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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亲亲,跟个黏糊糊的虫子似的,霸着她,缠着她。 今晚没来由的闷气,外间一丝风也没有,顾青竹被他闹得一身汗,好不容易挣脱他的魔爪去洗漱。 “我今儿聪明吧,将钱直接给了卫泽,松弟能拒绝我们,可不能拒绝夫子。”慕锦成洗漱后,散着头发,往顾青竹睡的软榻上躺。 “这里睡不下两个人!” 顾青竹推他。 慕锦成躺不成,就拉顾青竹:“那你和我睡大床嘛,我都好了,不怕你碰。” 顾青竹哪敢让他用力,赶忙坐起来道:“你小心你的伤,再抻裂了,娘非得杀了我。” 见她一脸无奈,慕锦成伸手兜住了她的膝盖和腰肢:“我抱你!” 顾青竹很轻,比他每日练习的石锁重不到哪儿去,他轻轻松松就将她抱在怀里,这可吓着了她,这会儿已入了夜,她不敢叫,也不敢动,只得一把揽住他的脖子。 所幸从软榻到床不过三五步,转个身就到了,慕锦成将顾青竹放在床上,见她红透了脸,只在她眉心吻了吻:“别多想,快睡觉。” 顾青竹气得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钻到被窝里去了。 慕锦成笑着走到桌边吹了灯,借着赤金珠的光放下帐幔,躺下时,长臂一伸,将顾青竹揽在怀里。 肩上的伤还要养些时日才能大好,可他等不及,身边好似空了许久,今夜怀中又有草木清气萦绕,让他十分安心。 两人相拥而眠,顾青竹逐渐熟悉习惯他的怀抱,厚重宽广,给她安稳与熨帖。 暗夜漫长,慕锦成踢了被角,半条腿露出了被子,这才刚过立夏,竟如此闷热。 外间黑沉沉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天边突然滚动轰隆隆雷声,雪白的银链咔咔作响,仿佛吹腐拉朽一般,一阵地动山摇之后,瓢泼大雨倾倒而下,天地混沌一片。 顾青竹被窗外的电闪雷鸣惊醒,她翻了个身,搁在她腰上的手一紧,慕锦成含混呢喃:“还早呢,再睡会儿。” “这才春末夏初,怎么下这么大的雨?”顾青竹动不了,侧耳听了听。 外间除了狂风骤雨,只剩树叶被刮得哗哗作响的声音。 轰隆又是一个炸雷,好似就在他们头顶上似的,窗口突然冒了一簇红光,这把慕锦成的瞌睡也吓跑了。 两人起身,透过窗户张望,隐约看见风园那边起了一个火团,但雨实在太大,不一会儿就浇灭了,天地间又恢复漆黑一片。 “不会有事吧?”顾青竹担心道。 “若是打着房子或是人,早闹开了,我猜是风园里那棵老梧桐树,今年看着没发什么芽,许是被雷打着了,不碍事,睡吧。”慕锦成打了哈欠,拉着顾青竹重新躺下。 而此时,从嘉盛大街漫天大雨中,冲过来一人一马,马上男人在慕府门前勒住缰绳,他似乎很疲惫,下马时,脚下崴了一下,可他顾不上这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火速冲上台阶,大力拍门。 “来了,谁啊,这个鬼天气!”门房披了衣裳,打着哈欠来开门。 “给老爷的,十万火急!”男子将一个竹筒递了进去。 “啊!我就去!” 门房一见外面全身淌水的男人,瞌睡都惊没了。 他顾不上打伞,一头冲进了雨幕中。 半盏茶后,庆丰隔着窗户道:“老爷,二爷来信了。” 他的声音向来跟寒冰似的,无论喜悲都改变不了他半分。 蔡氏正以打雷害怕缠着慕绍堂,这会儿听见庆丰的声儿,实在恼火,他抓着慕绍堂的衣角不松手,可怜兮兮地说:“爷,你别走,妾身害怕,妾身肚里的孩儿也害怕。” “时辰不早了,你若怕,就多叫几个丫头进来陪你吧。”慕绍堂用力扯掉衣角,飞快地起床穿衣。 他心里知道,若不是十分棘手的事,庆丰不会在这个时候叫他的。 见他们主仆两人匆匆走了,蔡氏恨得牙痒,香苹进来服侍,蔡氏看了眼高几上的香炉,香苹心领神会,倒了炉灰自去了。 蔡氏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再说慕绍堂进了书房,从竹筒里抽出来一封信,他一看蜡封,是燕安城钱庄的,心里猛烈地突突跳了几下。 慕绍堂找出剪刀,细细裁了封口,取出一张薄薄的纸。 上面不过寥寥几个字。 慕绍堂一眼扫过,喉间一股腥甜,像潮水般翻涌上来,他强忍着,又瞪眼看了一遍。 “贡茶被封,二爷下狱!” 八个字如同八把锋利的刀,噗嗤一声,齐齐捅进在慕绍堂的胸口! 他再也忍不住,口中血柱喷射! “老爷!” 庆丰扑过去,一把揽住他软下的身子,自个被血溅了满头满脸。 庆丰拥着昏过去的慕绍堂坐在地上,低喝一声:“来人!” 立时有两个仆人打扮的男子从门外转进来,拱手行礼。 脸上沾着血的庆丰,面色狰狞:“林易,去通知夫人和三爷,林尔,去请谭先生,记在,一定不要惊动其他人!” 第三百五十八章 揭秘 两人应了一声,飞快地去了。 暗沉的夜,瓢泼的雨,整个慕府像一叶扁舟,挣扎在怒吼的海上。 蕤华院中,如柱的雨水击打在檐下青石上,发出噗噗的声音,而屋里却十分闷热,顾青竹醒了睡不着,心情莫名烦躁,遂翻身起了床。 慕锦成见她起了,自个一个人睡没意思,也跟着洗漱穿衣。 暴雨将院里的花打得七零八落,外间守夜的右玉瞧见屋里亮了灯,不敢怠慢,正准备叫厨房烧水,却听见院外紧急的敲门声,她周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忙撑了伞去开门。 慕锦成和顾青竹也听见了外间的动静,下这样大的雨,什么事如此等不及? “爷,少夫人,老爷传你们到书房去。” 右玉站在窗外,低声道。 她不过在院子里走了个来回,衣裳下摆已经全湿了。 “就去。”慕锦成皱眉应了一声。 一种不祥的预兆爬上了他的心头。 外间天气如此恶劣,若是好消息,完全不必在意这一时半会儿, 想来定是个坏消息,而且是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 如今,贡茶已经进了京城, 茶行的炒青供不应求,慕家一切都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鼎盛,会有什么事情让老爹连一场雨都等不起了?! 顾青竹没有想那么多,她简单收拾了自个,又给慕锦成找了件斗篷,风大雨急,他又伤着,不能沾生水。 府里各处照亮的灯笼全都被浇灭了,所幸这会儿,天边微明,慕锦成和顾青竹,顶着风雨,一路蹚水去了书房。 两人在廊下收了伞,解下湿漉漉斗篷,春莺另带了鞋子,两人换了。 推门而入,书房灯火暗淡,屋内的摆设模糊不清,一道身影投在大案上,晦暗不明。 “娘?”慕锦成低声唤。 “儿啊,你爹……”卢氏转身,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爹怎么了?我昨日见他还好好的呀。”慕锦成上前扶着卢氏,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 “你爹,你爹突然吐血了,谭先生正在里头呢。”卢氏指了指,一门之隔的内室。 那是慕绍堂平日里休息的地方,床榻桌椅俱全。 三人急急地进去,只见桌上燃着两盏灯,慕绍堂瞪着空洞的眼睛,面如金纸地仰躺在床上,身上前襟沾着血渍。 谭立德坐在床前椅子上,正给他把脉。 三人再有多想知道缘由,此刻也只能干等着。 慕锦成低声问庆丰:“我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庆丰也不隐瞒,将一张沾满血渍的纸递上:“老爷接到京城传来的消息,一时受不住打击,吐了血。” “什么消息能……”慕锦成边说边打开纸,上面浓墨重笔的八个字,全被喷溅上了点点鲜红,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这消息宛如晴天霹雳,震得慕锦成后退了两步:“这不可能!” 顾青竹也瞥见了上面的字,心里陡然一惊,五脏六腑都似被人狠狠揪住,不要说慕绍堂,就是她也觉得气血翻涌,难以自抑。 卢氏则更不要说了,她两眼一翻,差点当场厥过去,多亏顾青竹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将她扶坐在软榻上,用力掐她的虎口,方才没有出大乱子。 而另一边,谭立德已经足足诊了一刻钟的脉,他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你怎么可能中合欢散的毒?”谭立德似在问慕绍堂,又似在问自己。 “中毒?”一旁的三人齐声惊诧道。 慕锦成更追问了一句:“我爹与人无仇无怨,平日里又有庆丰陪着,旁人如何给他下得了毒?” 谭立德皱眉:“我起先也不敢确定,但经过细细探查,他确确实实是中了毒,他今日吐血,也不全是急火攻心引起的,大部分是因为他中毒日久,气血翻滚奔涌,不受控制导致的。” 慕锦成握紧拳头,低声问:“合欢散到底是何毒,竟然如此霸道?” 谭立德清了下嗓子,沉吟了片刻,看了顾青竹婆媳一眼,最终还是放下顾虑道:“合欢散原本多现于秦楼楚馆,妓子笼络恩客催情所用,可中毒这般深的,可是头一回见。” 床上的慕绍堂猛地咳嗽,血涎流于嘴角,他张嘴,想要为自个分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庆丰扑通跪在地上:“夫人,三爷,庆丰没有照顾好老爷,罪该万死,但若说老爷流连瓦舍勾栏是万万没有的事!” 谭立德跟着说:“我也知道谭兄素日为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但这毒千真万确,到底如何来的?” 正说着,茯苓突然冒雨赶来,附在卢氏耳边说了几句话,又将一个包着东西的帕子递到她手上。 “将那贱婢带进了!” 卢氏全身颤抖,连声音都变了调。 不一会儿,香苹被两个婆子押了进来,她们将她扔在地上,转身和茯苓一起出去了。 “姨娘怀着慕家的骨血,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香苹嘶吼着爬起来。 庆丰对她早已厌恶至极,一脚踢在她的肋骨上,香苹疼得蜷起身子,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谭先生,你看看这个。”卢氏抖着手,将帕子交给谭立德。 她心里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谭立德细细捻了捻帕子里的粉末,又将沾了玫红色粉末的手指,伸到鼻端嗅了嗅,不过只是一瞬间,他偏开了头。 “如此精纯的合欢散,哪里来的?!” 谭立德掩了帕子,面色难看道。 “精纯?谭叔,这是怎么说的?”慕锦成心头一动道。 谭立德阴沉着脸:“一般秦楼楚馆用的合欢散,不过是合欢花晒干研磨的粉末,置在香炉上熏,而这个是经过提纯精炼的,只要一点就足以让人神昏意迷,陷入情爱幻觉,就是这些燃过的粉末,若被误吸误食,也具有同样的毒效。” 慕锦成看了眼顾青竹,上次,她到浣纱院去了一趟, 回来半道上就跟中了情毒似的,看来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了。 “说,到底是谁叫你这么干的?”慕锦成一脚将香苹踢翻,爆喝道。 “这都是我自个在外头买的,与旁人没关系!”香苹嘴角沁血,咬牙道。 卢氏用淬了毒的眼神死盯着面前的香苹:“你以为你揽下所有的罪责,就会有人来救你吗?自打你被从柴房放出来,我就派人盯上了你,要不然,今日怎么可能在风园抓住你!” “我不过是赶巧路过那里,我啥也没干!”香苹舔了舔嘴角的血,冷哼道。 顾青竹逼近一步:“你既然不肯说实话,还是我来说吧,你平日里都是下半夜去,今夜风大雨急,你以为外头没有人,就想早点处置了,好回去睡觉,却不知被人当场抓住。 你并不是今日偶然一次,而是一直往风园的湖里倒香灰,因为只有风园的流水通外面的风塘,这样一来,旁人永远没有办法抓住你的把柄。 可是,你却没想到风园湖里的鱼,被你香灰毒死,园子里的猫误食了鱼,被催情,抓伤了我院里的小丫头,这件事让你安定了一些日子,为此,于婆子才没抓着你,之后,你见风头过了,又隔三差五去倒香灰,因为你这两日太过得意,一时大意,才导致今日被抓。” “你……你们……是故意的!”香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顾青竹冷笑:“说什么故意不故意,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没有想到我一直想要抓住的人,竟然是你,这纯属意外!” “蔡……”床上的慕绍堂用拼命撑起身子,他的手扒着床沿,手指苍白,手背青筋暴起。 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整,血已喷溅而出! 香苹见此,一时吓傻了,手脚发软,瘫在地上。 她和蔡氏合谋用合欢香,不过是想在慕府站稳脚跟,得到更多好处,根本没想到要害慕绍堂,可他如今仿若垂死的样子太可怕了。 心惊胆颤的慕锦成飞扑上前,一把扶住慕绍堂:“爹!” 顾青竹的眼泪如雨般飞坠,她一言不发,和慕锦成一起跪在床边。 卢氏也慌了,吩咐庆丰道:“把这贱婢拖出去,好生看着,等候发落!” 庆丰拎起香苹的衣领,将她像一条死狗似地拖了出去。 一直伏在书案上琢磨药方的谭立德道:“锦成,快去抓药。” 慕锦成深知此事不能被外人知晓,遂亲自骑马去了一趟德兴药行。 被风雨肆虐的街市,一个人也没有,慕锦成单人独马,一路狂奔,一盏茶的工夫就赶了回来。 顾青竹接了药,拿到蕤华院亲自熬煮,慕锦成天天吃药,在他们院里熬药最适合不过。 隔了一个时辰,慕绍堂灌下了一碗药,谭立德又帮他针灸排毒,足忙了一个上午,慕绍堂的病情才安稳下来,他一时体力不支,直接睡过去了。 慕锦成犹豫道:“谭叔,我爹……他会没事吧?” 谭立德微微叹了口气:“他的身体,只怕再不复从前了,他上次就有心疾预兆,如今合欢散的毒无法去除得一干二净,且最打击他的,还是京中传来的那个消息,若有可能,还是再确认一次吧,毕竟关系着慕家荣辱以及你二哥的生死。” 谭立德的脸色不太好,谭子衿虽还没有嫁给慕明成,但他早将他视做半个儿,这会儿,若不是急着救慕绍堂,他只怕早坐不住了。 “我明日就去肖家问问。”慕锦成压下心里的惶恐,点头道。 第三百五十九章 蔡氏将亡 “我的儿……”卢氏用力抓着慕锦成的衣袖,泪眼婆娑道,“你爹……他……,如今可就指着你了!” 前所未有的压力像遽然飞来的一座山,重重地压在慕锦成的肩上,他深吸一口道:“娘,你别担心,爹会好的!” 一旁的顾青竹,悄悄伸出柔荑握住他的手,她微凉的指尖,将慕锦成汗湿的手心实实在在地填满。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嘴唇翕动,但什么也没说,目光流转,是彼此明了的情意。 与此同时,浣纱院内,蔡氏睡了个回笼觉,外间风雨不歇,她裹着锦被,不愿醒来,可她小腹的疼痛却一点点加剧。 这疼像一颗种子,打她诊断出有了身子就埋在她体内,从顶破土层到伸展枝叶,再到一天天茁壮成长,这疼便从针扎一般一日日发展到痛不欲生。 之前素娘还可用艾灸帮她压制,后来吞服药丸,管用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从一开始一个月一次,到现在隔一两天发作一回。 而今天,显然是又发作了! 蔡氏用力够床边的细绳,铃铛猛烈的摇晃,发出冷脆杂乱的声音,像极了她心里的恐惧。 然而,素娘没有像往常一样及时出现,纵使她摇的手都酸了,也没有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一股濡湿的温热从她两腿间流了出来,蔡氏忍痛大呼:“素娘!素娘!” 冷漠的女医并没有出现,就连向来警醒的香苹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外间风狂雨急,像恶魔一般拍打着屋檐窗棂,发出呼号凄厉的声音,将她低弱的呼救声掩埋。 蔡氏探手在被褥上一摸,眼前满指淋漓血色,她大惊失色,另一只手用力一扯,坠着小铃铛的细绳颓然崩落,铃铛砸在满铺的富贵花开地毯上,只发出叠加的细碎声响。 “来人啊,来人啊!”蔡氏掀开锦被,惶惶地尖叫。 不知是怕的,还是晕血,她一下床,就歪在地毯上,挣扎几次都起不了身,她只得匍匐爬行,身后留下一路血迹。 “咣当”一声响,一个人闯了进来。 “姨娘,姨娘,你怎么了?” 小丫头吓得面如土色,看着扎眼的鲜红,不知所措。 蔡氏勉强抬头,见是香芸,颓然地倒在地上问:“女医呢,香苹呢?” “我没见着女医,外头雨大,我想向香苹姐姐借木屐,也没找到她!”香芸跪在她旁边摇头。 平日里,蔡氏嫌香芸年纪小,又没有城府,故而只让她做些打扫的粗活,屋里的事,从不叫她。 “哈哈哈。” 蔡氏突然发出瘆人的笑声,她云鬓散乱,鲜血迤逦,看着如同鬼魅一般。 素娘遁走,她并不惊讶,而对她最忠心的香苹不见了,她心知肚明是何缘故,此时此刻的她,如同崩塌的城堡,只剩断垣残壁,她知道,她不久于世了。 “姨娘,姨娘,你别吓我!”香芸想要扶她,可她却重得仿佛一整块石头,不是她那个小身板能挪动的。 蔡氏惨白的脸上浮上一丝笑容:“香芸,你我主仆一场,我对你不好,但这会儿却能保你性命,快去叫夫人,就说我有话对她讲。” “可……可……”香芸眼见着鲜血像潮水似的将她粉色的里衣染透。 “你再不去,就……就迟了!”蔡氏用力推了她一把。 香芸抹了把眼泪,飞快地跑了。 蔡氏攀住桌腿坐了起来,她看着不断漫出来的血,反而不觉得疼了。 他终究留不住,到底是她痴心妄想! 她一点点站起来,在衣架上寻了见绯红色的襦裙穿上,又洗手净面,坐在镜前,细细描画眉眼。 卢氏扶着茯苓匆匆而来,屋里血腥的气味让人窒息。 “你……”卢氏看向端坐在桌前的蔡氏。 她的面上堆着厚厚的脂粉,外间光亮不明,折射在她脸上,仿佛泥做的假面。 蔡氏扯了扯嘴角:“夫人请坐,恕妾身没法给你行礼。” 卢氏目光下移,看见她坐的椅子下,裙角滴滴答答,血将地毯晕湿了,颜色发暗。 她大惊失色,厉声道:“你怀的是老爷的孩子,容不得你这般作践!茯苓,去请谭先生!” 茯苓飞奔着去了。 蔡氏惨笑:“夫人何必假惺惺,我有如此下场,不正如了你的愿吗?” 卢氏低喝:“休要胡说八道,你能怀上慕家子嗣,是你的福运,岂容你借此胡作非为!” 蔡氏咬牙切齿,仿佛要将什么生吞活剥:“夫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不过是幅活着的画,蔡如媚,蔡如媚,终究只是像罢了!我夜夜都要听他叫一个人的名字,却掩耳盗铃当他叫我,夫人可知我的苦楚!” 卢氏眼中燃着通红的火球,恨不能将她杀死千万次:“这就是你用合欢香害他的缘由?毒妇,贱婢!” “你……你怎么知道合欢香?”厚厚的胭脂,遮挡了蔡氏的恐惧,而她放在桌上的手却在不停发抖,“我没有害他,我没有!我只是要他只想我一人!” 门再次打开,风雨灌入,冷得让人汗毛倒立。 “你!”入眼屋中情形,谭立德就已知回天乏术! 谭立德给她把脉,小的已经无救,总不能眼见大人血崩而死。 “先生,他是男孩吧。” 蔡氏眼底有一簇微光。 谭立德沉声道:“他早在两个月前就胎死腹中,谁帮你用禁药保住假象的?” “不,不可能!他昨日明明还在我腹中踢打!” 蔡氏死抓着谭立德的胳膊,仿佛濒死之人,看见一线生机。 谭立德抽出袖子,拿出一卷银针:“那都是你的幻觉!死胎化作腐肉留在你的身体里这么长时间,禁药早已荼毒了你的身体,再不彻底清除,你恐怕就要血尽人亡了!” “不,素娘不会的!” 蔡氏眼前一阵阵发黑,仍不相信道。 卢氏怒目挥手:“茯苓,你带几个婆子搜查浣纱院,将所有人等全部关押,至于那个女医素娘,一定要给我揪出来!” 茯苓点头出去了。 卢氏低声对谭立德说:“谭先生,请务必留她性命,府里诸多蹊跷的事,只怕都与她相关。” 蔡氏被卢氏带来的两个婆子摁到床上,谭立德开了方子,又给她施针。 可惜她身体彻底坏了,精神也垮了,谭立德用尽了各种办法,虽减慢了血崩之势,却无法挽救她的生命。 谭立德朝卢氏摇摇头,退到一旁,卢氏焦急地冲上来,揪住蔡氏的衣襟道:“你说,谁给你的合欢香,女医素娘又是谁?” 蔡氏的眼中再不复光彩,她吃力道:“我要见爷,见爷……” “你有何脸面见他,因你的合欢香,他中毒吐血,到这会儿还睡着,慕家怎的对不起你,你要这般害他!” 卢氏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我没有,没有……,我拿命偿他,偿他……” 蔡氏的眼皮愈发沉重,一点点合上了。 “你不能死,你死也要说明白!你害了他,你害了慕家!”卢氏情绪激动,幸而茯苓及时赶来,将她一把抱住。 谭立德上前探了探鼻息,低声道:“她昏过去了,但最多只有一个时辰的寿命了。” 卢氏转头问茯苓:“可抓着人了?” “没有。”茯苓摇头:“但我在女医的屋里发现了这个。” 一张人~皮面具放在桌上,虽是少女的容貌,却惨白的瘆人。 “去叫少夫人!”卢氏眉头微皱。 顾青竹正陪着慕锦成看顾慕绍堂,听茯苓说了浣纱院的情形,赶忙叫她去带香苹,她则急急先赶来了。 “你去瞧瞧。”卢氏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顾青竹一看,了然。 那个骗她去顾家面馆的小丫头一直找不到,如今,可算是有了答案,那个小丫头竟然是女医假扮的,难怪当时将慕府几乎翻了个也没查出来。 香苹很快被带了来,她对满屋的血气竟然半点也不惊讶。 “蔡姨娘快不行了,你们主仆一场,去见最后一面吧。”顾青竹冷声道。 香苹脚下一踉跄,扑在床边哭了:“姨娘,姨娘!” 蔡氏慢慢睁开眼,用朦胧的目光看了看香苹:“我错了,错得这般离谱,害了自个的孩儿,还害了爷。” “姨娘!都是奴婢的错,若不是听信昌隆杂货铺掌柜的吹嘘,我如何能买这合欢香!”香苹的头一下一下磕在床沿上。 蔡氏青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她微微一笑:“不过是贪嗔痴作祟,我竟然不知道我的孩儿死了两个月了,素娘早已晓得,却一直瞒着我,还给我吃禁药,只是近来无法再拖延下去。 她叫我借碧云纱闹事,可惜设计栽赃夫人不成,又让我引爷情动,意图造成意外小产,她说是为了保住我的地位,如今见我功败垂成,却跑得连影儿都没了,可想而知,她是有别的心思企图,只可惜我是个瞎的,到死才看清。 如今,我就要去见自个的孩儿了,你好好活,将咱院里的事,统统和夫人说,只当将功折罪,企盼爷能千秋万岁!” 蔡氏说了一大段话,气喘如牛,她扭头死死看着卢氏。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卢氏走过来,看了她一眼道:“你还有什么说的?” 蔡氏低低哀求道:“夫人,我就要死了,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只是婉成尚幼,还望夫人心存善念,为她择个好人家,哪怕穷苦些,也不要让她做妾!” 第三百六十章 女医之谜 卢氏垂下眼睑,转头道:“茯苓,你去把四小姐请来。” “不……不,我不能这样见她!”蔡氏伸出苍白的手,急切地说,“我如此不堪,就不要带累她了,还请夫人不要因为我轻贱她。” “我是她的嫡母,自然会为她尽心考虑,你……只管放心。”卢氏烟眉微拧。 蔡氏这个妾室像一根扎在指甲里拔不掉的刺,无论吃饭睡觉,还是绣花喝茶,都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若有可能,她也不愿在她和慕绍堂之间有这么个妾! 而此时,她已将死,卢氏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哪怕不是出自本心,她也应了。 “谢夫人。”蔡氏想要起身磕头,奈何已经撑不起。 她软在血泊里,气息微弱,那双美丽的眼睛大大睁着,却渐渐没了神采,片刻之后,皓臂一松,耷拉在床沿上。 “姨娘!” 跪在床前的香苹大哭起来。 谭立德上前,弯腰探视鼻息,须臾,他朝卢氏摇摇头。 卢氏深吸了口气,威严道:“赵婆子,你带几个人操办蔡姨娘的丧事,一应事项按规矩办,不必特别来请示我,再有,老夫人上了年纪,最好不要惊动她,若是有谁走漏了风声,挨了重罚,不要怪我没有事前提醒!” “是,奴婢知道了!”赵婆子毕恭毕敬地行礼。 她是卢氏身边积年的老人了,素来办事妥帖,深得卢氏信任,这次自然更加不敢怠慢,立时招呼人忙碌起来。 卢氏盯着香苹看了一眼,转身带着顾青竹走了,赵婆子推了她一把:“你们姨娘为你求了保命符,还不快跟着去!” 香苹被她一推,歪在地上,她跪直了,哽咽地磕了三个头,一抹眼泪,爬起来跑了出去。 朝晖院中,一间厢房内,卢氏端坐在桌旁,顾青竹坐在下首,香苹跪在地上。 “说吧,你是从合欢香说起,还是从蔡氏有孕说起?”卢氏面沉似水道。 香苹头发上的雨水,滴滴答答流进了脖子里,一路往下,后脊冰冷寒凉,她打了个哆嗦道:“打去岁爷病了一次后,身子不如以往,那什么也……不太……” 香苹顿了一下,偷瞥了一眼卢氏,飞快地越过这个尴尬话题,接着说:“姨娘变着法儿给爷炖补药,可收效甚微,有一次不小心打碎了陶罐,打发我偷偷出去买。 因怕被三生掌柜询问,我就在昌隆杂货店买了一个,哪知那日那般凑巧,一个中年男人神神秘秘向掌柜的买合欢香,说他家老爷,年逾花甲,马上要纳一房年轻美妾,要在洞房花烛夜用。 我听了这话,一时动了心思,也向他买了一束,回来给姨娘试了,果然比食疗药补更有效,那时老爷正为三爷的亲事与夫人不睦,时常歇在浣纱院,一来二去,姨娘就有了身孕。” 因着外间风雨不停,寒气又起,厢房里燃了一个火盆,香苹脸上的雨水干了,整个脸干巴巴的,她揉了揉,接着说:“姨娘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她的的孩子,许是因合欢香来的,一直不太安稳,她害怕孩子没了失宠,便叫我出去想办法。 我本是想去德兴找谭先生, 可半道上看见女医素娘为人诊病,不仅给人接骨,还治妇人各种病症,我便将姨娘的病症说给她听,她十分笃定能治,我便将她带了回来。” “蠢货!” 卢氏唾了一口。 顾青竹盯着地上的人看了会儿道:“香苹,你平日里聪明得很,却看不透昌隆掌柜设局骗你?亦或是,你即使知道,仍然想要和你主子一起火中取栗?” 香苹直挺挺跪着,一言不发,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你接着说!”卢氏胸口起伏,闷声道。 香苹垂首低语:“姨娘吃了女医的药,立时不疼了,对她深信不疑,后来又出了几件事,也是素娘帮着拿的主意,故而,姨娘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在准备贡茶期间,姨娘为自个争取了各种好物件,可她的痛和流血却日益频繁,直到有一天,素娘和她说,孩子再也保不住了。 姨娘为此很难过,还担心,孩子一旦没有了,再也得不到老爷的疼爱,素娘便为她想了计策,就是闹大碧云纱的事,只等着夫人训斥责罚,那时孩子没了,正好推到夫人头上,不仅能得到老爷怜惜,还能重创夫人。” 卢氏冷言道:“你们的算盘打得好呀,可惜,我并未上当!” 她偏头看了顾青竹,当初若不是媳妇一句话提醒,今儿气得慕绍堂吐血的就是她了。 “夫人的确聪慧,姨娘哪里敢给谭先生诊脉,此法只能作罢,素娘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让姨娘加大合欢香用量,诱老爷情动,到时,意乱情迷之间,动作难免粗重,便可将失去孩子算在老爷头上,唯一失算的是,老爷今日突然被庆丰请走了,所以……” “荒谬,无耻!” 卢氏不待她说完,气得猛地一拍桌子,“老爷为了蔡姨娘这一胎,坏了多少内宅规矩,你们居然这般不知足,临了,还要算计他!” 香苹跪伏在地:“夫人,姨娘原本不是这样的人,都是听信了素娘的话,加之,她一闹,老爷就允了她,才导致今日之恶果。” “这么说,还有我的不是了!”卢氏怒目以视。 香苹哭泣道:“奴婢不敢,如今姨娘已逝,还请夫人成全我们主仆一场,容我为她守灵送终。” 卢氏只差把香苹身上瞪出窟窿来,但总不好与一个死人斗气,只得挥挥手道:“罢了,你去吧。” 外间的婆子将香苹送回了浣纱院,院里的婆子和丫头都被关在东边厢房里,正屋除了赵婆子带来的几个婆子,就只有香苹和香芸在灵前烧纸。 “娘,我叫茯苓进来,服侍你歇会儿吧,我这就去瞧瞧爹。”顾青竹上前,对卢氏低声道。 “青竹,我的儿,那女医太可怕了,我差点就着了她的道!”卢氏抓着顾青竹的手,心有余悸道。 这会儿,她才真的把顾青竹当慕锦成一般看待。 顾青竹安慰道:“那女医与钱家有关系,毋庸置疑了,她会易容,只怕早趁乱逃走了,姨娘死了不打紧,只要爹和二爷的事没有露出风去,咱们都能慢慢查。” 卢氏点点头:“你一会儿去找熊永年,将那院里的人交给他细细盘查,别再藏着内鬼,咱慕家可禁不住风浪了。” “好,娘先休息,我这就去办。”顾青竹低声应了。 卢氏头疼未愈,又折腾了到现在,早已神困体乏,她恹恹地点头。 顾青竹急急地去了,隔了一会儿,回到书房。 慕锦成正在床前守着,见她回来,赶忙问:“谭叔亲自看着熬药去了,蔡姨娘当真死了?” 顾青竹看了眼床上睡着的人,轻轻点了点头。 她想,慕绍堂对这个迟来的小孩一定十分喜爱,要不然,怎么可能容忍蔡氏一而再, 再而三破坏规矩,然而,如此一来,反而助长了她的贪念,也给了恶人可乘之机,反过来差点害了他的性命。 “你在想什么?”慕锦成见她神色肃穆,低声问。 顾青竹抬眼望他:“师父当初说,煮小鱼不能乱翻,油盐调料就是规矩,一个家族一个铺子的衰败,总是从坏了规矩开始。我这会儿,细细想来,确实如此,若是蔡氏谨守规矩,如何有今日之死。” 慕锦成微微叹了一声:“所幸,今日意外爆发出来,若不然,那女医一直潜伏在慕府,二哥的事只怕很快就会被钱家传遍南苍县,咱们就更难办了。” 顾青竹面色凝重道:“那女医明面上,看着是为钱家做事,可我刚才又琢磨了一番,也不完全像,当初,她把我骗出去,想要制造我和二爷的丑闻,意图让慕家坏了名声,不能参加斗茶大会。 但二爷刺伤了自个,这个结果大大出于众人预料,而你更是及时抓了富祥掌柜顶包,事情反转,很快平息了这场风波,然而,事情远没有结束,指定我参加斗茶大会,入选贡茶,二爷送茶进京,后面种种事情的发展,就不是一个小小钱家可以控制的了。 若我的猜测更大胆一点,今年贡茶之选,就是一个连环圈套?是有人早知道我手上有炒青,并笃定我会拿出来争第一?” 慕锦成显然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除了钱家,还会是谁呢?丁永道?贡茶出了问题,他这个茶马司副使不也当到头了吗?” 顾青竹脑中思绪纷乱,像一团乱麻,一时理不清,她疲惫地摇摇头:“要是爹好好的,说不定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慕锦成无言,二哥被囚,老爹重伤,自个却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简直太不中用了! 众人忙碌了一天,中午没啥胃口,晚上也只简单吃了点,今日下了整整一日的暴雨,傍晚时分,天色就全暗下来了。 卢氏下午又来看过,慕绍堂半分起色都没有,仍然昏昏沉沉睡着,他身上滚烫,热烧得不轻,谭立德不放心,留在慕府看护。 慕锦成说了一堆好话,才将顾青竹劝回蕤华院休息,他和谭立德在书房守着。 入夜,风雨不歇,反而更加疯狂,老天好似动怒,雷电白闪不停,震耳欲聋,撕裂长空。 这样的夜,无人能安睡。 浣纱院中,廊下,白灯在风中剧烈摇摆,内室白帐飘浮,黄表纸燃烧的呛人烟味,让人暂时闻不到之前的血腥之气。 焦雷炸裂,银蛇扭曲,一处火起,然后是两处,三处,火舌借着风势,贪婪地吞噬着白帐,窗幔,轻纱,而后将整个屋子变成火海。 一个麻衣女子静静坐在乌黑棺木旁,她的嘴角噙着笑,眼中没有一丝恐惧。 第三百六十一章 烧画 “姨娘,我随你去了,黄泉路上不孤单!” 油灯倾覆于地,点燃了富贵花开的地毯,像一滩水,迅速扩开,织物烧焦,梁柱开裂,大火席卷一切,通红的火光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待慕家仆人来救,浣纱院已经变成了一堆巨大的火焰,人力微不足道,头顶上暴雨如浇,可惜灭不了自内而起的火,直待屋顶烧塌,墙壁倒毁,方才将火灭了气势。 熊永年赶忙清点人数,除了原本关在别处院子的丫头婆子和被打昏丢在厨房的香芸,只少一个香苹。 他带人进内查看,除了灰烬瓦砾,哪里还有什么剩下的,棺木完全烧毁,而在旁边发现一枚烧黑的银簪,经香芸和其他人辨认,正是香苹的。 他只得命人在四周拢了一些灰,装在两个白瓷罐中。 天雷击中浣纱院主屋,慕家姨娘蔡氏和贴身婢女香苹葬身火海。 这是之后熊永年呈到县衙销户的证明。 浣纱院一夜之间被烧了个干净,卢氏站在窗前,熊永年刚刚隔着门帘向她回禀了此事,她一遍一遍摸着保养得很好的指甲。 “夫人,天还没亮,你再歇会儿吧。”茯苓拿了斗篷披在她身上。 “不了,去书房,看看老爷。”卢氏紧了紧斗篷,低声说道。 茯苓忙叫了樱桃,小丫头们做事毛躁,老爷吐血之事更不可与人言,故而,这个时候少不得她们两个辛苦。 浣纱院的火早惊了众人,顾青竹已经赶到书房,正在屋里陪着慕锦成,见卢氏也来了,急忙起身行礼。 “免了,你们爹如何了?”卢氏摆摆手,急切道。 “夜里吃了两回药,这会子虽还没有醒,但热已经下去些了,我让谭叔先歇着了。”慕锦成眼底通红,颔下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三人又低声说了几句,却见床上的慕绍堂动了动。 慕锦成赶忙扑到床沿上,轻轻呼唤:“爹,爹!” 慕绍堂转转眼珠,半掀了眼皮问:“外间为何这么吵?” “爹,并没有人,是雨声。”慕锦成侧耳听听。 来不及流走的雨水,汇成了裹夹泥石的污水,四处横流,发出小溪般潺潺的水声。 “这雨下了这么久?”慕绍堂看了眼窗外,暗沉沉的,比他醒的时候更黑,“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爷,你睡了一天一夜,要不要吃点什么?”卢氏弯腰凑近了问。 “我居然睡这么长时间?我怎么觉着只是一小会儿。”慕绍堂愣了下,随即,脸上浮出一丝笑容,“有粥吗?我真有点饿了。” “有有有。”卢氏连声应着,茯苓和樱桃立时去了。 “我没事了,你们也去歇着,我和你娘说会儿话。”慕绍堂朝慕锦成夫妇挥挥手。 两人互看了一眼,行礼,退到外间去了。 庆丰开了旁边的厢房,里面临时放了软榻,可以将就休息。 “你睡会儿吧,天亮了,咱们还有的忙呢。”顾青竹推了推他。 慕锦成熬了一天一夜,全靠一点意念撑着,这会儿,慕绍堂醒了,他松了口气,困顿立时袭了上来。 他合衣歪在榻上,让出身边的位置:“你也上来躺躺,一会儿去肖家,别一脸菜色,把人家夫人吓着。” 顾青竹没有多想,侧身躺在他怀里,慕锦成扯了锦被,盖住两人,不一会儿就沉沉睡着了。 书房里,一下子只剩慕绍堂和卢氏,两人对望无言。 隔了会儿,慕绍堂说:“你去把那张画拿来吧。” 他没有明说,但卢氏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幅,她有些气闷,但还是一言不发地起身去了。 床边燃着火盆,炭火忽明忽暗,像人在眨眼睛,慕绍堂只觉热了,他撑起身子半靠在床栏上。 卢氏很快取了画,她懒得慢慢卷,只提着两头的轴走了进来。 慕绍堂将画摊在床上,痴痴地看,还伸手慢慢描摹画上人的眉眼,卢氏看不下去,背身让到一边,图个眼不见为净。 “我知道你不喜欢浣娘,更不喜欢蔡氏,如今她们两个都死了,都是我的贪心害的!”慕绍堂突然将画扔进了火盆里,溅起点滴星火。 原本看着将要熄灭的火盆,突然蹿起一个大大的火苗,一瞬间将画点燃,那张绝美的脸顿时没了。 “你……”卢氏大惊,想要捡那张画,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苗烧灼了一切。 被火吞噬的画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是垂死之人的呻吟。 “你何必如此!”卢氏摇摇头。 卢氏不喜欢那张画,也不喜欢那两个妾,但这么多年来,这画就是慕绍堂心念所向,她虽有怨有恨,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毁掉这个。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蔡氏死了吗?”慕绍堂轻轻一笑,“我刚才虽睡着,但却能听见声音,外头的吵闹,你们的谈话,我都能听见,只是睁不开眼罢了。” 卢氏见他如此说,只得如实相告:“蔡氏的孩子早在两个月前就胎死腹中,她本身又中了合欢散的毒,到今日已是大限,谭先生尽了力,也就拖延了一两个时辰罢了,我本吩咐赵婆子办丧事,但不料夜里遭了天雷,主屋全烧了,什么也没留下,还死了香苹。” “我想是香苹放的火,烧就烧了吧,烧了干净!”慕绍堂无力地往后靠了靠。 卢氏默不作声,她并没有说要怎么责罚香苹,她却用这种方法自行了断,想来也是自知罪孽深重,以死谢罪。 慕绍堂看着炭盆中冒出的袅袅黑烟,垂首道:“我以后都不再纳妾了,余生只一心一意陪你过,但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明成!” 卢氏低语:“我并没有说不救。” 她心里不痛快,他的话,好似她是多么恶毒的女人,逼着自个男人用不纳妾作为救庶子的代价。 许是看到她面上的阴沉,慕绍堂微咳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一直是个称职的当家主母,是我想多了,你别往心里去,可咱慕家不能没有明成!锦成他……” 后面的话,卢氏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她不想听,遂打断道:“我知道了,不论花多少钱,我都支持你救,如此,你总该安心了吧。” 慕绍堂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再没有下文。 屋内一时寂静,炭火烧了画,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这会儿完全熄灭了,卢氏给他拉了拉被子,陪坐在一旁,却是没什么话说了。 茯苓和樱桃提了食盒来,拿出一碗温热的小米粥,还有几样小菜,慕绍堂吃了半碗,就推开了。 此时外间天色微明,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好似青梅竹马的低语嘻笑。 顾青竹一直没有睡着,她躺下,只是给慕锦成一个踏实一个安慰,这会儿见外间放晴,想着还有很多事要做,不由得蹑手蹑脚起了。 “青竹!”慕锦成还迷瞪着,身边灌进冷风,他习惯地伸手。 顾青竹被他拉着手,轻声道:“你再睡会儿,我瞧瞧爹娘去,另外叫右玉准备些去肖府的礼物。” 慕锦成摸到了她腕上的赤藤镯,温温滑滑的:“我也不睡了,和你一起。” 两人收拾了衣裳头发,进来问安,瞧着慕绍堂精神好多了,心里松了口气。 慕绍堂见他们夫妻同来,开口道:“你们先出去打听一下,若有消息便好,若是没有,少不得要派人亲自去一趟燕安城查探消息。” “好的,我们这就去准备。”慕锦成和顾青竹出了书房。 慕明成出事,是慕家当下最大的秘密,除了少数几个人,旁人都被浣纱院的事吸引了目光,但慕锦成和顾青竹一直往书房去,慕锦成更是整晚都没回来,右玉隐约觉得出了大事,她不敢问,只将院里的婆子丫头都管了起来,不许乱嚼舌根。 因着暴雨,院里的花花草草全被打烂了,树枝花叶泥土散了满院子,小园子里更是一团糟,左云一早带人清理,这会儿都去了后头,故而,顾青竹和慕锦成回来时,只有右玉春莺看见了,她们赶忙迎了上去。 “春莺,你赶快准备些热水,我们洗漱后要出去,右玉,你在库房里找些燕窝老参。”慕锦成不待她们行礼,急急地吩咐。 两个丫头答应着,各自忙去了。 昨日,两人多多少少都淋了雨,却又不太敢耽搁时间,匆匆沐浴后,更衣上妆,右玉偷空端来了早饭,两人食不知味地吃了一点,很快就出门了。 外间的雨彻底停了,太阳沉在厚重的云层里,不肯露面,街市上一片狼藉,仿佛是什么怪物过境一般,树倒花翻,好几家的旗帜都被刮没了影子,低矮处的店铺进了水,高处的则吹落了瓦片打烂了窗棂,家家掌柜伙计都在忙自家的事情,巡街的衙役充当临时的苦力,正清理街上的杂物。 老冯赶着马车,小心避让地上倒伏的树木,风从掀开的门帘吹进来,凉飕飕的,完全不像初夏的样子。 肖家也在整理收拾,所幸他家院子小,金福见他俩在今日这种天气上门,不由得讶然,但还是领着去见了金玉藻。 主仆寒暄了几句客气话,金玉藻问:“今日天气实在不好,怎么不在家里歇着?” “雨下得太大,我心里惦记着肖夫人,恐有什么事,故而和锦成来看看,肖骏最近有消息来吗?”顾青竹面色如常,捏了帕子,笑着问。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各怀心思 金玉藻呡了茶,淡然道:“阿骏只上次来过一次信,我想他忙着跟他舅舅学本事,一时无事便没给消息,再说,这天气如此糟糕,陆路水路都不好走,耽搁日子也是常事。” “原来是这样,我还想着他头回出门,必定会舍不得您呢,却不知他是个心大的。”慕锦成强装出笑容道。 “我晓得你们兄弟情义深,若他日后有只言片语捎回来,我定让金福去府上告知你,也免得你惦记他。”金玉藻将点心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阿骏说你喜欢吃咸口的点心,这是昨儿自己厨房做的,你尝尝。” 慕锦成拈了块酥饼,勉强吃了一口,放下道:“肖夫人,昨儿雨大风急,家里可有什么损坏的,我认得人多,找人来修也方便。” “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些花木倒伏了,吩咐下人们弄就好了。”金玉藻摇摇头。 “既无事,我们便告辞了。”慕锦成坐不住,遂起身道。 “在这里吃午饭吧,厨房里准备起来很快的。”金玉藻轻声挽留。 “昨夜,家里一处房子被天火烧了,我们这才赶着来看夫人的,如今府上一切安好,我们就放心了,这会子得赶回去处理家事。”顾青竹也站起来说。 慕家大火烧了那么久,几乎照亮了南苍县半边天,今日就是他们不说,流言也会很快传到他们耳朵里的,还不如自个说个清楚明白。 “阿弥陀佛,可伤着人了?”金玉藻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 “姨娘和她的丫头不幸没了。”顾青竹笼统地说。 “我听说姨娘怀着……,嗳,作孽了!”金玉藻惋惜地低叹了一声,“既如此,我便不留你们了。” 金福送两人离开,转身回到主屋。 金玉藻望了望外间阴沉的天空,轻声道:“我上次和你说的事,尽快去办了吧。” “夫人真要这样吗?不再想想?”金福有心劝说。 “月满则亏,花盛易落,他们必是为了什么事来,既没有明说,定不是好事,再说,天火焚屋,不是吉兆,你赶快去办吧。”金玉藻拧眉挥手。 金福深知这个主子,平日里温吞水似的好说话,但若她打定了主意,任谁也改变不了,他自然只能照办。 顾青竹和慕锦成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车轮辘辘的声音,单调地让人烦躁。 半倚在床上的慕绍堂,似乎早已料到这般结果,听了他们的话,几乎没有半刻犹豫,吩咐庆丰道:“去把熊永年叫来。” 熊永年藏蓝衣袖上沾着泛白的灰烬,慕绍堂盯着望了一眼,将枕边沾血的信递给他。 “这……怎么会这样?!”熊永年展信一看,瞬间大吃一惊,拿着信的手不禁有些发抖。 慕绍堂低声道:“贡茶是我看着装箱的,绝对没有问题,可这里面到底哪里出了岔子,我一时也想不通,单凭这几个字,也不好判断,我这会儿一时动弹不得,就劳烦你尽快收拾下,带几个人过去,将事情来龙去脉摸清楚,咱们该怎么救,也好有个数。” “老爷只管好生养病,我这就去安排,争取早些出发。”熊永年拱手。 “熊叔,你坐船去,顺风顺水加上夜航,能提前三两天到。”慕锦成想起金玉藻的话,急忙说。 “我一会儿派人打听打听。”熊永年点点头。 他正要走,顾青竹拦住他,从荷包取出一张银票:“熊叔,这是燕安城一位茶商给的定金,他叫燕铁衣,在京城有茶行,你去了,凭这个找他,或许能打听出点什么。” “谢少夫人。”熊永年接过,收在袖袋中。 慕绍堂想起来什么,探身嘱咐:“永年,你走前去找杨广儒开张单子,沿途三生钱庄的钱,听你调动,另外,我们之前一直保持联络的关系,这次也要动起来,切记,无论花多少钱,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确保明成无事!” “是,我知道了。”熊永年再次拱手行礼,退了出去。 慕绍堂似乎用光了力气,他靠在床上喘了口粗气,转头对慕锦成说:“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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