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午仍旧出去喝酒玩耍吧。” “爹,你为何这般说?” 慕锦成讶然,“我早不这样了!” “慕家现在需要你这样!”慕绍堂用力吸了口气,“晚间将探得的消息告诉我。” 慕锦成明了,低声应了。 “爹,我照旧去茶行。” 顾青竹紧跟着说。 慕绍堂看了眼面前的媳妇,点点头,她是从小山村来的不假,可她的聪慧却是无人能比的, 他还没开口,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们去吧,先去看看你们祖母,有谭先生在这里,不用担心。”慕绍堂强撑的这口气几乎耗尽,他疲惫地挥挥手。 顾青竹和慕锦成离开书房,直往松芝院去。 经过暴雨狂风洗礼,花枝倒伏,墙垣坍塌,慕家乱做一团,仆人婆子四下穿梭忙碌,更有一座被烧得黑皴皴的破败院落杵在那里,如此大的动静,想要寇氏不知道,也太难了。 两人到的时候,卢氏已经在陪着说话了。 寇氏用帕子摁了摁眼角:“这怎么弄的,好端端就烧着了?蔡氏也是个苦命的,可怜见的,一尸两命,还带走了个丫头。” “娘放心,我一早发了抚恤银子,还额外多给了些。”卢氏在一旁劝着。 寇氏点点头:“这倒是该的,咱慕家向来有仁义的名声,虽是天灾,与咱们无涉,但到底是活生生的人命,多给些也是可的。” 顾青竹并未插言,只在一旁听着, 卢氏将那些不堪都遮掩过去了,也没有说慕绍堂吐血的事,只为不让寇氏担心。 她默默地望了眼慕锦成,后者也在看她。 寇氏想起来道:“府里主子不得去,一会儿,让婉成去磕个头烧个纸吧,她好歹是她肚里生的,全了一份心意。” 卢氏轻声道:“老夫人仁慈,我已经让赵婆子去请四小姐,约莫已经到了。” 寇氏见诸事俱都办妥,颇为认可,遂点了点头。 卢氏看了眼顾青竹,微微松了口气。 慕锦成挨到寇氏身边,陪她说了会儿话,他向来最会哄人,不一会儿,寇氏便展颜笑了。 隔了会儿,琳琅进来摆饭,卢氏只道自个头疼,喝了一碗火腿豆腐羹便不再吃了,慕锦成和顾青竹陪着寇氏吃了一些。 饭后,慕锦成对寇氏说,两人要到铺子里看看,防着大风大雨损坏了东西,寇氏当他知道上进,自然满口应允,还催着他们快些去。 卢氏略坐了坐,也走了,走前,她特意嘱咐了琳琅一番。 因着大雨初停,无法采摘茶叶,茶行里都歇了工,顾青竹就在前厅看账盘点,邓寒江将最近的买卖悉数报了账。 顾青竹问:“昨日可有一个京城口音的男子来买茶?” 邓寒江望了眼门外:“昨儿风大雨大,一整日都没什么生意,只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要了些硬片炒青,他还问我有没有精品蒸青茶饼,我便卖了一些给他,统共入账五百两,说好了天晴来拿货付钱,所以,我还没有出货记账。” “嗯,许是昨日天气不好,他派了管事来的,他名叫燕铁衣,另外,他跟我定了明年的炒青,一千两定金我已经收着了,你额外记一笔,以免遗忘。”顾青竹嘱咐道。 邓寒江点点头,挥毫写就。 眼见着这季春茶就要结束了,顾青竹便将这段时间的账轧了一遍,鲜叶多少,出的蒸青炒青又各是多少,茶工的工钱,山庄的开销,盈利亏损也一一细算清楚了。 相较于顾青竹这般细致辛苦,慕锦成也不快活。 他去柳家找了柳十二,说自个闷得发霉,想去花间乐坊听曲儿。 柳十二乐颠颠地陪他去了,还巴巴派人把王老八、宗彬、邓泽海、钱溢等人都叫了来。 朝云在屏风后弹琵琶,声脆人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袅娜妙曼的身影,映在丝绣屏风上,引得钱溢直吞口水。 “喝酒吧,瞧你这副色鬼的样子,以后别和我们一起,丢不起人!”慕锦成喝骂一句。 “美人当前,你就不想的?还是被你家里那个母夜叉给榨干了?”钱溢猥琐地笑。 “色字头上一把刀,小命要紧,你还是收敛些吧。”慕锦成翻了白眼。 钱溢转转眼珠问:“咦,我今儿怎么听说,你爹那个姨娘被火烧死了,是不是真的啊?” 慕锦成淡淡一笑:“你消息倒是灵通,昨儿电闪雷鸣,不仅打了她的院子,还把风园里一棵梧桐树也烧着了。” 钱溢不信,嘟囔道:“这倒是桩奇事,别处可没听说过。” 王老八跳出来讲:“钱老二,你这就孤陋寡闻了,我家山上被雷劈了好几个树,山火烧了半边山,今年的茶可算完了!” “你这话说的,好似不烧,你家茶就值钱了似的!”宗彬揶揄道。 “我家是没法和你宗家比哦,有个刑部侍郎的亲家就是管用,不管茶好不好,只管往各个衙门里塞,比慕家贡茶还大卖呢。”王老八伸出肥短的手指,戳宗彬的胳膊,“你几时也给我家介绍点门路啊。” 宗彬并没有反驳王老八的说法,而是打岔道:“去去去,王老八,你嘴没个把门的,说什么胡话,锦成还坐在这里呢。” 慕锦成喝了一口酒,不在意地挥手:“你们聊,你们聊,谁不知道我在家里不管事的,不管什么门路,只要你们挣了钱,记得多请我喝几回酒就是了。” “那是自然,谁让咱们是兄弟呢。”宗彬嘻笑道。 邓泽海端杯与慕锦成碰了碰,插言道:“锦成,咱们几家都是做茶的,若真论起来,当下炒青风头无二,这以后,合该我们求你夫人才是,到时若有机会一定要记得兄弟呀。” 第三百六十三章 应对 “要是这么说,我们柳家也要求一求的。”柳十二也举杯凑过来。 慕锦成与他们分别碰了杯,仰头一饮而尽,豪迈道:“九哥可真抬举我,若当真有那一日,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我都会请的。” “嗷嗷嗷,锦成就是比宗彬靠谱!”王老八带头闹起来。 众人一顿胡吃海喝,天南地北胡诌一气,喝醉的钱溢大谈各色美女的差异,从身材到体味,引得众人嘻笑唾骂。 及到晚间,几人喝干了五坛青玉~浆,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钱溢拉着众人去万花楼,王老八刚喝了半杯牛乳,就吐得一塌糊涂,众人扫兴,遂不顾钱溢挽留,都辞了,各自回家。 慕锦成回到蕤华院,顾青竹已经准备了醒酒汤,待他喝了,方才与他一起到书房来。 一碗冒着烟气的黑稠药汤放在床边小几上,慕绍堂半倚靠在床栏上,似一直在等他们。 “外间如何?”慕绍堂挺了挺腰背。 “柳十二将几个做茶的大家子弟都请来了,虽还不知是谁在搞鬼,但显然他们还不知道燕安城的事,要不然,今儿可就没这么客气了。”慕锦成坐在床边椅子上。 “你慢慢将情形说一说,哪怕细枝末节也不要遗漏。”慕绍堂的脸被帐幔遮住了半边,隐在暗色里。 “是这样的……”慕锦成一边想,一边说。 他说得极慢,所幸,他酒量好,喝那么多酒,不仅没有醉,还能将桌上几人的表情,腔调记得清清楚楚。 慕绍堂听得很仔细,待慕锦成说完,还着重问了几句。 隔了半晌,慕绍堂咳了一声道:“钱家与我们不对付,早已有之,钱溢与你们聊的,半句都未涉及炒青,因为他早有坑三生的计谋,而宗家有强大的姻亲关系,茶叶基本不愁销,但燕安城的老爷们谁不想尝鲜,南苍县出了炒青贡茶,这对宗家来说,压力很大。 至于邓家为什么这般急切,是因为茶是他们家第二大产业,这个行当总花钱,不挣钱,底下那些小铺子挣得三瓜两枣还不够填这个窟窿,我猜,邓家已经开始减少各院的月例,要不然,邓泽海哪会提这个话头! 再说柳家,茶叶是大房柳青爹主管,而柳十二的爹是老幺,本就是吃饭不管事的主,柳十二能跟着讨你一句便宜话,也算是没白长个吃饭的脑袋,晓得为三房争利益。 王家就更不要说了,两府合起来,不过千亩茶山,茶和金银器相比,根本只算是不入眼的小行当,故而懈怠管理是常事,被山火烧了半个山头都没被发现,可见平日里就不上心,如此,炒青蒸青对王家来讲,都是挣不了大钱的,根本不会在这上面多花心思。 他们对金家更有兴趣,前几日,王延晋不知打哪儿知道我们和金家谈崩了,他还想托我撮合,被我一口拒了,今儿想来,只怕是又添了一个记恨的。” 慕锦成愣了愣,老爹的分析透彻明了,他有些懵,当初,他整日与那帮家伙厮混,老爹到底是真管不了,还是有意为之,只为通过他一探别家虚实? 而那些个家伙,面上装愚钝痴傻,骨子里都不是省油的灯! 慕锦成觉得自个二十年来白活了,愚蠢至极! 见慕锦成一脸错愕不搭话,慕绍堂继续说:“还剩杜家和谢家,虽不能听他们言语,但心思约莫也差不多,说到底,不过一个钱字作祟罢了。 ” “那我们如何办?” 慕锦成这会儿是打心眼里佩服老爹,诚心诚意地问。 “你二哥是必须救的,故而,熊永年肯定要去一趟燕安城,至于你……”慕绍堂定定地看他,“还做你的三爷,只是凡事要留心眼,你大了,将来也会有孩子,慕家终归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的,如何来做,不消我多说。” “爹!”慕锦成惶惶地叫了一声。 不知是他多心,还是这两日事烦,他怎么听着老爹像在交代遗言? “你今日喝了不少酒,快去歇着吧。”慕绍堂连咳了几声,挥手道。 “那我们走了,爹好好歇着。”顾青竹拉了慕锦成的胳膊,两人离开。 雨后的夜,风里都是泥土的味道,腥而冷,两人在昏黄的灯火一起回蕤华院,为防隔墙有耳,并不敢提什么,竟然一路无话,默默回来了。 柳婆子熬了薄薄的粥,慕锦成喝了半碗,便吃不下了。 “怎么了?”顾青竹坐在一旁喝茶陪他。 “青竹,我觉得我傻透了!” 慕锦成拉住她的手,满是悔意。 “打今儿起,用心努力,并不算迟。” 顾青竹翻手覆在他宽大的手背上。 她的手骨节分明,细而长,与他的大掌比,实在太小了,可却温暖而有力,让他一下踏实了。 “青竹,你怎么这么好。”慕锦成呢喃。 顾青竹不说话,自己喜欢的人啊,顺境逆境,不都得一块走吗? 第二日一早,熊永年来辞行:“少夫人,老爷病中,夫人身子也不爽利,府里少不得麻烦你,我此去,每两天往回送一次信,若是有什么不好,少夫人还请速拿主意。” 顾青竹听了这话,心里一惊:“如此凶险?” 熊永年拱手:“少夫人莫要过于担心,这一切尚不可知,只是我们要有最好的期待,但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顾青竹看了慕锦成,少年夫妻脸上都是无法遮掩的不确信。 熊永年带着五个人走了,他们在东市码头雇了一艘船,日夜兼程,赶往燕安城。 顾青竹和慕锦成没有出门送,按惯例,这个时节,慕家都会去各地视察铺子,往年不是慕绍堂就是慕明成,可今年慕明成押送贡茶未归,而慕绍堂爱妾刚死,熊永年带人出门,也算是合情合理,并不显得过于突兀。 每日,顾青竹照常去茶行,春茶渐渐到了尾声,往年茶工们到了这会儿,大多去茶庄帮忙干活,锄草、翻土、修枝,上肥,等这些事忙定下来,就又得开始积肥,如此循环,一年得闲的时候不多。 今年顾青竹额外注意炒茶工的去向,只派在南苍县附近的山庄上,还让邓寒江事先摸了山庄管事的底细,而另两组人,则派到其他地方,虽然他们都是签了死契的人,可当下再不能节外生枝,故而,顾青竹小心又小心。 三生其他铺子,顾青竹也常去走走,像粮行,珍宝行、杂货铺等几家大掌柜都是三生老人,日常没啥大事,小事也不用麻烦她,故而,她在每日的繁忙中还能喘口气,得空处理内宅的事情,所幸,之前整治过,各处管事婆子都安分得很。 慕锦成又变成了吊儿郎当的纨绔,整日流连茶馆乐坊,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有一次,顾青竹提刀带人,将万花楼的招牌当场剁了,还差点砍伤了钱溢。 这么猛的慕家少夫人,家家秦楼楚馆都不敢招惹,此后,慕锦成最多只能到花间乐坊听朝云弹曲,钱溢对此,恨得牙痒,却也没辙,毕竟谁不惜命。 熊永年一去六天,沿途送来的都是顺利的消息,水路果然快,再有一天一夜就要到燕安城了。 经过卢氏精心照料,慕绍堂的病情日渐好转,虽合欢散的毒一时无法清除干净,但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若不是卢氏拦着,他都想要到铺子里去。 因着有慕锦成夫妇在外,一个管理铺子,一个盯紧外间反应,慕绍堂倒也省心了不少,每天两人都要将一日发生的事告诉慕绍堂,如此一来,他虽不在外走动,却也能掌握各方消息,做出各种判断和决策。 经过慕绍堂如此手把手的实地教授,顾青竹和慕锦成都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很快就能和慕绍堂达成一致,还因为慕锦成来自现代,他前世所学,仿佛在这里全部被激活,有几次还得了慕绍堂意外赞许。 转眼,又到了慕家开议事厅的日子,各位掌柜在厅堂上见到顾青竹不奇怪,看见慕锦成则有些意外,这位爷整日在外鬼混,如何还敢坐在这里? 慕绍堂清瘦不少,只是精神尚好,他故意不睬他们的疑惑,上来直接处理事情。 “老爷,粮行的存粮不多了,眼看着南边的夏粮要下来了,要不要像往年那样放船过去多囤一些?”三生粮行的关百昌摊开账本问。 慕绍堂敲了敲桌子:“先将存粮卖完吧,等相熟的粮商送到南苍县来,咱们再买。” “这……”关百昌一愣,有些意外,但还是想着争取了一下,“若是等粮商送货,时间不定,价钱只怕也不低。” 慕绍堂面上波澜不惊道:“放一趟船,囤太多粮,把钱压住了,若是算算银钱周转的费用,和夏天雨水大,造成的粮食损耗,其实也差不多。” “那……好吧。”关百昌虽然想不通慕绍堂为什么改变一直以来的生意习惯,但还是答应了。 温如礼第二个开口说:“如今已入夏,有几户夫人小姐来问珍珠首饰,我想要不要进一批南海珍珠来卖,今年京城中时兴这个。” “珍珠摆着时日长了,容易失去光泽,你少进些,这年头,今儿当个宝的,明儿就弃之敝屣,也是常事,咱们不能盲目跟风。” 这次,慕绍堂倒是没有阻拦,却第一次插手温如礼进货,这让他不由得多看了慕绍堂几眼。 死了一个小妾,怎么人都变了? 后面几家掌柜想用钱,都被慕绍堂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有些必须的开销,也被慕绍堂压缩再压缩。 散会时,三两个掌柜边走边说话,话里话外都不理解慕绍堂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顾青竹跟在后头,故意对慕锦成说:“爹说,要再买一座茶山,比翠屏镇那个还要大,你可打听到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金家的消息 慕锦成嘟囔:“哪那么容易,急什么,这不正找着嘛!”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高,但能确保被几位掌柜的听见。 听了这话,掌柜们不再说什么,相视一笑,各自离开。 慕家茶成了贡茶,暂时收紧钱财,筹备买一座茶山,是再正常不过的打算,各家掌柜心下明了。他们都知道慕绍堂是谨慎的性子,事情没有定下来之前,约莫是不会公开说的,也只有这两个小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遮没拦的。 倒不是顾青竹和慕锦成非要演戏骗人,贡茶之事尚没有查清,这会儿若不给个能糊弄过去的理由,反而让各家掌柜起疑,他们都是人精,到时胡乱打听猜测,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众多掌柜,慕绍堂只留下了三生钱庄大掌柜杨广儒,熊永年在他那里开了单子,沿途各家钱庄接待了他们一行六人,杨广儒必然已经接到了消息。 两人转到书房商谈,杨广儒道:“老爷莫要过于烦恼,永年老弟约莫就要到了,燕安城的钱庄最近也没有消息来,证明事态并不十分严重。” 慕绍堂面色暗沉,并不太看好杨广儒的话:“但愿如此吧,各处钱庄最近把能收的赁钱都收一收,别再放出去了,另外,把其他家的银票都兑成金银,记得,去别的州县兑换,特别是昌隆钱家的,切莫让人生疑!” 杨广儒有些犹豫,拧眉道:“这……都不放?这会儿初夏,农庄、布店、首饰行都在备货旺季,要不,留一部分,放一部分?要不然,只怕秋上没啥收益,今年可就赚不上什么钱了。” 慕绍堂语气有些急躁:“你听我的吧,明成若是无事,不过折些钱财,若是有事,只怕金山银山都不够用的,哪还管什么九牛一毛的收益!” 杨广儒低头微叹了口气:“嗳,好吧。” 他花白的头颅让慕绍堂心里不好受,这些个掌柜不说跟着他爹,就是跟着他也有小二十年了,慕家万一有个变故,他们老来也要吃苦了。 慕绍堂给他续茶,平复了下情绪,缓缓道:“你放心,若是有个不好,我定会将你们提前安排妥当的。” 杨广儒满脸讶然之色,他有些激动道:“老爷何出此言,慕家茶,我们有目共睹,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其中必有蹊跷,二爷定是被冤枉的,若起风浪,我们更当和三生共进退,如何只想着自个脱身图安逸!” 慕绍堂眼角微微濡湿:“有杨大掌柜这句话,我三生他日纵使有难,也不会垮掉。” 杨广儒不说话,只喝了一口茶,汤汁入喉,苦,而后回甘。 议事会后,各家铺子照旧运转,顾青竹每日必先到茶行,而后巡查各家铺子,跟着她的是熊吉,她常穿黑色男子衣裳,又不开口说话,旁人只当是府里派的,并不多疑。 最近慕锦成斗鸡遛狗,纵马长街,才好了没几天的恶名,又满天飞了,市井中人对他的风评再次变差,倒惋惜顾青竹嫁错了人。 这日,顾青竹刚想出门,就见金福匆匆来了,她赶忙将人让进僻静的厅房。 金福一脸急色,抹了把汗道:“我家公子刚捎了信来,上面有慕二爷的消息,我不敢耽搁,立时送来了。” 顾青竹尽量稳住砰砰的心跳,展信观看,许是这封信在路上走的时间有些长,有些字都被雨水浸花了,上面提到礼部验茶不过关,慕明成被关押的消息。 这比燕安城钱庄那封只有八个字的信详实多了,起码知道了一点原因。 顾青竹又细细看了一遍,将信交还给金福:“谢谢金叔来告诉我。” 金福见她并没有过于惶恐,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既然人家好心送信,顾青竹自然坦言相告:“是的,我们前几日已经收到消息,但只知道二爷身陷囹圄,你这封信来得很及时,告诉了我缘由。” 金福低声问:“要不要让我家夫人给金家送个信,帮着细查查?” 顾青竹摇摇头:“金叔,实不相瞒,熊管家几天前就已经赶去了,若是有事,他会找上门求助的。” 金福搓搓手道:“如此也好,若等我们这边送信,又得耽搁小十天,只怕是来不及。” 顾青竹矮身行礼:“谢谢肖夫人和金叔。” “少夫人折煞小老儿了,当初你和三爷帮了肖家,我们时刻记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当如何!”金福哪里敢受她的礼,偏了偏身让过,转而又道,“少夫人容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听闻最近三爷又和那帮膏粱子弟混在一起,如今家里出了这等事,还是要多劝诫才好啊。” “金叔说的是,我记下了。”顾青竹又行一礼。 金福摆摆手,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在淮河游船上和一帮人喝酒赏景的慕锦成,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子道:“哎呀,我好似着了风寒。” 王老八递过一杯酒,打趣道:“可不能够,你成亲也有数月了,孩子没影儿,身子就不行了?” 钱溢凑过来,猥琐道:“他家那个母夜叉,上次提刀一下砸了我的万花楼,这闺阁之中,我瞧着,谁上谁下还不知道呢,至于他的身子……” 慕锦成面如冠玉,清雅俊秀,他的目光上下睃巡,慕锦成被他看得十分恶心,一巴掌拍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胡吣什么,我明儿歇歇,养养脾胃,再不和你们这般胡吃海塞了。” “嗳,你们听说了么,聚宝最近不放贷了,说是肖夫人想儿子,打算关铺子北上。”柳十二端了酒盏过来靠在船沿上。 “是吗?”慕锦成面上不显,心里却讶然。 他们上次去看金玉藻,肖骏多日没来消息,她看着也是淡淡无事人似的,这会儿怎么说走就要走了? “这还有假,我爹……咳……”柳十二意识到说错了话,猛地咳了起来。 “喝口茶,我说你,说就说吧,谁还不晓得了你家里的事情,不过是手头拮据,想借点用用,有啥可瞒的!”邓泽海递给他一杯温茶,补了一句道:“我虽还没到借贷过日子的份上,但也比你好不到哪去!咱大哥不说二哥,心照不宣吧。” 原本还闹哄哄的船舱里,被他这么一说,一下子沉默了,只有歌姬妖娆撩人的歌声,但听着,全是悲音。 “哎呀,好好的,说这些真无趣,我明儿也不来了!”宗彬嘟囔道。 “就是,每次不都带你们玩的么,钱财没出大头,好酒女人又没少你们的,说这些作甚,败兴!”钱溢将两个花生酥捏碎,撒到河里,引得游鱼围拢过来吞食。 “算了算了,今儿钱我来出,大家喝酒喝酒。”王老八最好热闹,眼见着几人不愉快,赶忙挥舞着胖手道。 听着钱溢话里话外的嘲讽,邓泽海有些气愤道:“咱虽穷点,也不是属狗的,还是靠岸吧。” 慕锦成一直冷眼旁观,这会儿赶忙劝:“都消消气,不过是话赶话,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还不抵一句废话么,九哥只当是个屁,放了呗。” 话头是柳十二起的,他心里更恼火些:“锦成和老八对咱一直不错,每次组局,吃喝玩乐都少不了我们,你们两位可就不敢恭维了,哪次也没单独请过,还回回拿我们涮着玩!” 钱溢瞪着细长的眼睛:“怎么着,不服气啊,有本事,你们单请一回酒,别老跟在别人后面混吃混喝,也不怕丢人!” 几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又都喝了酒,一言不合,就要开打,撕扯间,桌掀酒倾,歌姬尖叫着跑出了舱房,船家管事急来劝,好话说了一箩筐,方才将几个安抚住了。 一时间偃旗息鼓,但也没了喝酒的兴致,王老八朝船家挥挥手:“走了,走了,靠岸!” 几人登岸,个个都是一肚子气,也不打招呼,各自散了。 慕锦成乐得如此,瞧着天色尚早,刚到午饭时间,他便到三生茶行来寻顾青竹。 “你今儿……”顾青竹正吃饭,见他进来,不由得一愣。 “饿死我了,我要吃饭!”慕锦成大咧咧往她身边一坐,伸手就要拈菜吃。 “啪”顾青竹一下子拍在他手上,“快洗手去。” 慕锦成在水盆里随意洗了洗,顾青竹转身取了碗筷,给他盛饭:“不知你来,只有这些菜,你将就吃吧。” “我天天吃那些,早腻了,正想吃点清淡的。”慕锦成挑了几根韭菜,塞到嘴里大嚼。 “今日不是游湖去了么,怎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顾青竹给他舀一碗菊花脑蛋花汤问。 “他们为一句话闹崩了,提前散了。”慕锦成大口扒饭,享受顾青竹给他布菜盛汤。 “今儿,金叔送了肖骏的信来,二爷看来是真的因为贡茶被关起来了。”顾青竹面色凝重。 闻言,慕锦成停下筷子,有些讶然道:“这么巧的?柳十二说,聚宝钱庄不放贷了,还说要关铺子北上。” “真的?”顾青竹搛菜的手一顿。 这事是巧合,还是早有计划,亦或者金家给了另外的消息,慕家要出大事,所以急于撇清? 多少种念头在顾青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她一时也拿不住,只得说:“咱们过会儿回家,和爹说说吧。” 两人吃了饭,在铺子里转了转,及到下午便回去了。 慕绍堂身体看上去已经无事了,有蔡氏之死的借口,他许久没有出现在店铺里,旁人也没理由多想,他平日里除了到松芝院和朝晖院走动,大多时候都待在书房,看书写字作画。 那幅美人图没有了,原本看着缺一块的墙,今日挂上了另一幅画。 第三百六十五章 这事不简单 画上,山峦连绵,郁郁葱葱,有太阳从东方喷薄而出,彩霞漫天,鸟雀飞翔,远处则有广阔的水面,波光粼粼,船帆点点。 不得不说,这整张画,虽寥寥数笔,却气势磅礴,让人看着心潮澎湃。 两人进来的时候,慕绍堂正盯着画出神。 “爹!”两人齐唤。 慕绍堂回身坐下,望了他们一眼道:“今儿有什么事?” 两人将白天的事细细说了,慕绍堂把玩桌上羊脂白玉的镇纸,想了想道:“肖夫人不愧是金家嫡女,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已经嗅到了危险,你们上次去,她大概就已经知道出事了。” 慕锦成根本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若她当真这般厉害,聚宝那时何至于差点被人挤兑到差点倒闭?” 慕绍堂抬眼,不看他,反而望了眼顾青竹:“金玉藻是金家嫡长女,十几年完全是按大户人家当家主母培养的,因着出了意外,她才下嫁肖添寿,为了维护男人的颜面,她甘愿在内宅相夫教子,将身家都托付于他。 而今,肖添寿不在了,她自然要张开原本收敛的翅膀,就说当时,若你们没有碰巧相助,单凭肖骏送来了那两份谢礼,聚宝也不会真的倒闭,遑论其他。” 慕锦成吸了口气,金玉藻看着真的是极淡的人,宛如秋日蒹葭,苍茫而悠远,如今想来,这份淡泊没有背后的强大,是装不出来的。 顾青竹更关心眼下,她蹙眉问:“肖夫人既已知道,旁人是不是也会跟着晓得了?” 慕绍堂淡定道:“金管家既然能给你送信,就不会对外吐一个字,他对慕家没有恶意,若是有人第一个爆出这件事,那么他就很可能与陷害慕家有关,故而,现在就是谁预先知道了,大抵也不敢对外讲,只等着邸报或者风雅集出消息了。” 他的话,再次刷新慕锦成认知,他很惊讶老爹知道风雅集,他惯是清冷严肃的人,怎么可能会关注一本讲八卦,说绯闻的册子,莫不是他都看过? 慕绍堂没有理会他眼中的惊讶之色,思考起另一件事:“肖骏信上说,礼部查验茶叶不过关,这不过关,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数量不够,二是品质不够。可这两种都不可能啊,为怕茶叶有损耗,我还特意让明成每包都多放了一两半两的,至于品质,能赢斗茶大会,又能评选中的,岂能有差?” 顾青竹无言地摇摇头,她也想不明白,她在金福走后,将所有的事都理了一遍,根本没发现哪里会出岔子。 “我们装车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可贡茶在茶马司摆了一晚上,而且这一路上,是不是也有可能被动了手脚,我们无心那里斗得过有意!”慕锦成想问题向来天马行空,他的猜测格外大胆。 “这……”慕绍堂心里跳了一下。 若说贡茶有问题,茶马司是主管进贡的衙门,怎么可能免责? “丁永道最近在干什么?”他突然想起来问。 慕锦成摇摇头:“没见着人,也没听他们说起,前几日大雨,冲垮了几处村庄城镇,姐夫带人下去赈灾,就连宁江城的衙门都忙起来了,何况是他呢。” 慕绍堂想来想去,没头绪,遂道:“还是等永年的确切消息吧,按理,他也该来消息了。” 隔日一早,慕绍堂没有等到熊永年的信,反而是杨广儒来了。 他似乎有些激动,跨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幸而慕绍堂一把扶住了。 “这是怎么了?”慕绍堂微微拧眉。 “金……金家,今儿送来了二十万两现银!”杨广儒咽了口口水,他是唯一知道慕明成出事的外人,也是他亲自在悄悄兑换真金白银,故而,他十分惊诧,以为走漏了消息。 “没错,金家已经知道消息了,你也别紧张,他既然将入股股本兑成现银给我,就算是帮我了,这可比分我多少利钱都顶用!”慕绍堂给他倒了一杯茶。 如果慕明成的事情一旦坐实,慕家的生意将一落千丈,三生钱庄必将会被疯狂挤兑,到时,除了现银,还有什么可以挽救? 慕绍堂攥了攥了拳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事定案! 杨广儒松了口气,点头道:“如此说来,金家倒是知恩图报。” 两人又说会儿话,杨广儒就离开了。 慕绍堂在屋里待得气闷,遂准备去松芝院看望母亲,他一路想心事,却不知顺路绕到了浣纱院,原本焦黑的屋子院落都拆了,改成了一个花园,工匠们正忙着造亭子,院里那些丫头婆子也不知打发到哪里去了。 正午的阳光热辣辣投射下来,怔怔发愣的慕绍堂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炙热。 他眯着眼睛,有些恍惚,这里到底是住着陪她一起长大的浣娘,还是一个酷似浣娘的女人? 庆丰脚步匆匆赶来,他附耳低语:“熊管家来信了!” 慕绍堂顿时清醒,扭头就走,半点没有迟疑。 在书房中坐定,庆丰递上一分蜡封的信,慕绍堂一看信封笔迹,果然是熊永年的。 拆封,取出信笺,满满两页纸,慕绍堂先扫了眼大概,而后细细看了一遍,面无表情地抬头对庆丰说:“你去将锦成和他媳妇叫回来。” 庆丰应了一声,急急出去了。 慕绍堂回头,久久盯着那幅新画看。 昨儿,几人闹僵了,慕锦成今儿无所事事,就跟着顾青竹四处看铺子,为了保持纨绔的表象,时不时还要闹个脾气,瞎指挥一通,有顾青竹在,自然是雷声大雨点小。 庆丰很快找到他们,顾青竹佯骂:“你肯定又在外头闯祸了,这次还要连累我被爹责备!” 慕锦成大声辩解:“没有的事!我今儿不是好端端和你一起看铺子了嘛,哪里又惹爹生气!” 两人拉拉扯扯上了马车,快速回家了。 慕绍堂将信给他们看了,慕锦成低呼:“长霉?怎么可能?” “正常情况,确实不太可能,可防不住人动手脚啊。”慕绍堂想到慕锦成之前说的话,喟叹道。 顾青竹想不通:“按二爷送回来的信上说,他们一路住在驿站,吃则在沿途的三生钱庄,宵小如何有机可乘?” “二哥带去的人自然没问题,可茶马司押送的人中是不是有内鬼就不好说了。”慕锦成拧眉道。 慕绍堂屈指,叩了叩桌子:“如今纠结这个问题,已经为时过晚,熊永年说,请了金玉平出面帮忙,看能不能算作意外,赔钱了事,毕竟宁江城到燕安城,几百上千里路程,茶又娇贵,出点纰漏也是防不胜防的。” “上次生意没谈成,金家倒还有这个肚量帮忙?”慕锦成有些意外,毕竟金宝珠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摆在那里,有其女必有其爹。 “金家是做金银器的,常年与礼部官员往来,这点关系还是有的,再说,他当年欠着你姑母和姑父的人情,这次,熊永年信上说,额外答应了一个条件,金家才肯出面,我想,这条件不过是钱财,这会儿,但凡能救你二哥,就是要慕家一半家财,也无所谓了。”慕绍堂微微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这事终于有了眉目,三人俱都松了口气,晚饭在朝晖院吃的,倒是有了些胃口。 慕绍堂让钱庄加紧筹钱,只怕哪天熊永年就开口要赔款,且这笔钱必然不是小数目,他得多多准备。 慕绍台自打暴雨第二天就出门赈灾去了,今儿一回来,听说东院的院子被天火烧了,还死了人,急忙赶过来探望。 这事,罗霜降倒是早知道的,但她怀着身孕,卢氏派人送了信,叫她不要独自过府来,怕她招了邪祟,她这个年纪有喜,本身就不容易,且慕绍台不在,若是出点意外,谁也担待不起。 兄弟见面,自然无需隐藏,慕绍堂便将贡茶变故讲给慕绍台听。 “竟有此事?”慕绍台愕然,旋即道,“不对啊,出了这种事,丁永道还怎么升迁到雅州茶马司做了正使?” “嗯?”慕绍堂双眸瞬间瞪大。 雅州茶马司不同于宁江城的茶马司,那里是真真切切主管边茶的,茶马交易的权利大,油水足,他这一调动,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我们出了这种事,他反倒升官发财,这是何种道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钱家能允诺的好处,慕绍堂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慕绍台也是一头雾水:“如今茶马司主事的,是知府林大人麾下,原本一个九品知事擢升上来的,这几日刚请了我们吃酒,故而我才知道茶马司换人了,若我早知明成之事,定要问个明白!” 慕绍堂摆手:“二弟莫急,这事不可张扬,若是这般说起来,这事不简单,不知牵扯了什么重要人物,我想,金家定然帮不了这个忙了,我打算亲自去一趟燕安城!” “这……”慕绍台一愣,“你的身体行不行?” “无碍。”慕绍堂急促地说。 慕明成困于牢狱,慕绍台知道兄长救子心切,拗不过,只得说:“若如此,我给你写几封信,我虽没本事在京城为官,但到底有几个过命交情的袍泽,他们都是位高权重的,若知我有事相求,定然会全力相帮的。” 慕绍堂想了想道:“也好,不过,到底是皇差出了问题,为免给人家添麻烦,信你不必写那么清楚,只要能让我见着人即可,我当面说也是一样的。” “行,我这就回去写。”慕绍台匆匆走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一家子的晚饭 门缓缓关上了,屋里转暗,外间的亮光无孔不入,透过窗棂缝隙透进几束,光影缓缓地交叠又拉开,再由短变长,一点点往慕绍堂坐的大案移动。 慕绍堂手上无意识地把玩镇纸,他的眼睛盯着案角某一处,神思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得尽快将可能遇见的事情想得更周全些。 光影像捉迷藏的孩子,悄悄地爬上黑漆大案,在青花瓷的笔筒上一跳,慕绍堂伸手遮了下眼睛。 那道调皮的光刺了他的眼睛,他抬头看了看屋角水钟,不知不觉,他已经独坐了近两个时辰。 他微咳了一声问:“庆丰,锦成回来了吗?” 庆丰隔窗回道:“三爷和少夫人刚才来过,见您关着门,就先到夫人那里去了。” 慕绍堂起身,方觉腿坐麻了,他揉了揉说:“今儿去那边吃晚饭。” 今儿这顿与她来说的团圆饭,卢氏想了好些日子了,她心下高兴,叫小厨房多做了几道菜,摆上桌时,异常丰盛。 慕绍堂换了身家常长袍道:“有酒吗?” 他已经很少在朝晖院吃饭留宿,更不要说喝酒,卢氏见他这样说,哪有不应允的,赶忙叫茯苓将她上次从娘家带来的玉泉酿拿出来一坛。 樱桃另取了四个琉璃盏,放在每个人面前。 慕锦成伸手遮住顾青竹的酒盏:“青竹不会喝的。” 慕绍堂瞥了他一眼:“咱一家子喝一点,能喝就喝,量浅的,呡一口就是了,又不强求。” 见他十分有兴致,又如此说,慕锦成只得收回了手。 玉泉酿甘醇浓香,闻着清冽,入喉绵甜,是徽州卢家名酒。 卢氏有些酒量,今儿又格外高兴,难免多饮了几杯,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看着比平日生动了几分。 慕绍堂起身,诚心诚意在卢氏酒杯口沿下碰了碰:“夫人,我敬你,这些年,你为慕家操持,着实辛苦了。” 卢氏又惊又喜,眼角几乎翻出泪花来:“这些都是我该做里的,老爷不嫌我粗苯,已是对我肯定,哪里当得起辛苦两字。” 慕绍堂点点头:“请吧,夫人。” 两人同喝,一饮而尽。 卢氏赶忙给他搛菜:“老爷身体刚刚有了起色,不要喝这么猛,还需多多保养才好。” “你也吃。”慕绍堂给她夹了一块鱼。 卢氏几乎愣在当场,那个温柔缱绻的男人,好似又回来了。 他们已是二十余年的老夫老妻,平日无事,早到了相顾无言的地步,而今,他陡然这样对她,竟让她露出初为人妇的羞涩来。 慕绍堂吃了几口菜,转而端杯对慕锦成夫妇道:“我也敬敬你们,这段时间,在外面不容易。” 慕锦成吓得腾地站起来,局促道:“爹……爹怎么这么说,该……该我们敬您才是。” 顾青竹也跟着站起来,在她的印象里,慕绍堂从来都是威严不苟言笑的,今日怎么这么古怪? “坐坐坐,都说是家宴,你拘束什么,父子喝酒不是常事嘛。”慕绍堂在他杯子上碰了一下,仰头喝了。 慕锦成额间鬓角已经沁出了汗,他赶忙也一口干了,顾青竹少少地喝了一口。 “你成家了,以后要记得孝敬你祖母和母亲,你媳妇是个好的,要真心待人家。”慕绍堂接过茯苓的酒壶,给自个满斟了一杯,又给慕锦成倒上。 “爹,你放心,我以后和青竹两个好好孝敬你们。”慕锦成嘴皮子向来十分溜,可今儿只觉涩得很,说什么都是词不达意。 “孝敬?好呀,你俩赶快给慕家添个娃娃吧,你娘肯定会欢喜的。”慕绍堂意味深长道。 “是呀,你们趁年轻多生几个,我也有精力帮着看护,再说,你们祖母比我更盼着呢。”卢氏附和道。 “爹,娘,这事……这事急不来嘛。”慕锦成挠挠头。 “总之要抓紧了,你们成亲也有些日子了,早些有了孩子,也免得外头人传什么闲话。”慕绍堂嘴角微扬,又将一杯烈酒灌入喉中。 卢氏担心他喝多了身子不适,便劝道:“今日少喝些,待你身体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嗯,以后……”酒意上涌,慕绍堂眼神迷离地冲她一笑。 他少时定是个美男子,此时染了酒色,眼角眉梢都令人怦然心动,卢氏好似重活了一回,还是二十多年前,满心都是十六岁在屏风后偷看,见到来提亲他时的惊喜。 “以后……咱们好好过。”慕绍堂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整个人都歪了过去。 “爹!”慕锦成吓了一跳,急急地唤。 “没事,他只是醉了。”卢氏抱着他,像抱一个大孩子,她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语气十分温柔。 “那……”慕锦成有些尴尬,回头看了顾青竹。 “娘,我们先回去了。”顾青竹拉了拉他的袖子。 卢氏眼皮也没抬一下道:“好,去吧。” 两人回到蕤华院,慕锦成还不能从刚才的事里醒过味来,他逮着洗浴过的顾青竹问:“爹今儿是怎么了,中邪了吗?” 家里一派祥和,顾青竹将她先前的疑惑压住,对他道:“尽瞎说,约莫是二爷的事有着落了,他心里高兴,乐得喝点酒去去乏,再说,出了蔡姨娘的事,爹心里对娘多多少少有些愧疚,刚巧借着酒劲把话说开,不是一举两得嘛。” “那我们是不是要……”慕锦成眨了眨眼睛,生怕这个暗示不够明确,还直盯着她的肚子看。 “你眼睛进沙子了?快去洗漱,伤处还要搽药呢。”顾青竹转身去拿药膏。 因着慕锦成一直要在外头喝酒应酬那帮纨绔,肩上的伤始终没有彻底痊愈,顾青竹一心惦记这个,哪里晓得他的歪心思。 “我没事了!”慕锦成气哼哼道。 这丫头万般好,就是太不解风情! 顾青竹翻了白眼,将他赶去了洗浴间。 慕锦成泡了一会儿回来,认命地让顾青竹给他上药。 伤处依然红肿,惹得顾青竹又是一顿碎碎念:“早叫你出去少喝点,那么实诚做什么,不会偷倒了吗?或者吐掉?” 慕锦成起先还老老实实应答,最后忍不住翻身吻她,将那些呜呜咽咽都吞进肚里。 两人都喝了酒,吻便来得更热烈些,顾青竹的里衣不知不觉卷了上去,露出雪白纤细的腰身,慕锦成滚烫的手无处安放,顺着牛乳般的肌肤渐渐往上。 意乱情迷的慕锦成想要更多,但他的右肩一扯,立时疼得闷哼了一声。 听到呼声,被吻得全身发软的顾青竹一下子清醒,脸红耳赤之际,赶忙推他。 慕锦成翻了个身,躺在顾青竹的身侧,他整个身子跟火烧似的,滚烫若沸,他大大地喘了口气,扯了被子盖住衣衫不整,衣襟微敞的顾青竹。 这个伤真得太拖后腿了! 他起身去冲了凉水,隔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帐幔,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顾青竹从被子里探出头,偷看了他一眼,刚才这人跟要吃了她似的。 “睡觉!”慕锦成鼻音很重地嘟囔了一声,将胳膊搭在她的被子上。 顾青竹扯过被子半边,将他盖住,而后蜷了蜷,靠着他安然睡去。 朝晖院中,慕绍堂闭眼躺着,卢氏侧躺在他身侧,有多少年,他们没这般亲密了,是从慕锦成诞生,还是纳了蔡氏?时间太久,好似都想不起了。 卢氏不胜酒力,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黑暗中,慕绍堂睁开了眼睛。 他怔怔的瞪着帐顶,听外面初夏的风声,暗色中,他仿佛能感觉到夜风穿过屋中所有的缝隙,鼓荡着轻薄的帐幔,像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对不起,为了三生,我不能不救明成!”慕绍堂低低地呢喃一句,眼角有一滴泪没入了枕头。 次日,慕绍堂很早起了,等顾青竹和慕锦成来了,一家子给寇氏请安,还留在松芝院吃了早饭。 “我今儿和你们一起到铺子里看看。”慕绍堂负手走在前面。 慕锦成和顾青竹哪敢说什么,瞧这架势,是要当场考校功课啊,两人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茶行,粮铺,杂货铺,珍宝行,每到一处,慕绍堂都提了些问题,幸而顾青竹这些日子一直在跟各家掌柜学习,虽说得有些磕绊,但已经让慕绍堂十分惊艳了,只是他很吝啬,只肯给她一个点头的肯定。 及到钱庄,慕绍堂对慕锦成夫妇道:“你们去三生酒楼看看你们罗姨,顺便说,我晚上要请各家掌柜吃饭,让她多准备一些。” 两人应了一声,立时去了。 “钱筹得怎么样了?”走进钱庄僻静的内室,慕绍堂问杨广儒。 “加上金家送来的,各处钱庄现银约莫有一百多万两了,老爷觉得,可还够?”杨广儒倒了一杯茶道。 “事情可能没有之前想得那么简单,我准备亲自去趟燕安城,一百万两,我先带过去,你再继续筹措些,以防不时之需。”慕绍堂慢慢啜了口茶。 “可……”杨广儒顿了顿道,“若再要从钱庄拔钱,只怕要动存户的钱了,只怕到时……” 慕绍堂屈指叩了叩桌面:“我晓得,你尽量把外头赁钱都收回来,一直以来,存在三生的,都是些大户,他们一时不会急用钱,你维持周转就行,我尽量速战速决,只要消息没有泄露,短期内不会出问题。” 杨广儒拢着眉头,担心道:“可我们光收不赁,已经有几家常年的老主顾开始问了,他们的钱存在我们三生不假,但也从三生赁钱出去做买卖,这要是……,只怕撑不了多久。” 第三百六十七章 慕绍堂作别 慕绍堂深深呼了口气:“我这一去,多则一月,少则十天,事情如何,很快就会有眉目,你尽量拖延时间,若是实在挨不过,就少赁一些,锦成他们现找了个买茶山的由头,你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拿来用用。” 杨广儒无奈,只得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了。” 两人又谈了些细节上的事,慕绍堂交代清楚后,没有再耽搁,而是离了钱庄去了县衙。 “岳丈怎么来了?我正想将手上的事忙歇下来,就和婕成回家看看呢。”穿着便装的苏瑾迎上来。 “无甚大事,你忙吧,我来看看柔儿。”慕绍堂笑了笑道。 “不忙,不忙,她这会儿正和婕成在园子里,我陪您去。”苏瑾躬身在前头引路。 慕婕成听说了天火烧屋的事,一直想要回家看看,但苏瑾不在,柔儿又太小,离不了人,她只能在心里急,这会儿见着父亲,少不得与他多说说话。 “都过去了,家里没事的。”听完慕婕成絮絮的问话,慕绍堂只回了这一句,便专心逗怀里的小外孙女。 这孩子得来不容易,慕婕成喂养得好,柔儿长得雪白~粉嫩,软乎乎地像个面团子似的,那双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和外祖母,她一点不认生,瞪着溜圆乌黑的眼睛看着眼前人。 慕绍堂鬓边有几根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慕婕成十分心疼:“爹,二弟三弟都长大了,生意上的事多交给他们办吧,您辛苦了这么些年,也该享享清福了。” “是的呢,我约莫老了,觉得这样能和柔儿玩一天。”慕绍堂摸摸小婴儿的手。 柔儿抓住他一根手指,紧紧的不肯松开,慕绍堂从袖袋里摸出一对金铃铛,挂在柔儿藕节似的手腕上,轻轻一摇,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立时吸引了小娃娃的目光,她咧嘴咯咯地笑。 慕婕成不再说什么,她娘早死了,现在蔡氏也死了,这世间让他留恋的东西不多了,若这娃娃能给他一些安慰,倒是福气。 慕绍堂坐了会儿,见柔儿有些闹觉,便将她交还给慕婕成,起身要走。 “岳丈难得来,咱们翁婿一处坐坐吧。”苏瑾笑道。 慕绍堂于苏瑾有知遇之恩,当年在他的仕途上没少用心花钱,而后更把女儿嫁给他,如此,他们较寻常的翁婿关系更好。 “好啊。”慕绍堂满口答应。 苏瑾的书房不大,窗户却亮,这会儿,西斜的阳光投进来,正照在一株盛开的茶花上,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慕绍堂呷了口茶,随意地问:“暮春外祖身子可好?” 苏瑾撩袍坐在他一侧:“他好着呢,上个月,我听说,他在朝会上,吹胡子瞪眼与人大吵一架,把人家直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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