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大丫和青水依旧来练习炒茶,慕锦成借着送他们回去的机会,问清了村里的情况。 “你今儿早上有事和我说?”顾青竹见他回来,给他倒了杯凉茶。 慕锦成挨着桌边坐下:“嗯,柳青说,昨儿,钱涨带着人出了南苍县,不知去哪儿了。” “不论他火烧谢家茶,还是出南苍县,左不过是变着法子为得到炒青,只是,这次不知又玩什么新花样,且等着吧。”顾青竹笑了笑,神色淡然。 钱家得不到炒青,势必不肯罢休,她能做的,也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敌人还没有来,不用慌张。 “媳妇这话倒不假。”慕锦成喝了口茶,跟着笑了,“不管他了,咱们该干嘛还干嘛。” 两人洗漱歇息,闲话不述。 山里凉爽,十分好眠,第二日,慕锦成是被窗外叽喳的鸟雀唤醒的,他伸手撩开窗帘望了一眼,天才蒙蒙亮。 顾青竹端了苞谷粥和黑面馒头,走进来道:“山里有晨雾,这会儿约莫卯时正刻了,你赶快回去接人,莫让祖母母亲久等。” “好。”慕锦成翻身起床洗漱。 苞谷粥,他在顾青竹家里吃过,期初觉得有些卡喉咙,这会儿倒好似习惯了,几口就喝了,他手里拿着馒头,边走边吃。 因着昨儿慕家突然几大车地往外拉家具物什,慕家在南苍县无法立足的消息,像瘟疫似的,一夜传得全城皆知。 有同情的,也有瞧热闹的,至于幸灾乐祸的,也大有人在。 慕府门前,一大早就有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门房早得了廖青和庆丰的交代,只要不惹事,由着他们瞧。 慕锦成骑马回来,将马鞭扔给宝应,看也不看那些人,径直进府去了。 寇氏咳疾初愈,一早就收拾妥当,拄着拐杖坐在堂屋里,卢氏带着三个小辈来请安。 骤然要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卢氏昨夜几乎没合眼,寇氏看了看她眼下的乌青没说话,只把小柔儿抱在怀里,小人儿活泼地很,精神旺盛地咿咿呀呀。 “你也知道要搬家了,这般高兴?”寇氏低头摸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抓住一根手指,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煞有介事的咕咕唧唧,好似回应寇氏问话似的。 寇氏慈爱地摸摸小柔儿的软发:“这才多大点的孩子,病一好,就又神气了,往往我们这些活了几十年的大人,还不如一个孩子,活了一辈子,气度倒越来越小,只能得到,不能失去。 跌倒了怕什么,不过一个伤一个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得爬起来往前走,我这个老婆子都能撑住,你们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不能只看眼前啊。” 卢氏深知,这是婆母提点她,赶忙紧捏着帕子道:“娘教训得是。” “你是当家主母,思虑得多,原也没大错处,另外,我与几位小姐交个底,山庄不比咱这里,吃食啊,物件啊,头回去,肯定各种不适应不顺手,但锦成肯定已经做了最好的安排,若有难事,你们只管来找我,不可烦他去!”寇氏说着说着,面色沉了下去。 “是!”三人俱都肃容,齐声回道。 “祖母,我来接你们了!”慕锦成人未到,声先闻。 琳琅挑了帘子,慕锦成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乖孙,咱们这就走吧。”寇氏满脸笑容地站起来道。 “母亲,姐妹们都在呢,全收拾好了吧,趁早上天气还不太热,咱们出发。”慕锦成一手挽着寇氏,另一只手抱着小柔儿。 随身的东西早就准备妥当,祖孙几个说话的工夫,丫头们都开始往外搬。 慕府门外,廖青送到台阶下,慕锦成将一家子女眷送上车,回头对他说:“慕家就交给你了,钱财方面可够?若是有什么事,即刻让人到山庄送报信!” “小的知道了,钱财夫人给得足够,若爷得空回南苍县,还请回家看看。”廖青行礼。 “好,过几日定然是要回的。”慕锦成回头看了眼慕家匾额。 穿破云层的阳光铺泄下来,照在古朴苍劲的字上,烨烨闪烁,好似焕发出无限生机。 慕锦成接过宝应的缰绳,翻身上马,低声问:“我之前与你说的事,你可记下了?” “小的记得,日夜不敢忘!”宝应恭敬回答。 “好。”慕锦成足跟轻点马腹,准备赶到前头,带领车队准备出发。 倏然,最前面的马车,被一群斜刺里冲出来的人拦住了,车夫极力拉住受惊的马,大声呵斥着,一时间人吼马嘶,打乱了之前的平静。 吵杂中混合着一个男人的叫嚣:“站住,不许走!” 慕锦成纵马过去,廖青和宝应也跟了上来。 “好狗不挡道,宋允蟠,你一早到我家门前乱吠什么!”慕锦成一看来人,扬鞭怒道。 宋允蟠站在马下,与高高在上的慕锦成比,气势上有些输了,可他仍跳脚骂:“慕锦成,你耀武扬威什么劲儿,还当你是慕家三爷呢,你家败落的,都要逃难了,可别拐带我宋家小姐!” 慕锦成朝地上唾了一口:“呸,允湘打小养在慕家,吃穿用度与慕家小姐没有两样,你宋家占着我姑母的陪嫁铺子,每年不知白赚了多少银钱,全填你家的无底洞。 一年四时八节,你们连个珠钗都舍不得送她,这会儿如何有脸说允湘是宋家小姐,狗日的宋允蟠,你又想打什么腌臜算盘!” 第四百零七章 举家搬迁 被慕锦成骂得狗血喷头的宋允蟠,瞪着眼睛辩解:“当年,我爹娘若不是同情慕家老祖宗老来丧女,想着让允湘承欢膝下,宽慰老人家的心,才不会舍得将我大伯的血脉,留在外面这么些年。 如今,慕家已不复当初,不要说给允湘养尊处优的生活,甚至已经在南苍县混不下去了,这会儿更到了要搬去乡下住的地步,难道我还不该救她于水火,将她接回家住吗?” “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留给你自个自说自话去吧!”慕锦成懒得和他废话,扬鞭一甩赶人。 “啪”地上的灰尘被生生抽出一道印子,细小的尘埃顿时乱飞。 “堂妹!你别怕,快出来说句心里话,只要你肯回宋家,堂哥就是豁出命去,也会护你周全!”宋允蟠后退半步,见和慕锦成说不通,就冲后面的马车叫嚷。 见无人应答,宋允蟠再接再厉,试图以情动人:“堂妹,我之前给你捎过口信,想要和你见一面,可你没回我,这都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你寄人篱下的难处。 如今,我虽无能,挣不下什么大钱,可大伯母的产业还保管得好好的,你若回来,定然都交到你手里掌管,将来你出嫁,别家恐怕是指望不上了,也只有继承了那些,才是你后半辈子的依靠。” 坐在马车里的宋允湘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听进去了,她因幼时的记忆,对到乡下生活有巨大的抵触情绪,且她之前为了早点结束穿书,与顾青竹交恶,还差点害她出事,这会儿搬去她的山庄住,光想想都很膈应。 当然,更重要的理由是,她自认为自个是个穿越来的现代人,又是学金融贸易的,难道还不如一个古代乡下丫头? 等她接手慕绍亭留下的陪嫁,管理几间铺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到时嫁不嫁人,要不要看男人的脸色,通通都可以自个说了算。 光想想这个,她都决定要尽力一试。 卢氏看着一直低头,默不作声的宋允湘道:“允湘,你可千万别听宋允蟠的,他虽是你的堂哥,却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他与钱家沆瀣一气,这不知又是搞什么鬼!” 宋允湘抬起眼眸,刚想说话,却听外间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跑步声,赶忙又抿住了嘴。 来的是一队巡街衙役,慕锦成居然全不认得。 领头的是个干瘦的八字胡,他一脸不耐烦道:“这一大早地吵吵什么?你们知不知道这么多马车横在这里,堵住往来的道儿了!” 宋允蟠谄笑道:“胡哥,你来得正好,你给我评评理,我宋家娇花似的小姐,怎么能跟着败落的慕家到乡下受苦呢,这不是让整个南苍县的人戳我脊梁骨嘛!” 八字胡摸了摸胡子,歪嘴道:“这倒是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既是你宋家的小姐,自然该接回宋家好生养着,如何能去吃苦!” 慕锦成看他们演双簧,被完全逗笑了:“如今的县衙,当真是世风日下,离了我姐夫,怎么就官不像官,兵不像兵了?判罪断案几时轮到一个巡街衙役来定?!” 八字胡瞪着三角眼道:“哼,你就是告到县衙林老爷那里,你也拦不住人家接回本家的小姐,再说,你都穷得自身难保了,何苦拖累旁人!” 慕锦成刚想骂人,就听后面传来一声脆脆的应答:“我愿意和堂哥回宋家去。” 车帘一挑,穿着一身杏粉色襦裙的宋允湘走了出去。 “允湘,你别信他的鬼话,他不仅不可能将姑母的陪嫁给你,恐怕还要逼迫你签字画押卖铺子,你可千万别上当。”慕锦成拨转马头拦住宋允湘。 卢氏也从车厢里出去,抓着她的手道:“快跟我回去,不要糊涂!” “舅母,三表哥,我长大了,想自个做一回主,我知道慕家现下困难,等我挣了钱,一定送给你们去,以报多年养育之恩。”宋允湘矮身行礼。 慕锦成见她如此不听规劝,怒道:“念棋,你主子昏了头,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右玉左云快来帮忙,速速把她拖走!” “慕锦成,我堂妹口口声声要跟我走,你拦着算怎么回事!来人啊,她们敢拖,我们就敢抢!”宋允蟠一挥手,几个膀大腰圆的粗壮婆子冲了过来。 廖青、庆丰和宝应早招呼了看家护院的仆人,见势不妙,立时拦截,双方剑拔弩张,一场乱战一触即发。 宋允蟠带的人,不仅有粗壮婆子,还有一帮粗鲁的男人,而慕锦成这边全是女眷,又带着随身物物件,祖母年纪大了,小柔儿又小,婉成更是闺中少女,若当真打起来,他这边显然是要吃亏了。 更重要的是,他高坐马上,已经看见宋允蟠和八字胡挤眉弄眼,窃窃私语,不知在嘀咕什么。 看来宋允蟠要人是假,趁乱打劫,败坏慕家名声是真。 他转头再看宋允湘,根本不听卢氏和三个丫头的劝,极力想要走。 女大不中留,慕锦成心中气恼,他扬手一指对面:“宋允蟠,你口口声声讲,要将我姑母的铺子都交还给允湘打理,房契地契呢?” 宋允蟠一挥手,一个仆人递过来一个雕花的木盒,他拍拍盒盖道:“自然是准备好了,只是不能给你看,我要当面交给堂妹!” 卢氏死死拉住宋允湘,慕锦成闭了下眼睛,痛心道:“娘,允湘大了,她有选择的权利。” “锦成……”卢氏不相信地看着他。 趁卢氏走神的工夫,宋允湘挣脱了三个丫头,跑到了宋允蟠面前。 “给,都是你的!”宋允蟠双手递上盒子,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像极了一头假寐的狼。 宋允湘看见盒子上的锁头,伸手道:“你既然当着我外祖家的面,说要将我娘的陪嫁给我,总不至于让我捧个上锁的盒子吧。” “我们是一家人,我还能骗你不成。”宋允蟠从袖袋里取出一把铮亮的钥匙,拍在宋允湘的手里。 开了锁,里面果然是一叠房契地契,足有十几二十多张,宋允湘挨个看了一遍。 她住的是慕绍亭之前的闺房,一些礼单草稿被原样保存着,她自然看过初拟的嫁妆清单,里面的店铺大差不差的就是这些。 站在一旁的宋允蟠并不催,只陪笑道:“我说得没错吧,一张都没少!” 宋允湘收了,重新落锁,将盒子抱在怀里,她朝卢氏行礼,又向寇氏坐的马车行礼,而寇氏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来。 她最后对着慕锦成福了福,转身上了宋允蟠带来的小轿。 慕锦成看着小轿越走越远,转头瞥了眼庆丰,后者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双脚一蹬马腹,慕锦成咬牙道:“出发!” 车队迤逦慢行,及到山庄,又是一通忙乱,卢氏伺候寇氏歇着,丫头们忙着各处收拾。 顾青竹一直在炒茶房里,见慕锦成来了,奇怪地问:“今儿有事,耽搁这么久?” “没什么,等你闲了,再说吧。”慕锦成没精打采道。 “你怎么了?热着了?”顾青竹探手把脉。 “我没事,好着呢。”慕锦成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他的大掌了。 “好了,再有一会儿就吃午饭了,你去陪陪祖母母亲,她们头回住乡下,只怕不太适应,山里蚊子多,我屋里有干艾叶,你让丫头们烧了熏一熏,还有清凉膏,防虫咬蚊叮的……”顾青竹絮絮地交代了一堆,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得说,“你去找春莺吧,她知道怎么弄。” 慕锦成不忍她多烦忧,遂转身去了。 众人都住在一个院落里,几个丫头都是伶俐了,看春莺烧了一次,便会自己弄了,慕锦成没啥事,心里惦记手~弩,便转去张铁匠那儿,莫天林刚巧也在,他正一瞬不瞬地看老袁装手~弩。 老袁甫一装好,就被莫天林一个饿虎扑食抢夺了去:“让我来试试!” “哎呀,射不准!”莫天林的箭擦着劈柴的张铁匠头皮飞过去了。 虽说是没装箭头的,可也把张铁匠吓得不轻,他抱了柴禾,飞跑进了打铁棚子。 “我就说你不要这么急,还没有校准呢!”老袁听见声儿,一瘸一拐地出来。 “这儿,这儿……”他出来时,正见到慕锦成和莫天林两个头挨着头捣鼓。 许是瞎猫碰着死耗子,在慕锦成的指挥,两人还真将准星调好了,当莫天林的箭稳稳打在目标树干上的时候,老袁抬头看了眼慕锦成。 这人当真是南苍县纨绔第一名? 现代慕锦成真人野战游戏玩得溜,不要说校准,就是拆散重装,他也行的,可这会儿,被老袁锐利的目光看得心里真发毛,他嘿嘿干笑了几声问:“老袁,你还能做几把?” 老袁闷哼哼道:“正常两天一把,你若是急要,赶工三天两把也成。” “我再要……”慕锦成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伸出四个手指头:“我不急,九天四把,行不行?” “成,到日子来取。”老袁话不多,跛着腿进屋去了。 莫天林掂了掂手~弩道:“加上我的,有六把,足够了,我答应陪你们进京,自然带身手好的,这个最多应急,不能当正经兵器用。” 慕锦成接过手~弩,端起来瞄准:“咱们这一去,不知有多少难事等在路上,暮春和我们一起走,他没功夫底子,身子又差,若用这个,也能防身自保。” “他太单薄了,若要用弩,手臂没劲儿可是不行的,此时练力显然来不及,倒不如给他特制一个松木的,那个比杂木的轻。”莫天林扯了根马尾巴草,叼在嘴边。 “你这主意不错!我让老袁先做这个,也好让他先练练。”慕锦成匆匆进屋。 莫天林看着他离开,从箭囊里摸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盯着看了会儿,他舍不得抠扳机,箭头用一次,就减一分锋利,不利于以后对敌。 “箭头锻打了多少?”慕锦成回来,见他把玩箭矢,遂坐在他旁边问。 第四百零八章 寻铁 莫天林继续练习瞄准,他头也不回道:“我想叫老张将山庄上剩下的铁全都打成箭头,若按六人算,估摸着,一个人能分到十支,只是老张锻打的箭头,不如你带回来的,那些都是纯精铁打造,射杀力强,不易磨损。” 铁矿石一直是朝廷管制的物资,寻常人不易得,民间的铁器含杂质多,犁、锄头、钉耙等农具常要修补,张铁匠就是拿这样的铁打箭头,可想而知其杀伤力差到什么地步。 “精铁?”慕锦成抿唇,头脑飞快转动,将他所有认识的人都梳理了一遍。 若说最便捷的方法,莫过于直接跟谢莹要,可人家已经给过他弩和箭,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再就是暮春的舅舅,他是京城军器监管马的,约莫认识管兵器的同僚,可远水解不了近火。 至于南苍县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家里虽都是大富人家,可真没有和铁器相关的行当。 “约莫要多少?”慕锦成挠挠头问。 “算上折损,怎么也得十四五斤吧。”莫天林掂了掂箭杆,又说,“就算没有这么多,弄个七八斤掺着也比这个强。” “行,我来想办法!”慕锦成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莫天林见他牵马要走,追着问:“你去哪儿,马上开饭了,你不吃啦?” “先寻铁去!”慕锦成翻身上马,急匆匆走了。 慕家女眷的午饭是带来的厨娘单做的,一家子围坐着,丫头们端上来一碗烧牛肉,因为缺少调料,白惨惨的,看着没食欲,还有几样山庄上自个种的蔬菜,青菜满是虫眼,茄子因着缺水,有点干,豆角也老了。 厨娘搓着手进来,偷瞥了眼糟糕的菜色,低声道:“山庄上只给咱们这些。” “行了,咱们到这儿来,不是享福的,吃吧。”寇氏搛了一块茄子,入口,干得发苦,她眉头都没皱一下,细细嚼了,慢慢咽下去。 “山里菜,原汁原味,上饭吧。”寇氏抬眼看琳琅。 茯苓端来一砂钵苞谷粳米粥,琳琅给每人装了一碗,右玉和左云则送上来两碟白馒头。 寇氏有一瞬间的发怔,但很快就神色自然的喝粥吃馒头。 婆母如此,卢氏纵使吃不惯也勉强吃了一碗粥,重生的罗霜降比这个更差的食物都吃过,且她早有心理准备,故而更不会挑剔,慕婕成一心挂念苏瑾,吃饭睡觉对她来说,只是为了活着,故而,好吃难吃根本没什么区别。 反倒是慕婉成,她虽是蔡氏生的庶出小姐,但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这么难吃的食物,她根本吞不下,她刚吃了一口青菜,就因为疑心有虫子,而恶心吐了。 卢氏看了她一眼,慕婉成慌忙道:“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的寇氏转头问琳琅:“你给少夫人留饭了吗?” “少夫人说,她与茶工们一起吃,山庄上,粳米白面……不多,怕老夫人、夫人和小姐初来不适应,她就……就不占这边的饭食了。”琳琅的声音低下去,喉间哽咽,话说得断断续续。 慕婉成埋头喝粥,一滴眼泪落在碗里,混合着粥,吞到嘴里,好似放了盐。 “我吃好了,去看看她。”寇氏搁下筷子,拿帕子擦了嘴道。 卢氏和罗霜降自然跟着,慕婕成将小柔儿交给奶娘喂,也起了身,慕婉成吞下最后一口卡喉咙的粥,红着眼睛同去。 顾青竹正和茶工们坐在炒茶房外面的院子里吃饭,面前一碗野菜汤,手里一个黑馒头,一边说着炒茶,一边就着野菜汤啃馒头,春莺端来一小碟豆角,放在她面前。 “这是给老夫人她们的,怎么拿这里来了?”顾青竹仰头看她。 “老夫人有的,我瞧炒茶师父们都有肉汤下饭,你却只有野菜汤,若再不吃点别的,身子垮了怎么办!”春莺第一次敢用责备的语气对顾青竹说话。 “天气热,我闷得吃不下荤的,如今,你比你们爷还爱管我,真服了,我吃还不行吗?”顾青竹笑着摇头,伸筷子搛了吃。 寇氏一行人站在门口,正瞧见这一幕,卢氏眼角跳了跳。 这丫头才来几日,瘦得眼睛更显大了,皮肤也变成了淡淡的小麦色。 她胸腔里一时堵得慌,除了儿子,她破天荒地心疼起这个媳妇来。 “祖母母亲,你们怎么来了?”顾青竹一抬头,瞧着她们,立时欢喜道,“我正准备吃了饭,过去看你们呢。” 寇氏假装没看见她藏碗的小动作,笑着说:“我来瞧瞧炒茶。” 茶工们纷纷起身行礼,避到一旁。 “工坊里太热了,祖母不如到后面屋里坐吧。”顾青竹热情地引路。 她们一群女眷,还有未出阁的姑娘,与院里的茶工们站在一处,总是不太好,寇氏没有强求,便随顾青竹去了。 屋里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必需的桌椅床铺,别无长物,若不是矮几上有两盆碧绿的兰叶点缀,简直看不出是女子的居所。 “苦了你了。”寇氏拉着顾青竹坐下。 “孙媳不苦,只盼着能让慕家早些脱困。”顾青竹握着寇氏的手,低头道,“孙媳惭愧,委屈祖母、母亲和姐妹,住在条件简陋的山庄上。” “你这孩子,咱们一家子在一起,说什么委屈,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福没享过,谭先生说我的消渴症是富贵病,要多吃粗粮,多走动,如今到了山庄上,呼吸都觉着舒畅,我这病啊,只怕就要不药而愈喽!”寇氏笑着拍拍顾青竹的手。 她的眼角堆起了几层皱纹,顾青竹觉得,老人比初见时老了,只有袒护她的心一直不变,顾青竹的心暖暖的。 “你祖母说得对,山里清静,接地气,我这头疼的毛病,说不定也会好的。”卢氏陪在一旁道。 寇氏站起来说:“好了,她下午还有得忙,咱们走吧,让她抓紧歇会儿。” 众人离开,卢氏特意慢了几步,落在后面,小声叮嘱春莺。 寇氏的话,让顾青竹安心不少,之前的种种顾虑显然是多余的,她小憩了会儿,又去炒茶房了。 且说慕锦成离了山庄,直奔县衙,若问整个南苍县哪里能找到精铁,恐怕只有这里了。 大牢的栅栏门是精铁所造,衙役的刀剑也是,甚至包括马蹄上的铁掌。 虽然他不能偷栅栏门,也不能抢夺刀剑,但钉马掌的铁,他得想办法弄一点。 他赶到县衙门房,正是午饭时间,张西买了一坛烧酒孝敬老荆头,两人正准备就着盐水花生下酒。 “嘿,你是属狗的吧,鼻子忒灵了!”老荆头将刚端起来的酒杯,又放了下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三爷来了,怎么能没有下酒菜呢,先别喝,待我买去!”慕锦成站在门口,嘻笑道。 见他摸自个的荷包,老荆头甩手扔了一角银子给张西:“你跑一趟,买半只盐水鸭来!” “难得荆爷请客,我立时就去!”张西拿了银子,一阵风跑了。 “说吧,什么事?”老荆头低头剥花生。 “我得了把手~弩,已经开始仿制,只是没有精铁锻打箭头,想来请荆爷帮忙寻一些。”慕锦成也不绕弯子,拱手道。 “看在喝了你几坛好酒的份上,我告诉你个法子。”老荆头没说是什么法子,目光穿过半开的门,定格在如风的马蹄上。 慕锦成顺着看过去,笑了:“荆爷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只是寻常铁铺精铁很少,而现在专门给衙门锻剑钉马掌的姜家铁铺,是杨立昭姐夫开的,他就是领再多精铁,于公于私,都不会给我呀。” 老荆头将花生米扔进嘴里嚼:“我听说,姜开喜财迷得很,惯会偷工减料,他肯定昧下了不少精铁,大概是想掺上次料熔了做农具卖钱。 私藏精铁是犯法的事,吃了饭,我让张西带人去敲打敲打他,你隔会儿寻个可靠的人去买,他一害怕,肯定就出手了,还不敢张扬,不过,价钱肯定不会低。” “这主意好,钱不是问题,若他肯长期卖,我巴不得呢。”慕锦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隔了会儿,张西兴冲冲回来:“盐水鸭来了!今儿老板推出新品,小食半价,我用剩下的钱买了半斤。” 看他手里拎着两大包吃食,老荆头肉疼不已:“你这倒霉孩子,这回吃饱了,下顿不过了还是咋的!” 张西拈出鸭腿,作势要啃:“小气!给钱的是你,怕花钱的也是你,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攒钱做啥!” 老荆头扬手给了他一个毛栗子,顺带抢走了鸭腿,气哼哼道:“棺材本不要的呀,请你们兔崽子喝丧酒不花钱啊!” 张西揉着额头道:“您老活得好着呢,等我老到你这岁数,你说不定还能不换气地喝一坛酒,再说,我师父不是早说过要管你的嘛。” 老荆头咪咂了一口酒:“得了吧,他自个还管不过来自个呢,也不知啥时候能给我讨个儿媳妇,生一堆孙子。” 慕锦成算是看出来了,老荆头是真把梁满仓当儿子看,两人都失去了所有亲人,在余生里,做一对父子也挺好。 老荆头被慕锦成看得不耐烦,嘟囔道:“喝酒,喝酒。” 慕锦成坐下陪了几杯,老荆头交代张西一会儿怎么去办事。 梁满仓平白无故被悬赏缉拿,张西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自然对升官的林海、杨立昭失望透顶,而且姜开喜仗着小舅子升了县丞,揽了衙门里的铁匠活,现下,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对他们衙役也是爱睬不睬的。 找个机会教训他一下,不是张西一个人的想法,听老荆头叫他带人干这种上门找茬的事,他一百个乐意。 第四百零九章 演戏 张西年纪小,喝了两杯烧酒,脸就红了,他扒拉了一碗饭,回衙门里去了。 隔了会儿,慕锦成通过门房破窗洞,瞧见从门里出来五个巡街衙役,张西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以酒仗胆,就是做出点出格的事来,谁还能将个酒鬼怎么样? 慕锦成折回身子,给老荆头倒酒,低声问:“满仓最近如何?” 老荆头一点点撕鸭脖子上肉:“他是个非要弄清是非黑白的人,最近还在查那张纸条的事。” “可有些眉目了?”慕锦成端杯和他碰了下,接着问道。 老荆头呡了口酒,咂摸了下滋味,而后道:“一张巴掌大的纸,上面数得过来的十来个字,我与他研究了好几日,到底还是看出了一点不同。 那纸是寻常书画店里卖的最普通的纸,家境不富裕的读书人常买,若按这个找,无疑是大海捞针。 至于那个墨倒是不错的,写在普通的纸上,竟然不晕不染,那日,我的茶水洒了几滴出来,那字居然也没花掉。 可这就有了一个疑问,只买得起普通纸的人,怎能买得了如此好的墨? 再就是那字,虽不是什么大家之作,却也算工整,只那笔锋怎么看,都显得十分别扭。” 慕锦成捏了捏眉心道:“做此圈套的人,心思实在缜密,不仅用纸条诱满仓上当,还预料到万一计划失败会被追查,差纸配好墨,这本就是很矛盾的事,如此一来,很容易将人引入歧途,耗费大量时间往两个方向查找。” 老荆头扔了骨头,在抹布上擦了擦说:“别说他了,你在外头可遇着什么奇怪的事?” 烧酒太辣,燎得喉咙跟火烧似的,就是慕锦成这种千杯不醉的,也有些上脸,他叩叩桌子道:“若说奇事,还真有,我家第一天给谢家炒茶,半道遇着人放火烧茶车,结果,除了一个人侥幸逃走外,其他的全被射杀了。” 老荆头咧嘴一笑:“这就是了,前几天有人来报案说,山里发现几具被野兽啃过的人骨头,当时县丞杨立昭命人张贴了布告寻找丧主,到今儿也没人来认领,若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此事好似已经偃旗息鼓,没人提了。” 听到杨立昭的名字,慕锦成心中一动,他问:“荆爷,你可知杨立昭是个左撇子?” 老荆头有些狐疑道:“左撇子?没发现,我瞧他写字打算盘都是右手啊。” 慕锦成抿了抿唇:“我只是偶然见他情急之下,伸左臂遮挡飞来的竹球,所以才有一问,我之前问过暮春,他也是如你这般说,约莫是我多心了。” 老荆头面色严肃道:“不管真假,我以后留意一下。” 两人低声在屋里说话,就听外头张西大着嗓门嚷:“什么东西,这才做几天啊,就敢私藏二十斤精铁,要不是看在县丞的面子上,我今儿……哇……” 张西扶着墙角呕吐,旁边的人劝:“嘿,你跟他置什么气,以后还得常和他打交道呢。” “我……”张西刚说了一个字,又吐了。 其他人嫌味道难闻,客套了两句,都找由头先走了。 隔了会儿,张西直起腰,路过门房半掩的门,做了个手势,而后,摇摇晃晃进衙门里去了。 老荆头看了慕锦成一眼:“张西已经办妥,下面该你了。” 慕锦成不答话,仰头喝干了酒,推门出去,牵上柳荫里的马。 午间的阳光白晃晃的,晒在人身上,仿佛泼了火一般,将他全身的酒气都蒸腾起来了,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又扯了扯衣襟,半露出里面的里衣。 慕锦成晃晃悠悠走到三生酒楼,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大叫:“董旭,拿酒来!” 三生酒楼的酒菜一直是最好的,金福接手了三生,生意慢慢好转,这会儿,食客盈门,觥筹交错,陡然来这一嗓子,食客们都伸长了脖子张望。 满身酒气的慕锦成烂醉如泥,瘫在门口,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看热闹人俱都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董旭仍在这里做掌柜,他一见满面通红的慕锦成,赶忙上前搀扶:“三爷,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这是我家酒楼,我想咋喝就咋喝!”慕锦成甩开董旭的胳膊,就想往楼上爬。 金福得了信儿,小跑着来,一把薅住慕锦成的胳膊,大骂道:“什么你家的铺子,三生酒楼白纸黑字早卖给我了,你休想在这儿撒酒疯闹事!” 慕锦成使了蛮力推开他,耍赖道:“我今儿就要喝翠涛酿!” 金福被他推了个趔趄,幸而被旁边的伙计扶住,他气愤道:“来人啊,将这个闹事的拖到后院去,你当你还是慕家三爷呢,想喝翠涛酿?做你大头梦,后院的马尿多得是,管你饱!” 几个伙计涌上来,七手八脚地将慕锦成架到后院去了,董旭拦都拦不住。 金福朝食客们拱手:“都是鄙人照顾不周,让一个酒疯子扫了诸位的兴致,这样吧,每桌添一钵老鸭汤,给大家消消暑,算是酒楼的一点心意。” “好好好!” 众人鼓掌欢呼,继续喝酒聊天,很快将这件不愉快的小事,忘之脑后。 后院连着厢房,此刻,慕锦成和金福两人对坐。 金福给他倒了杯凉茶,赔礼道:“三爷,对不住,请喝杯茶。” 慕锦成扭了扭手腕脖子,玩笑道:“我终于知道纨绔最后的凄惨下场了。” 金福笑道:“三爷,莫怪,酒楼人多,总要防着些,小老儿也是无法,只得出此下策。” 慕锦成摇头:“无妨,你今儿这般处置,正是情理之中,我来是有要事想求金伯帮忙。” “三爷客气,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何难事?只要小老儿能办到,必定不会推诿。”金福倾身问道。 慕锦成简明扼要地说:“我想买精铁,杨立昭姐夫姜开喜揽了县衙的铁匠活计,铺子里现藏着二十斤,张西已经去敲打过了,他正急于出手,至于价钱,别让他看出你急切想要就行。” “三爷放心,小老儿这点事还是能办到的。”金福起身行礼道,“委屈三爷在这里稍待,我这就去。” 慕锦成将装钱的荷包递给他,金福接过,提起长衫一角,匆匆走了。 他慢慢喝了两盏茶,听见前厅的食客陆续散了,伙计和厨子们正在收拾碗碟桌椅。 董旭本想悄悄到后院看慕锦成,借机将他放走,却被两个看门的金家仆人拦住了,他焦急地在门口搓手张望。 “董掌柜,吃饭了!”小伙计推门出来,招呼道。 “就来。”董旭再次扭头看了一眼,只得跟小伙计进去了。 隔了会儿,金福去而复返,带回来一个脏布包裹的几个黑疙瘩,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金福行礼出去了。 走到门口,他故意拔高声音,对两个守门人道:“你们俩吃饭去吧,一个废物有啥看的,等我吃饱了,再慢慢来收拾他!” 董旭侧耳听着三人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假装上茅厕,蹑手蹑脚地进了后院。 厢房内,慕锦成趴在桌上,鼾声此起彼伏。 “三爷,你醒醒啊,这会儿没人,你赶快走吧。”董旭一脸焦急得推搡。 慕锦成自然是假寐,金福将他抓了进来,不能轻易将他放了,这就得借董旭之手。 “我还没喝酒呢,怎么能走!”慕锦成半睁着眼睛,迷瞪道。 “我的爷啊,还喝酒呢,一会儿,金管家就要来收拾你了,赶快逃命要紧!”董旭连拖带拽,开了后院小门,将慕锦成推了出去。 慕锦成摸摸怀里沉甸甸的东西,看着小门缓缓关上,郑重地抱拳行礼。 他父亲看人的眼光从来都是最好的,董旭是慕绍堂给罗霜降找的临时掌柜,今儿虽说是迫于无奈,利用了他报恩的心理,但如今知恩图报,敢救落难旧主的人太少了,故而这样的他,值得慕锦成尊重。 慕锦成曲指放在嘴里,吹了声口哨,如风嗒嗒地小跑来,慕锦成翻身上马,狂奔出城。 柳家最后一天的茶运走了,还剩下大半个下午时间,慕锦成出门未归,顾青竹便先张罗着炒自家茶,茶工们对自家茶更上心,因着时间有限,容不得马虎。 顾青竹看了第一锅出的干茶,朝任师傅竖了竖大拇指,这个中年汉子一下子羞涩了。 他们都是慕家签了死契的仆人,慕绍堂虽待他们宽容,却也是有很明显的主仆区别的,各种规矩让他们不敢逾矩半步。 而顾青竹对他们更像亲人,与他们一起劳作,一起吃饭,即使条件艰苦,每顿都尽量安排有肉有菜的饱饭,偶尔还会帮他们缝补衣裳,这样的女主子,谁不想为她鞠躬尽瘁,奉献所有呢。 今儿是头一次炒自家茶,顾青竹怜悯茶工们辛劳,要的鲜叶有限,约莫一个时辰就将茶叶炒好了。 任师傅上前道:“少夫人,明儿,你让茶山上多送一些鲜叶来吧,大不了,我们夜里赶赶工,可别辜负了一季茶啊。” 顾青竹摆摆手:“算了,像今天这样就很好,如今天气越来越热,大伙儿为别家干了一天,已经累得够呛,不能连着转,再说,夜里赶工,灯光不亮,又有阴影,看不真切,刚凭手感,终归是不行的,与其做不出精品,倒不如做少些。” “我明白少夫人的意思,要少而精。”任师傅腼腆地笑了笑。 “对的,对的。”顾青竹眉眼弯弯,连连点头。 第四百一十章 回村 吃晚饭的时候,慕锦成回来了,顾青竹见他一身酒气,担心地问:“你做什么去了?” “我新得了宝贝,给你瞅瞅。”慕锦成从马袋里拿出铁疙瘩,显摆地给顾青竹看。 “可以啊,你还真弄到了?”莫天林一把夺了去,两眼冒光地细细打量。 “这是啥?”顾青竹不解地问。 “铁,精铁!”慕锦成兴奋地回答。 顾青竹不太明白他们两个男人要这个做什么用,但见他们这般在乎,显然是很重要的事情,她也就不问了。 她扯了扯他的衣角:“我们快些去吃饭吧,别让祖母她们等,过会儿,还得去顾家坳呢。” 媳妇的话,一定是要听的,慕锦成将布包塞到莫天林手里:“二十斤,都用了!” “娘呀,发达了!”莫天林饭也顾不上吃,抱着布包撒腿就往铁匠棚子跑。 慕锦成洗了脸,和顾青竹一起去了寇氏她们住的院落。 所谓,送行饺子接风面,今儿晚上吃的是面条,山上菜品有限,两个厨娘想着法子做了几个菜,因着中午见过顾青竹吃的,晚饭桌上,没人觉得这顿难吃。 吃了饭,顾青竹沏茶,端了一杯给寇氏:“祖母,你给山庄和三个院子取个名字吧,以后叫着方便。” “这是你的山庄,还是你做主。”寇氏谦让道。 “祖母见多识广,又常去别家游玩,您取的肯定比青竹的好,您就别推辞了吧。”慕锦成拉着寇氏的手道。 寇氏被他说笑了:“这里是青竹的,若不嫌我敷衍,不如就叫青竹山庄吧,青竹高洁有节,慕家人何时都不能没了骨气。 那三个院子,炒茶的,叫茶香院最恰当不过,而我们这处正对着山谷,我傍晚瞧见谷中云彩漂浮,煞是好看,不如就叫云栖院吧,至于另一处,夕阳晚照,金光璀璨,叫远望院,如何?” “妙极!”慕锦成连连鼓掌,“祖母取的就是好听!” 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卢氏和罗霜降也觉得顺口,寓意也好,便都点头称是。 最高兴的,自然还是顾青竹,她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找薛宁做几个匾额挂起来。 寇氏推推身边的孙子,笑着说:“好啦,好啦,别尽哄老婆子高兴了,你们都忙一天,快去歇着吧。” 慕锦成和顾青竹告辞出来,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慕锦成摘了挂在树杈上照亮的马灯,两人刚走几步,莫天林就追了上来:“我同你们一起去。” 顾青竹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回去看看,又不是打架的。” 莫天林振振有词道:“就你们村上那些个不识好歹的,再加上顾二妮,你以为你去这趟,能轻易脱身吗?咱红脸白脸得轮着唱!” 慕锦成点点头:“打一大棒,给了甜枣,这主意,我看行。” 难得,这两个男人没有互相拆台,顾青竹看了看他们道:“那就赶紧点吧。” 三人进了村,还没到顾青竹家,就听村长顾世福家里人声吵杂,男声女声混在一起,或低沉,或尖细,间或还有小孩的哭声。 看这情形,三人也不回家了,直奔村长的院子。 “青竹,你回来了!”顾青水坐在堂屋门口,一眼看见进来的人,立时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顾青竹走近了,往屋里张望。 隐约可见里面坐满了村里的老老少少,屋内油灯晦暗,烟气弥漫,几乎看不清人的面孔。 “还能有啥事,他们天天来福叔家里闹,要他到山庄上叫你敞开教茶。”顾青水恨恨地说。 大概有人听见外面的动静,起身过来张望,见着外面的人,立时意外大呼道:“青竹回来了!” 听见声儿的人们,全都呼啦啦挤到院子,将顾青竹三人团团围住,还有几个提了马灯,将院里照亮。 一个妇人急切道:“青竹,顾家坳今年夏茶鲜叶卖不出去,你快想想办法吧!” 后面有个男人嚷嚷道:“慕家被褫夺了贡茶名号,翠屏镇的茶行天天铁将军把门,她有什么神仙办法收你的鲜叶?我瞧着,最好的法子,就是教会我们炒茶,然后自谋生路!” 顾青竹没看见他的脸,但听声儿,就知道是顾世金。 莫天林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道:“你知道的还不少嘛,慕家遭了大难,你帮了什么忙,这会儿,你不过卖不出一季鲜叶,怎么好意思要顾青竹教你炒茶!” 顾世金翻了白眼道:“我想帮啊,等我的炒青卖出了钱,保管给了百八十文。” “呸,不要脸!”莫天林朝地上狠狠唾了一口。 夹在人群中的顾世贵不耐烦地说:“这是我们村上的事,你一个外村的,瞎掺和啥?!” 其他人跟着附和:“对,跟你有啥关系,哪凉快哪待着去!” 莫天林叉腰道:“路见不平,有人铲,顾世贵,你又没有茶园,你在这里瞎搅合什么!” 顾世贵干笑了两声道:“我是青竹二叔,他爹整天在外头贴钱给人看病,却不管家事,村里人都没活路了,我不得帮着想办法啊,难道要让旁人戳我们这一支脊梁骨,说我们有本事帮外人,却不帮一个族里的!” 顾青竹环顾一圈,冷笑一声:“你这会儿知道你是我二叔了?我听说顾二妮回来了,她怎么没来?” 马老太不无羡慕地插嘴道:“二妮刚怀了娃,金贵呢,身边有两个婆子伺候,哪能到我们这个人堆里来闻臭味!” “你问她做什么,二妮回来是养胎,根本不会管你的事!”朱氏尖叫着。 她女儿这次回来,算是很风光的,给她挣了大脸面,不仅是大马车送回来的,还有两个婆子陪着,另外,衣料银钱也不少。 虽然得到这些,是附带着一定条件的,但二房坑大房,从来都是理所当然,故而,顾世贵和朱氏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满口答应了。 两夫妻在村里联合顾世金等几户臭味相投的人家,又煽动其他不知情的人,天天在顾世福家里闹到半夜,今儿可算是把顾青竹等来了,如何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一旁的慕锦成嘿嘿一笑:“二婶好福气啊,钱溢娶了十九房姨娘,还没听说哪个生出个一男半女的,这要是一举得男,可算是钱家长子,将来钱家的产业可不少分呢。” “那肯定、必须是男孩!”朱氏唾沫星子飞溅。 “不过,我今儿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早告诉二婶,钱溢至今还没娶嫡妻,这个庶长子……”慕锦成拖长了调,故意不说。 “怎样?”朱氏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好活啊!”慕锦成幽幽叹息一声,“我劝二婶,趁早别要这个孩子,免得……二妮一尸两命!” 朱氏哪里肯信这样的话,跳脚道:“你胡说八道!钱二爷对我家二妮是真心的,他说,若是二妮生了男孩,不仅立时抬了做姨娘,还会赏她一大笔钱!” “二妮既有这样的宠爱,不妨叫她让钱家收鲜叶啊,二十文一斤,对财大气粗的钱家来说,根本不算事!”顾青竹淡然一笑。 一个男人拍着巴掌,幡然醒悟道:“对哦,钱家原本不是收鲜叶的么,他家拔根毫毛比我们腿都粗,朱氏,你赶快和你女婿说一声,咱山里人种茶不容易,挣得都是苦力钱,可不能不收茶啊。” “去去去,别打岔,我们今儿来,是说这个事的吗!”朱氏嫌弃地搡了男人一下。 顾青竹心中了然,嗤笑道:“二叔二婶,你们撺掇村人这么闹,是钱家让你们这么干的吧,他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没有的事!”顾世贵想都不想,一口否认。 村人相互看了一眼,最近顾世贵一家都做了新衣裳,还是每人两身,饭食也从一天一二顿,变成了准时的三顿,而且顿顿有肉,最重要的事,顾世贵出山赌钱,朱氏再也不管了。 这显然是不差钱了,之前村人只当是二妮给的,现在想来,一个连姨娘都没混上的通房丫头,能有几个体己银子,够这两个败家的这么祸祸?反倒是坑侄女,拿了没良心的钱,更靠谱些。 有想明白的,都往旁边站了站,慕家和钱家的恩怨,他们不甚知道,但每年收茶时,翠屏镇两家店铺明争暗斗,早不是稀罕事,连最愚钝的人都看得出来。 顾青竹转头看着村人道:“叔伯婶子,兄弟嫂子们,不是慕家今年不收茶,实在是情况不允许,我说句实话,三生自家茶园的鲜叶,今儿傍晚才制了一点炒青,不过四五斤。 你们无论是被人忽悠,还是当真想要学炒茶,今年都是不可能的,一则,我没有多少空余的时间教,二来,学炒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你们大概还记得我琢磨炒青的时候,那可是整整浪费了一季秋茶的,你们当真能舍得拿整个夏茶练手吗?” 一个男人蹲在地上,发愁地揪头发:“鲜叶卖不掉,炒青又学不会,难道要等着饿死吗?” 见众人面色戚戚,都不说话了,顾青竹道:“据我所知,东市上,炒青现已卖到四百文一斤,夏茶鲜叶一斤能得四到五两茶,若是你们愿意,我帮大家制茶包销,一家十五斤干茶,能得六两多银子,若按钱家鲜叶收购价算,相当于卖出三百斤鲜叶,你们若是愿意,就在福叔家里报名排队。” 顾世金叫嚷道:“大家别信她的话,她说包销,我们哪里知道什么价,到时候,说不定卖到五百文一斤,我们不是明摆着吃亏了吗?” 第四百一十一章 催债的信 一旁一直闷头抽烟的顾世福忍无可忍,低喝了一声:“青竹说包销是好意,保证大家有钱赚,六两多银子,往年,哪家茶园能挣出这么省心的钱,再说,夏茶鲜叶采得少,也有利于秋茶和明年的春茶,谁要是不愿意,大可不报名,也免得青竹累得慌!” “报报报,村长,我第一个!”那个蹲在地上的男人高举着手,只差跳起来。 “我是第二个!” “我才是第二个!” …… 众人争先恐后,将顾世福团团围住,只怕落下了自家。 顾世贵和朱氏一时傻了眼,钱家的目的是要炒茶技艺,他们本打算鼓动村里人跟顾青竹学炒茶,好趁机浑水摸鱼,顾世贵甚至已经想好了,到时给顾世金一点银钱,叫他把技艺教给钱家人。 可眼下,狡猾的顾青竹不仅不肯教炒青,还为了和自个对着干,说要帮村里人制茶包销,六两银子就把这些没见识的泥腿子拉拢过去了。 一想到他若是办砸了这件事,定然没好果子吃,顾世贵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左拉右拽道:“你们别信她的,天下哪有人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自个吃苦受累,白让你们赚钱的!” 朱氏也在极力劝说身边的妇人:“顾青竹就是霸着手艺不肯教,要是家家学会了炒青,每家鲜叶炒成茶,别说六两银子,哪怕六十两,六百两也有得挣!” “六百两?”一个妇人的眼里泛起惊悚的光。 “还是自个会炒茶划算!”一个刚要挤着报名的妇人,立时停下了脚步,滴溜着眼睛道。 “就是,就是!”朱氏用力点头。 莫天林指着朱氏大骂:“臭婆娘,你自个蠢,还当旁人和你一样笨,等大家都有炒青卖了,你当还有这般高价?你家没茶园,就知道瞎哔哔,你到底是在害人,还是帮人!” “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骂我?我跟你拼了!”朱氏本就想要将今儿的事闹黄,遂借机撒泼,直往莫天林身上扑。 顾青竹一把扯住朱氏的袖子:“二婶,他是我爹认的义子,是我哥,你最好不要坏人名声!” “大房的丫头联合外人打我,我没脸活了!”朱氏屁股往地上一赖,双脚乱蹬,大声嚎呼。 见朱氏披头散发坐在地上,顾世贵冲到顾青竹面前,抡拳就打,他心里恨不得把顾青竹打出个好歹来,不仅要出一口多年恶气,还能让她没法炒茶,全了钱家交代的事。 慕锦成一直警惕地护在顾青竹的身边,见干瘦的顾世贵冲过来,他想都不想,铁掌包着他的拳头一拧,抬脚一下子踹在他的心窝上,顾世贵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大力,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穿了顾世福家的草垛,一头扎在地上,被倒伏的茅草严严实实盖住了。 顾世贵大声呼痛嚎叫,周围的人,面有惧色,慕锦成肃着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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