还有苏暮春的县老爷爹嘛。”慕锦成不以为然,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瞬时眼睛亮了,脱口而出,“今年的莲心茶?” “嗯,新收的。三弟,谭老先生说你出生时有祥瑞之兆,你有这么灵的舌头,注定是老天爷赏饭吃,天生要做茶行的。”慕明成一点不惊讶地点点头,接着又说,“爹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他的话也并不是单纯的杞人忧天。 旁的不说,只说钱家才来几年,靠做旁门左道的生意发了家,一家子飞扬跋扈,一直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不仅在南苍县撬我们生意,今年还到翠屏镇开了家茶行,不惜高价收购鲜茶,明摆着是要与我们争抢货源。”慕明成曲起两指,面色严肃地敲了敲桌子。 “说到翠屏镇的昌隆,我刚晓得一件好笑的事,不如说给二哥听听,我昨儿听钱老二讲,他大哥的伙计谎报收购高价,却在秤上做手脚,被人发现当场拆穿了,只得正经高价收购,可是实实在在吃了回闷亏,之后还特意跟踪人家寻仇,结果,那人也是个狠人,竟然以一当八,竟把钱涨都被打吐血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慕锦成说到这里,乐着猛拍了下巴掌。 “钱老二怎会告诉你这件丢人的事?我今儿也见到个让钱涨吃了亏的人,莫不是同一个人?”慕明成捏着茶盏,越想越觉得此事极有可能。 “是不是一个人,我不知道,我只听说钱涨那厮视钱如命,这样的人断不会真的高价收茶,他当天下午借着生病的由头,关店回了南苍县,钱有财知道了这事,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这几日都躲在仓库里不敢回家。 这样一来,反倒给了钱溢机会,他最近一直在折腾斗鸡的事,昨儿,钱有财终于被说动,给了他五万两银票,他一高兴就请我喝酒,你知道他的,一喝就醉,一醉啥真话都敢往外说。”慕锦成歪靠在椅子上,拈起小碟里一块四四方方的松糕塞到嘴里。 “钱涨不是善茬,钱溢也非良人,钱漫虽为女子,却也手段狠辣,他们分别经营钱家不同的行当,虽偶有不和,却因有钱有财坐镇,一时不会闹得太出格,反观咱们慕家,若等阿爹上了年纪,单靠我一个,也只一个脑袋两只手而已,应对上百家店铺,也是万万不行的,三弟,你快些来帮哥,好不好?”慕明成拍拍他的手臂。 “我……我啥也不会!”慕锦成差一点就被他说动,最后还是狠心找了一个理由推脱。 在他心里认定,他总有一天会突然离开这儿,像他来时那般神奇,与其到那时让慕明成手忙脚乱,不如现在自个就不要搀和进来,只安安静静做个纨绔败家子就好。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只要你有心,私学里的课,你常去听听,必有增益。”慕明成知道这事一时强求不来,还得花时间慢慢劝。 给这个野惯的马驹子套上嚼头,好好训导,将来能接管一部分家业,不至于卖屋卖铺子饿死,这是他爹一直嘱咐他的事,如今,似乎也该提上日程了。 慕锦成兄弟喝茶吃点心,相谈甚欢,钱涨则没这个心情。 回到仓库的钱涨,怒意不减,一把将桌上的白瓷茶盏挥到地上:“去查,快滚去查,那小子到底是哪座山上蹦出来的猴子!” “是,我这就去查。”他的随从白夜躬身退出。 白夜三十四五岁,曾是一名江湖大盗,武功不行,轻功却是了不得,十多年前,有一次受伤,被钱家老爷钱有财意外搭救,他为了报恩,自愿留在钱府,后来钱涨接管生意,钱有财便让他跟了大儿子,他平生最得意的就是偷,不仅偷钱财,也偷消息,故而,只要他想要,没有找不到的。 及到晚间,白夜带回了消息,他站在厢房里向正在吃晚饭的钱涨禀报。 梁满仓是军人出身,刚刚从战场归来,这让钱涨有些意外,更巧的是,他居然还和丁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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