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暂且委屈你们,待他老子回来,怎么宠都不为过!”寇氏向站在一旁的琳琅招手。 琳琅忙上前,将罗霜降扶了起来。 说话间,院外鞭炮齐鸣,人们欢呼的声音传进厅堂来,慕荣成依旧在罗霜降怀里酣然熟睡。 卢氏握了握他的小手,玩笑道:“这小子居然不怕的,当真是将军之子。” 女眷们在云栖院里开席,外头茶工、护卫、老鸦岭诸人,帮着在山庄空地上摆了桌子,二十桌一开,轮着吃流水席。 从午饭一直吃到晚饭,整个山庄上都弥漫着酒肉饭菜的香气,顾青竹帮着照应外间的席面,这些日子,众人都很忙碌,今儿也算是开怀畅饮解乏了。 平日里最喜欢喝酒的莫天林滴酒未沾,和他在一个桌上吃饭的,都是薛宁留下的几位老兵,他们同样以茶代酒。 这个时候,愈发要有人清醒。 顾青竹挨桌转了转,招呼他们吃喝,而后转身,准备回云栖院去。 “少夫人!”有人急急地呼唤。 他声音里的急切,与当下的欢乐喜庆格格不入。 顾青竹转身,有些意外道:“韩叔,你怎么来了?” 慕荣成的满月宴简办,不仅没有通知山庄外的亲朋好友,也没有告诉南苍县的三位掌柜,故而韩守义的突然到来,让顾青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韩守义一路不知怎么来的,满头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抹了把脸,低声道:“我来,是有些十分棘手的事情要说。” 顾青竹轻声说:“老夫人和夫人正和大家吃饭,你先随我到茶香院说去,免得一下子吓到他们。” 韩守义没有犹豫,直接跟着走了。 茶香院中,右玉看院子,正坐在廊下绣花,见着他们两个进来,虽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泡了两杯茶送进前厅。 顾青竹偏头问:“韩叔,我这一个月差不多都在家制茶,外头出什么事了?” “我听说……”韩守义艰难地开口,“三爷在安南……遇……遇险了,没……了!” 此言一出,犹如焦雷炸响在头顶,顾青竹豁地站起来道:“你说什么!” 韩守义的喉咙仿佛被火烤干了,他用力吞了一口口水道:“宁江城中盛传此事,今早言郡言公子告诉我的,我不敢耽搁,直接骑马来告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顾青竹的心仿佛被万千刀片割过,疼得无以复加。 一瞬间,她只觉天旋地转,幸而,她用力撑住桌面,才没让自个摔倒。 屋外的右玉隐约听见几个字,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她跌跌撞撞地去云栖院报信。 “少夫人!你可要挺住,茶馆不能没有你!”韩守义见她脸色煞白,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紧张地大呼。 “茶馆里又出了什么事?”顾青竹咬破了舌尖,鲜血入喉,逼迫自己清醒些。 “这几日,大概有人早知道了三爷的事,总有不三不四的人来捣乱,以往,他们还买守备大人的帐,塞几个小钱就能打发了,可如今竟然也不好使了,是不是,守备大人也……”韩守义不敢说下去。 闻言,顾青竹更加气血上涌,肚腹之中,仿佛翻江倒海一般。 她强忍着问:“陆新北……最近的态度……如何?” “好几日不见他了!”韩守义皱眉拍了下巴掌。 陆新北是守备官署的人,又最喜巴结讨好,他对茶馆的态度,是最直接的证明。 顾青竹全身上下如置火上烧,内里又挖心凿肝地撕疼,她终于撑不下去,两眼一黑,一头往地上栽去! “少夫人!”右玉猛冲进来,一把将软软的顾青竹抱住。 “到底出了什么事?!”拄着拐杖的寇氏,快步走了进来。 卢氏和其他人也跟着一起来了。 “是三爷,外头传……”韩守义后背,汗珠滚滚,当看到她们眼中的侥幸,他无法说下去。 “少夫人,你醒醒!”右玉跪在地上大哭道。 “快叫永年找顾先生来!”寇氏顾不上再问他,赶忙吩咐道。 一旁的春莺狂奔而去! 今日慕荣成满月,罗霜降特意请顾世同来山庄做客,感谢当日救命之恩。 可刚巧有几位老病号缺药,顾世同忙着各处送药,山里向来是望山跑死马,他几个寨子一转,就到傍晚了,这会儿正换了衣裳,赶到山庄。 他一进山门,就被熊永年抓住手腕:“顾先生,你来得正好!” “出啥事了?”顾世同不知所以,惊讶道。 熊永年在慕家做掌柜近三十年了,这么惊慌失措可不常见。 显然是出了泼天的祸事! 熊永年顾不上回答,一路将顾世同拖进了茶香院,指着内室道:“少夫人刚才晕过去了!” “啊!”顾世同三步并作两步,猛地推开屋门。 只见慕家女眷老老小小俱都站在床前,顾世同心头刚闪过最坏的可能,就被自个狠狠掐灭了。 自个的女儿,福大命大,肯定没事的。 寇氏一见他,立时让开道:“亲家老爷,你快来看看青竹吧!” 顾世同上前,只见顾青竹直挺挺躺着,脸色蜡黄如金纸,他抖着手,探了脖颈脉搏,跳的,他心定了几许,又翻看了眼睛,而后用力掐她的人中。 顾青竹终于幽幽醒转,疲惫地叫了一声:“爹!” “乖女儿,别说话。”顾世同坐在床边小杌子上,探手把脉。 此时的顾青竹仿佛爬了十趟鸡冠子山,全身软绵无力,她虚弱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想昏沉沉睡去 见顾世同迟迟不开口,还将左右手都诊了一遍脉,卢氏忍不住问:“亲家老爷,青竹怎样了?” “她……她有喜了!”顾世同起身拱手道。 “啊!”这个消息令众人皆惊。 此时的卢氏不知是喜是悲,刚闻儿子噩耗,又听媳妇有喜,这让她脸上的表情,扭曲到变形。 “真的?”寇氏紧抓着拐杖,再次确认。 “对,千真万确!”顾世同点了点头,自个的女儿,他怎敢大意。 顾青竹听了老爹话,眼泪哗哗地流,心中百感交集,嘴上却不能言语半分。 “青竹适才晕过去了,可有大碍?”寇氏担心地问。 “她刚才是因为一时激动,身体不……”顾世同本想说,她身体不要紧,休息下就好了。 可顾青竹突然猛扯他的后襟,他便把话头一下子刹住了。 寇氏和卢氏只当他想说,身体不太好,胎儿保不住,一直俱都慌了,齐齐问:“那怎么办?” 第四百八十五章 惊起 顾世同不知顾青竹想干什么,但私心里最舍不得她,遂含混道:“卧床静养,不可劳神!” “对对对!孙媳妇儿,你歇着。”寇氏连连点头,转头吩咐右玉和春莺,“你们好生伺候少夫人,万不可有半点闪失!” “是!”右玉和春莺齐声道。 “韩掌柜,咱们去别处说话吧。”寇氏拄着拐杖,领头走了。 卢氏看了眼顾青竹,到底没说什么,跟着众人出去了。 “她晚饭是不是还没有吃?去给你们少夫人熬点米汤。”顾世同将两个丫头打发出去了。 右玉和春莺离开,顾世同转头看女儿,低声问:“到底怎么了,我瞧着老夫人和夫人脸色都不太好,再说,你就算有喜,也不至于突然晕过去啊!” 顾青竹伸手抓住顾世同的袖子,眼泪再次汹涌:“爹,安南之战到底有多凶险?” “锦成出事了?”顾世同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浑身冰凉。 “韩掌柜说,宁江城都在传,他……没了!”顾青竹哽咽道。 顾世同本能地抗拒这个消息:“怎么可能呢!市井传言不可信,你别瞎想!” “我当初不该让他去的!”顾青竹抽抽噎噎,泣不成声。 顾世同心如猫抓,一时不知怎么劝解女儿,只得强硬道:“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锦成的事真假未定,而今,你刚做了娘,护好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根本!” 顾青竹探手抚上仍旧平坦的小腹,小生命已然悄悄到来,无论将来如何,她都得坚强地面对。 顾世同见她止了泪,安慰道:“今儿的事,来得太突然了,你吃了粥就睡会儿吧,爹不走,就在外屋陪你。” 顾青竹无声地点点头,隔了会儿,右玉端来了米汤,顾青竹喝了半碗,便沉沉睡去了。 今日,顾青竹情绪极度波动,顾世同怕她自伤,再伤及胎儿,遂写了调理药方,因有几味要紧的药,翠屏镇的医馆没有,故而他打发莫天林去南苍县德兴药行配药。 再说云栖院中,韩守义将宁江城中各方反应都细细说了,现如今顾青竹初有孕,又遭变故,想要她去茶馆,是不太可能的事,可茶馆不能没有人主持,若让坊间知道少夫人卧床不起,只怕会有更多找麻烦的人趁机上门闹事。 听了韩守义的话,寇氏沉吟片刻道:“锦成的事,未经核实,不知真假,只要一日没收到官府报丧文牒,我都不会相信! 至于青竹,她现下刚刚有喜,需要静养,外头的事就不要去烦她了。茶馆暂时由你和表小姐管着,之前生意太好,引人嫉妒很正常,日后免不了要低调些,少赚些钱也无妨,只安然度过这段时间就好。” 韩守义还想说什么,可他抬眼看见寇氏满头霜发,卢氏眼中的悲切,不由得将话咽下去了,他拱了拱手道:“小的,听老夫人的。” 寇氏挥挥手道:“你且去吧,少夫人有喜的事,暂时对外瞒着,其他的,你酌情处理。” “是。”韩守义恭敬行礼,退了出去。 卢氏给寇氏续茶:“娘,我瞧着,宁江城中那些人,未必肯把三生的退让看做息事宁人,只怕还要变本加厉地作妖。” “你说的,我如何不知,青竹刚制了新茶,若她好好的,只要陆续推出这三种茶,自然能将那些别有用心的宵小击退,可偏……”寇氏重重叹了口气,转而道,“茶馆也好,生意也罢,都抵不上她肚里的孩儿啊!” “允湘……”卢氏还想要说,却被寇氏厉声打断了,“糊涂!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在人前周旋,再者,她到底是慕家表小姐,她姓宋,怎可代表三生!” “难道我们要看着茶馆打水漂吗?”卢氏红了眼眶,闷声道。 “能代慕家出面的人自然有,只看他怎么想,亦或你怎么做。”寇氏深深看了卢氏一眼。 “娘是说……明成?”卢氏胸膛里胀鼓鼓的,像揣着一块大石头,压着她喘不上气。 “除了他,还能有谁,只是……”寇氏没说完,托着阵阵抽痛的脑袋,颓然地坐在灯影里。 卢氏不说话,她是嫡母,让她求一个庶子出面主持家事,这简直是极大的侮辱,再说他现在病得根本不愿见人,如何能在这个时候接管风雨飘摇的慕家? 隔了半晌,外头完全黑了,马灯次第亮起了,寇氏幽幽道:“你回去歇着吧,我也乏了。” “是。”卢氏起身行礼,离开了。 她许是坐得久了,双腿如同灌了铅,每迈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上,茯苓连扶带抱,才将送到床边。 “我的儿!”在自个的屋里,卢氏才敢哭,却又不能大声,只压抑着流泪。 “夫人,你别这样,老夫人都说了,这消息未必当得了真,你若哭出个好歹来,少夫人少不得还要跟着操心。”茯苓低低地劝。 “锦成打小多灾多难,这次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跟他去了吧!”卢氏捏着帕子,伏在床栏上抽噎。 “大嫂,你睡了吗?”外间传来罗霜降小心翼翼的声音。 她听了韩守义的话,既伤心,又内疚,若不是为了保慕绍台平安,慕锦成原本不用到安南去的,这会子出了这样的事,她后悔已来不及。 卢氏赶忙擦擦眼泪,站起来道:“弟妹进来吧,我还没睡呢。” 罗霜降一进屋,就要朝卢氏下跪,吓得卢氏一把托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大嫂,锦成的事,是我对不起你!”罗霜降泪眼婆娑道。 卢氏深吸了一口气,强做镇静道:“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呢,再说,娘讲了,这事还不定呢,咱们可别自乱阵脚,让旁人看了慕家笑话。” “是是是,还是大嫂说得对。”罗霜降忙擦了擦眼泪。 卢氏忍住心中痛苦,拉着她在桌边坐下:“荣成呢,他那么小,你怎么丢下他来了?你也要放宽心,别太烦忧,不然,若是回了奶,他可就遭罪了。” “荣成适才闹觉,我将他哄睡了,让秋雁看着呢。”罗霜降低声应道。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些事,也不知是她不曾听说,还是她那时已经死去,所以,这会儿的她,和卢氏一样,完全不知事情将如何发展下去。 妯娌两个互相安慰了会儿,卢氏便让茯苓送罗霜降回去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场满月宴,被韩守义带来的这个坏消息,完全破坏了,慕三爷出了事,整个山庄上,谁还有心情吃吃喝喝,转瞬就撤了宴席,所有的欢笑全部戛然而止。 及到天黑,下起连绵的秋雨,丝丝缕缕,如人的愁思一般,山庄上鸡狗不叫,安静得只听见雨打窗棂的声音。 一股子药香飘进了远望院,坐在大案后看书的慕明成微微拧眉,问站在门口阴影里的长宁:“今儿,山庄上不是挺热闹的吗?又是谁生病了?这会儿还熬药,是看我一人吃药太孤单?” 今日慕荣成满月,秋雁不仅送来了罗霜降亲自写的帖子,还来请了三四回,慕明成才姗姗然去吃了一顿午饭,之后又嫌人多味大,再不肯去吃晚饭,只在屋里喝了一碗安溪熬的八宝粥,故而对傍晚发生的事,完全不知。 长宁走到桌边道:“是少夫人的茶香院在熬药。” “顾青竹?怎么会呢,她虽瘦,身子底子还是不错的,年初斗茶大会上,她都茶醉成那样了,还能坚持斗茶……”慕明成说到这里,突然刹住了话头。 这对他来说,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慕明成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有风自窗棂缝隙里吹进来,灯火跳跃不定,变幻了屋里的光亮,长宁没有就留意到慕明成的脸色,而是照自个的思路,自顾说道:“韩掌柜今天来讲,三爷……没了!” “什么?!”慕明成一惊,手上的书籍突然掉在桌上,而后,翻转了一下,又跌落到地上。 “据说是被乱箭射死的。”长宁低声补充了一句。 胸口一阵钝痛,慕明成没有弯腰捡书,而是跌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了神。 长宁见他面色苍白如纸,疾呼道:“爷,爷,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短促而尖锐,惊得外头的安溪猛冲进来:“出什么事了?” “你们下去歇着吧,让我单独待会儿。”慕明成疲惫地闭上眼睛,怏怏道。 “爷,你别……”长宁一脸愧疚,恨不得将自个舌头咬掉。 慕明成不想继续听下去,拧眉挥手,安溪看了眼长宁,在暗处拽了下他的衣袖,两人一起出去了。 “你怎么能在爷跟前说这些?他自个还病着呢!”廊下,安溪低低地埋怨。 慕明成打开大案的抽屉,将一封信拿了出来,那上面和离书三个字,在暗夜昏黄的灯光下,分外刺眼。 他拿着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好似要在那上面看出点不一样来。 外头雨下得愈发大了,噼里啪啦敲击在青石板上,仿佛鼓点敲在慕明成的心上。 仿佛怕被火烧似的,他一把将信扔回大案抽屉,重重合上,立时起身离开,好像迟一步,就会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 慕明成躺在床上,脑海里却半刻也不得闲,涌出了许多他本以为早已淡忘的事情,比如,小时候,他和慕锦成一起去园子里爬树吃桑葚,长大了,他出门跟老爹学管铺子,剩慕锦成一个人淘气,他常将好吃的留到晚上,等他回来一起吃。 再到后来,他成了慕家出名的商业天才,而慕锦成的名声也很响亮,是长期占据《风雅集》纨绔排行榜前三名的大纨绔。 时至今日,两人相隔几千里,一个心死,一个身亡,难道慕家要完了吗? 秋日闷热,因着下雨,门窗都紧闭着,这个念头闪现的时候,他后背的汗珠突然冒出来,汇聚成一条小溪,顺着脊梁直流。 慕明成倏然翻身坐起! 第四百八十六章 确认消息 冷汗涔涔,仿佛一条刚刚出水的鱼。 那个恐怖的念头,令人窒息,慕明成迫不及待地扑到窗前,用力推开花格,清冷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腥味,瞬间灌入他的鼻腔,他的面上一凉。 漆黑的夜色里,几盏马灯在风雨中顽强挣扎着,小小的火焰随时都会熄灭。 茶香院、云栖院、远望院,三院成品字形排列,此时的云栖院有数盏灯火,俱都极暗,想来是守夜的丫头们住的地方,而此时的茶香院,只有一处有光亮,孤独而倔强。 在没有月色的雨夜,茶香院仿佛一艘劈波斩浪的大航船,带领着云栖院和远望院,艰难地行进在未知的航程上,无论欢喜还是悲伤,那个院里的主人都不曾退缩。 慕明成握紧了拳头,一个女子能做的,他作为慕家男儿,凭什么做不到?! 若是调转船头,他便是领航人! 窗外,雨借风势,大颗的雨滴飞入屋中,打湿了他的脸,打湿了他的衣襟,胸口一片潮凉。 慕明成本能地后退,而受伤的腿十分不给力,一个踉跄,几乎将摔在地上。 慕明成跌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抓住伤腿,自嘲地冷笑:“你有什么用?你还敢有什么妄想!” 雨愈发大了,好似瓢泼似的,直浇进来,在窗前地上积了一大滩水。 歇着在厢房的长宁不放心,进来一看,正瞧见慕明成傻愣愣地坐在窗边,他忙奔过去,一把将窗户关上。 “爷,秋日淋雨很容易生病,你何苦这般作践自个!”长宁上前搀扶他,心疼道。 “我没事,你休息吧。”慕明成甩开他的手,一跛一跛地自个走回床边。 长宁立时另拿了一件里衣,递给慕明成:“爷,你换了衣裳再睡。” “好,你出去。”慕明成接过,却没有脱衣裳的意思。 长宁只得出去站在廊下,隔了会儿,他再进来,慕明成已经换了衣裳睡下,地上的水渍干了,只留有一块深色的印子,到明日,大概什么都不会剩下吧。 在这个雨大风急的夜晚,看雨听风的不止慕明成一人,茶香院中,顾青竹披衣立在窗前,目光幽远,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单薄的身影在暗淡的灯光下,更显瘦削。 顾世同端着药碗进来,不忍责备她,只尽量将语调放得十分平缓道:“怎么起来了?快吃药吧。” 闻言,顾青竹折身回到桌边坐下,什么话也不说,端起黑稠的药汁就喝。 “你慢点,烫不烫?苦不苦?”顾世同心疼地问。 “不烫。”顾青竹放下碗,将唇角一滴药汁呡进嘴里。 顾世同忙将桌上一碟桃干推到她面前:“吃点甜的,压压苦味。” “爹,你知道我不怕苦。”顾青竹抬眼看他,终究没拿蜜饯。 她的眸光清澈明亮,像一弯碧蓝的湖水,顾世同知她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遂坐在另一边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顾青竹“爹,我不方便出门,明日,你和莫大哥去趟谢府找谢大小姐,当初交茶的时候,她曾说过,安南若有重大消息会及时通知我,倘锦成当真出事了,按理,她该早得了消息,怎么可能半点言语,都没有传递给我。” “好,我明儿一早就去。”顾世同点点头。 “你们悄悄去,旁人若问起,可别说漏了。”顾青竹又嘱咐了一句。 “你放心吧,你爹又不是个痴傻,能不知轻重嘛,到时,我就说莫天林买错了药。”顾世同嘿嘿一笑。 顾青竹没有说话,在如此敏感时期,大概也就这个理由能说得过去。 “时候不早了,你不睡,你肚里的娃娃也陪你熬着,别到时生个夜啼郎,大人小孩都要遭大罪呐。” 顾世同低声劝道。 “好,爹也睡吧。”顾青竹打了哈欠,眯着眼睛道。 “嗯嗯嗯。”顾世同连连应着,拿着碗出去了。 顾青竹躺在床上,听着外间风雨声,慢慢沉入梦乡。 第二日,风雨初歇,顾世同就把莫天林闹起来了,说他抓错了药,昨儿勉强凑合喝了一顿,今儿无论如何要重买,又怕他买错,所以要与他同去。 莫天林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他识字少,柜台上的伙计是问过他一两个药名,他不甚了了,顾世同说他抓错了,他也不敢顶嘴,只得赔笑道:“那咱们快去吧。” 两人骑马出了山口,直奔南苍县,顾世同心里急,连连挥鞭催马。 莫天林惊讶他的骑术如此娴熟,更觉这个义父认得对,心里颇为敬佩。 及到南苍县,顾世同直奔谢府,莫天林疑惑道:“义父,走错了,德兴药行在那边!” “你跟我走就是了,哪里那么多废话!”顾世同头也不回道。 莫天林将嘴巴闭住了,他跟着顾世同到谢府转了一圈,果然一句话也没多说,直到两人出了南苍县,他才憋不住地问:“这位谢小姐什么来头?那宅子外头看不出来,屋里头也太好看了吧。” “她是马三宝的义女。”顾世同瞥了眼旁边的人。 “我妹子也是啊,这有啥稀奇的!”莫天林不以为然道。 顾世同怕他在外人跟前也这么胡说八道,只得说:“所以她们之间需要时常联系,互通消息,有什么事,也好共同面对,只这件事,你不要对外人说起。” “哦。”莫天林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刚才进去谈话的是顾世同,他留在外间喝茶吃点心,故而,并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顾世同今日只带他一人来,想来是极信任他的。 他为这种信任,也会将今日之事藏在肚子里。 两人很快回了山庄,顾世同将缰绳人扔给莫天林,急急地往茶香院去了。 顾青竹早已在等,一见他,忙将桌上晾着的茶递到他手上。 温润的茶水滑过喉头,甘甜舒爽,顾世同放下茶盏,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谢大小姐给你的。” 顾青竹手指都有些抖了,连撕几次,才将信封拆开,里面一张薄薄的纸,只有寥寥几个字。 “未收到任何消息。” “这……”顾青竹拿着这张轻飘飘,却又仿佛重若千钧的纸,不知如何是好。 这算个好消息吧,没有消息,起码比确认噩耗强。 顾世同见她恍惚,遂道:“谢小姐说,她有近二十天没有收到军中消息了,或因战事吃紧,信息传递延误,但市井传言皆不可信,叫你放宽心,不要过于恐慌。” 顾青竹将信收了起来,压在针线箩里:“俗话说,空穴来风,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传言,若不是真的,那便是有人故意造谣!” “造谣?为啥?”顾世同有些想不明白。 顾青竹伏在桌边,低声道:“慕家贡茶案,虽然结案,钱家父子也已伏诛,但这件案子没有这么简单,杨立昭一死,便再也查不下去,我有种很深的预感,贡茶案的幕后人,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我们在宁江城开茶馆,刚开始时,有几个不开眼的小混混上门闹事,被马三宝派云初将他们押送到知府去了,这一招杀鸡儆猴,让那些眼红的人,生了怕意。 不久之后,福来茶铺请了戏班子,一时风头无二,抢了我们很多生意,我为了维持住茶馆,请郑叔来讲古,重新将客人吸引住。 为此,我和锦成还特意去拜访过福来的东家,虽不能说相谈甚欢,却也消除了芥蒂,自此大家相安无事。 若今日当真是坊间传言,经过这两件事,我不认为是单纯的生意竞争,其中必有其他缘由。想那知府林坤,早在斗茶大会上,我便看出他的奸猾。 再说,他与钱家有剪不断的钱财关系,若不是有他在暗中撑腰,钱家何至于猖狂至此,然而,这次居然只折了一个刚上任的茶马司副使赵良洲。 至于原先的副使丁永道,在贡茶案后,居然升任到雅州做正使去了,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而那时,守备之位空悬,林坤是可以做主的。” 顾世同极认真地听顾青竹说话,而后道:“你是说,这是林坤在捣鬼?” 顾青竹摇摇头,叹口气道:“这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林坤报复慕家,不仅是私怨,或还夹杂着幕后人的指使,偏安南那边没有确切消息来,真是愁煞人了。” 顾世同安慰道:“你反过来想想,谢小姐说没有消息,或可证明事情没有我们想得那么遭,我在安南待了五年,深知海寇猖獗,南蛮狡猾。 单说一个白夜,他居然能变脸潜伏在南苍县这么多年,如今他虽死了,可谁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暗桩余孽,里外勾结,继续作恶。” 顾青竹灵光一闪道:“或许……或许……” “或许什么?”顾世同拧眉追问。 顾青竹压低嗓子,轻声道:“这次征南召集的都是当年老卒,会不会有像白夜一样的变脸人?他们……” 顾青竹震惊于自个的设想,掩住嘴,顿了会儿道:“锦成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正将这次传言做诱饵,……欲擒故纵?” 顾世同一愣,她说的比话本子还精彩,深思之下,不是不可能。 梁满兜是他看着长大的邻家小孩,什么心性,他岂会不知道,怎么可能叛国投敌?且他本身武功高强,比满仓更胜一筹,这样的悍卒,本就是以一当十的,怎么可能轻易被人用长枪刺中要害而死! 唯一的可能,就是身边的同伴突然对他下手! 顾世同的额头上滚下汗来:“若是计谋,要和老夫人和夫人说明吗?也免得她们担心。” 顾青竹摇摇头说:“还是不要说吧,毕竟这只是我的推测的,再说,若当真是计,我若点破,众人皆不紧张,反而让歹人看出端倪,坏了事就不好了。” 顾世同的眉头拧出了川字:“可她们到底上了年纪,若是有个好歹,又是麻烦事,若真如你所料,锦成的胆子也太大了!” “爹,你放心吧,锦成说,祖母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关键时刻,不会有事,至于我婆母,她记挂我肚里的孩子,也必然能撑住,锦成不知道我有孕,他赌的,就是我们不会轻易放弃他。 另外,更关键的是,我找到治二爷郁症的药!” 第四百八十七章 药引 “药,哪里有药?”顾世同微怔,有些发懵。 顾青竹目光灼灼道:“当下的危机就是最好的猛药,爹,你不要忘了,二爷是我公爹一手培养起来的,若不出意外,可是未来的慕家家主,他对慕家,对三生,比我们看得更重!” 顾世同有些不确信道:“可……可我今儿也没见他有啥动静啊,甚至都不曾派个丫头来看望看望你。” “有没有来看我,不要紧,只要他在关注这件事,便有门了。”顾青竹的语气里跳跃着些许狡黠。 “他整日不出门,这会儿还不定晓得不晓得,锦成出事的消息呢,要不要让莫天林去一趟?他平日里不是最喜欢找他唠叨嘛。”顾世同想了想说。 顾青竹摇头道:“二爷向来心细如发,又是打小在商人堆里长大的,最擅察言观色,你若明着让莫大哥去,未免被他看出来,不如顺其自然吧。 远望院,住的可不止一个二爷,还有长宁和安溪呢,俗话说,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在偌大的慕家,谁还没点自个的消息来源?” 顾世同又想起来一件事,有些担心道:“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听守山口的人说,今儿是表小姐一人出门去的茶馆,若她将茶馆的事捂住了,这不没你说的药了吗?” “茶馆的事,是有人存心在闹,就是我出面,恐怕一时也难控制住,更不要说宋允湘了,这个时候,内外交困,祖母不会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做出什么强硬应对,顶多是隐忍退守,以求自保,度过危机。 可若是这样,更会让人窥破我们的胆怯和顾忌,愈加变着法儿地闹事,如此,必出大乱!”顾青竹摸了摸手上的赤藤镯,脸色凝重道。 她的不无道理,连顾世同也感觉到了危机的压迫感。 隔了几息,顾青竹对门外道:“右玉,庆丰现在在哪儿?你去找一找,若他在山庄,让他和熊管家一起来见我。” “是,我这就去找。”右玉起身,快步出了院子。 “你这是?”顾世同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宋允湘虽不是慕家小姐,但她自小生活在慕家,想要击垮我们的人,怎么会放过她呢,今儿都是我思虑不周全,早上就该让庆丰跟着去的。”顾青竹说着,有些懊恼地揉揉额角。 顾世同万分心疼女儿,嘟囔道:“你也别往自个身上揽责任了,慢不说,早上锦成的事尚未有着落,再讲,哪家有孕的媳妇像你这般操劳的,一为男人,二为家族,这会儿还得为表小姐担心。” “好了,老爹!”顾青竹扬起脸,扯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她已经很少这样在他面前撒娇,顾世同哪里还忍心说她。 过了会儿,外间传来右玉的声音:“少夫人,熊管家和庆丰来了。” “让他们进来说话。”顾青竹坐到桌边。 熊永年和庆丰跨进屋内,拱手行礼,熊永年问:“少夫人,你有何吩咐?” 顾青竹轻声道:“今早,表小姐去茶馆,是谁陪着去的?” “和以往一样,秋生驾车,熊吉陪同。”熊永年有些奇怪她这么问,但还是如实说了。 看出他眼里的疑惑,顾青竹缓缓道:“打明儿起,让庆丰也跟着一起去吧,宁江城最近不太平,她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还是多些小心为好。” “是!”熊永年和庆丰皆抱拳答应。 两人正待离开,顾青竹迟疑了下,又说:“今儿……也早些去迎迎。” 庆丰折身行礼:“是。” 看着他们离开,顾世同转头说:“你也太谨慎了,那些人就是想捣乱,也不至于今天就迫害一个小姑娘。” 顾青竹啜了口茶,蹙眉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家制茶,茶馆都是托给韩掌柜照应,今儿宋允湘是出事后,第一个代表主家去茶馆的人,那些歹人必然是要给她下马威的。 在茶馆里,有韩叔护着,不会有什么大事,可出了城,就只能靠自己了,依林坤的做派,巡街衙役定是指望不上的,他巴不得趁这次机会,让慕家早点完蛋,哪怕败坏名声也好。” “丫头,你想得太多了。”顾世同站起来道,“你歇会儿吧,费心劳神这么久,也该乏了,我出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顾青竹点点头,她昨儿又急又惊,直接晕过去了,夜里也没睡踏实,今早更是惦记谢家消息,清晨就起了,这会儿还真有些困。 她这一觉睡得沉,睁眼时,不知是傍晚,还是天阴,外间已经有些暗了。 顾青竹睡得昏昏沉沉,低唤了一声:“春莺。” 一直候在外头的春莺推门进来:“少夫人,你醒啦,想喝水吗?” “好。”顾青竹倚靠在床栏上问,“你怎么没叫我,现下几时了,我瞧着外头都天黑了。” “快酉时了,亲家老爷讲,昨儿,少夫人没休息好,这会儿由着你睡,不许我唤你。”春莺说着,倒了一杯茶,递给顾青竹。 顾青竹接过,慢慢呡了一口,随意问道:“表小姐回来了吗?” 春莺犹豫了下,低声道:“没呢,不过,少夫人,你别急,熊管家已经和莫村长一起出去找了!” “这……”顾青竹将茶盏还给春莺,翻身下床:“快给我梳头!” 春莺听出她语气里的急切,心里也慌了,立时手脚麻利地给她绾发,又帮她穿上外裳。 刚刚收拾停当,就听右玉在外间说:“少夫人,熊管家带表小姐来了。” “快请他们进来!”顾青竹急急迎出去。 她几步走到外间,熊永年正和宋允湘跨进来。 顾青竹的目光盯着宋允湘看,见她除了眼神飘忽,头发有些凌乱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异常,心里方才稍安。 “今日怎么回来晚了?”顾青竹小心地问。 熊永年拱手道:“回少夫人,表小姐在翠屏镇山口遭遇七八个歹人,若不是庆丰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可有人受伤?”顾青竹急切地问。 韩秋生仗着年轻,在私学里多少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算是能勉强自保,可宋允湘就完全不行了,熊吉和庆丰虽然会武,但凭他们两个迎战七八人,还要护宋允湘周全,光想想就很惊险。 熊永年为免顾青竹担心,只轻描淡写道:“我和莫村长去得巧,吉儿和秋生只有些轻伤,表小姐无碍便好。” 顾青竹催促道:“我爹就在院中,你快找他给他俩看伤去!” “谢谢少夫人!”熊永年匆匆出去了。 很显然,熊吉和韩秋生并不是他所说的轻伤。 “允湘,你没事吧。”顾青竹抱住宋允湘的肩膀,担忧道。 “没事啊,当时坐在马车里挺害怕的,这会儿没什么感觉了。”宋允湘满不在乎地说。 那些歹人无论是杀她,还是辱她,都是非常可怕的事,寻常姑娘吓得吓死了,可这丫头心真大呀,这么快就没事了。 顾青竹又盯着她眼睛看了会儿,确定她不是吓傻了说胡话。 “三表嫂,你是不是嫌弃我没用?”宋允湘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讪笑道。 “你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顾青竹吸了口气,接着说,“大湘,我知道你心里有些喜欢二爷,可你借了小湘的身体和身份,纵使你是后世穿来的一缕灵魂,却也注定,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二爷有除表兄妹之外的,任何其他关系了。” “三表嫂,我没有!”被人当面说穿心事,就算宋允湘是来自开放的后世,也禁不住想要本能的否认。 “你放心,我不会对旁人说的。”顾青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只想你为二爷做一回药引。” “药引?要……要放我的血啊?”宋允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顾青竹摇头:“不是,一会儿祖母和母亲来,我要你哭,撕心裂肺地哭!” “我哭不出来怎么办?”宋允湘苦着脸道。 “你想想小湘,若是今日遇险的是她,她会怎样?”顾青竹循循善诱,“你若不想露出马脚,一会儿,你就得是小湘!” “光哭就行了?这和药引有什么关系?”宋允湘不解道。 到了此时此刻,顾青竹只能直言相告:“二爷得的是郁症,单靠药物,根本没法完全治愈,今儿你这一哭,就是逼迫,逼迫他面对现实,只有他重新振作起来管理家事,他才能彻底从身心痛苦里走出来,从而得到自愈。” “好,我哭!”宋允湘咬牙答应。 虽说,在这本书里,她与他只能做亲戚,但她仍然希望,慕明成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烨烨发光的商业天才,人人爱之敬之畏之的慕家二爷,起码看着养眼啊。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寇氏拐杖重重敲击地面的响动。 情急之下,顾青竹探手快速在宋允湘腰间软~肉上,用力拧了一把,随即低声道:“对不起了!” 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宋允湘疼得眼泪哗哗直流。 寇氏抢先进了屋,一眼就看见宋允湘哭得涕泪横流,顾青竹正在一旁低声安慰。 “哎呦,我的心肝!你怎么了,有没有事啊?”寇氏声音都颤了。 “外祖母!”宋允湘一下扑到她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她太疼了,若不是之前顾青竹说了那么多解释的话,她简直就要认为她是挟私报复了。 “这是咋的了,咋的了?”寇氏只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十分紧张,又急又慌地问。 “娘,永年说,允湘没出什么大意外,你可要保重身子!”卢氏上前劝道。 “他那样说,不过是想宽我的心,你瞧瞧允湘吓成什么样子了,我早怎么说的,你不听,若她真出了事,你叫我怎么和她死去的爹娘交代!”寇氏伸手抹了下眼角,埋怨道。 第四百八十八章 新家主印 “爹啊,娘呀!”宋允湘怕自个的眼泪不够多,又狠心掐了自个一把,疼得她龇牙咧嘴,眼泪像不要钱的温泉,把寇氏的前襟都洇湿了。 “好了,好了,乖,不哭了,咱明天不去茶馆了。”寇氏拈着帕子,边给宋允湘擦眼泪,边任性道。 宋允湘瞥了眼顾青竹,像个可怜无助的小狗似的,却有十分倔强地摇头:“不行,不行,三表嫂有孕,不方便出门,我再不去茶馆盯着,可就真要出事了!” 这话一下子戳到寇氏的泪点,眼见宋允湘受了这么大惊吓,还心心念念慕家,她也跟着哭了。 一时间,屋里哭成一片,一旁的顾青竹简直惊呆了,不由得对宋允湘刮目相看,这装得也太像了吧! 此时,卢氏彻底慌了,她一下子跪在地上:“媳妇听您的就是了,只求您多保重身子,等二老爷和锦成平安归来!” 寇氏捏帕子擦了擦眼睛,重重叹了口气:“你也不要觉得委屈,他到底喊了你二十多年母亲,他亲娘早不在了,不过是这一会儿的气,往后,等他想明白了,还是你的儿!” 卢氏莫不做声,垂首跪着,顾青竹上前搀扶,卢氏怕她抻着,摆了摆手,扶着茯苓的胳膊慢慢站起来。 “允湘,乖,咱回去歇着吧,别在这里闹你三表嫂,她刚有身子,不能烦闷的。”寇氏抚着宋允湘的背哄道。 “嗯。”宋允湘抽抽噎噎应着,还打着嗝。 她这次可哭狠了,不仅眼睛红成了桃子,还直抽气,若有人敢说她装哭,定是要被老夫人打死的。 屋里的人不一会儿都走光了,顾青竹坐在桌边,饶有兴趣地把玩那把镶宝的匕首,而另一把被慕锦成带走了。 她心中暗忖:难道祖母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都想借这件事,逼一逼慕明成? 顾青竹越想越觉得有趣,只不过自个和老祖宗比起来,无论应变还是处置上,都嫩着呢,起码她就没法子,逼迫婆母去给慕明成道歉。 顾世同送了药来,顺手将她屋里的茶都收走了。 “你怀着孩子呢,这些都不要喝了,以后只能单喝水。”顾世同抱着几个茶罐,理直气壮道。 顾青竹一口气喝了药,瘪着嘴道:“好,都听爹的,那些都送您了!” 顾世同十分满意她的回答,又问:“你那事如何了?” “明日或可见分晓。”顾青竹笑了笑,随即又说,“熊吉和秋生伤得重吗?我要听实话。” 见她如此说,顾世同也不隐瞒:“熊吉胳膊上被砍了一刀,伤了皮肉,秋生挨了几铁棍,断了一根肋骨,你放心,我都一一处置了,性命无碍的。” “这些歹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出手也忒狠了!”顾青竹忿忿道。 顾世同叹了口气:“我问过秋生,他说,那些人一句话不说,上来就动手,招招狠辣,他们连这些人是不是咱们本地人都不知道呢!” 一时没有头绪,顾青竹呡唇,顾世同温声细语道:“天晚了,早些休息,你这会儿刚有孕,得好好养着,不宜烦忧。” “好。”顾青竹朝老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顾世同满意地出去了,叫春莺进来照顾。 茶香院很快沉进了暗色里,远望院却灯火通明,慕明成又不吃不喝画了一天,却没有一张画令他满意,胡乱揉搓的纸团扔得满地都是。 这会儿,他正重新伏案勾勒,一描一画都虔诚无比。 屋外的长宁突然说:“爷,夫人来了!” 慕明成一愣,握着笔直起身,就见卢氏带着茯苓,从漆黑的夜色中走进来。 满地的纸团几乎让人没处放脚,卢氏小心翼翼地走在其中,及到案前,她眼光一瞥,就见纸上虽只有寥寥数笔,却已勾出一个美人的轮廓。 卢氏不用问,亦不用猜,便知道那是谁,二十多年,这女人虽死犹生,从未离开过她的视线! “不知母亲深夜前来,所为何事?”慕明成躬身行礼,生硬地说。 慕锦成没有请卢氏坐,她自个走到桌边坐下,苦笑道:“你这会儿叫我母亲,心里定是不甘的吧。” “母亲为什么这么说?”慕明成满面寒霜,冷声道。 卢氏垂下眼眸道:“你娘当年生下你后,就已得了不治之症,纵然我不抱走你,也不过是再拖延一两个月的光景,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对你而言,一出生就在我身边,样样依照嫡子的规制培养,难道不比庶子强?” 慕明成怒从胆边生,吼道:“我娘当时只是一个通房丫头,有什么能力和当家主母抗争,她分明就是被你夺子气死的。而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叫了你二十多年母亲,说什么嫡子,我又算哪门子嫡子,现如今就是个满城笑柄!” 卢氏脸色煞白,凄然一笑:“想我和你父亲成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遵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若早知他有心上人,我何苦横插一脚! 可你想过没有,慕家屹立百年,当家主母怎么可能是一个没背景没依仗的丫头呢,这家里的女主子,就算不是我,也会有旁人。 像咱们这样的大家族,妻妾争斗,嫡庶倾轧,兄弟阋墙何其多,锦成是我的亲儿,可他向来与你亲厚,也从未和你争过地位,哪怕你爹将你当做未来家主培养,我又何曾有过怨言?” 慕明成心中微动,脸上却仍强硬道:“你说这些,就是想为你当初夺子害命赎罪,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闻言,卢氏潸然泪下:“我做的最错的,就是自个亲儿夭折后,将你抱来,既弥补不了丧子之痛,还要日日面对浣娘生的你。 你的存在,时刻在提醒着我,自个的男人宁愿喜欢一个故去的人,也不肯多看我一眼,这种相敬如宾意难平的半生,你以为我不痛苦,不煎熬吗?!” “你……”慕明成张着嘴,却不知说什么。 他不是报仇不择手段的人,他头一次面对如此软弱无奈的卢氏,他娘可怜,她又好到哪里去呢?时至今天,一切无可挽回,难道,就因为她们嫁给了同一个男人? 这个悲剧里,没有赢家! “茯苓,你将老爷的遗物给他吧。”卢氏起身道。 一直站在门口的茯苓,走到大案前,将一个小包袱轻轻搁在桌面上。 “你看看你爹留给你的东西,再想想今后该怎么做。”卢氏说完,掩面出去了。 茯苓矮身行礼,也跟着走了。 灯光打在包袱上,泛着淡淡的光晕,那是一块很不起眼的深蓝锦缎,深蓝是慕绍堂喜欢的颜色,庄重却不沉闷,慕明成这些年受他影响,也对此颇多偏爱。 怀着万般忐忑的心情,慕明成颤着手解包袱,心里越急,越解不开,而他的指甲向来修得整齐,一点多余的都不没有,这会儿,只能用手指连拉带扯,折腾得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细秘密的汗珠。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终于揭开包袱,最先入眼的是一个画轴,他拿出来展开看,不由得吸了一口气,画上的美人微嗔薄怒,与慕绍堂原先挂在书房里的那副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些。 内里还有几副轻描的小像,俱是画上人,挥扇扑蝶、低头绣花、对镜梳妆,一颦一笑,尽显风流。 其下是三四枚信印,有几枚古朴浑厚,因用的久了,底部的红油沁入其中,慕明成不用翻看,就知是慕绍堂常用的,而另一枚青石玉印,居然是崭新的,他好奇地拿起来看。 “慕明成印”,四个字一下子跳入他的视线,眼中瞬间灼热,好似进了沙子,他用力揉,直揉得眼泪哗哗流。 这是一枚新家主印! “爹!”慕明成放声大哭。 慕家传承百年的一个规矩,就是现任家主要为下一任家主刻一枚新印,待印成,便是交接的时候,这枚新印,底部已有淡淡的红油,显然是刻成试盖过了。 慕明成不知这是慕绍堂几时刻的,直到他身亡,他都没有提过半句,却在今日,意外由卢氏转交。 慕绍堂对他寄予的巨大希望,都藏在这枚新印中,慕明成伏在案上,为自己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的逃避痛哭流涕! “二弟!”门响了一下,慕婕成走了进来。 “大姐。”慕明成将双掌合在脸上,泪水顺着指缝滴落。 慕婕成上前拍拍他的背,目光瞥过包袱里的东西,心中感慨万千。 慕明成迅速将脸上的泪水抹去,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我没事的。” “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娘那道坎,不肯原谅母亲,可娘临终时曾说过,她和母亲都是苦命的女人,她空有父亲的爱怜,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家世,一辈子注定只能为妾为婢,而母亲是大家嫡女,人前威严,而在人后,心里的苦楚又与谁人说? 而制造悲剧的好似也不是父亲,难道我们要怪他不该对一人情根深种,还是怨他为家族牺牲娶一个不爱的女人?”慕婕成拿起一张小像,摩挲上面的人,低喃道。 “爹画得像吗?”此时的慕明成犹豫了,他无法裁定,他们三人中,谁对谁错,只得岔开道。 “像,很像!”慕婕成沉浸在回忆里。 虽然,她那时也只是孩童,只是慕绍堂笔墨传神,爱意铺呈在纸上,将一个女子的娇憨妩媚,描摹地栩栩如生。 隔了会儿,慕婕成微微叹了口气:“二弟,你别怪母亲了,她是偏袒锦成,可她待你我也算是尽到了一个嫡母的责任。 不要说你从小按嫡子规制教的,就是我,不论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样样都是专门请了西席到家里来的,你以前常在外走动,旁家的庶出子女是什么样的,你也很清楚。” 慕明成痛苦地低下头:“锦成是她亲生不假,可我也叫了她二十多年母亲……” 第四百八十九章 潜伏 慕婕成转身给他续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二弟,你可曾记得,你少时有一天和锦成偷到园子里玩,锦成掉进荷花塘的事?” 这件事,几乎是慕明成心里的一根刺,每触及一下,就让他更恨几分:“我怎么会忘记,那夜,若不是长宁去求了庆丰,我只怕已经将双腿跪坏了!” 慕婕成拍拍他的肩膀,摇头道:“不,你错了,你只知是爹救了你,可你却不晓得,那晚我也曾去过朝晖院,想要为你求情,你知道,我在门外听见了什么? 当时,陶嬷嬷正和母亲说,长宁跑去了书房,问要不要将他拦住,你猜母亲是怎么回答的?她说,他们兄弟难得和睦,小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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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的训练(高H)
快穿:把大佬虐哭后我死遁了
虽然吃软饭,但是老实人(女尊bg)
玉奴
试婚
星际兽世:凶猛兽夫心思有点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