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顾青竹灿然一笑,藏着女孩子的调皮。 正当顾世根想细问的时候,诊室的门开了,谭立德和章平津满身血污地走了出来。 一直盯着门的顾大丫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抓住谭立德的衣角,急切地问:“我爹怎么样了?” “姑娘莫急,你爹性命总归是保住的,他这会儿喝了麻沸散,还昏睡着,你等会儿就可以见他了。”章平津跨前一步,拦住顾大丫道。 旁边的伙计将谭立德让进内堂休息,他到底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适才站了一个多时辰接骨,腰酸背痛,终是累的。 “他……他的腿会好的吧?”顾世根等人围拢过来,一脸期待地问。 章平津望了他们一眼,面色沉静道:“他的腿伤得很严重,又耽搁了太久,落下残疾是肯定的,我说句实话,日后能不拄拐走路,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爹!”闻言,顾大丫一头扎到顾青竹身上,哭得涕泪横流。 顾青竹心痛不已,揽着她,陪着落泪。 “就没别的法子了?这可是南苍县最好的药行啊!”顾世根红了眼圈道。 章平津眼眸微动:“你也瞧见了,是谭先生亲自给接的骨,我也就是帮着打打下手,医者已经尽了力,剩下的还要你们全心伺候着,但愿他能恢复得好一点。” “可我们在这里上无片瓦下无寸土,酒坊是回不去了,若是回顾家坳,不要说十多里山路难行,就是回翠屏镇的牛车,他也没法坐啊。”顾青水眉峰紧拧,着急地说。 “如今,福叔伤重,每日还需换药喝药,咱们只能先找家便宜的旅店安置下来,等他的伤好些了,咱再说回去的事。”顾青竹抹了眼泪道。 “我自是知道这样安排好,可吃饭住店都得花钱,咱们手上所有的钱都凑了那二十两,又哪有闲钱!”顾世根深深叹了口气。 “钱,我有!”门口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满仓哥!”顾青竹惊喜地回眸。 顾大丫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抹,也跟着满是哭腔地低唤了一声。 梁满仓今日原本陪着县老爷苏瑾,在县学里见首席学官沈鸿沈教谕,他是个五十岁开外,和蔼可亲的老头儿,眼见着马上就要举行秋试了,两人商议着如何安排南苍县县学里的生员参加。 崔阜将顾世福送到德兴,就派了衙役骑马去通知梁满仓,为防他心急,只说顾青竹来找,并未提及顾世福的伤。 但这也引得他坐立不安,等他好不容易挨到苏瑾回衙门,却发现顾青竹并不在,他更加急了,打马跟着衙役,一见是来德兴药行,便知出事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梁满仓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追问道。 “嗳,说来话长……”顾世根将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 梁满仓闷头听着,脸上怒气渐盛,拳头捏得咯咯响。 崔阜上前,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梁满仓的肩上,转头对着其他人说:“当下还是照顾村长要紧,你们若信得过我,我带你们去一家旅店,若是打算住十天半个月的,价钱我还可以帮你们再谈一点下来,他家门面小,又不在西市繁华地段,但抄近路,穿过一条小弄巷就能到,看病抓药都很方便。” “你对南苍县了如指掌,我们当然信你,还请等福叔醒来,再做安排。”顾青竹拉着顾大丫一起矮身行礼。 “那你们先抓药吧,他伤势严重,今明两日最是凶险,谭先生不放心,说要留他在药行暂住一两日,方便随时看诊下药,这样一来,你们也好有时间出去找安置的旅店。 另外,谭先生还说,顾姑娘与德兴有缘,手头若不宽裕,药膏和药材费可暂时赊欠,待日后方便了再给。”章平津将两张药方递给顾青竹。 “那真太谢谢了!”顾青竹连连致谢。 顾大丫到底不放心她爹顾世福,见顾青竹在抓药,她便一头扎进了诊室。 入目便是顾世福惨白的脸,紧闭的眼,不知睡梦中在想什么,亦或是疼的,他浓黑的眉毛一直没有舒展,眉心更是皱起深深的川字。 顾大丫不敢哭,只小心跪在地上,抓着他粗糙的大手。 大掌温热而厚实,令人无比安心。 麻沸散的药效很快过去,顾世福被疼醒,睁眼就看见顾大丫红鼻子红眼睛地跪坐在床榻前,他艰难地抬抬手,想要摸摸女儿的头发,可疼痛和疲惫让他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细微的动作,惊动了顾大丫,她顺着手臂看向顾世福的脸,惊喜道:“爹,你醒了!” “福叔!”顾青竹听到声音,小跑着进来看。 诊室狭小,其他人挤不进来,全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们都好吧,其他人呢?”顾世福的目光从每个人脸滑过,哑着嗓子问。 顾世根挤出一点难看的笑容,安慰道:“我们都没事,你好好养伤,不要想太多。” “我的腿是不是截断了!”顾世福腿疼得十分厉害,冷汗涔涔地问。 “福叔,没有的事,是谭先生亲自给你接的骨,过几天就好了!”顾青竹上扬嘴角,故作欢快地说。 “那咱们走吧,别白占人家的床铺。”顾世福说着,就想起身,却一时颓然无力,撑都撑不起。 顾大丫一把抱住,将他扶睡下:“爹,谭先生留你在这里住两日养养伤,还说可以赊欠的,你就别担心钱了。” 重新躺下的顾世福心里明镜似的,德兴药行每日看诊的人不断,他若不是极重的病情,哪有一间诊室专给他用的,还一用两三天。 “福叔,你且养伤,我们去去就来。”顾青竹看了眼顾大丫,后者咬唇答应。 “嗯。”顾世福闷哼了一声,那种蚀骨的疼痛再次漫上来,席卷所有。 众人退了出来,顾世根留下方奎在药行,以防万一有事,又让其他人回酒坊收拾东西,他们既然不干了,不如早些离开,省得被人赶着扔出去。 顾青竹、梁满仓和顾世根跟着崔阜去看旅店,果然如他所说,从一条偏僻的小巷穿过,就是一家不起眼的小旅店,店主是对上了年纪的夫妻,雇着两个中年妇人,店内洁净整齐,被褥草席干爽舒适。 顾世根和顾青竹各处看了看,都很满意,遂定了男女两间,因着他们一下子订十天,店主给他们打了八折,价钱可算是顶顶实惠的了。 梁满仓付了定金,几人出了旅店,崔阜赶着去衙门,简短说了几句就告辞了,顾世根怕酒坊里的人再闹打起来,遂也匆匆走了。 “满仓哥,现下可有啥吃食最馋人?”顾青竹若有所思地问。 梁满仓想了想道:“这时节太热了,吃啥也没胃口,前两日风塘送了一些初生的藕来,生吃脆甜多~汁,炒着做菜又甜又嫩,这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香花藕,咱们顾家坳可没这个,你若想吃,我领你去风塘讨几个来尝尝。” “好呀。”顾青竹领头便走。 梁满仓满脸狐疑地看她,催着追云赶上去:“青竹,你不是为了吃吧,到底要干什么?” “等得了香花藕,我再告诉你。”顾青竹抿唇道。 梁满仓翻身上马,朝顾青竹伸出手:“那上来吧,这样快点。” 顾青竹毫不犹豫地跟他共乘一骑,两人驱马前行,很快就到了千亩风塘。 看塘的中年仆人最有眼力劲儿,他认得梁满仓身上穿的玄衣皂靴,知他是衙门里的人,遂堆起满脸的笑容,朝他作揖:“官爷,有何贵干?” “无甚大事,只是怨我多嘴,前几日,慕老爷送了些香花藕给衙门里做菜,我这妹妹今儿被我说馋了,非闹着来看。”梁满仓抱拳回礼,笑着道。 中年仆人看着顾青竹,嘿嘿笑了一声,“这也难怪姑娘,慕家的香花藕那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也就这时候有,你瞧,这会子荷塘里的荷叶未败,芙蓉正盛,莲蓬初结,塘中藕更是甜如蜂蜜,脆过苹果。” 顾青竹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果然,千亩荷塘中,荷叶田田,菡萏莲蓬掩映,风过处,绿叶翻滚,清香扑鼻。 “你来看看就好了,可别再每日闹我。”梁满仓故意说道。 中年仆人闻言,笑着说:“姑娘大老远来了,总不好空手回去,你们在凉棚里稍待,等我采些给姑娘带着。” “谢谢大叔!”顾青竹盈盈施礼。 中年仆人连连摆手,挂着一脸笑,推了小舟,下到塘里,不一会儿就被宽大的荷叶遮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中年仆人半身湿漉漉地回来,他的小舟里躺着四五节雪白如美人手臂的藕,另有七八只粉嫩娇艳的荷花和碧翠饱满的莲蓬。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顾青竹抱着用一大张荷叶包着的一捧,感激道。 “姑娘客气了,我们老爷说,这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什,若是真得了谁的欢喜,自然要赠与一些的,这都是情分。”中年仆人低头拧自个的衣裳,脸上浮着一抹淡然的笑容。 既得了想要的东西,顾青竹告辞,复又和梁满仓一起骑着马离开。 正当这时候,一叶小舟靠岸,舟中有一束芙蕖花骨朵,一个穿着烟波色雪绢长衫的俊俏男子走了下来,他望着远去的人和马,拧眉问:“老邓头,那两人是谁?”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邓一江慌忙掸了掸衣裳,躬身行礼:“三爷,那是姑爷衙门里的官差。” 慕锦成抻着脖子,远眺越来越远的黑影,“他们来做什么?” “说是,上次老爷送了香花藕到衙门里做菜,小姑娘听他哥说得眼馋,特意缠着来看看,我晓得年轻人脸皮薄,想要又不好开口,我就折了几枝送她,当个新鲜玩意儿。”邓一江笑笑说。 “哥哥,妹妹?”慕锦成小声嘀咕了一声,凤眼微眯。 其实他早认出四蹄雪白的追云,那骑马的自然是梁满仓无疑,至于顾青竹那一身浅海棠色的襦裙,更是眼熟得很,她的一颦一笑,到哪儿仿佛都带着光,自然一眼可见。 虽说,风塘是南苍县夏日必玩的地方,可这两人如何有此等闲情逸致结伴同游?难道衙门、织坊这么闲的! “三爷,你说什么?”邓一江没听清,紧跟着追问了一句。 慕锦成烦躁地一扬手:“无事!” 他向来喜怒无常,慕家上下早已见怪不怪,瞧着他径直甩手走了,邓一江小跑着喊:“三爷,舟里还有荷花呢!” “你再采几枝全盛的,一并送到府里松芝院去,就说是我孝敬老太太的。”慕锦成头也不回地走了,宝应屁颠颠跟在后头。 且不说慕锦成又到哪里厮混解闷,只说梁满仓和顾青竹离了风塘,直往崔顺说的小宅子去。 “卖香花藕……又脆又甜的香花藕……”顾青竹的声音如空谷黄莺,清脆而悠扬。 她换了件丁香色的麻衣,又将随云髻梳成了螺髻,鬓边碎发低垂,半遮住了眉眼,顾青竹从成衣店出来,梁满仓猛一打眼,差点没认出来。 这会儿正是未时正刻,胡宅里的女人刚刚歇午觉醒来,慵懒地倚在榻上,端起一盏热茶,拧眉嫌烫,又放了下来,突然听见顾青竹轻灵的吆喝声,只觉口舌生津,忙打发身边的婆子去瞧瞧。 “卖藕的,过来!”婆子开了门,大大咧咧地叫。 “婶子,你买藕吗?”顾青竹眉开眼笑地问。 “咋卖呀?”婆子盯着顾青竹怀里那一捧,不耐烦地问。 “不贵,不贵,四两银子一节。”顾青竹朝她伸出四根水葱似的手指头。 “你疯了吧!”婆子上下打量顾青竹,见她神色自然,眸色清明,根本不似糊涂的样子。 “香花藕,食在当下,又脆又甜,消食清热,补血养人!”顾青竹并不睬她,只朝半掩的院门里大声吆喝。 婆子气得瞪了她一眼,转身回去,关上了门。 顾青竹也不急,只在他门前吆喝,有过路的想买,都被四两一节的价钱吓走了。 过了会儿,胡宅的门又开了,这回走出个雾鬓风鬟,娉娉婷婷的年轻妇人,只见她满头珠翠,着一身杏色软烟罗长裙,衬着纤腰丰乳,愈发显得姿容妍艳,媚骨天成。 妇人抬起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向顾青竹招手:“到底是怎么个好东西,要卖四两银子一个?” “夫人,这可是千亩风塘的香花藕,您瞧这芙蓉和莲蓬都是一处采的,正鲜活,这个时节,若有一室荷香,再添一碟嫩藕,沉心静气,抚一曲高山流水,恐怕连暑气都消了一半呢。”顾青竹笑盈盈地说。 “你还晓得高山流水呢。”妇人掩唇俏笑。 顾青竹装傻:“我哪里知道什么高山低山,不过是听戏文里这样唱。” “若我买了你的藕,这些荷花和莲蓬都须送给我。”妇人嗅了下鼻子,淡雅的香气十分好闻。 顾青竹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还有这张荷叶,若你愿意尝尝,我还可以为你煮一壶消暑茶饮,味道清香怡人,包你喜欢。” “那就随我来吧。”妇人被她说动了,摇着帕子,袅袅娜娜地走了。 顾青竹赶忙跟上。 到底是外室,进了门,顾青竹发现胡宅并不大,只是两进的房子,使唤的人也不多,妇人跟前也就是一个婆子带着一个总角小丫头。 顾青竹放下荷花莲藕,妇人打发婆子去取了个敞口蕉叶瓶,饶有兴致地插花。 小丫头蹦蹦跳跳地领着顾青竹去厨房,这会儿正是准备晚饭的时候,却也只有一个婆子在忙忙碌碌,小丫头传了话,也不多待,转眼就跑没影了。 “胡爷就要回来了,我这里忙得不可开交,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还要做什么藕,真是矫情!”听了小丫头转述的话,婆子气哼哼地低语。 “婶子若是不嫌弃,我来帮你做藕片。”顾青竹笑眯眯地说。 “你行不行?”婆子狐疑道,似乎不太信任她。 顾青竹并不恼,只扬扬手中的荷叶道:“凉拌藕片有何难的,夫人还让我煮荷叶茶呢。” “即如此,你便做吧。”婆子乐得快活,自忙去了。 厨房里的刀笨拙口钝,顾青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在磨刀石上,三下五除二磨得锋利。 荷叶洗净,切一指宽的丝,在陶罐里煮半刻钟,放糖调味,最后滤出荷叶,将碧绿的汁水倒进茶壶,消暑化食的荷叶茶就做好了。 又将嫩藕切成极薄的薄片,在滚水里焯烫三五息,而后捞出沥水,为快速降温,用大碟装着放在冰块上,这样可以保持鲜脆的口感。 酸甜汁的调配是凉拌藕的灵魂所在,所幸厨房里调料齐全,顾青竹一点点添加尝试,终于配到清淡适宜的味道。 “马上就要上菜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磨叽!”厨房的婆子拧眉道。 顾青竹将酸甜汁淋入藕片,抬头道:“这不是好了嘛,半点不耽搁。” “我尝尝,免得到时连累我挨骂!”婆子拈了一块吃吃,半晌没说话,端自己的菜去了。 顾青竹端着藕片和荷叶茶跟在婆子身后,走进饭厅。 这会儿,餐桌旁的花架上正摆着那瓶荷花莲蓬,胡管事正坐在妇人身边,摸着她滑腻的手,将一枚碧绿的玉戒指套在她手指上。 “瞧着色正通透,是块碧玉好料,你最近发财了?竟买这么好的东西!”妇人倚在胡管事的怀里,举着手端详戒指。 “你不是一直惦记旁人有自个没有嘛,今儿刚好酒坊里那几个乡巴佬赔了二十两银子,我添了点,便给你买了。”胡管事搂着她,突然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作死呢,有人!”妇人含羞带怯的娇嗔,旋即理了理云鬓,坐直了腰身。 他们打情骂俏,恐是惯有的,厨房婆子眼皮都不抬,自顾忙着摆菜。 “夫人,请尝尝荷叶茶和凉拌藕片。”顾青竹倒了两杯茶递过去。 胡管事听着完全陌生的声音,这才抬头,有些惊讶地盯着顾青竹看,只觉面前的女孩似曾相识。 妇人见男人紧盯着顾青竹不错眼,不由得娇娇柔柔唤了一声:“爷,喝茶!” 胡管事回过神来,颇有些尴尬地端起茶,抿了一口,敷衍地赞叹:“好茶,好茶!” “我瞧着,还是上些酒才更合你的心意呢。”妇人夺过他的茶盏,她身边的婆子立时去了。 顾青竹伺立一旁,等他们酒足饭饱,上前说道:“夫人,我的银子是不是该给我了?” “什么银子?”胡管事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问。 “茶也喝了,藕也吃了,你是有身份的人,总不好欺负我一个乡下丫头,说话不算话!”顾青竹冷声道。 “嗬,赏你几个铜板,快滚吧!”胡管事从袖袋里摸了摸,扬手将铜板扔在地上。 哗啦啦洒落在地的铜板四处滚动,散得到处都是。 “我要的可不止这些!”顾青竹上前一步逼视着他。 胡管事已经微醺,但他能听出顾青竹话里满满的怒意,他勉力睁开眼“你到底要什么!” “要你的命!”一个男人自房梁上飘然而下,沉声爆喝! 不待胡管事反应过来,一柄长刀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他身旁的妇人哪见过这种事,大叫一声,吓得昏死过去,其他人尖叫着夺门而出。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你要什么……只管拿。”胡管事顺着白森森的刀刃看过去,只见一身玄衣,蒙着面纱的黑面罗刹,惊得他语无伦次。 “我来问你,适才,你说的酒坊乡巴佬到底是怎么回事!”梁满仓厉声道。 “好汉,你是江湖豪侠,这点小事也管?”胡管事脸色铁青地嘀咕。 梁满仓一言不发,只将刀口无声地往前一递,他粗壮的脖子立时被拉出了一道血口子,鲜血溢出,凝结在刀口上。 胡管事吃痛,险些跪倒,他生怕梁满仓直接宰了他,不禁连声讨饶:“我说,我说!” “昌隆酒坊是钱家的,这次酿酒出了纰漏,东家哪肯罢休,直把我骂得狗血喷头,更可恨那些个没见识的乡下人非要较真苞谷和酒曲,这些是我能左右的?我骂了他们两句,居然还要顶嘴,这不,一下子没收住手,就把人打了,不过,顶多断一条腿,死是死不了!”胡管事耷拉着脑袋,边说,边不时偷瞄梁满仓。 “你问他们索要一百两赔偿又怎么说?”梁满仓虎目圆瞪。 “这不关我的事,都是东家的意思!”胡管事见梁满仓似要发怒,赶忙大叫道:“这酒坏了,我半年的工钱跟着泡了汤,他们又怎能逃得过,一百两,在大富大贵的钱家不过毛毛雨,还不知够不够让钱二爷消气的。” 梁满仓冷哼一声:“你张口一百两,闭口一百两,我怎么听说,他们已经给了你二十两?” “那……那是赎人的!”胡管事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说。 他想不明白,黑衣人为什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所以,你就私吞了这笔钱?”梁满仓嗖了拔出短匕,指着地上妇人的手指。 只要他将寒光闪烁的匕首扔过去,那玉葱般的手指就会被直接切下来。 “不,不要!”胡管事绝望地哀求。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村长脱险 梁满仓不给他喘息的工夫,一脸寒霜地说:“那你这会儿总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我没钱,真没钱,刚刚都花了!”胡管事冷汗涔涔,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不过是个酒坊小管事,每个月的月钱是有定数的,且都得分文不少地交给家里那个凶婆娘,维持一大家子生活,而这边小宅子里的开销用度都是他克扣卡要乡下打工人昧下的,通常年底结算工钱时,最是肥的流油,可惜这妇人原是生于烟花之地,除了吃穿买首饰,根本不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只要手上有钱,多少都不够花的。 因着钱来得太过容易,胡管事乐得骄纵,在男人眼里,玉软花柔风情万种的美人儿,无论怎么糟蹋钱财,都胜过年老色衰抠抠索索的管家婆的废话唠叨。 故而,胡宅看着光鲜,其实并没有什么钱,家里婆子丫头的工钱都等着年底结算,日常拮据了,他就想法子在公账上套一点出来用,等到年底再补上。 此时正是年中,他捉襟见肘正难捱,偏这会儿出了这档子事,一时恐连命都要搭上,怎叫他不怕不悔! 梁满仓哪里知道他的难处,只当他是要钱不要命,免不了手上用力,鲜血瞬时蜿蜒而下,顺着脖颈流到酱紫色的绸衫里,胸口很快洇湿了,可偏他的衣裳颜色较深,看不出鲜红色,只有一股子难闻的铁锈味,充斥在饭厅内。 胡管事何时吃过这种苦头,他想捂住伤口,可那把长刀的寒芒刺眼,他不敢伸手,只得一叠声哀求:“好汉爷爷饶命,我确确实实没有现银,但婆娘有整套的头面和金银首饰,能换不少钱,您要不嫌弃,我这就给你去拿。” 梁满仓居高临下,乜斜着眼睛,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我若收了你的东西,只怕前脚走,后脚你就得报官说我入室抢劫,到时,不待我出南苍县,衙门就得画影图形缉拿我了。” “好汉明鉴,你就是给我十个八个胆子,我也不能够呀。”胡管事苦着一张脸,抖呵呵地说。 “废话少说,速把收了二十两银子的字据写了,咱再算别的账!”梁满仓照他屁股上狠踢了一脚。 胡管事一头栽倒在餐桌角上,额头飞快得隆起一个包,可他不敢揉,跌跌爬爬地边走边说:“是是是,好好好。” 此时外间已经黑了,夜风习习,有那么一丝丝凉爽,胡管事点了蜡烛,翻找了半天,慌乱的汗混着血一起流,好不容易才在睡房的橱顶上,找到了很久不用,积满灰尘的笔墨纸砚。 他不知是吓的还是疼的,双手一直抖个不停,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写完,一时又找不到红泥,他只得忍痛在脖子上摸了一把,将一个血手印摁在纸上。 梁满仓将字据递给顾青竹瞧,见她仔细看了,点头认可,方才罢休。 “好汉爷爷,你看,字据我也写了,是不是可以放了我?”胡管事捂住伤口,挤出个惨淡的笑容,谄媚地说。 “放了你?”梁满仓剑眉倒竖,“还需一条腿来赔!” 话落,举刀,只听“咔嚓”一声响,胡管事的右膝膝骨被刀背猛地击碎! “啊!”胡管事猝不及防,惨叫摔倒,疼得满地打滚,一滩不明水渍从他身下溢出,混杂着血味骚气。 “咱们走!”梁满仓招呼顾青竹。 临行,他挥刀将桌上的烛台打翻,火焰一下子点燃了飘荡的窗幔,火借风势,直窜房梁! “救命,救命!”胡管事拖着腿在地上爬行,像条丧家之犬似的哀嚎。 从旁边僻静小巷中,走出两人一马,梁满仓驱马前行,顾青竹在他身后回头张望,只见胡宅浓烟滚滚,火焰烧红了半边夜空,左邻右舍惊呼着提水扑救,又有人赶着去找水龙队,一时闹咋咋,混乱不堪。 两人回到租住的如归客栈,在酒坊里打工的一干人等都聚在这里,行李堆了半屋子,正焦急地等着他们的消息。 “根叔,你把这个收好。”顾青竹将胡管事写的字据递给顾世根。 顾世根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他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但红手印和二十两的字眼,他还是看得真真切切。 “青竹,你用了啥法子,就让胡管事服服帖帖地认了?”顾世根将字据传给旁人看,极认真地问。 “对付这种无赖,道理是讲不通的,还是要拿武力说话!”顾青竹指指梁满仓腰间挎的长刀。 她原是打算与他讨说法的,却被当做要饭的打发,所幸梁满仓做了万全准备。 “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个,咱们也能松口气。”最后一个人看完,将纸还给顾世根。 “福叔怎么样了?”顾青竹关切地问。 顾世根叹了口气:“他血流得太多,说话都没气力,今夜恐怕还要起大热,但愿他福大命大。能熬过去就好了。” “我去看看他,夜里若有事,大丫和奎哥,一个都不懂,到时免不了手忙脚乱,若我在,好歹还能帮上点忙。”顾青竹喝了一口水道。 “也好,你们先吃饭吧。”顾世根将桌上的纱罩子拿开,露出里面四五个馒头和一碟酱黄瓜。 许是累着了,亦或是太热,顾青竹只吃了一个馒头,却喝了六七碗水,肚子胀鼓鼓的,再也吃不下东西。 “青竹,你也别担心,我一会儿和你一起去守着。”梁满仓吃了两个馒头,将另一个包起来,放在她的手边。 “你就别露面了,今儿胡管事被收拾得很惨,他的腿伤,肯定要到德兴去看,若是遇着你,反倒不好了。”顾青竹劝阻止道。 梁满仓想了想答应:“那好吧,我送你到德兴,晚间回衙门,等我明儿取了月例银子,咱们再从长计议。” 既说妥了,顾青竹和梁满仓便骑马走了,顾世根将众人安排住下,幸亏现下是夏日,往地上铺一张席子就能凑合睡一晚。 顾世福夜里果然起了热,浑身跟火炭似的,人都烧糊涂了,境况凶险无比,谭立德亲自坐镇,针灸、凉敷,药汁,所有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进进出出的人低头做事,连大气都不敢出。 顾大丫有顾青竹陪伴,她虽担心地要命,但好歹有顾青竹这个主心骨,一整晚揪着她的衣裳,倒也能勉强撑住。 及到天明,顾世福的热渐渐退了,算是平安度过了最凶险的病程,谭立德熬了一夜,身困体乏,章平津换了他去休憩。 梁满仓一早就来听消息,闻说退了热,心下安定,他将两个月的月例四两银子交给顾青竹,他虽说是捕快班头,但他的月例是衙门里自筹的,也就是说,油水足的,底下人一个月拿个十两八两也是有的,偏苏瑾是个清官,不愿与那些奸商往来,为他们做违心的事,也就只能靠着老丈人慕绍棠接济,故而衙门里清水似的,多一文支出都没有。 梁满仓见顾青竹捏着荷包发愣,只怕她是为钱不够烦恼,遂安慰道:“你暂且用着,我之前在军营里还攒下三十两银子,现存在三生钱庄里,到时可一并取出来用。” 顾大丫一听他这样说,感动地眼泪哗哗流,一叠声地说:“别别别,那可是你家里造房子的钱啊!” 梁满仓摆摆手:“这会子还说什么房子不房子的,想当初,梁家坝遭了灾,要不是村长好心收留我们在顾家坳住,我哪里还有家!” 顾青竹想了想,低声道:“你俩也别争了,我先将就用着,谭先生允我们赊欠,我们先厚脸皮领下这个人情,至于客栈,结账还得等离开的时候,故而这会儿也就是吃饭的问题,这些钱约莫能撑些日子。” “既然这样,我便听你安排,何时用钱,你只管开口,衙门里今儿有事,我先走了。”梁满仓说着离开了。 顾青竹出去买了几个馒头,大丫心焦,没胃口,但被顾青竹劝着,硬吞了大半个,方奎熬了一宿,吃了馒头,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客栈里还有人,等着钱买馒头,顾青竹马不停蹄地赶了去,好在两处隔着不太远,穿过一条小巷,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顾世根拿了钱,打发一个年轻人去买馒头,他则听顾青竹讲昨儿夜里的情形,听着紧要的地方,不禁紧张地屏住呼吸,最后听说退了热,大家一时都松了口气。 “咱们这么多人,一时找不到活干,每天还要吃喝住宿,实在没那么多钱花,我准备让他们都回顾家坳,也能给村长省出点药费来。”顾世根叹了口气道。 “是呀,咱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早些回去。”一个汉子附和道。 “嗯,嗯。”众人俱都点头。 “各位叔伯哥哥若回了顾家坳,青竹只求你们一件事,千万不要把村长受伤的事告诉孙婶子,免得吓着她。”顾青竹站起来郑重地说。 “哪能呢,村长也是为了我们,吃了这么大苦,我们断不会不知好歹的。”一个青年点点头道。 “他家里也是遇着霉运了,年初,青山被狼咬了,还被没心肝的人退婚,多少钱打了水漂,这挨到年中,自个又断了腿,简直是雪上加霜,日子不好过哦。”另一个年长的汉子连连摇头。 顾世根接口道:“大家伙这次回去,只说酒坊里的活做完了,村长带着几个人等着结账,其他人无事就先回家了。” “话是这么说,可纸包不住火,他们迟早要知道的。”一个宽脸的男人叹了口气。 “谁还不知道这个理,不过是能瞒一日是一日,这会子告诉他们,不是活生生要人命么!”顾世根有些恼,不觉拔高了嗓门。 男人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 “可不得了了,外头出大事了!”出去买馒头的人,一头扎进来嚷嚷。 第一百一十八章 接手面馆 “咋的了!”众人惊问,刚刚缓和下来的心情立时再次紧绷起来。 “胡……胡管事……的大娘子……”买馒头的青年一路跑得太急,大口喘气,话不成句。 顾青竹拿了他手里的馒头,又倒了碗凉水给他,青年接过,一仰脖子灌了一大口,有些水顺着下巴直滴落在汗湿的小褂上。 “出了啥事?真急死个人了,你倒是说呀!”顾世根皱眉搓手。 青年歇了口气,飞快地说:“我适才买馒头的时候,正瞧见胡管事的大娘子,气势汹汹带着她哥手下的人往小宅子去了,我听街上的人说,昨儿晚间一把火,差点把胡管事烧成焦炭,房子成了废墟,腿也残了。” 顿了口气,青年瞪起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问:“根叔,你说她会不会找我们寻仇?” “这可咋办?”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听说,胡管事大娘子的哥哥是钱二爷赌场的管事,就因着胡管事娶了这房媳妇,才谋了酒坊的差事,只是大娘子像个母夜叉,又凶又狠,胡管事才躲在外头养小的,瞧着,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一个男人忧心忡忡地说。 “这女人疯起来,啥都干得出来,况且她还带着赌坊的打手,咱们可是要早做打算啊!”另有一个男人瞥了眼行李上的扁担,若是打起了架来,也就那个能管点用。 顾世根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走了几个回合,在屋子中央站定:“大家莫慌,咱都知道大娘子凶悍,她更以为胡管事就是个靠着她吃软饭的主,可这会儿突然被告知,男人胆敢背着她,偷摸在外头养了好几年人,她那个脾气如何受得了。 虽说,富户人家三妻四妾不稀奇,但那也是过了明面,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当家主母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哪有这样养在外头,由着她潇洒快活,更何况,大娘子哪是容得下人的人。 故而,我猜她这会儿正火冒三丈地去收拾胡管事和那个婆娘,哪还有什么心思给变心的男人报仇!” “嗯嗯嗯,根哥说的也有道理。”几个男人相互看了看,不由得点头道。 “她这么一闹,不过是那女人倒霉,或卖或打发了,可胡管事说到底,还是她男人,等缓过劲儿来,夫妻同心,少不得要寻仇!”另一个男人却担心地说。 “满仓哥蒙着面,他认不出的,至于我,茫茫人海,一粒尘沙,他上哪儿寻去,再说,他心里清楚得很,这次吃了这么大苦头,若还想找麻烦,下次只怕没命活了,我料他也不敢怎么样。”顾青竹扬眉道。 顾世根沉吟片刻,叹息一声:“我晓得大家出来做工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只想图个顺风顺水,可今年不顺,没法子,偏就摊上了这么倒霉的事儿,如今南苍县再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就按刚才说的,你们吃了饭,就早些回顾家坳吧,家里茶园桑园也不能总指望女人们。” “可这会儿不太平,往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单留下你们几个,咱也太不仗义了。”一个男人面上不忍,抿唇道。 “青竹,她一个姑娘都不怕,我这七尺汉子有啥胆怯的,再说,咱不是被没钱闹的么,这一屋子人,一两天好凑合,时间长了,总不是办法,还是早些回的好。”顾世根摇摇头。 众人不再说什么,分着吃了几个馒头,背上各自的行李,结伴走了。 顾世根和顾青竹送他们离开,两人回到客房,入眼空荡荡的,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顾世根坐在桌边吃剩下的馒头,开口道:“青竹,你把招娣和青英接了来吧,也省得你一心挂两头,处处没着落。” 顾青竹给他倒了碗水,点头道:“也好,反正织坊那边也结算清楚了,没必要还占着人家两间房。” 出了客栈,顾青竹茫然地站在大街上,白晃晃的日光照得人眼晕,大榆树上的知了没命地嘶叫,这个夏天漫长得让人烦躁不安。 顺着街边的树荫一路走,顾青竹心里不停地盘算,顾大丫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这会儿慌得全没了主张,可她不能不替她着想打算。 酒坊的八十两赔偿,白字黑字写着,先不论他有理无理,可一旦签字画押,若是过期不还,被告到衙门算是好的,怕只怕酒坊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上门打抢。 至于顾世福的骨伤,参照顾青山的来看,医药费没有三十两,根本看不好,还有旅店的两间房,饶是便宜,十天怎么也要二两银子,再加上每日吃饭,一两天可以啃馒头,可十天半月的总不是事,若开火做饭,这些都是不小的花销。 顾青竹想来想去,哪怕动用梁满仓的三十两银子,也是于事无补,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得挣钱,挣大钱! 可春茶的行情一路下滑,秋茶就更不要指望有太多的收益,顾青山的身子刚刚好点,重活根本做不了,更别提出山打零工了,至于她家的羊,瘦得皮包骨头,也没到卖钱的时候。 现下最好的出路还是织坊,可像她这样技艺娴熟的缫丝工,一个月还赚不到三两银子,更不要说大丫了,这一百多两不吃不喝得花三年工夫才能攒到,谭先生可以等,酒坊可不会等! 顾青竹越想越烦闷,脚步沉重,不禁在河边桥墩上坐下,看着微波粼粼的河面发呆,德兴已然算得上良心东家了,按说,一个女孩子能挣这些工钱,已是不少,可与背负的债务相比,简直差着太多。 相较于顾青竹忧心如焚,灿烂的阳光却在起伏的水面上跳舞,落下满河银色的碎芒,河水静静地流淌,没来由的,慕锦成的一句话突然挤进她烦乱的思绪。 “你瞧老板娘经营这么小一个店,就在乡下置办了田地,又盖房子又娶媳妇的,肯定比你伺候山林赚的钱多。” 这是他们在丁家面馆吃面的时候,慕锦成劝她接手面馆时说的话,这会儿,冷不丁蹦了出来。 顾青竹猛拍了下膝盖:“对呀,丁婶子正在找人盘店,面馆生意那么好,苦上一年半载肯定能还上账!” 顾青竹起身,快步赶往丁家面馆,这会儿的她已经顾不上盘店的钱哪里来了。 远远的就见小巷口,停着辆牛车,上面摆着几个大包袱,瞧着都是冬日的棉衣棉被,顾青竹来不及细看,急急地跑进巷子。 巷内没有飘出惯常闻到的面香菜香,及到丁家面馆,只见大门敞开,冷冷清清,没有一个食客,一些细碎的东西杂乱地堆在餐桌上,地上更是踩得全是泥脚印。 难道,面馆这么快就赁出去了?顾青竹不甘心,犹豫地在门口唤了一声:“丁婶子?” “咦,你终于来了!”丁氏手上抱着东西从里间出来,看见顾青竹惊喜道。 “什么叫……终于?”顾青竹疑惑地看着她。 “嗐,你们上次不是来吃面的嘛,那位俊俏公子临走的时候,好心塞给我一百两银票,说是我日后倘遇到合适的,就把钱还他,若是没有,就算是他赁下了。 你瞧这都过去多少时日了,也没遇见个称心的,可巧我儿子今儿来接我了,我刚刚还念叨这店面没法交割,你就来了,可不是赶巧嘛。”丁氏放下东西,絮絮地说。 “不瞒婶子说,我今儿确实是想来赁你的面馆,可你既给了他,我怎好再插手?”顾青竹摇摇头。 “你这丫头,到底是个实心眼,那公子心悦你呢,说不定是为你赁的店。”丁氏抿嘴一笑。 顾青竹被她这样一说,脸腾地红了,辩解道:“没有的事!我与他最不对付了。” “呵呵,我老婆子哪里会看走眼,且等着吧。”丁氏见她窘迫,便不再与她玩笑,转而一本正经地说,“不管怎么样,他是富家公子,就算出钱赁下了,也是空置着,还不知道改做什么行当,我倒是想要你继续做面食,恰巧你们相识,不如先做起来,既不辜负常来的老客,还能挣钱养家,大不了,他日后追究起来,你还他一百两赁金就是了。” 顾青竹咬唇,她这会儿几乎被逼上绝境,只能先顾眼前:“好,我听婶子的,不过还请婶子多教教我。” “这是自然,我一会儿把熬汤底的法子交给你,再带你到粮食铺子,肉店鱼铺鸡摊转一圈,他们都是我多少年精挑细选下的,食材新鲜,老板和气,保管你用着放心。”丁氏原本就喜欢顾青竹,见她来接手面馆,更是欣喜。 丁氏索性把收拾东西的活都交给儿子,她儿子是个憨厚淳朴的年轻人,不爱说话,只笑着应下,自顾去忙了。 这会儿时辰尚早,丁氏带着顾青竹在附近的菜市转了一圈,将老主顾一一介绍给顾青竹,哪怕的卖生姜辣椒的摊点,她也去打了招呼。 回到面馆,她不仅将汤底的秘方,卤味的浇头,都毫无保留地交给顾青竹,还亲自教顾青竹擀面,包饺子,蒸包子,顾青竹平日也常在家里做面食,自然一点就通,学起来非常快。 当一切交代妥当,丁氏不免有些感伤,她抓着顾青竹的手道:“我这就走了,婶子年纪愈发大了,日后恐怕也难来了,丁家面馆的招牌,你用就用,不用,你换一个,我也能理解。” 顾青竹反握她满是褶皱老茧的手,宽慰道:“丁家面馆在您手上做了几十年,口味早在老客们心里生了根,您今儿既教了我,便是我师父,天底下哪有徒弟拆师父门脸的,我只怕自个手艺不精,毁了师傅的名声,再说,我若换新招牌,哪有这样的老店招好使揽客,我又不傻,做这种花钱没好处的蠢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 长辈的担忧 “既如此,我再没啥说的了,就算回了乡,心里也踏实了。”丁氏总归是不舍的,撩起衣角擦擦眼睛。 “婶子,你放心,我肯定能把面馆好好做下去。”顾青竹见她如此,也跟着喉头发紧,不由得伸手抱抱她。 “娘,咱们该出发了,不然晚了,夜路不好走。”丁氏的儿子收拾了最后的东西,在旁边呆愣了会儿,低声说了一句。 顾青竹松开丁氏,勉强笑道:“婶子,你住哪里啊,我以后得空去看你。” 丁氏摸摸眼睛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瞧我,人老了,泪珠子也跟着不值钱,我家在丁家庄,出了南苍县,往南走三十里地就到了。 那是我娘家村子,我年轻时,虎子爹就去了,婆家叔伯不容,我就回了娘家,可又没田没地,就只得出来开面馆,多亏兄嫂仁义,让虎子在我爹娘跟前长大,这会子一晃,他都成家,快有孩子了,我也老了,可总算熬出头,对他爹有了交代。 你日后闲了,只管来玩,旁的不说,咱庄子上人好相与,有山有水,是个好去处。” “娘……”虎子又轻唤了一声。 “瞧我这个老婆子,叨叨个没完,好了,不说了,咱走吧。”丁氏扶着桌边站起来,掸掸衣裳上的褶皱。 顾青竹一直将丁氏母子送到巷口,眼见着牛车渐行渐远。 她独自折回面馆,抬头看着门头上,雕刻着丁家面馆四个字的匾额,那匾额经过风吹雨打,岁月蚕食,黑漆漆的,那四个字的凹槽里也积着灰,顾青竹一时恍惚,自个就真的要在这处店面开始挣钱了? 阳光透出摇曳的树叶缝隙照进屋里,光影飘忽,店里搬迁后的一地杂乱和横七竖八的桌椅板凳,都在无声地告诉她,这里是她唯一的希望! 顾青竹进屋,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圈,前面的饭厅和后面的厨房,她都见过的,只是厨房里很压抑,因为丁氏舍不得花钱另住,就在厨房顶上隔出半人高的地方睡觉,这需要匍匐着进去。 推开厨房后门,入眼一个狭长的小院子,内有一口井,还有堆着柴禾的一溜窄棚子。 她今儿要赶着到织坊去接招娣和青英,且这里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来,顾青竹便找了张油纸,用灶膛的炭写了一行字:店主有事,歇业两日。 将纸仔细贴在门上,顾青竹合拢门扉,落锁而去。 郑招娣带着顾青英住在织坊里,虽然郭嬷嬷宽待,并不曾撵她们,但她心里挂念外头,盼着有人送消息来,这会子见着顾青竹,抓着她,急急地问外面的情形。 顾青竹将前前后后的事一一说了,随后又说了今儿刚接手了面馆,招娣向来胆小,她听了呆了呆,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真要做买卖啊?” “眼下没有好的出路,只好试试。”说实在的,顾青竹心里也没底,但有事做,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咱们最好还是和大人们商量下吧。”招娣不放心地追了一句。 “村长伤着,我不好惹他烦心,根叔若是事先知道了,必然不会同意,可是,招娣,你总会站在我这边吧。”顾青竹被她一说,觉得自个确实心急了点,但就算根叔反对,她就不会这么做了吗,似乎也不是。 郑招娣连连摆手:“青竹,我知道你盘店是为了大丫,我不过是觉得稳妥点好,你放心,你无论做什么,我都跟着你。” 顾青竹感激看着自个一同长大的姐妹:“你行李收拾了吗?咱赶快走吧,回头还得拾掇店铺。” “我早就收拾好了,只等着你来接。”郑招娣回到自个屋里,取了三个包袱,所幸都是些夏日的衣物,并不太大,还有就是上次买的风炉和药罐,其他的都送了小花和方玲。 顾青竹牵上青英,三人和郭嬷嬷告别,又与故小花和方玲说了几句话,几人唏嘘了一阵,顾青竹和郑招娣便离开了德兴织坊。 青英终归年纪小,不知愁苦,一路蹦蹦跳跳,见着什么都稀奇,黏着顾青竹问这问那,正走着,忽见前面围着一群人,不知看什么,顾青英撒了大姐的手就往人群里钻。 “青英,别跑!”顾青竹慌忙追上去。 岂料青英像只小猫似的,滋溜就从大人的腿边溜到前面去了,顾青竹只得将包袱交给招娣,一路打着招呼挤到跟前。 她一把抓住青英的手,用严厉的眼神瞪了她一眼,青英低头吐了下小舌头,方觉自个贪玩,又让大姐担心了。 正当两人要走,就听外圈一个过路的妇人问:“你们围着看啥呢?有识字的给念念呗。” “告示,昌隆织坊高价招缫丝工,学徒三日包教会,熟练工价钱高,一个月五两银子,管吃管住。”一个青衫中年人,摇头晃脑地读。 “五两?”众人不由得抽气,重复了一遍。 “哎呦,这价钱可不得了!”一个老汉捋着胡子,频频点头,“我得回家告诉我孙女去,整日绣花,一个月连一两银子都挣不到,还不如这个来钱快。” “这有啥稀奇的,这个月昌隆已经贴过四回还是五回同样的告示了。”另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伙计嘀咕道。 “昌隆差不多把告示都贴到德兴织坊门口了,这是明目张胆叫板啊,得亏谭大小姐大度,不然还不得打起来呀。”一个尖脸的男人啧啧有声,只恨不得两边撕架,好让他看个过瘾。 顾青竹拉了顾青英挤出人群,就见郑招娣抻着脖子往里张望。 “昌隆真给五两一个月啊?”郑招娣两眼冒光地问。 “你可别起什么糊涂心思!”顾青竹兜头泼了她一盆冷水,“昌隆的人,我遇见过几个,都不是良善之辈,他给得起五两,缫丝工就得给他挣出十两八两来,那可就是没日没夜地拼命干,就咱们这身板能熬上几天!” “那岂不是……”郑招娣眨巴着眼睛,一脸惊恐。 “反正我们不去,旁人我也管不了!”自顾尚且不暇,顾青竹真没法子做活菩萨。 走过人群,顾青竹蹲下,低声训诫了青英一顿,小人儿立时老实了,乖乖地拉着大姐的衣裳,虽说眼睛照旧滴溜溜转着看,却一步也不敢离。 三人到了如归客栈,正遇上顾世根和方奎将顾世福抬了回来。 几人七手八脚将村长抬上客栈的床,顾青竹仔细给他检查了伤处,所幸,并没有事。 “谭先生不是说允我们住两日的吗,怎么今儿就回来了?”顾青竹望向大丫,疑惑地问。 不待顾大丫说话,顾世福低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们与他没甚交情,不过每年买卖药材认得,如今我既退了热,总不好还赖在人家那里,给他添乱耽误事。” “回来和你们在一处,我心里踏实。”顾大丫附在顾青竹耳边,低低地说。 顾青竹握了握她的手,望着顾世福说:“回来也好,咱们人多,可以轮着照顾村长,药行也近,抓药换药方便。” “嗳,就是吃食不好弄,村长这次身子亏空大,总得弄点汤汤水水的补补,可客栈里不能生火,外头买的,不好吃还贵!”顾世根捏着眉心发愁。 顾青竹硬着头皮道:“我今儿赁下一处面馆,等我收拾好了,过两日就不愁吃的了。” “啥!”顾世根惊诧地大叫一声,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打算去做面食买卖。”顾青竹抬眼看他。 “顾青竹,你胆子太大了!”顾世根恼火地训斥,一叠声地说,“你哪来的赁金?你会做吃的不假,可也就是在顾家坳那个穷地方,可这是哪儿?留都城外最富庶的南苍县,谁还吃你做的那些个粗茶淡饭!” 顾青竹知道顾世根是真真实实关心自个,见他说这样的话,也不恼,只把今天丁氏如何教她做面食,又怎样带她认识主顾,细细说了一遍。 方奎听完,不禁感慨:“这事也真是奇了,若是青竹晚到一步,丁婶子就走了,再或者那位三爷没有预先下了赁金,咱就是有机会也没钱,这是多大的好运呢,青竹,奎哥看好你!” “青竹,都是福叔拖累你,去年你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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