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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明灭的火光映照着他刚毅的脸庞。 “顾青竹,你给我滚出来!”院外传来一个男人恶狠狠的声音。 青英正坐在桌边吃窝头,被那声音一吓,窝头从她手中一下子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角落里去了。 “阿姐!”青英睁着大眼睛,胆怯地似要哭了。 “别怕,姐出去瞧瞧。”顾青竹拍拍青英,哄她道。 第六十一章 上老君山 “听声儿,好像是马老太那个无赖儿子,还是我去吧。”梁满仓站起来道。 “无妨,我量他也没什么胆量做坏事。”顾青竹拍拍围裙上的面粉,抬脚出去了。 “二狗子,大晚上的,你有什么事?”顾青竹唤了大黄,一起走到院门口。 “我老娘被你气病了,你说怎么办吧。”马瘦毛长的二狗子叉腰站在门口,梗着脖子说。 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裤,灰扑扑的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似乎一走动,从头到脚都能抖下一升尘土来。 “晌午的时候,我见她还精神抖擞地把我阿奶推搡地站不住,这会儿倒病了?”顾青竹轻轻慢慢地说。 “她一把年纪了,连我都让着她,你凭啥污蔑她,这会儿着了疯魔似地寻死觅活!”二狗子鼓瞪着一双凸出的金鱼眼,唾沫飞溅地说。 “论孝道,你是她儿子,让她原是该的,至于大毛家的事,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难道真没点数吗?村里人谁不知道是你娘从中挑唆,毁了人家美满的好日子,这会子还假惺惺做什么!”顾青竹摸摸大黄背脊的毛,安抚躁动着想要扑人的它。 “你……你废话少说,拿一两银子来,我明天要带她去南苍县的大医馆看疯病去!”二狗子被她说得答不上话来,遂撕破脸,手舞足蹈地嚷嚷。 可他看了眼坐在地上朝他吐舌头的大黄,心中又生畏惧,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你是来讹钱的。”顾青竹不怒反笑,“可惜找错了人!” “你要不给,我……我……”二狗子撸起袖子,却忌惮大黄,只挥舞着干柴似的手臂叫唤。 “你要怎样?”一个黝黑魁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走在漆黑的夜色里,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让人胆寒。 “啊啊啊,你们……你们……夜半三更……”二狗子似乎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惊诧地看着走出来的男人,他自然一眼认出是梁满仓。 “青竹在帮我准备明日伐木的干粮,你在这里犬吠什么,耽误了我的事,你赔得起么!”梁满仓铁钳般的大手,一下子就把二狗子像个小鸡仔似的拎了起来。 他双脚瞬时离了地,吓得哇哇大叫: “你这个疯子,快放我下来!” “青竹有没有污蔑你娘?”梁满仓强行将他的左脸,摁在篱笆墙上的野蔷薇丛中。 “啊!”二狗子猝不及防,立时杀猪般地惨叫。 野蔷薇枝条上细密的刺扎入了他肮脏的脸,伤口虽小,却交错纵横,半张脸顿时成了流血的蜂窝。 “还不说吗?”梁满仓拧了下他的脖子,换了他的右脸往蔷薇从中送。 “不,不,不!她没污蔑我娘!”二狗子拼命用力抵住篱笆墙,哀嚎道。 “你为什么要借机讹诈青竹?”梁满仓手上一动,二狗子的反抗几乎不堪一击,整个人扑在蔷薇刺上,眼珠子只差一点就要被刺扎到,吓得他几乎要尿裤子。 “不是我,我不想的呀,呜呜呜!”二狗子终于忍不住恐惧,鼻涕眼泪哗哗流。 “哼,你不想?那是谁想,你娘吗?”梁满仓轻蔑地问。 “不不不,是……是朱氏,她二婶!”二狗子吓破了胆,一股脑儿地说,“我原不想来的,都是她挑唆我娘,说我连一个小丫头都治不住,母子两个会被别人瞧不起,往后在村里也要吃瘪。” “你们这是什么邻居,彼此坑害!”梁满仓手一松,将他推了出去。 蹬蹬蹬,二狗子连退几步,方才站住,他的手上满是蔷薇刺,疼得钻心,却是不敢走。 “滚!回去告诉你老娘,若是再让我听见旁的流言,可不似今日这般客气!”梁满仓沉声道。 二狗子偷瞄了眼满面寒霜的梁满仓,心里直打颤,这男人白日里看着敦厚老实,人人可欺的样子,这会子却似地狱阎罗,当真是杀过人的,光这口气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看着二狗子慌不择路地跑开,梁满仓回头对顾青竹道:“没吓着你吧。” “没有,只是白可惜了我的篱笆墙。”顾青竹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见野蔷薇折断了很多嫩头,地上还散着不少叶子。 梁满仓没想到顾青竹这般胆大,不禁弯起嘴角笑,飞鹰营专事先锋、刺探、暗杀、截取情报,这点逼供的手段对他来说,根本只是小菜一碟,对付二狗子这种装模作样虚张声势的无赖足够了。 第二日一早,顾青竹将窝头、咸菜、水囊、伤药等等装满了竹篓,又把青英和小蚕托付秦氏照顾,她便和梁满仓他们一起出发去了老君山。 老君山是太华山脉最高的山峰,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出了顾家坳,一路往东,走上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下,另一条路则是从鸡冠子山上穿过去,会更近些,能直达半山腰,但是顾家坳入口狭窄陡峭,扛着又长又重的树木不好通行,故而,梁满仓决定还是从山脚下爬上去。 此时正值暮春,林间鸟雀啾啼,婉转动听,树木藤蔓疯狂生长,枝枝丫丫遮蔽了山路,郑长林和顾青水在前面拿着砍刀开路,顾青竹和顾世福几个人走在中间,梁满仓则在后面搭着弓箭,预防被惊扰的野兽突然跳出来伤人。 愈往上走,山林愈显幽深,树木高大粗壮,野兔小鹿纷纷惊奔,及到半山腰,林间大树参天,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树叶的缝隙,撒下斑驳的光影,比外间昏暗不少,同时因地上腐叶蒸腾的热气不易散去,也显得有些闷热。 “就在这里吧。”顾世福环顾四周,拍拍身边高大的榆树。 这是一片宽广的榆树林,其中大的要两人合抱,更多的是碗口粗的,也有小到手指细的,在这里间隔着砍几棵,并不影响整片林子生长。 “榆树做房梁好,有余粮!”顾世根笑着附和了一句。 大家被他一说,都乐了,遂决定就在这里,林中鸟雀被惊扰,俱都扑棱棱地飞走了,几个人散开,去找合适的树木,顾青竹放下背篓,腰间绑着一个竹笼,拿了镰刀,往高处爬去,那里有几株茂盛的松树,或许会有些收获。 山坡陡峭,藤蔓枝桠绊脚,每走一步都要用镰刀来清理障碍,远远看着不过几丈远,爬上去却耗费了小半个时辰。 顾青竹专挑背阴潮湿的地方去找,奈何都没啥发现,她不死心,继续低头往前寻找,终于在一株大松树的枝桠处发现了一簇长着四五根茎叶的石斛,其中还有一枝缀着小花苞的花箭刚刚露出头来。 顾青竹大喜过望,她拣其中三个粗壮的,用剪子小心剪了,放在腰间竹笼里。 有了这个发现,顾青竹更加仔细地寻找起来,在不经意间,她已经转到了一处大山石的背阴处,入眼,碎石中长着七八株石斛,只是太小了,为了保证药效,她只拣三年生的茎采了几根。 这里有这么多小的,附近必有母株,她抬头张望,只见山石后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松树,伸展的枝条正长在乱石上方,那里垂下一大丛石斛,盘根错节的根部紧紧吸附在树上,肥厚的茎饱满丰腴,错生的叶子碧绿喜人。 欢喜异常的顾青竹手脚并用地爬过山石,可那丛石斛看得见,却够不到,若是想爬上树去采,又怕木质松脆的松枝耐不住人的分量。 看来这丛石斛长得好,不仅是得日月精华滋润和风霜雨雪照拂,还因为它生的位置好,采斛人纵使看得见,也不敢冒险上树去采,顶多是用树枝敲打几根茎下来,在这个过程中,有根系随之掉了下来,故而,碎石中才能侥幸长出几棵。 石斛就在眼前,这会儿若是让顾青竹放弃,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她将竹笼解下来,放在树下草丛里,弯腰紧了紧鞋子,山里人爬山爬树是打小就会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松树皮粗粝厚实,抓手和踩脚都很容易,顾青竹个子虽高,却很瘦,她匍匐在树枝上,极力伸开手臂去够,却总是离那丛石斛还差那么一点点。 她咬咬牙,又往前挪了几分,只听松枝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吓得她急忙抱住树干,一时间,冷汗滚滚而出,不禁湿了里衣。 这会儿只要伸手,石斛必得,可树枝只怕不能承受她的分量,可若是就此罢手,退下树去,顾青竹也十分不情愿。 稍待了片刻,山风吹干了她额头上的汗,树枝也再没有发出声音,她终究咬牙选择了伸手,一把拽住了几根茎叶,用力往怀里一带,一大簇石斛迅速脱离了母株,荡漾在她的指尖。 树枝因为她的用力,再次发出脆响,顾青竹急速缩身,退出那根不堪重负的枝条,像只灵巧的猫似的站在主杈枝上,半晌,仍旧心有余悸,而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簇石斛。 来回荡漾了几下,那树枝又恢复了原样,看不出要折断的痕迹,纵使如此,顾青竹也不敢再向前了,再说,那一簇石斛少说也能剪下十来根,收获还是很大的。 顾青竹慢慢滑下树,专挑肥厚成熟的茎剪了,然后把整株石斛栽在碎石下稀薄的泥土中,石斛是生命力顽强的物种,山石缝隙,树木厚实的表皮,都能让它们存活。 兜兜转转,顾青竹又在林中寻到了几处,虽没有那株松树上的石斛生得好,但也多少能剪到几根,眼见着她腰间的竹笼就要满了。 “嘭”山下发出一声重物轰然倒地的沉闷之声。 顾青竹探身望过去,只见郑长林他们已经砍下了一棵小树,为着走时搬运方便,树头都是倒向下山的方向,茂盛的树冠倾倒之处,激起遍地的灰尘,直飞上天,灰蒙蒙一片。 她忽然瞥见林子外,隐约有四个黑影往这边来了,顾青竹不确信地使劲擦了擦眼睛,再仔细看时,当真是四个人。 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人?还偏赶在伐木的当口! 第六十二章 险象环生 而更可怕的是,梁满仓他们正卖力砍树,一棵碗口粗的树已经露出了大半雪白的内里,它将要倾倒的方向正是那四人走来的地方! 顾青竹站在高处大声呼喊,可是山风将她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语不成句,底下梁满仓他们正一斧子接着一斧子专心朝着一处砍,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她。 眼见着那四人已经越走越近,性命攸关,顾青竹完全顾不上石斛,飞奔着往山下冲,一路藤蔓枝桠如同刀片一般,划过她的脸颊和手背。 “满仓哥,满仓哥……”顾青竹一路跑,一路高呼。 “怎么了?”梁满仓惊见顾青竹如风一般狂奔,以为在上面遇见了野兽,一把抓起弓箭迎了上去。 “我看见……看见外头……外头有人来了!”顾青竹跑得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她扶住膝盖,断断续续地说。 一听这话,砍树的众人全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围拢过来。 “不可能,我分明喊过山了,周围若是有人,都不会靠近!”顾世根白了脸色,急切地说。 “莫不是逆风听不见?”顾青竹抬手擦了把汗,这才发现手上被拉出了几道细微的血口子。 “啊……啊……不好啦!”一直牵着绳子的顾青水突然发觉,那棵已经被砍了大半的树,开始吱吱嘎嘎往林子外倾斜,忍不住惊慌失措地大叫。 “长林,方奎,快去拉住,拉住!”顾世福大声命令离得最近的两人,他自个也飞快地冲上去拽住绳索,梁满仓、顾青竹和其他人也跑上前帮忙。 伐木的绳索油光铮亮,足有成人两根手指粗细,是用五股细麻绳编织绞合在一起的,整根绳索制作之初,都在熬熟的羊油里浸泡过,而且每年冬天还要用羊油抹一遍,非常结实耐用,村里各家伐树都是用这根绳索,这么多年,那上面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汗水,到如今竟泛起暗红的光泽。 绷紧的绳索如同一把钝刀,勒过他们粗粝的手掌,顾青竹手上娇嫩,几乎要被绳刀剜去皮肉,纵使如此,众人还是咬紧牙关,坠着身子坚持,高大敦实的方奎甚至直接躺在地上,脚蹬着一棵树,用全身的份量与之抗衡。 然而,大树将倾,即便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无法挽回颓倒之势,绳索正从他们手中一点点溜走,无能为力的悲哀弥漫在每个人心中。 “往东边拉,往东边拉!”顾世福到底是有经验的山里人,他大声指挥道。 众人一起侧身偏转,躺在地上的方奎索性在地上旋转了下屁股,改了方向,既然大树倾倒不可避免,但若倒的方位错开,也能侥幸避免伤人性命的危险。 想用一根绳索拉住几丈高的参天大树,还要改变它倒伏的方向,这,谈何容易! 正当大家全神贯注,密切关注大树的细微变化时,绳索嘣得发出一声脆响,其中一股当即断裂! “啊!”众人不觉发出了同样的惊呼! 五股绳索牵引大树,本已吃劲,又要突然改变力道方向,这令其中一股终于承受不住,而其他四股陡然增压,俱都发出咔咔的声响,显然坚持不了多久,而那大树依然故我,虽然没有瞬间轰然倒塌,却半点没有改变方向,坚定朝地上摔去。 有道是,说时迟那时快,这事儿事发突然,从顾青竹发现人,到绳索崩断,不过是十来息的工夫。 眼见着,损了绳索也没能改变半分现状,大树徐徐下坠,倾斜已然过半,而绳索正在以更快的速度脱离他们的手。 众人一筹莫展,梁满仓毅然道:“这样不行,你们在这里拖住,我去救人!” “你行不行?这会儿只怕等不到跑出林子,大树就要砸下来了,到时候,救不了旁人,再枉送了自个的性命!”顾世福额头青筋突爆,焦急地说。 “放心!”话音刚落,梁满仓已经像一只鹞鹰一般腾空跃起,脚下轻点树枝借力,如同一枝离弦的箭一般直扑林外。 榆树林外正走着的四人,全然不知泼天的大祸即将来临。 “爷,咱们还是回去吧。”宝应看着周围越走越没有路的山林,哀求道。 “你懂什么?只有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才能猎到鹿,婕姐有孩子了,我这做舅舅的,可不得随份大礼。”慕锦成兴致勃勃地说。 “可是想要鹿茸,老太太那里肯定有,再不济,咱也可以到德兴买,何必劳师动众地出来自个打一头鹿嘛。”宝应小声嘀咕。 “你是不是傻!老祖宗的那些个都是她的私藏,到时必然是要留着赏的,另外,我若是到德兴买,用的是老头子的交情,花的也是老头子的钱,小爷我不乐意! 再说,他们那些又怎么能和我亲手猎的一样呢?何况,今儿苏暮春送我的这张新得的牛角弓,可是我想了好久的,怎么也得试试才好!”慕锦成抬手就弹了宝应一个爆栗。 他今日穿了件窄袖天青蓝缠枝莲花的苏绣长衫,斜背着一张崭新的暗红漆色的牛骨弓,背后的箭囊里,十来根如雪的箭羽闪着白光,与他黑如泼墨的乌发相配,直显得英姿勃发,精神抖擞。 “宝应,你由着你主子自在些吧,他困在翠屏镇憋屈坏了,今儿难得,因着小娘怀了身子,将要给外祖添孙,这才勉强求了特赦,不日就要回去,可不得往这没人处,散散积在心里的怨气嘛。”苏暮春眯着眼睛,浅浅地笑。 “我的爷,你且先顾着自个吧,你这身子可马虎不得!”研墨亦步亦趋跟在后头,陪着十二分的小心。 “莫要担心,我最近吃了谭老先生新配的药,心疾好多了,已经多日未犯过了。”苏暮春给了研墨一个安心的笑容。 他生得清秀出尘,今儿又穿着一件月白色暗纹缎面长衫,衣袂飘逸,行走在山林中,宛如仙风道骨的谪仙。 四人慢慢悠悠边走边说话,苏暮春平日里有心疾,他们主仆极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来了,苏暮春第一次到山野中来,看什么都很新鲜,话说的也比平时里多。 慕锦成倒不是第一次狩猎,但他大多是和钱溢到自家山庄里打猎,庄子上的管事都会事先把一切有危险的地方都收拾好了,甚至还偷摸着提前安排好猎物,以博主子们高兴而来,尽兴而归,可这与在野生山林中打猎完全不是一回事。 周遭树林沙沙作响,鸟雀振翅惊啼,野兔仓皇奔突,这些预示着有非常事件即将发生的迹象,完全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反倒以为是因为他们来的缘故。 慕锦成追着野兔放了几箭,许是他未能将弓拉满,竟然没有一箭射中,野兔侥幸逃脱。 “我适才看见你射的箭,只差那么一点点,完全是贴着野兔耳朵飞过去的。”苏暮春走到慕锦成身边,煞有介事地分析。 就在此时,一股比山风更凛栗的劲风,穿透山林的藩篱,奔涌而出,不待慕锦成四人反应过来,梁满仓已经像一只大鹏鸟一般,劈开层层葳蕤的树叶,直线俯冲而来! “啊!”慕锦成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人已经被人强掳上天,而与他一并被粗如梁柱的胳膊带走的还有苏暮春。 梁满仓胳膊上一左一右挂着两个人,再没法腾出手来救宝应和研墨,只得双脚齐出,对着两人胸口踢出一脚,这一脚,他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救命,还不会受伤,宝应和研墨两人一起摔出一丈多远,顺着缓坡又往下滚了几滚,宝应被林中杂树卡住,而研墨则是因为衣服挂住了树枝。 借着那一脚的力道,梁满仓奋力又向前窜出七八步,但终究因为三人的分量太重,他不得不落了下来。 就在此时,身后的山林发出野兽巨吼般的轰鸣声,庞大的树冠重重地砸出地面上,就在它们四人刚才站立的地方,树叶、枝条乱飞,尘土冲天! 慕锦成踩在踏实的地上,脑袋还是懵的,除了那吹得让人睁不开眼的风,他还以为自个做了一个腾云驾雾,站在五彩祥云上的白日梦。 巨大的轰隆声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而大树倒伏的地方,宛如灾难片,吓得他直吸气。 慕锦成回眸,正欲感谢何方仙人救了他们,可当他与梁满仓目光相接时,两人都惊诧了,异口同声道:“怎么会是你?!” “哇!”苏暮春又惊又吓,心痛如绞,一时肚肠内如波涛翻滚,竟呕吐不止。 “暮春,你怎么样?别吓我!”慕锦成见此,顾不得梁满仓,扑过去抱住苏暮春,慌了手脚。 “公子!”研墨连滚带爬,赶到他身边,不知是吓的还是怕的,六神无主,大哭不止。 “药……”苏暮春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地呻吟。 “对对对!吃药,吃药!”慕锦成如梦方醒,忙在他身上找装药的荷包。 可入眼,烟色云纹荷包犹在,内里的白玉小瓶却不见了踪影! 第六十三章 再遇 “药呢?药呢!”慕锦成心急如焚,转头冲嚎哭的研墨大吼,“你主子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再不吃药,可就真没命了!” “今儿是我服侍少爷穿的衣裳,出门特意看了他带的呀。”研墨面上泪痕犹在,抽抽噎噎道。 他犹不相信地翻看荷包,又左捏右捏,那不过是巴掌大的两块布,空瘪瘪的,又不是仙人的乾坤袋,还能藏住什么宝贝。 “定是刚才掉在路上了。”梁满仓回身去寻。 他方才只想着救人,哪料到苏暮春年纪轻轻,竟然身患重疾,一时对他颇为同情。 “你最好赶快找到,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慕锦成歇斯底里,满眼赤红。 苏暮春不仅是他唯一最好的朋友,还是婕姐的继子,这会儿她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于慕家是喜事,而对于苏暮春在燕安城有些背景的外祖家来说,则是坏到极点的坏事。 当初慕婕成刚刚发觉有喜的时候,半点口风都不敢透,就怕那些留在苏府的老仆人,跟燕安城那边还有联络,如今三个月了,坐稳了胎,又为了救三弟,讨父亲欢喜,她这才松了口,宣布了喜事。 今儿,慕锦成把苏暮春带到荒郊野外玩,虽自问没存什么坏心思,但若出任何一丁点差池,他外祖家都会借机发难,必然谴责慕婕成妇德有亏,不容继子,到时,会让那个百般维护他的庶姐十分难做,甚至在苏瑾面前都会理亏。 慕锦成不想要这种不可想象的糟糕结果,他催促两个小厮:“去找,快去找!” 宝应和研墨忙不迭地散开去找,可满眼杂草枯枝,想要找一个小瓶子,简直太难了。 这会儿,顾世福不放心梁满仓,带着众人赶了过来,却见梁满仓和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埋头在地上找着什么,另两个锦衣青年拥着坐在不远处。 “这找啥呢?是不是伤着了?”顾世福心惊,走到梁满仓身边,朝那边努努嘴问。 “伤倒没伤着,就是一个人突然发了旧疾,又恰巧弄丢了药,这正满地找呢。”梁满仓小声说。 “大家都来帮着找找。”顾世福挥挥手,众人散开,他转而又说,“青竹,咱们这些人里头,也就你懂医,快给人家瞧瞧去!” “好嘞!”顾青竹应了一声。 她原本是怕躲不过倾倒的大树,担心有人受伤,才将伤药全背了过来。 走过一丛繁茂的野草,顾青竹只觉脚掌被什么东西磕了一下,低头一看,只见脚下踩着一个手指长,口小肚大,描海棠花十分精致的白瓷瓶,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乡下人丢的,她弯腰将小瓶捡了起来。 “我略懂一些医术,给你看看行不?”那两个青年背着她坐着,顾青竹轻声说道。 “他的病,旁人治不了,除了谭老头的医术,就只剩他的药丸了。”绝望的慕锦成搂着奄奄一息的苏暮春,暗哑了嗓子道。 “是这个吗?”顾青竹走到她对面,将手中白玉小瓶伸到他面前。 “对对对,就是它!”慕锦成如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一块浮木,猛然抬头,两眼放光地说。 “是……是你们!”顾青竹惊诧道。 “是,就是我们,你该知道怎么做!”慕锦成这会儿已全然顾不上其他了,他用力撬开了苏暮春的嘴。 顾青竹立刻从小瓶里倒出一丸药递给他,只见他动作粗鲁地捏碎,塞到苏暮春的嘴里,又朝她伸手,顾青竹赶忙又将水囊交到他手上。 给苏暮春灌了水,看见他的喉头真切地滚动,慕锦成又活过来了,刚才他像一条困在浅滩,差点被晒成鱼干的鱼,转眼,又被人捡起扔进了海里,侥幸重获生命。 “你们一帮人在干什么!那个一身怪力的男人为啥要强掳我们,若不是这样,暮春怎会犯病?”慕锦成终于有了生气的力气,十分不满地问。 “我还正要问你,两位看着都是锦衣玉食的人,怎到这里来了?再说,我们进山伐木,早按规矩喊了山,你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是听不懂,还是不要命!”顾青竹板着脸说道。 “他到底是谁,我看你就是偏袒他!”慕锦成更加气愤。 “满仓哥是我邻居,若不是他功夫好,及时出手相救,这会儿,你们全压在那棵树下呢,生死不知!”顾青竹打心眼里觉得慕锦成不识好歹,气哼哼地说。 “你们咋一见面就吵吵。”苏暮春睁开无神的眼睛,低声道。 “你醒啦!”慕锦成和顾青竹俯下身子,异口同声地说。 众人听见这边的说话,都松了口气,顾世福和梁满仓带着众人又去伐木,研墨得知苏暮春没事,一下子瘫在地上起不来,宝应只得留下来照顾,帮他揉腿,缓解紧张。 “谭先生的药果然管用。”苏暮春扯了下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你将就着躺一会儿吧,心疾发病最忌讳搬动。”顾青竹给他把了脉,轻声说。 “谢谢姑娘。”苏暮春微微颔首。 “一个乡下丫头,懂什么药理药性,不过是刚才听我说起,顺嘴胡编!”慕锦成还在气头上,嘴巴自然比平日更毒。 “我观你脸色暗沉,面有暗疮,不是肉食太多,肠胃不克,就是忧思过度,睡眠不佳。”顾青竹看了一眼慕锦成,这人在翠屏镇待了一段时间,肌肤没了初见时的白皙,倒添了一点男人的痞气。 “你……”慕锦成十分惊讶,顾青竹年纪不大,竟将他看得透透的。 “怎么,你这回信了吧。”顾青竹斜睨了他一眼,小样,姑奶奶的医书是白背的么! “好的不学,净整些算命看手相蒙人!”慕锦成哪会就这样认栽,兀自狡辩。 “嘶”苏暮春想要翻个身,却发现左边的胳膊完全不听使唤,一动,钻心地疼。 “不会是刚才被你邻居夹断了吧?”慕锦成刚刚沉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让我瞧瞧。”顾青竹顺着苏暮春的骨骼细细摸了一遍,并没有大碍,“只是脱臼了,我过会儿帮你接上。” “你行不行啊,当真不是骨头断了?瞧他疼得脸都白了!”慕锦成心慌,不住得追问。 “把他扶站着,我自有办法。”顾青竹非常无言地翻了个白眼。 “为啥磨磨叽叽的,快接啊!”慕锦成见顾青竹一直在抚摸按摩苏暮春的胳膊,不禁有些吃味道。 “你是医者,还是我是医者,你懂,你来呀!”顾青竹毫不示弱地顶回去。 “当真是冤家路窄,小娘舅,你昨儿还向人打听顾家坳,别当我……啊!”苏暮春听不下去他们的争吵,遂插嘴道,却不料,话没说完,就被胳膊上传来的巨大痛楚噤了声。 只听咔哒一声响,顾青竹拍拍手道:“好了,接上去了。” “真的?”不要是说慕锦成不太信,就是苏暮春也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接上了。 “你这会儿定然不太疼了,可以试着摆摆手。”顾青竹退后一步道。 苏暮春小心翼翼地左右摇了摇,果然痛感大减,他加大了幅度,也未见异常,显然是治好了。 “你八成又忽悠人,暮春,你别信她。”慕锦成盯着苏暮春的手,仿佛能看出什么猫腻来。 “爱信不信!”顾青竹心里也不高兴了,自个好歹也算是救治了他,怎地就得这种满是质疑的回报? “我这会儿好多了,咱们回吧。”苏暮春脸色缓过来,低声道。 “你要跟我们走一趟!”慕锦成一把抓住顾青竹的手腕。 “为啥!”顾青竹挣脱不开,一脸惊讶。 “我才不信你能治好暮春的胳膊,我立时要带他去德兴医馆看看,无事便罢,若是有事,我现在放了你,日后又上哪里抓你去!”慕锦成不依不饶地说。 “你既然这样说,我跟你去就是了,不过,若是无事,却不好直接作罢,你质疑污蔑我的医术,怎么也得有点赔偿!”顾青竹对自个医术,尤其是脱臼复位非常有把握。 在山中,大人挖地干活不惜力,扭筋脱臼是家常便饭,小孩子爬山爬树,不小心摔了,胳膊肘子拉扯掉了,也是寻常,这些她都能接上。 一年里总归要做七八回,她早就练得很熟,今儿遇见慕锦成,居然百般怀疑她的本事,这令她很不爽。 “呵,你这丫头可真够贪心的,赔偿?你竟然还敢要赔偿?!”慕锦成深刻怀疑自个的耳朵出了问题。 “当然是公平起见,你能扣着我,强迫我去医馆,我为什么不能要被你耽误了的工夫!”顾青竹横瞪了他一眼。 “小娘舅,你就答应吧,顾姑娘正伐木呢,你要强带他走,确实耽误了工夫。”苏暮春和气地劝解道。 “你想要啥?钱吗?我可事先说好,我没钱给你!”慕锦成十分不情愿地说。 “我可不要你的钱,我只要这个!”顾青竹纤手一指慕锦成身边的一件物什。 “你……你的眼光可真够毒的!”慕锦成回头一望,咬牙切齿道。 第六十四章 赌注 顾青竹挑中的不是他身上水头极好的镂雕瑞兽玉佩,也不是装饰着红蓝宝石的金丝银线绣成的荷包,而是那把崭新的暗红色牛角弓。 “你要舍不得,那就算了,我可没工夫陪你到南苍县闲逛!”顾青竹瞥了眼他万难割舍的表情,挑眉道。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要弓箭做什么?”慕锦成心里不痛快,气哼哼地问。 他当然舍不得的,这弓可是请南苍县最有名的弓弩世家的当家人上官峋,花了三个月时间亲手做的,不要说柘木弓臂内侧上那一块牛骨,是一整头牛身上才有的那么一小块,单是弓上的漆就要反复刷十几遍,不仅光可鉴人,握在手上,更堪比丝绸,顺滑无比,至于筋、胶、弦,无论选材还是做工都是最上乘的。 这张弓除了用材价值不菲外,更因为上官峋四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将家族事务分给几个儿子管理,自个早早做了闲散翁。 如今的他早已不轻易出手制弓,而是把大把的时间用来临摹各朝各代大家名家的字帖上,并兼着爱好收藏古画和琴谱,故而,市面上很难找到带有他字号铭文的弓,自然物以稀为贵。 说起来,制弓与写字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件事,可它们考验的同样是人的耐心和恒心,倒也算是殊途同归,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暮春是南苍县县令之子,又是第一文雅灵秀之人,在一次中秋赏月联对的诗会上,苏暮春词动全座,箫声绕梁,上官峋对这个弱冠青年颇为赞许,一来二往便熟稔了,他们年纪虽差着二十来岁,可在字画音律上甚是谈得来,时不时还要切磋一二,故结为忘年交,还被传为一段佳话。 慕锦成虽是个读书不行,习武怕苦的纨绔,却偏偏喜欢骑马射箭,只可惜他射出的箭十有八九都飞离靶心远远的,连带着周遭百步不敢站人,就怕被他没准头乱飞的箭射中,但这也不妨碍他想要一把好弓,就好比再丑的女子也渴望最艳的胭脂和最美的衣裙一样。 苏暮春善解人意,自然对小娘舅最好,他送了上官峋一本两百多年前的大书法家的字帖孤本,而作为回报,就是慕锦成今儿新得的这张弓。 这弓,慕锦成还没用顺手,就要让他送人,这搁谁不肉疼呢。 “我要它没用,但有个人比你更适合用它。”顾青竹趁他分神的时候,用力抽回了手。 “你这是要拿我的东西送人?!”慕锦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青竹,这会儿已是晌午了,咱们吃饭吧。”梁满仓走过来,看见慕锦成四人,又说,“你们要是不嫌弃,和我们一起吃一点?” “宝应,我们的干粮呢。”慕锦成偏头喊了一声。 他向来不是个能亏待自个的人,一早就将他娘送来的各种吃食,拣喜欢的包了一大兜,足够四个人吃到撑了。 “刚才……刚才,都掉到那片山坡下去了!”宝应手足无措地低声说。 宝应刚才是被林中杂树卡住获救的,而那个包吃食的包袱却没这么幸运,直接摔到山坡下,咕噜噜将各种吃食撒了一路,这会儿,不要说摔散了的没法捡,就是捡到了,沾满灰尘草屑的吃食,又怎么下咽呢。 “那索性不吃了,我还赶着到县城医馆去呢。”慕锦成没好气地说。 “小娘舅,从这里回翠屏镇,咱们起码还要走一个多时辰,不如随他们吃一点,也好有力气赶路。”苏暮春声音暗沉,透着病中的无力。 宝应和研墨捧着肚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罢了,罢了,去吃一点吧。”慕锦成不情不愿地说。 一行几人走进榆树林,顾世福等人已经围坐一圈,手里拿着窝头包了酸笋和辣萝卜条,吃得津津有味。 顾世福见他们来,往旁边让了让,郑长林则将装窝头的布袋和盛酸笋的陶罐,往他们面前挪了挪。 宝应和研墨赶忙照着顾世福包窝头的样子,分别用窝头夹了菜递给自家主子。 慕锦成自幼生于富贵人家,在吃上向来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要说让他吃窝头配咸菜,就光是叫他坐在地上和一帮乡野村夫围着吃饭,就已经让他极不适应。 “你们吃吧,我不饿。”慕锦成咬了一小口,粗糙的苞谷面,刺拉着他的喉咙,实难下咽。 苏暮春倒没有他这般表现出明显的嫌弃,他一点点地掰着,在嘴里慢慢嚼,宝应和研墨也只默默地吃,并不言语。 “不吃拉倒!”顾青竹一把抢过了面袋子。 慕锦成面色一僵,这会儿,荒郊野岭的,不吃就等着挨饿,他只得忍气吞声地,吃他毕生都没吃过的最差食物。 “青竹,你在山坡上可采着你要的药材了?”梁满仓挨在顾青竹旁边,好心问道。 “糟糕!”顾青竹一拍脑门,她定是被那个男人气的,竟将石斛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怎的了?没找到吗?”梁满仓见她一副懊恼的样子,不禁关切地问。 “找是找着了,我这就去拿!”顾青竹咽下最后一口窝头,飞快地爬起来,冲向山坡。 过了一会儿,顾青竹就麻利地拿着竹笼回来了。 慕锦成好奇,想知道这乡下丫头到底采到了什么,竟这般宝贝,他朝竹笼里一瞄,一时愣住了,那居然是一笼素有还魂仙株之称的新鲜石斛! “你若吃好了,咱们就抓紧时间去南苍县。”慕锦成故作寻常地说。 “你舍得了?”顾青竹斜睨了她一眼。 “我这弓千金难买,你既非得要它做赌注也不是不可以,作为对等交换,你若输了,这笼药材归我,值不值钱的,我不知道,就算作一点赔偿,意思意思。”慕锦成低垂眼睑,生怕眼神泄露了他的急切。 “行行行,反正你是输定了,只是到时还请直接兑现承诺,不要拖拖拉拉狡辩。”顾青竹非常笃定地说。 “小娘舅!”苏暮春咽了咽唾沫,有些紧张地低唤了一声。 “就这么说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慕锦成生怕顾青竹反悔,立时接口说道。 “青竹,你们在说什么?”顾世福皱眉道。 “他不信我治好了苏公子脱臼的胳膊,非让我跟着到南苍县的大医馆去瞧瞧,以此来证明我有没有接错骨。”顾青竹实话实说。 “两位小爷,这话是怎么说的,青竹的父亲可是附近有名的游医,她继承了衣钵,虽年轻治不了啥大毛病,可伤风感冒,扭筋脱臼之类小问题,她还是能治的。”顾世福开口为顾青竹说和。 “暮春现是苏县令唯一的儿子,身子向来弱,自不与别人相同,若他为此受了旁的伤,日后出点啥事,谁也担待不起,还是请跟着去,听谭先生说个清楚为好。”情急之下,慕锦成不得不抬出苏瑾。 “这……”顾世福一时犹豫了。 “福叔,我对自个医术有信心,你就放心吧,我说不定还能带点什么回来呢。”顾青竹狡黠地一笑。 “让满仓和你一起去吧,若有事,也有个照应。”顾世福想了想说。 “嗯,我自是要去的,此事因我而起,就算要追究责任,我才是头一份,哪能让青竹代为受过。”梁满仓拍拍胸脯道。 “我没事的,就是浪费来回路上的时间,若你去了,这里的活还没做完呢。”顾青竹环顾四周,此时地上已经躺倒十来棵大大小小的树木。 “你自管去,这里不用担心,我们一会儿就往村里拖,到时叫几个人来帮忙就是了。”顾世福摆摆手道。 既已说定,顾青竹和梁满仓便不再说什么。 梁满仓见苏暮春脸色白得吓人,料他没法走十多里山路去翠屏镇,便动手砍了几根杂树,用藤蔓编了一个担架,上面铺上厚厚的茅草,这样睡在上面不硌人。 苏暮春瘦的没什么分量,梁满仓一人抬一头,宝应和研墨两个抬一边,刚刚好四平八稳的,慕锦成背着弓,顾青竹腰间系着装石斛的竹笼,六人走到山腰处,拐了弯,穿过一大片松林,便是鸡冠子山了。 几人停顿片刻,在山顶稍事休息,随后又再次出发。 慕锦成和苏暮春来时,一个骑马,一个坐马车,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慕锦成依旧骑马,梁满仓负责赶车,顾青竹则在车厢里陪护苏暮春,至于宝应和研墨,慕锦成则叫他们回茶行去骑马,后面慢慢赶上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四人进了南苍县,直奔德兴药行。 “谭老爷子呢?”慕锦成跳下马,急急地问。 “掌柜的正午睡呢,这会子该醒了,我去帮您看看。”柜上的小伙计自然认得慕锦成,见他似乎很急,赶忙去了内院。 不大会儿工夫,谭立德趿拉着鞋子,一边系着烟色长衫的纽扣,一边着急地问道:“你又出啥事了?!” “不是我,是暮春,他今儿心疾犯了,还断了胳膊!”慕锦成大大咧咧地说。 这话一出,谭立德的脸色立时变了,催促道:“人呢,还不抬进来!” “谭先生好,小娘舅是关心情切,倒吓着您了。”苏暮春静悄悄地走近,轻声道。 “嗯?你这是……”谭立德狐疑地上下打量苏暮春,完全不似慕锦成说的没了半条命的样子。 “今儿,多亏了这两位帮忙,不然可真要给您添麻烦了。”苏暮春笑着作揖行礼。 第六十五章得弓 “谭掌柜。”顾青竹上前,屈身福了福。 “你们这是……”谭立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们是怎么凑到一起来的。 “我今儿和暮春上山打猎,结果……咳咳,暮春被惊得犯了心疾,一条胳膊也折了,这丫头不知咋的捣鼓了一下,就糊弄说是接上了,这让我怎能放心,所以把人带来了。”慕锦成本想从头说起,但说着说着,觉得自个太蠢,就直接略过,说了重点。 “你可真是胡闹!苏公子的身子走急了都喘,你还敢带他去爬山?还真不冤枉你爹修理你!”谭立德一听,胡子都气翘起来了。 “哎呀,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您老还是快点帮他看看吧,等会儿,你打我骂我都行。”慕锦成一把将生气的老头儿摁在椅子上。 慕锦成惯是这样嬉皮笑脸的,谭立德拿他没办法,再说,苏暮春的身子要紧,他只得叹口气,转身给苏暮春细细把脉。 “嗯,还是最近的药调配的好,瞧着,并没有什么大碍。”谭立德收回手,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 “你快给他瞧瞧胳膊!”慕锦成站在谭立德的身后,直扯他的袖子。 “无甚大事。”谭立德抓着苏暮春的胳膊,一寸寸探查后,摇头道。 “暮春,你刚还不是疼的嘛,赶快说呀!”慕锦成急得就差跳脚,直朝苏暮春使眼色。 “我这里……这里有点疼。”苏暮春并不善于撒谎,指指小臂,想想不对,又指着肩头,白皙的脸上已然微微红了一片。 “真的?那到内室来,脱了衣服,我再瞧瞧。”谭立德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秉承一个医者的一贯严谨,他将苏暮春带走了。 “你就等着认输吧!”慕锦成瞥了眼顾青竹,有些得意道。 “我才没有输,连谭掌柜都说,无…甚…大…事!”顾青竹双手环胸,柳眉微挑,一字一顿地说。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互万分嫌弃地对峙。 隔了一会儿,谭立德和苏暮春一前一后出来了。 “怎样?”慕锦成急忙迎了上去。 “这是谁给他接的?”谭立德拧眉问道。 “她她她,就是她!”慕锦成一脸得逞的表情,手指头就差戳到顾青竹脸上去了。 “是我们青竹又怎样,她是好心救苏公子的!”梁满仓不容他嚣张,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我们?”这般亲密,慕锦成仿佛吞了半碗杨梅酱,酸的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重复的。 他的阴阳怪气,引来的是顾青竹一个杀气腾腾的眼刀。 “你们闹什么闹,我是说顾姑娘接得好,若不是表皮处还有些不显眼的淤青,几乎察觉不出肩肘脱臼过,不过呢,到底还是伤过的,为了不留遗症,还是吃几副活血化瘀的药稳妥些,至于胳膊,先吊着固定,养个十天半个月,方才算是正经好了。”谭立德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有些不耐地说。 得了这句话,慕锦成骄傲地转头,向顾青竹伸出手,“拿来吧,你输了!” “输的人分明是你,快把你的弓拿来!”顾青竹不甘示弱,也向他伸手。 看着两人宛如张翅扑腾的斗鸡,谭立德也是没辙,懒怠理他们,埋头开方子,又打发柜台里的小伙计去拿敷贴的膏药。 “青竹,要不算了吧,苏公子受伤,我确实有责任。”梁满仓压低声音劝顾青竹。 “话不是这么说,若不是你豁出命去救他们,别说胳膊脱臼,就是性命都恐怕不保,再说,我分明医好了苏公子,他却质疑诽谤我的医术,叔可忍婶不可忍!”顾青竹气呼呼地说。 而另一边,苏暮春也拉拉慕锦成的衣袖,低声劝:“我又无事,你何必和顾姑娘争这个输赢?” “输赢不要紧,可那笼石斛对你很重要,你那味药里最缺的就是它!”慕锦成抿唇道。 “她采的药材,总是要卖的,我们出高价买了就是,何必伤了和气。”苏暮春心中一时感动不已,遂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道。 “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慕锦成有些动摇了,他也不想和顾青竹闹得像仇人一样。 “顾姑娘救了我们,大恩不言谢,你既然喜欢这张弓,我便做主送与你吧……”苏暮春轻轻浅浅地笑道。 “但是,暮春总归还要吃药养伤,你那药材总可以送……不,是卖给我们,两倍价钱,你觉得如何?”慕锦成不待苏暮春把话说完,赶忙插嘴,他 难得向谁低头,一时有些别别扭扭。 “你说我的眼光毒,看上你的弓,你的眼光也不差,石斛向来盛名在外,你这样的富家子难道也一两难求吗?可惜了,我这些是有主的,我收了人家定钱,总要拿来交货。”顾青竹摇摇头说。 “你莫不是气我不给你弓,故意拿话诳我,你倒是说说,是谁预定了石斛,给了你多少定钱?”慕锦成见顾青竹连卖都不肯卖,不禁气恼,咄咄逼人地问。 “就是德兴的谭掌柜呀,他给了四十文定钱。”顾青竹扬手一指,这会儿,谭立德正拿了一个盒子从内院出来。 “四十文!”慕锦成惊诧。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丫头看着牙尖嘴利,与他辨起嘴来,气死人不偿命,可却是个守诚信的,区区四十文,就能让她冒险进山采斛。他出两倍的价格,她都不肯卖,不知是不是傻。 “这会子,可不是采斛最好的时节,顾姑娘当真采着了?”谭立德异常兴奋地追问。 “采是采到一些,只是不多。”顾青竹将腰间竹笼解了下来。 谭立德仔细挨个看了石斛,赞不绝口:“这都是三四年的老茎,入药最好!” “谭老头,这石斛既被你收了,可不许卖与旁人,尽留着给暮春,他还等着配药呢。”慕锦成急急地说。 “也是巧了,这药材也是早被人定下的。”谭立德笑眯眯地说。 “我不管,暮春等着石斛配药,我给你双倍价钱退定,再不行,那怕是动抢的,我也要得到!”慕锦成不管不顾蛮横道。 “年轻人当真火气旺,明争不过,就要强抢,你们这情谊也是够好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苏公子的药不会耽搁,因为定斛人不是旁人,正是慕家大姐儿,他的小娘!”谭立德慢条斯理地说,就看慕锦成的表情千变万化,直到目瞪口呆。 天下事总是这么凑巧,兜兜转转,这石斛还是要给苏暮春用的。 “给你弓,只不过这是两石半弓,莫说你,就是寻常男人也拉不开!”慕锦成既得了石斛,只好无奈地将弓与箭囊摘下,放在桌上,桀骜地说。 “满仓哥,你来试试。”顾青竹转眸道。 梁满仓不知道顾青竹要弓做什么,但他还是依言走到桌边。 “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两石半的弓,若一会儿拉不开,可就丢人丢大发喽。”慕锦成一把摁住弓臂,十分不舍地说。 “当真是两石头半的弓吗?”梁满仓摸了摸弓背。 弓背越硬,箭射得越远,当然,射箭人的臂力也要越强悍! “你胆怯了?呵呵,现在反悔也不要紧,我会多折些银钱给你。”慕锦成见他犹豫,不禁暗喜自个的弓不用给他了。 “谁说我拉不开?我只是好心提醒,这弓满拉也只需二石力,若是用力过猛,会折坏的。”梁满仓瓮声瓮气地说。 “不论是二石力,还是三石力,拉开瞧瞧才是正经。”慕锦成使出吃奶的劲,都没完全拉开过这张弓,他不信世上真有猛人,臂力大得惊人。 梁满仓本不擅于讲道理,他直接拿起那张弓,左手握住弓背,右手勾弦,只听见弓发出轻微的吱吱咯咯的响声,他持续用力,箭弦越绷越紧,到极致时,弓背已弯了一个半圆状。 此时的梁满仓气势沉稳,双眼微眯,仿佛不远处就是乱臣贼子,随时放箭剿杀! 此时弓上并未搭箭,只见他右手一松,“锵棱棱”弓弦震动,宛如潜龙嘶鸣,又似金玉入盆,激起的劲风吹起他鬓边的碎发。 “好身手!”苏暮春鼓掌道。 “确实厉害!”慕锦成不得不服气地点头,他就是有这点好,能诚心佩服真正的强者。 “到底还是这个弓好。”梁满仓爱惜地将弓放回桌子上。 “这回输得心服口服,弓总该是我的了吧。”顾青竹看着慕锦成,撇撇嘴。 “归你了!”慕锦成挥挥手。他虽不舍,但男人一言九鼎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满仓哥,送你的!”顾青竹拿起弓就塞到梁满仓怀里。 “这……这怎么给我了呢?”梁满仓一时愣住了。 “你过些日子就要到县衙谋差事,总要有个趁手的家伙什,这弓正好适合。”顾青竹笑眯着,露出雪白的贝齿。 “怎么?你就是那个飞鹰营的梁满仓?”苏暮春饶有兴趣地问。 萧耿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找到了巡捕官崔阜,求他给梁满仓一个机会,崔阜得空就和苏暮春提了一下,也亏他记得。 “是我,难道衙门里不许我做捕快吗?”梁满仓挺直腰杆,目光锐利地问。 “那倒不是,捕快不拿朝廷俸禄,和巡街的一样,是县衙自行筹款,所以上头也不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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