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他细细把了脉,又探查了舌苔,回头肃着脸问慕锦成:“你爹可是被你气的?” 慕锦成面上一红,他本不是有意要把慕绍堂气得怎样,可这祸到底是他闯的,只得闷声点头。 “你糊涂!”卢氏呵斥,抬手就打在他的手臂上。 她平日里对慕锦成宠爱有加,惯常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别说像今日这般呵斥,就连高声都不曾有过,可见是动了真怒。 慕锦成任打任骂,低头不语。 卢氏急切地问:“我家老爷如何?” 谭立德退到桌边写药方,笔走龙蛇道:“瞧情形,这是急火攻心,一时引起的心痹,但他以往从来没有这样过,还是小心些为好,莫要再让他动怒了。” “是是是。”卢氏一脸担忧地回头看了眼面色灰败的慕绍堂。 慕锦成猜谭立德说的心痹,大概就是现代的心脏病,刚才确实凶险,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他可就真是百死莫赎了。 谭立德给慕绍堂扎了针,又等他吃了一剂药,见无大碍,方才收拾东西回去。 面色缓过来的慕绍堂,不愿看见慕锦成,强撑着扶着庆丰慢慢回自个院里去了。 卢氏落后几步,扯住慕锦成低声说:“胳膊疼不疼?你今日闹得实在太过!我心疼你不假,可你爹是咱家里的主心骨,若是有点闪失,三生定会分崩离析,被人趁机瓜分。 想当初娘不肯答应将你过继,可你说,就算过继了,也还在一个府里住着,咱是亲生母子生分不了,娘这才松了口,可谁知后头惹出这许多事来。 叫你娶一个没见识的乡下丑丫头,你不乐意不情愿,娘都晓得,娘也为你哭过,闹过,可终究拗不过, 事到如今,听娘一句劝,不过是个乡下丫头,何必闹得鸡飞狗跳,全家不得安宁。 你爹和你二叔要你娶,你便听话娶了,放在那儿做个摆设就是,以后遇着喜欢的,娘给你做主,娶进来,抬了做平妻也是一样的。” 卢氏一边说,一边张望走远的主仆两人,面有愁色,焦虑不安。 慕锦成打不过便宜爹,又把亲爹气地差点背过气去,一时也没了闹腾劲儿,恹恹地说:“娘,我没事,你别管我,去照顾爹吧。” 卢氏心不在焉,见他这样说,只当他听进了她的话,遂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的儿,你也歇歇吧,瞧这满脸泥污。” 慕锦成神思恍惚地点点头。 卢氏心里定了定,将鬓边碎发顺到耳后,带着大丫头茯苓急急回去了。 此时,正是冬日最温暖的午后,阳光灿烂,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慕锦成手搭凉棚,仰望日头,只觉一阵刺目眩晕,眼睛瞬间什么都看不清,他用双手捂住了脸。 右玉打发小丫头收拾院里的残枝败花,见他痴痴发愣,遂轻声说:“爷,奴婢伺候你洗洗吧。” 慕锦成一言不发,连捂脸的姿势都没变。 右玉只怕他又要犯癔症,便连哄带拉,拖进屋里去了。 蕤华院正屋里烧着地龙,这是慕锦成十八岁时捣鼓出来的,比烧炭暖和,一到冬天,院里的大小丫头都爱挤在这里,慕锦成多半不会管她们,由着她或站或坐,大丫头们会做点他的零碎针线活,绣荷包,打络子,而其他憨傻的小丫头只晓得打闹嬉戏。 而这会儿,暖烘烘的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自打他寒露那日得了顾青竹一罐茶,已经二个多月了没出门了,蕤华院被他打碎打烂的东西不计其数,奇花异草更是数不胜数,而他最恨的,就是他头天打得稀巴烂,第二天又有全新的补上,让他的一口气总也出不尽! 院里的丫头被他喜怒无常闹得胆战心惊,再不似之前那般放肆恣意,故而,这会儿,一个个都在外头挨冻捡树枝扫落花,谁也不敢躲懒耍赖。 第一百八十章 神秘木箱 洗浴房内,浴桶中已注满热水,右玉滴了几滴安神的香露,便退了出去,慕锦成宽衣解带,将自个沉进去,闭眼假寐。 自打他过了十岁,一些私事便是他自己动手了, 毕竟他内心里是个成年的男子,虽说,在大黎朝,奴婢服侍主子洗浴是正常的事,可他接受不了自个赤身裸体被人看,尤其还是被女孩子服侍,实在太尴尬了,他这个现代人直呼受不了。 屋内热气流转,温暖如春,大半个时辰后,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里冒出来,调皮地在他眼皮上跳舞,将他唤醒,慕锦成泡得全身舒泰,起身在简易淋浴桶下洗了头发,套上衣架上早就准备好的棉里衣,趿拉着拖鞋,走了出来。 一直在等候的右玉,放下手中的绣绷,迎上去给他披上厚棉袍,让他坐在窗前阳光下,用早准备好的棉帕子,细细帮他擦乌黑油亮的头发。 院中阳光温润,坐在暖和的屋内,恍如阳春三月,迎春花开时节,慕锦成有些昏昏然,他闭眼呢喃道:“右玉,我当真错得离谱吗?” 右玉不过是个连自个自由都不能控制的奴婢,她哪里回答的了慕锦成离经叛道的想法,不过她到底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不禁掩嘴笑道:“爷怎会有错,不过是没有先见着少奶奶,心里没着没落罢了。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我们爷闹,像二爷和谭大小姐,两人打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谁看着不艳慕! 可依奴婢愚见,不见有不见的好,惊鸿一瞥,怦然心动岂不更妙,我说的这话,也不是我凭空胡诌的,春日里,爷不是还写过一句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嘛,奴婢虽不懂诗词,却觉得这句极好,想来初见当是最美的。” 慕锦成被她说笑了,轻斥:“你这丫头,这是几时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你倒桩桩件件记得分明。” “爷写得每个字,奴婢都收着呢,只怕老爷哪天想起来抽书查字,这虽说不是什么正经的经纬文章,但吟诗作赋总也可以充数,只你写得字好些似乎都错了。”右玉有些惋惜道。 慕锦成哑然,他虽顽劣,却也是打小就练习书法,只可惜,他的记忆里总是塞不下繁体字,故而常被先生打手心,可越打,他越记不住,渐渐的,他就不愿去学塾装模作样。 他的字常被慕绍堂批为鬼画符,至于他写的治世文章更是不堪一读,也就是诗词文采还可拿出来装装门面,慕锦成也曾暗暗庆幸,前世的记忆也不是没有半点用处。 右玉帮他擦了头发,找出件碧空色双燕苏绣锦袍给慕锦成换上。 散着如墨般的乌发,慕锦成歪在香妃榻上犯懒,顺手抄了小几上一本书,随手翻了翻。 只看了几页,便觉无趣,将书放在头下枕着,慕锦成痴痴盯着房梁一处发呆。 他二十二岁穿越而来,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二十岁,想来再浪荡两年,他就该回去了,来时赤裸裸,无有片缕,走时,他也不愿带走分毫,不仅是钱财,还有感情。 欠祖母和母亲的亲情,注定是还不上了,他不能想象,若有一天,他凭空消失,她们该怎么面对,必定是要撕心裂肺般的痛的。 亲情已是难以背负的大山,他不愿再有男女之情的羁绊,若他有朝一日归去,连累旁人做了寡妇,哪怕是他不喜欢的人,他也不愿坑害,故而,他一直闹,期待着能把事情闹黄,可今儿看起来,他惯常用的杀手锏基本没啥用,他们是铁了心要给他娶亲。 慕锦成烦躁的翻了个身,右玉端了碗红豆小元宵进来,见他眉峰微拧,满脸不悦,遂开口道:“爷,这是老太太特意赏的,说你平日最爱吃这个。” “我心里不快活,肚子涨得慌,怕是有些积食了,吃不得糯米粉做的圆子,既是老祖宗赏的,你们几个分吃了吧,只说我尝过了,味道很好。”慕锦成心情郁闷,随口说了个谎。 右玉只得将元宵转手递给身边的小丫头,叫她们端去吃了。 “爷,哪里不爽利,要不要喊谭先生来?”右玉俯下身子关切地问。 慕锦成想得脑壳疼,却半点法子也没有,他捏捏太阳穴道:“无事,只是今儿天气好,暖融融,让人有些犯困呢。” 闻言,右玉赶忙探手在他额头上靠了靠,说道:“今儿与二老爷比试,可不是耗费了太多精气神嘛,不如去屋里睡吧。” “懒怠动弹,正巧阳光好,我在这儿躺躺吧。”慕锦成慵懒道。 右玉无法,只得去捧了羊毛被来给他盖上。 慕锦成迷迷瞪瞪睡着了,眉头却还是拧着,似有多少离愁别恨缠绕心头,右玉看了看他,摇头走开,坐在在不远处的凳子上绣花。 傍晚时分,慕锦成一觉醒来,吃饭洗漱睡觉,一切照旧。 自此以后,日日如常。 然而,在这些未曾改变之下,他仿佛换了一个人,再没有胡闹,每日到祖母和母亲处晨昏定省,跟着熊永年练功,闲时写字作画,慕绍堂和慕绍台只当他吃了教训,迷途知返,寇氏和卢氏心里虽高兴,却又暗含一丝不安,仿佛吃甘蔗,一直是甜的,那一口寡淡迟迟不来,倒叫人好生惦记。 再说那日顾世同大醉酩酊,被人一路马车送到翠屏镇,护送的人见他酒意未消,实难单独骑行,只得扶他上马,与人同乘,在他指引下,沿老君山缓缓而行,不一会儿就进了顾家坳。 此时正是申时正刻,村里人三三两两围在一处讲古,却见四头高大的马驮着清一色的魁梧黑衣男子进了村,一时好奇,都追上来看,这才发现领头人的马上还坐着顾世同。 “青竹,青竹,老爹回来了!”顾世同眯着眼睛,朝自个院里嚷。 有好事的帮着推开院门,却不见有人出来,想来是去了菜地,冬天天黑的早,山里人无事,为了省柴禾灯油,都是早早吃了上床捂着。 “世同,青竹不在,你这是……”有胆大的,凑过来问。 顾世同慢慢滑下马背,喃喃地说:“都是我的书,我的书。” 护送的黑衣男人个个冷若冰霜,沉默的将两筐书送到屋里,又将背箱和另一个木箱搬到他家中,顾世同晕晕乎乎,一心只惦记自个的宝贝,对其他的全不在意。 四人将人和物平安送达,齐齐朝顾世同拱手告别,骑马走了。 青松青英被小孩子们喊去龙潭凿冰钓鱼玩,顾青竹挎着一篮子水灵灵的青菜回来,正与他们擦肩而过,瞧着家门口围着很多村人,指指点点,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头冲进家里,就见顾世同双颊通红,眼神迷离,坐在桌旁打哈欠,显然是又喝多了。 “爹!”顾青竹埋怨地叫了一声。 “嘻嘻,你瞧爹的书。”顾世同脚下虚浮,歪歪斜斜扑倒在书筐上。 顾青竹吃力地将顾世同扶到床上,埋怨道:“你不是答应我不喝多的嘛。” 顾世同傻笑,呢喃道:“今儿去拿行李……和将军喝的……喝的翠涛酿……好贵的……被我糟蹋了半坛呢……呵呵呵” 顾青竹翻了个白眼:“你不能喝,就不能少喝点吗?” “咦,那怎么行?你将来是要嫁到他府上去的,做爹的可不能弱了气势!”顾世同昂起头道。 顾青竹给他擦手,鄙夷地说:“分明是贪酒,还找这么拙劣的理由!” “你不懂!”顾世同嘟囔,他实在熬不住眼皮子打架,眨巴了几下,就要睡去,还不忘说:“别动我的书啊!” 顾青竹给他掖掖被角,嘴上虽怨他喝多了,却知他是个醉心医术的痴人,忙将两筐书和背箱拿到他屋里,而那个木箱显然沉得过分,却不知里面是什么,她只得将它暂且拖到老爹房间。 经霜的青菜爽脆甘甜,割一点麂子咸肉同烧,味美而鲜,顾世同就是被这香气唤醒,到底是百两银子一坛的好酒,他这会儿竟然一点也不头疼。 冬日夜长,顾青竹晚上煮了红豆饭,就着一大碗咸肉青菜和酸辣白菜梗,父子四人吃的满足又开心。 饭后,青松帮老爹整理书籍,顾世同将书一一垒在书架上,他发现家里仅剩的几本书,书页卷翘,显然是被经常翻阅的,他好奇地打开,就见在他备注过的地方,偶有几个小字,一看就是顾青竹写的,顾世同心里一下子酸楚起来。 “阿姐聪明得很,春上帮福叔家里接生了小羊羔呢,一些小毛小病也能治。”顾青松见老爹拿着书发愣,笑着说。 “都是我不好,你姐该有更完美的归宿。”顾世同抚摸着书面,叹息道。 顾青松却不赞成,挑眉道:“可我看着,阿姐并不稀罕嫁给什么将军之子。” “我晓得你心疼你阿姐,可你现在不懂,将来终有一天会明白的。”顾世同拍拍儿子瘦弱的肩膀。 顾青松确实不明白,也无从辩解,遂埋头去开木箱,却发现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锁。 “咦,这是哪来的?”顾世同看着木箱完全懵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嫁妆 顾青竹洗了碗,安置了顾青英,擦着手进来帮忙,听见这样的话,一时哭笑不得。 “是不是你的东西,你都不晓得?”顾青竹幽怨地看了眼糊涂爹,走到床边,打开粗布包袱,准备收拾里面的几件旧衣裳。 顾世同挠头,有些难为情地说:“我的钱都淘了书,没置办下啥呀。” 顾青竹抖开长衫,想要检视衣物有无破损,却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咦,这里有把钥匙!” 顾青松低头捡了,将信将疑一试,只轻轻一拧,小巧的锁应声而开。 掀开盖子,三颗脑袋一起围过来看,只见里面满满一箱莹白宣纸,顾青竹捻出一张,稠密柔韧,温润如玉,她常给顾青松买笔墨,自然认得这是徽州宣纸,用它写字作画,墨迹清晰,层次分明,字画如生,跃然纸上。 这种纸不腐不蛀,素有千年寿纸之称,当然它的价格亦是高得吓人,最差的都要一百文一刀,差不多一文钱一张,至于这个箱子里的,瞧着都是最好的,只怕要三千文一刀,这一整箱起码得一二百两银子。 “难怪那般重!”顾青竹呢喃了一声。 她扭头看顾世同,父子三人面面相觑,这显然是将军府送的。 这一箱纸让顾世同发了愁,一二百两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数目, 可对将军府来说,根本不算事,再说,这些纸除了书写绘画,也没别的用处,慕绍台可不是能舞文弄墨的儒将,若他当真不收,少不得还要费大力气背出山,最好的结果就是放在将军府的仓库里蒙尘。 “既然送来了,咱就收下吧,反正青松要念书,倒省得买了。”顾青竹想了想道。 不过是一二百两,退给人家,难免显得自个不懂人情世故,若是不退,倒是成全了旁人真心实意挑选礼物的真心。 “阿姐……这不太好吧?”顾青松皱眉道。 顾青竹看了眼顾世同,哼了一声:“咱爹在军中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赏赐点东西,原也是该的,你只管放心用吧。” “话不好这么说的,我有饷银的,只是都被我买书花了。”顾世同老脸一红,低声道。 顾青竹拎起一件灰色的长袍抖索:“瞧这件还是你走时穿的,另外,这里面也没一件像样的衣裳,你的饷银都买了书,还不是为了救治病患将士,将军送你这些宣纸,瞧着八成还想你写本南边作战医术要略吧!” 顾世同仰头想了想,摸着下巴点头道:“丫头,你这主意甚妙,我明儿……不,今儿晚上就开始写!” 说完,顾世同转身开始翻背箱找笔墨,“啊,这是什么?” 今夜注定是受惊的一晚,无论惊喜还是惊吓。 顾青竹看着顾世同手中多出来的一叠银票,头疼了,一箱纸,一二百两银子,她能把老爹忽悠过去,可这一大笔钱,她如何说?况且,这种不明不白的钱,她也不会收。 “一、二、三……”顾世同轻声数,须臾,惊诧地大张着嘴巴,“哇,十张一千两,整整一万两!” 顾世同吓傻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书箱是你娘请篾匠师傅到家里给我专门编的,我之前一直背着不离身,这次只在将军府放了几日,怎么这样了?丫头,这可咋办?”顾世同苦着一张脸问。 顾青竹叹了口气,她这个爹最善于扮猪吃虎,最有本事把所有难题都留给她做。 “还能咋办,退呗,你不过帮人家治伤,又没有救人家性命!”顾青竹挑眉道。 “救过的。”顾世同一本正经地说。 “救一次也用不着一万两呀!”顾青竹蹙眉,心中暗忖,老爹难道想要留下这笔钱? “救……救了三次。”顾世同老老实实伸出三根手指头,颇为胆怯地说。 “救一个人,也不能一万两!”顾青竹头顶冒烟,咬牙切齿地说。 “若是一剂药救了数十万人,这钱是不是太便宜了?”顾世同拧眉,有些算不过来一人能摊几文。 “老头,你到底想说啥!”顾青竹恨恨地磨牙,只差被这个老爹活活气死。 顾世同嘿嘿笑:“丫头,咱要不就留下这些钱吧。” 顾青竹警惕地说:“你别是想给二叔吧,我可事先说好,这种人就是无底洞,别说一万两,就是十万两,他也能给你一天全祸祸了!” “放心,你爹又不傻的,我琢磨着,你这不是要成亲嘛,我总得给你置办点像样的嫁妆,虽说将军不计较门楣高低出身贵贱,但咱们也不能被人小瞧了去。 话说这钱,若是按救命的赏钱算,军中四次都发了寻医悬赏十万的布告,这点钱还真不算多,再说,依将军的脾气,他肯这般偷塞给我,就是怕我不要,这会儿,钱既然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我手上,他定是不会承认是他给的,我就算去退,他也不会收。” “办嫁妆?一万两呢,你是要买铺子还要买山头啊!”顾青竹惊诧地问。 “老爹打算给你在南苍县买处宅子,你以后嫁入将军府,虽比不得他们大富大贵,可房子到底是你的底气,咱以后若是平白受了气,也能有个退身之所。”顾世同语重心长地说。 闻言,顾青竹心里酸溜溜的,却不肯在顾世同面前流露出软弱来,强硬地说:“我不嫁!” “又来了!”顾世同垮了脸。 “这还没嫁呢,你就给我找好退路,显然你也不看好这桩婚事,为啥还逼着我嫁!”哐当一声,顾青竹气呼呼开门出去了。 顾世同看着被门带入的冷风激荡着,飘忽不定的火苗道:“你这脾气,搁谁受得了,怎能不吵架呢!” “阿姐可不是无故生事的人!”顾青松为自个姐姐辩解。 顾世同摩挲儿子的后脑勺,一言不发,隔了会儿说:“冬日天冷,晚上读书不要那么晚,墨里也别总兑那么多水,咱家里有钱,你好好念,爹供得起!” “爹!”顾青松眼眶发热,低头唤了一声。 “去吧。”顾世同推了推他。 屋里只剩顾世同一人,油灯偶而爆一个灯花,将他的影子映在窗上,他走到床边,将顾青竹折叠好的衣物放到旧橱子里。 “文卿,我做的对吧,你要保佑青竹遇到她命里的如意郎君。”顾世同对着亡妻的牌位念叨,仿佛她还活着,当年每日晚上,他都要把一天的事,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要事无巨细地告诉她,这个习惯,他改不掉,也不想改。 连着下了几场雨雪,便进入了最寒冷的腊月,阴湿的天气寒侵肌骨,野地里,几乎滴水成冰,背阴处,积雪一层摞一层。 南苍县丁家面馆生意不济,顾青山提前和梨花巷的老客说了一声,择了一日贴上红福字,四人回到了顾家坳,顺便把上次的鹿皮棉靴带了回来。 家家有成年小子或姑娘的,都兴冲冲去顾世福家里领鞋子,一个个欢天喜地的,有的等不及,即刻就穿上了,顾青竹也领到了一双兔毛鹿皮靴。 顾家坳最后三户人家也团圆了,这日傍晚,山村里飘荡着蒸咸肉的香气,别提多馋人呢。 顾大丫和郑招娣好些日子没见着顾青竹,分外想念,又听说顾世同回来了,第二日就结伴跑了来玩。 “吃毛栗子。”顾青竹用火钳从炭盆里拨拉出几颗,吹吹灰烬,放在桌上,热情地招呼道。 “我娘说,世同叔将你许了南苍县将军之子,可是真的?”顾大丫心里藏不住事,一边哈着气剥滚烫的栗子,一边问道。 顾青竹无奈地点头:“事是有的,可我还没答应!” 郑招娣有些同情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答应不答应的,又能改变什么?” “确实不能改变,可我就是不甘心,一旦出嫁,我想做的炒茶可就再难实现了!”顾青竹垂头丧气地低喃。 顾大丫一把抱住顾青竹,嘟囔道:“世同叔为何这般狠心,刚回来就要将你嫁出去,害我们姐妹也不能常在一处了。” 招娣见她们这般,一时也难过地抹眼泪。 顾青竹忙拍拍她俩,勉力挤出一点笑容道:“过几日就是腊八了,咱们去慈恩寺讨福粥,顺便到玉华菁看雪景吧。” “好呀,好呀。”顾大丫一时又高兴了。 “青竹,你家过年缺不缺钱?我们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三爷了,青山哥说,既然债务都还清了,也不急着分钱,就把赚的钱,大数都存在了三生钱庄,等开了春再做打算,这次只带了一小部分回来,给几家分分,先过个好年。”郑招娣见顾大丫只顾着难过高兴,全忘记了要说的事,遂开口道。 “紧你们吧,我家里暂时不要,上次卖药材的钱就够用了。”顾青竹摇摇头。 “我哥都按你说的记着账呢,昨儿还说要拿给你看,又怕你笑话他字写得丑。”顾大丫嚼着软糯的毛栗子,笑着说。 顾青竹亦笑,却有些悲伤:“青山哥做事最有板有眼,我还不信他嘛,这之后,我恐怕没得工夫管面馆,所幸你们能做好,只是炒茶,我没人托付。” “要不然,你教我们呗,也不辜负你研习那么久!”招娣忍不住道。 顾青竹轻轻摇头:“这会儿太迟了,没有鲜叶可试,我虽可空教方法,也有笔记给你们看,但一个完全没有指导的新手炒茶,真的要靠不断练习,才能养成手感,可春茶抢的就是时间,哪有工夫等着慢慢来,况且春茶鲜叶最贵,谁舍得白糟蹋了!” 闻言,顾大丫圆圆的脸皱成了包子:“如此说来,这可怎么办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腊八 “我也不知道呀。”顾青竹托着腮帮子,愁眉不展,“要不然……和离?” “呸呸呸,胡说八道!”闻言,郑招娣变了脸色。 顾青竹的想法实在太大胆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棒槌捧着走,哪个女孩子成了亲,不巴望着夫妻和睦,白头到老?她倒好,还没嫁,先想着分。 虽说大黎国并无律法规定女子不可和离再嫁,但这到底不是体面的事,若是高门大户里闹和离,必定会被市井耻笑,倘是乡下姑娘,那更不得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顾青竹倒是淡然:“我是个山里丫头,与将军之子本就是云泥之别,我爹结这门亲,不过是成全将军的报恩之心,那一位不知是个什么人物,若是位博学君子,我自与他好好说,好合好散,全了长辈情义也就罢了,若是个不讲理的,我岂能受他欺负,自然更不能留下了。” 顾大丫扳着指头数了数:“打正月初八到清明,满算也没有多少日子,你咋知道人家好不好的?” “这有何难,像个法子试试不就知道了。”顾青竹笑得狡黠。 郑招娣担忧道:“只你鬼主意多,我倒觉得炒茶和成亲,也不一定要非此即彼,不能两全呀。” 顾青竹拧眉皱鼻子:“戏文里不是常唱,一入侯门深似海,我这一嫁,若不和离,可就一辈子困在高墙里了,那些个规矩必定吓死个人,想想都不得劲!” 三人正说着,就见顾世同肩上搭着搭袋走进来,笑眯眯地说:“哎呦,大丫,招娣,你们来了, 五年不见,都是大姑娘了。” “世同叔好!”顾大丫和郑招娣站起来行礼。 “你们一处玩,青竹,你多拿些吃的给她们。”顾世同连口水都没喝,说着转身进了自个屋子。 顾大丫看着他的屋门紧闭,好奇地说:“世同叔这是忙啥呢?” “我爹最近经常出去,问他做啥也不说,神叨叨的,我猜不外乎是亲事的事。”顾青竹做了个鬼脸道。 她的话引得另两个姑娘掩嘴窃笑。 顾世同回来了,她们也不再说那些荒诞的事,只拣欢喜的讲,三人吃着烤熟的花生芋头,笑笑闹闹玩了半日。 腊月初八,顾家坳人都习惯到慈恩寺讨一碗福粥喝,不仅顾家坳人,其他村寨的山里人都会去,这些年,慈恩寺香火愈盛,甚至连翠屏镇和南苍县的人也会结伴上山,以至于慈恩寺厨房里的师父半夜就要起来熬八宝福粥。 等到顾青竹一家子和村里人上了山,第一锅粥刚刚出锅,热气腾腾,混着红豆、花生、黄豆、红枣、莲子等食材的杂粮粥,香气四溢。 福粥其实是叫佛粥,山里人口口相传,以讹传讹叫岔了,或许是福粥更符合人们祈福的愿望,久而久之,福粥的叫法就传了下来。 慈恩寺多靠香客捐赠,故而福粥用料年年不一样,主要还是看厨房一年里还剩下些什么,凑出七八样一同熬煮成粥。 寺里设了四个施粥的地方,每一处都排着长长的队,足等了半炷香的工夫,才将要轮到顾青竹。 就在这时,突然斜刺里跑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穿一身粉色绸面袄裙,大咧咧抢在顾青竹前面,脆声道:“给我一碗!” “咦,哪家的小孩儿,到后头排队去!”不待顾青竹说话,后面等得心焦的妇人就开始不满地嚷嚷。 小丫头倒是不怯,扬眉哂笑:“不过是一碗粥,又不少你们的,急什么!” 顾青竹被她的傲慢气笑了:“你这话说的让人听不懂,谁怕少一碗粥,大家都是排队等福粥,偏你等不得,若是好好说话,我让你先得一碗也不是不可以,可你非这般掐尖要强,那就老老实实后面排着去!” “对对对,我们都在寒风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凭什么要让你先得呢。”后面的妇人哄闹着。 “你们这些乡下人知道什么,这些个粮食大多是我们慕家捐赠的,我们姨娘想先喝一碗怎么了,难道还要平白受你们这个气!”小丫头等着一双溜圆的眼睛叉腰道。 “我瞧着你们姨娘也太上不得台面了吧,慕家这么大的施主,还要和我们这些穷苦百姓抢粥喝,忒丢人了哈。”一个妇人笼着袖子,只当小丫头拉虎皮做大旗,讥讽道。 另一个妇人吸溜下鼻子附和道:“可不是,这外头都是粗衣糙面的乡下人,慕家可是南苍县响当当的首富,真要和我们一个锅里吃?也不怕掉了身价!” 小丫头被她们一唱一和,说的面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正想着怎么开口回击,就见不远处厢房里走来两个人,一个穿碧色袄裙的女婢,陪着一个着一身丁香色兔毛锦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身形虽未张开,却长着很漂亮,弯弯的蛾眉,狭长的瑞凤眼,鬓边一朵五彩珠花别在墨发上,更显肌肤雪白,欺霜赛雪。 奴婢约莫十五六岁,许是听见外头乱糟糟的,方才陪着出来一看,见此情景,拧眉道:“香芸,你不陪着蔡姨娘,到处乱跑什么!” 小丫头赶忙迎上去施礼,赔笑道:“见过四小姐,回翠烟姐姐,我们姨娘进山吹了冷风,这会儿心口疼,想要喝点热粥暖暖,可这些个乡下人吃着我们的捐赠,还不肯先让我拿一碗!” “只她事最多,身子弱,就别跟着出门,你们这些个奴婢早间不好生打点照顾,这会儿倒像个没爪的鸡,到处乱抓,在这儿丢人现眼!”被称做四小姐的女孩面如寒霜,沉声道。 “四小姐……”香芸本想来了依仗,却不料被她劈头骂了一顿,一时傻了眼。 此时,厢房中又出来一个十七八岁婀娜娉婷,拢着锦棉手笼的绝色女子,她温柔说:“婉成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陪舅母上香,为大舅祈福,又闹哪样?” “表小姐!” 翠烟和香芸齐齐矮身行礼。 “允湘表姐,我还能有什么,不过是蔡姨娘,整日闹幺蛾子,母亲今日本不想带她来,她求到我这儿,说了几箩筐好话,说到底是我亲娘,我才厚着脸皮哀了母亲,今儿好不容易出来,却一会儿心口疼,一会儿要喝粥,这般作妖,母亲该怎么想我!”慕婉成气哼哼地说。 宋允湘微微一笑:“喝粥还不是简单的事,让小师父们准备就是了,如何闹到这里来了?” “还不是她小家子气,怕母亲怪她事多,便让香芸来这里讨,好生生与人要了,也就罢了,偏还与人起争执,咱慕家的脸都叫她丢尽了!”慕婉成涨红了小脸,看着排队取粥的乡人道。 宋允湘目光扫过去,正看见顾青竹给父亲弟妹分粥,她淡淡地说:“婉成妹妹莫恼,没出息的主子自然带不出有眼光的奴婢,舅母心里明镜似的,不会为此怪你。” 慕婉成狠狠地剜了眼缩肩低头的香芸,转身和宋允湘回去了,香芸想要扯翠烟的袖子求饶,,却被她毫不客气地一把拂了手。 顾青竹可管不了那些,给自家人分了四碗浓稠软糯的热粥,大丫和招娣也捧着碗来,几人在一处吃了。 顾世同惦记着要找了悟大师给顾青竹算八字,吃了粥,急急地去了,顾青竹拦不住,也只好由他。 此时已是数九寒天最冷的时节,山顶尤甚,寒风凛冽,刮得雪沫子乱飞,顾青竹担心青英年纪小,怕她冻病了,恰巧,顾青松最近在读一本老爹带回来的书,正入迷,想要早些回去,遂把青英一并带走了。 顾青竹这才得了空,今年凑巧,她和顾大丫及郑招娣三人都有鹿皮靴,她们踩着厚厚的积雪,抄小路兴高采烈地爬上玉华菁。 入眼白茫茫一片,阳光下,雪地晶莹闪烁,完美无瑕,仿佛是天宫纯净的云落于山坡,任谁也不忍心踩坏一角。 再往下眺望,山坳里红梅怒放,如火如荼,仿佛流动着一条火链,又像织女的机杼上一匹流霞遗失人间。 红与白交相辉映,白得耀眼,红得悦目,直看得人惊心动魄,豁然开朗。 顾青竹笼了手,踮起脚,朝山坳里大喊一声:“顾青竹!” “青竹……青竹……”山谷回音不绝。 “顾青莲!” “郑小兰!” 顾大丫和郑招娣相视一笑,学顾青竹的模样,呼唤顾青竹给她们取的新名字。 三人不忍破坏像棉被一般松软细白的雪,故而没法走到山坳里去采红梅,不过,如此美景,只看看便十分开心,三人像小孩子似的边看边笑。 在雪地里玩够了,三人返回,循着香气,在林中折了一捧腊梅,仿若蜡制的黄色花朵香气浓郁,沾染着女孩子的衣襟发梢。 “你们倒是好兴致。”了然刚刚忙完了施粥的事,正打发寺里的小和尚洒扫,见着如花一般结伴而来的三人,笑着说。 “了然师父。”三人恭敬行礼。 “这是去玉华菁玩了?有没有看见红梅?”了然看着她们手里的腊梅问。 顾大丫笑嘻嘻地说:“就是为着它去的,那里雪白梅红,仿佛人间仙境!。” 正说着,顾世同从厢房出来,见着女儿,不由得疾步走来,脸色满是喜色:“丫头,了悟大师都说是好姻缘呢。” “爹!”顾青竹一脸无奈,这事就不能忍回家再说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年三十 “姻缘?”了然讶然道,“青竹要……要出嫁了?” 顾世同笑眯眯地说:“对呀,对呀,不过你们出家人不理凡尘,不然,到了正月初八倒是可以来顾家坳喝一杯水酒。” “正月初八,这么急!”了然更加惊诧,“那炒茶……” 顾青竹听他这样说,突然福至心田:“了然师父,我正有一事相求,我这一嫁,只怕再无缘炒茶,在南苍县也就你能继续做这件事了。” “我?不行!不行!”了然连连摇手,“若论炒茶,我可真没那个天赋,虽炒过几十次,但每回不是糊就是焦,就算我手上有法子和你说的的心得,我恐怕也担不起你的嘱托。” “我倘若有一点法子,也不会将炒茶交于旁人。”顾青竹垂头低叹,神情落寞。 顾世同舍不得女儿伤心,帮着哀求:“了然师父,你就答应我丫头吧,炒茶都快成了她的心病,为这个整日跟我嚷嚷不出嫁。” “好吧,好吧,我试试吧,能不能成,你可别抱太大的奢望啊。”了然无法,只得答应。 说起炒茶,当初,还是他将她引到了这条道上,几枚干茶,让她浪费了多少茶叶,耗损多少精力,他夜夜在慈恩寺上,都能看见那盏孤独的昏黄灯火,这会儿,他又怎么忍心她的心血都付了流水。 “我家茶叶萌芽早,你先用那些试炒,然后让大丫和招娣跟你学,待学会了,再由她们教给想学的人。”顾青竹想了想道。 她虽不能炒茶,但答应村里人教他们炒茶的承诺不能变卦。 顾大丫抓着顾青竹的手臂轻摇:“你真要这样吗?一年茶市,唯春茶价高,你家茶叶都做了练手的,可就一季没了收成,虽说你阿奶明年不该你家里养,可世同叔和青英怎么过?况且青松还要考童生,这些可都是不小的花销。” 顾世同急急地说:“不用担心,等青竹出嫁了,我就重操旧业做游医,虽说攒不下什么钱,但吃饭读书还是供得上的,至于茶叶,我正巴望你们摘了去才好呢,你们晓得,我也不会采茶,到时反倒可惜了。” “既如此,我答应就是了。”了然点点头。 顾青竹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惆怅,一路回去,闷闷不乐,顾大丫和郑招娣一时也有些伤感,顾世同跟在后头,不敢多说话,生怕再惹她不高兴。 隔了两日,慕家请的媒婆又上门来,将聘书和三十六抬聘礼送了来,一色的青衣仆人挑着担子,从村口一直走到顾青竹家里,引得村人眼热地围观。 破天荒的,顾青竹这次没有躲出去,而是做了一大锅糖水蛋,这么多人,煮饭做菜,款待一番,她是办不到的,也就每人轮着吃一碗,甜甜嘴罢了。 这个媒婆约莫四十岁上下,比花媒婆长得好,衣着得体,笑容真切,没有满脸堆砌脂粉,干净清爽的像隔壁的婶子,她的碗里自是双份的,她一边慢慢地吃,一边不着痕迹地夸顾青竹。 顾世同听着喜滋滋的,恨不能她再吃一碗。 许是慕绍台特别交代过,媒婆将物品及清单送到,便带着人走了,一点不耽搁顾青竹家里做午饭。 吃了饭,青松带着青英在院里踢毽子,顾青竹在灶台上洗碗,顾世同坐在灶间,拨了拨灶膛的灰烬,让最后的余温散发出来,省得女儿洗的手冷。 “丫头,你今儿……”顾世同偷瞟了眼顾青竹,见她面色如常,遂大着胆子说:“你今儿算是认下这门亲事了?” 顾青竹低头洗碗,闷声道:“我不想认,可你也不听我的啊!” 顾世同趁机劝道:“傻丫头,爹怎么会坑你,你瞧那些聘礼,都的顶好的,咱村里谁家成亲能有这些,有个四个箱笼,两床被子就了不得了。” 顾青竹皱眉,盯着顾世同问:“爹,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你闺女在乡下野惯了,这要一关在高墙里,就如同山中鸟做了笼中雀,你真觉得是好事吗?” “嗳,凡事都是事在人为,想当初,我是个大字不识的山里汉,遇着你娘和你外祖,不是认了字,学了医术吗?你去了外头,谁说就一定会困死高墙,做一个掌家的女主人也是一门大学问。”顾世同耐心解释。 顾青竹嘟囔一声:“那还不是一样,待在高墙内,画地为牢!” 顾世同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和顾青竹说,人总是要经历过,才会缄默。 腊月里,雨雪频繁,好在都没有去年那般大,过了腊月二十,家家户户开始采买过年物品,从写春联刻天钱儿的红纸,到油盐鱼肉都一点点买回家。 男人们开始磨刀,准备宰羊杀鸡,女人们更忙些,打扫,浣洗,蒸包子,做小食,一日日忙得团团转,家里半大小子和姑娘更是被支使得不耐烦,可一看见做出来的吃食,又高兴地忘记了抱怨。 今年,顾世同回来了,顾青竹却比往年更忙些,顾世同做不了家务,就自告奋勇出山采买,结果,不是红纸买贵了,就是买错了调料,顾青竹只得自个又去了一趟,把差错的调换补齐。 腊月二十四,祭过灶王爷,年就不远了。 村里只有顾青松一个读书人,这几日一到了晚间,顾家坳人就夹了红纸,到他家里请他写春联,顾世同不仅帮着裁纸折纸,还拿出花生来招待,以至于他家里常常点灯费油闹腾到半夜。 方奎刻了天钱,送了他们一些,顾青山家里杀羊,送来了一个羊腿,又有其他人家,七七八八送了些芝麻瓜子,或者现成的,或蒸或煎的米面小食。 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一早就在为一顿团圆饭忙活。 顾青竹早早去雪地里挖了菜,煮鱼炖肉熬鸡汤,厨房里的香气滚滚地涌出来,和村里其他人家的交融在一起。 就在顾青竹刷洗了之前晒干保存的山药,准备下在鸡汤里的时候,顾世贵带着一群气势汹汹地黑衣人突然闯了进来。 领头的正是上次卖熊交锋过的赌场侯管事。 “天地太小,原来是你!”显然侯管事也认出了顾青竹,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几声。 顾青竹冷声道:“咱们没有半点瓜葛,大年三十,闯我家门作甚!” 侯管事斜睨了她一眼,抓着顾世贵的后脖颈道:“怎么没瓜葛?他是你二叔,他欠我们爷的钱还不上,可不就你这个亲戚还嘛!” 顾青竹嗤了一声:“这话说得好笑,所谓父债子还,他的债务与我何干,早在五年前,我们就与他们分家另过了,逼债竟然逼到我们头上,也太离谱了些!” 院里的吵嚷,将在屋里给亡妻牌位摆贡品的顾世同闹了出来,顾青松和顾青英也跟着站在门口,青英胆怯地紧紧扒着门框。 “呦,家里有当家的啊!”侯管事冷笑道。 顾世同疾步走到院中,将女儿护在身后,避开那个男人猥琐的目光。 “年三十,别找晦气,你走错门了,请赶快带着你的人,离开我的家!”顾世同面沉似海,隐忍怒意道。 顾世贵大叫:“哥,你也太不讲人情了,你收了那么多聘礼,随便一箱就能救你弟弟,可你为啥见死不救!” 顾世同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我没你这个混账弟弟,连侄女的聘礼都敢打主意,你还是不是人!” “亲哥哥都打我,没活路了!今儿大年三十,我吊死在你家得了!”顾世贵当真从腰上解下一截绳子,作势往院里的枇杷树上扔。 “你要死要活,去自个家里闹去!”顾世同一把将他推倒在雪地上。 正在这会儿,吴氏婆媳和顾大宝急匆匆来了,见顾世贵跌坐在雪地里,一时涌上去抱头痛哭,那一个惨呀,把原本就稀薄的阳光都吓没了。 “想当初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的?自打娶了那个狐狸精变的女人,你就和这个家,你亲娘兄弟生分了,这会儿,我们连年都过不下去了……” 吴氏深嗅了下鼻子,痛骂道:“你却躲在家里,心安理得吃肉喝汤,不就是因为攀了门好亲家么,咋就不能都给世贵一条活路,聘礼多一件少一件,反正都是你的,还不是随便用!” “老太太这话说得不假,都是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不过一百两赌债,你这做哥的,既然有,合该大度点,替他还了,大家都安安生生过个好年。 话说,咱们虽是讨债的,可寒冬腊月出来一趟不容易,今儿又是年关,总不好空手回去,你让我瞧瞧聘礼,说不定一箱就够了!”侯管事说着,就往屋里闯。 “你休想动我闺女的东西!”顾世同张开双臂拦住他。 侯管事掏掏耳朵,不耐烦地大喝:“顾世贵!” 闻声,似乎是提前说好的,顾世贵死命抓住顾世同,假装哭泣的吴氏冲到他跟前又捶又骂,将他生生困住,而五大三粗的朱氏则一把扯住顾青竹,不让她退回家里。 “青松,快带青英回屋里去!”顾青竹扭头,急切地喊。 钱财算什么,弟妹才最重要! 两个小的显然被这个变故吓着了,听见大姐的呼喊,本能地想关门,却已经来不及,顾大宝肥硕的身躯挤在门槛上,将两个小的赶到院中。 侯管事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带着黑衣人大摇大摆地闯进屋里!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过年 大黄大声嘶吼,却吓不退那些肆无忌惮的人,又怕误伤自家人,它只得围着顾青竹一家跳来跳去。 顾世同瞋目裂眦,咆哮怒骂,怎奈何甩不开顾世贵和母亲的纠缠,顾青竹虽从来没打开聘礼看过,但不代表别人可以强抢她家的东西,可对上粗壮如蛮牛的朱氏,她的纤细身板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另一边,年幼的顾青英已经被眼前突然的变故吓哭了,顾青松将她搂在怀里哄,又被顾大宝紧紧看着,根本顾不上其他,如此,一家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侯管事等人登堂入室。 可,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侯管事进去不过七八息的工夫,就急速退了出来,他抢到顾世贵面前,一个耳刮子狠狠甩在他脸上:“混账玩意儿,敢耍老子!” 顾世贵被打得原地转圈,两眼直冒金星,他捂着脸,一脸懵地问:“侯……侯爷,咋……咋的了?” “慕疯子的东西,你也敢肖想!多亏我看了眼喜架铭牌,如若不然,我有几颗脑袋够他拧了做夜壶!”侯管事打过以后,仍然余怒未消,猛踢顾世贵的腿。 能让侯管事这般怕的人,只怕是阎王吧,顾世贵又痛又惧,一下子软瘫在雪地里痛哭流涕:“我怎么这么倒霉!” 吴氏婆媳听了这话也吓得腿软,她们看见顾世同收了三十六台聘礼,眼红的几乎滴出血来,妇道人家只当是结了门富户亲事,这才撺掇着侯管事来抢,却没料到送聘礼的竟然是个狠角色,竟让心毒手辣的侯管事如此畏惧色变! “呸!大年三十触我霉头,这笔账,我得好好和你算!”侯管事恶狠狠朝顾世贵唾了一口。 朱氏一把抱住侯管事的手,跪下道:“您行行好吧,我家里只剩一把米熬粥,再没有其他的了!” “哼!”侯管事当胸一脚将朱氏踢翻在地,脚尖在她丰硕的胸口肆意碾压。 朱氏发出不知是痛苦还是痛快的呻吟。 一脸厌恶的顾青竹转身挡住了弟妹的视线。 愤怒的顾世同面如寒冰:“你既已知道这是将军府的聘礼,还不速速离开!” 侯管事歪着嘴角,哂笑:“真看不出来,慕家娶的乡下媳妇居然是这丫头,一个山里人,竟有这般通天的手腕,当真是小瞧了,只可惜你弟弟比你可差多了,过了年若再还不上利钱,就得被剁手跺脚,你难道眼睁睁看他变成残废,也不顾念兄弟情?” 顾世同冷嗤一声:“剁他手脚的是你们,与我何干?至于兄弟情,呵呵,他刚才带着你们入室强抢,可没想过你说的东西!” 吴氏哭天嚎地地骂:“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要是早知道你这样狠心,当初生下你这个灾星,就该溺死在马桶里!” “世贵沦落到今日地步,与你从小到大百般骄纵不无关系,这些年,你害了我媳妇儿,磋磨我孩儿,还想在我身上榨取钱财,填他的无底洞,这样的愚孝,不要也罢!”顾世同一甩衣袖,厉声道,此时的他连一声娘都不愿意喊。 顾家的吵嚷,青英的哭泣,大黄的吠叫,引得周围邻居纷纷伸头张望,得了消息的顾世福瘸着腿,蹒跚走进院子,看了眼侯管事,皱眉道:“俗话说,二九不上门,三十不讨债,你们主子家大业大,不至于等不得开春,何必在年节里要杀要剐,坏了自个的福运财气!” 侯管事盯着他的腿看了看,抠抠耳朵道:“想来你就是那个被打断腿的村长?啧啧,顾家坳当真没人了?要个瘸子做村长,我想啥时候讨债,还消你来说!” “真是无理败德的东西,听不懂好赖话!你既非要讨债,就到正主家里去了,在旁人家闹,算怎么回事!”顾世福气愤难当,一张黝黑的脸变得暗红。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匆匆跑来,附在侯管事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须臾,他的脸色变了变。 转头,他一脚踢在癞皮狗似的顾世贵身上:“别装死了,天不绝你,你家丫头遣人送东西来了,还不赶快滚回去看看!” “啊!”顾世贵简直是绝处逢生,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笑眯了眼,咧着黄牙追问,“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钱家手指头缝里漏下点渣渣,就够养活你这条狗了!”侯管事轻蔑地哼了一声。 顾大宝早饿得饥肠辘辘,闻着顾青竹家的饭菜香,更是馋得口水直流,要不是朱氏死命拽着他,他简直要把厨房里那些还没煮熟的饭食都吞进肚子里。 这会儿一听有吃的,早等不及,拉着朱氏就走,顾世贵怕朱氏抢在前头,把银钱昧下了,故而,更是抢着小跑着去了,只有瘦骨嶙嶙的吴氏想快又怕雪地路滑摔断脖子摔断腿,只得慢慢走。 “慕少夫人,咱们有缘,日后南苍县再见!”侯管事微微弯了弯身,一脸假笑地踱出院子,那些个黑衣人像一瓢污水似的跟着流走了。 顾青竹沉着脸,一言不发。 顾世福挥挥手:“理他作甚,只当是遇着恶犬狂吠,去忙吧,大过年的,开心点。” “晓得了,福哥,你回去慢点。”顾世同点头,扶他出门。 顾世贵兴冲冲跑回家,在一堆米油鸡鸭鱼肉中,没有翻出一文钱,气得当场跳脚大骂顾二妮忘恩负义,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侯管事更觉扫兴,恐吓威胁了一顿,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顾青竹嫌他们站脏了院子,抡着大扫把,把院里细致扫了一遍,方才去做饭。顾青松帮着老爹贴春联天钱儿,青英看着满是喜庆的家,像个雀儿似的跑来跑去。 及到申时末,顾家坳便开始陆陆续续响起鞭炮声,今年因着顾世同回去,顾青竹特意多
相关推荐:
她选的才是男主(np 女主白富美 男强女强)
想离婚后(都市 1v1)
白玫瑰庄园(吸血鬼)
星际兽世:凶猛兽夫心思有点野
[师生]老师,别哭
试婚
博爱的雪儿
每天起床都看到反派在抢戏/做反派的错误方法
套路[娱乐圈]
奸情若是长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