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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旁的吴氏气呼呼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有造化,侥幸得了看病的手艺,自然能混上顿顿吃食,可世贵有啥本事,死鬼老头子又没有留下万贯家财给他用。 再说,他身体原本就不好,一做农活就腰疼,你做大哥的,难道不该多帮衬点儿!” 顾世同恨得咬牙:“他若当真有病,我可以免费给他看,他如今这般好吃懒做,多半都是被你宠坏的,都到这会儿,你还偏袒溺爱他,你可知,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害死他的!” 吴氏立起两道短眉,叉腰跺脚,接连往地上唾口水:“呸呸呸,大过年的,你竟然诅咒你亲弟弟,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废话少说,快把我的粮拿出来,休想缺斤少两,白吞了!” 屋里的顾青竹实在听不下去,她缓步走出来:“阿奶,你说话要凭良心,假如我爹不想管你,早早准备你的口粮做什么! 再说,二叔若有良心,就不会让你一个老妇人去偷村里人的菜,更不会在年节里, 带着你,到另一个儿子家里胡闹,这脸皮还要不要了?!” 吴氏被顾青竹一顿抢白,气恼道:“你这个死丫头,自个有那么大的山庄,白养着几百口子人,眼巴前,却养不了你二叔和堂哥,真是个吃里扒外,不能指望的坏东西!” 顾青竹轻蔑地看了顾世贵一眼,直言不讳道:“山庄上确实住着许多人,但我不养闲人,他们都是能吃苦做事的,像二叔这般懒惰成性,还想耍小聪明的,就算有座金山供着,也会有一天坐吃山空!” 说话间,厨房里的香气一阵阵飘出来,顾大宝哪里等的,扭着肥硕的身子,大声嚷嚷道:“爹,阿奶,我要吃猪肉,我要啃鸡腿!” 上次没吃着,这次的口水已经将衣襟都沾湿了。 又饿又馋的顾大宝只想快点冲进厨房,他像往常一样发了牛脾气,一低头,就向离他最近的顾青竹肚子上顶去! 谁也没想到,顾大宝这个傻子会突然发飙,春莺和右玉站在顾青竹身后半步远,此时想要护主,却已经来不及! 三步外的顾世同正与顾世贵对峙,而站在枇杷树下的青松青英,人小力单,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青英吓得大喊阿姐,青松明知救不了,还是急速跑了过去。 站在屋门口的柳元夫妇,吓得目瞪口呆,杨氏手里还拿着锅铲,她紧张的抓着柳元的衣袖。 这阵仗,哪像是要粮,分明是要入室抢劫! 说时迟,那时快,顾大宝抖着一身足有二百斤的肥膘,像头蛮牛似地直冲顾青竹! 第五百零九章 顾世同的恨与爱 在众人惊呼声里,庆丰整个人斜扑过去,死死将顾大宝压在地上。 这几乎是一个他的本能反应,慕绍堂临终时将他给了慕锦成,而慕锦成去了安南,却留他在山庄,为的就是保护顾青竹出行。 纵使他现在跟了慕明成,仍将顾青竹的安危视作自己的职责。 他起先不知道顾世贵三代人的品行,但在几番言语交锋中,他渐渐明白这三人不是客,而是来强抢豪躲的,他心下便存了警惕。 也幸亏他到顾青竹身侧,这才堪堪化险为夷。 “啊啊啊!”顾大宝重重地摔倒,被庆丰扭着胳膊压着,疼得哇哇乱叫。 “你是什么人,快松开,看把我孙儿压坏了!”吴氏心疼顾大宝,上前推搡庆丰。 众人惊魂甫定,一下子全围上来。 “青竹!”顾世同额上汗滚如豆,一把抓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 “少夫人,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我……”春莺直接被吓哭了。 顾青竹适才也惊着了,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地捂住肚子。 右玉到底是大丫头,遇着事,比春莺有胆色,她侧身挡住顾青竹,隔着衣裳掐了把春莺的手臂,使眼色道:“咱们快扶少夫人回屋去。” 顾青竹面色缓和下来,勉力朝顾世同笑了笑:“爹,我无事。” 青英和青松走上前,簇拥着顾青竹回屋。 见顾青竹走了,顾世贵跳脚叫嚷:“臭丫头,你装什么装,大宝连你一片衣角都没摸着,就被你的人打了,这就算了? 我告诉你,别在我面前拿什么大家夫人的派头,我还不晓得你一身贱骨头几斤几两!” “啪!”气急的顾世同扬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光,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骂,“万幸没碰着,若是我女儿有半点不好,顾世贵,我一辈子都跟你没完!” 顾世同是真恼了,他使了十成十的力气,顾世贵被打得原地转了几个圈,捂着脸,踉踉跄跄,一头歪倒在草垛子上,嘶嘶地吸气,好似被打得没了半条命。 “我的儿啊!”吴氏见此,立时扑上去,撕心裂肺地叫,好似顾世贵当场暴毙了一般。 吴氏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是儿子,另一边是孙子,她一拍大腿,边干嚎边数落。 她先骂顾老头短命鬼,害她守了半辈子寡,到老了,受儿子气,再骂王文卿是狐狸精,勾了自个儿子的魂,死了五六年,还蛊惑他六亲不认。 面前干瘪如柴的女人,到底给了自己一条命,顾世同举起手又放下,张嘴又闭上,他打不得,骂不得,一转身从厨房里将米油拎出来,扔到吴氏面前。 寒着脸道:“从今往后,我们母子情分也只有这些了!” 见目的达到了,吴氏霍得从地上站起来,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她摸捏着米口袋,气哼哼道:“这也太少了,哪够我们三个塞牙缝!” “嫌少,那就不要拿了!”顾世同伸手想将米袋拿走。 而一旁的顾世贵如同一只兔子一般猛窜过来,一把夺了米袋就跑,可见刚才垂死的样子,完全是装出来的。 “还有油,还有油!”吴氏弯腰抓起油瓶,就想追上去。 “爹,奶!”被庆丰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顾大宝,大声哀嚎,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放了我孙儿,放了我孙儿!”吴氏推开庆丰,拽起顾大宝,奶孙两个跌跌撞撞走了。 院里的闹剧终于结束,门口几个张望看热闹的脑袋也跟着不见了,顾世同拴了院门,快步回到家中。 “青竹,你快给我瞧瞧,有没有吓着?肚子孩子可有什么不好的反应?”顾世同急切地道问。 “爹,你放心吧,孩子皮实着呢。”顾青竹虽这样说,却还是老老实实将胳膊伸出来,给顾世同诊脉。 青松和青英凑过来,好奇地盯着顾青竹的肚子瞧,她穿着蓬松的厚衣裳,猛一看,根本瞧不出什么来。 青英扒着顾青竹的耳朵,小声嘀咕:“阿姐,我是不是要做姨了?” “对,你是小姨,青松是二舅。”顾青竹揉揉她柔软的头发。 “恭喜你啊,青松阿姐,等青松明年考下功名,你再添丁,可就是双喜临门呢。”柳元的老妻杨氏,笑眯眯地说。 “谢谢杨婶。”顾青竹拿了块衣料给杨氏,又一本古籍送给柳元,“先生,我爹本是请两位来家里做客的,却让你们遇着这些糟心的事,实在是扫兴了。” 柳元摆摆手:“青松阿姐客气了,这没啥,且丢的又不是你们的颜面。至于你那二叔……,大过年的,不提了,不提了。” “对对对,青竹难得回来,别理他们,咱们吃饭吧。”顾世同挥手张罗道。 “阿奶他们常来要粮吗?”顾青竹坐下拧眉问。 顾世同恨铁不成钢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二婶一走几个月,半点音讯也没有,大宝傻,你叔懒,你奶年纪大了,哪有能力照顾他们爷俩。 这不,大年三十闹了一场,是你福叔拿了十几个包子打发的,今儿又迫不及待找上门要粮了,我可不能惯他这个毛病!” 顾青竹郁闷地摇头:“二叔被阿奶宠坏了,她宁愿饿着也要让他们父子先吃,今年该咱们养她,以后,只怕还有的闹呢。” “你少烦忧些,护好肚里孩子要紧,我慢慢想法子治他的懒病。”顾世同心疼女儿,安慰道。 说话间,右玉和春莺已经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顾青竹暂且放下糟心事,和老爹弟妹一起开开心心吃了顿团圆饭。 “阿弟,你三月里是不是就要参加县试了?”顾青竹夹了一个肉圆子给顾青松。 “对,今天不仅可以考秀才,还赶上了三年一次的大考,若是今年过了春试,就能直接参加秋闱,然后是会试殿试。”顾青松目光灼灼,有些兴奋道。 “若是一路顺利考过,是不是就是连中三元?”一旁的顾世同笑呵呵地问。 顾青松笑道:“三元,是指在乡试会试殿试考试中,接连考中解元会员状元,要全是第一名才算呢。” 顾世同听了这话,连连摆手道:“哦哦哦,那太难了,爹没啥要求,你自己量力而行,大不了,跟爹做个游医郎中,做不了治世良臣,做一名济世良医也行呀。” 顾青松是柳元的得意门生,老先生听见这话,不乐意了,纠正道:“青松肯定能考上,即使不是三元,也能一步封顶!” “好呀,借柳先生吉言!”顾世同哈哈大笑,举杯敬酒,与柳元满喝了一杯。 其实,他对功名并不太在意,只是因为青松喜欢读书,由着他而已。 “我也要连中三元!”七岁的青英忽闪着大眼睛说。 “行,咱家青英最聪明了,将来考个女状元!”顾世同夹了一个藕圆,递到小女儿碗里,哄她道。 “还真不要说,青英读书的确很有天赋,比一般男孩子都聪明,咱大黎国律法上是不是没有规定女子不能考状元?”喝了酒的柳元,面色酡红,他怜爱地摸摸顾青英的头顶。 杨氏白了柳元一眼:“喝多了酒,又说胡话,哪有女孩子考科举的!” “可惜了,可惜了。”柳元当真有点醉了,摇头晃脑道。 顾青英望了眼柳元,又看自家阿哥,眼珠子转了转,什么也没说,埋头吃饭。 顾世同又站起来敬酒,他与柳元酒量都不太好,推杯换盏,三五杯下肚,脸上就红透了。 顾青竹担心柳元年纪大了,不胜酒力,遂忙让春莺上饭上汤,一起热热地吃了。 饭后,顾青竹本想帮着收拾厨房,春莺右玉怎么也不让,她只得回到堂屋,跨进门,就见顾世同正和柳元坐在火盆旁说话,两人都有些犯困,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顾青松坐在一旁陪着。 顾青竹往火盆里埋了一把栗子:“爹,柳先生,你们回屋睡会儿吧。” “青松,你扶先生进去歇着。”顾世同揉了揉眼睛,转头对青竹道,“你坐下,我与你有话说。” “好。”顾青松点头,扶着老人进屋。 顾青竹乖乖挨着桌边坐下,给老爹的茶盏里续了些热水。 “最近,锦成可有消息传来?”顾世同压低声音问。 顾青竹摇了摇头:“上次说是打了胜仗,后来就没什么消息了。” 顾世同拧眉说:“要不,我明儿去趟谢府问问,这都多少日子了,按说,三城已下两城,最后一城孤立无援,应该很快攻下才是,怎会拖这么久。” 顾青竹劝道:“您别去了,大过年的,莫要叨扰旁人,若是有消息倒好,若是没有,平白让谢小姐也跟着担忧。再说,她若是有了消息,定然会派人来告知的。” 顾世同深深看了眼女儿:“就这么等着?我是怕你心里担忧,在婆家人面前又不好明说,这既到了家里,老爹自然要能帮你一点是一点。” 顾青竹眼眶一热,眨眨眼道:“谢谢爹,我对锦成有信心,他曾答应我平安归来的。” 顾世同点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转而望向外间。 此时,冬日阳光正好,照着院里雪堆上,白得耀眼。 顾世同眯眼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我也去睡会儿,老哦,喝点酒就犯困。” 顾青竹想要扶他,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顾青竹只得目送后背略显佝偻的顾世同,拐进了自个的屋。 “阿姐。”顾青松走到顾青竹身边坐下,顿了顿,犹豫了下问:“苏暮春是真的不回来了吗?” 第五百一十章 花果茶预告 “他……”顾青竹一时不知怎么和顾青松讲苏家复杂的家事,只得含混道,“他爹去了安南,他外祖怜他,留他在燕安城读书了,约莫也是要考功名的。” “哦。”顾青松低应了一声。 顾青竹拍拍他的肩膀:“阿弟,读书的出路不止仕途一条道,出将入相看着光鲜,却并不好走,你爱读书,姐支持你,也信你将来会有大出息大作为。 不管你考出啥名堂,也不管将来做什么,定不要忘了,咱是山里本本分分的种茶人,昧良心的事,咱不能干。 还有,无论你以后做官也好,做学问也罢,若是累了,烦了,厌了,就不要勉强,只管回家来,有阿姐一口吃的,总归饿不着你。” 顾青松笑,眼中晶莹闪烁:“嗯,饿不着,我还有老爹的衣钵可以继承!” 顾青竹拍拍他的肩膀,也跟着眉眼舒展地笑。 “阿哥,等我长大了,也可以养你呀!”蹲在火盆旁夹栗子的顾青英,扬起红扑扑的小脸蛋,一本正经道。 “好呀,今儿先把栗子给哥吃吧。”顾青松笑着向她伸手。 在炭火里烤栗子,要等好久,早了不熟,晚了,又焦了,顾青英望着小碗里的栗子,犹豫了片刻,还是递了过去。 “青英最乖了。”顾青松将剥好的栗子,塞到小妹的嘴里。 三人边吃边说话,就听院外传来顾大丫的大嗓门:“青竹,你回来了吗?” 顾青竹走去开门,顾大丫一见着她就抓着问:“你不会今儿就要走吧?” “不走,老祖宗允我在家多住几日。”顾青竹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一起进屋。 “那太好了,我爹一直念叨要请你吃饭,明儿,你们全家到我家吃去!”顾大丫一边剥栗子,一边兴奋道。 顾青竹递给她一杯茶:“青山哥和招娣的亲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顾大丫笑嘻嘻道:“你放心吧,三媒六聘,铺盖家具,我娘都准备好了,之前缝好的喜被,我娘怕招娣膈应,都换了全新的被里被面,是我哥在南苍县最好的绸缎铺子买的。 那面料摸上去滑溜溜的,别提多舒服了,我娘的手上有老茧,她都不敢碰,怕拉花了。” “我今儿带了两块厚实料子,给青山哥做衣裳。”顾青竹说着,朝春莺招招手。 春莺进里屋,不一会儿捧出两块衣料,都是极好的织锦,一匹深蓝,一匹烟青。 “好漂亮啊,这个像极了晚上的天,那个更像下雨时顾家坳的山。”顾大丫在巾帕上擦擦手,她舍不得摸,只细细盯着看,连连点头,“我哥肯定喜欢你这个礼物!” 顾青竹笑着说:“我也给招娣准备了,她现下肯定忙得没空串门,咱们一起去瞧瞧她吧。” 两人手挽手出门,顾大丫还不放心地说:“咱去是去,明儿,你还是要先到我家吃饭。” “这个也要争?她可是你嫂子呢。”顾青竹故意逗她。 “我是没啥的,你晓得我爹,面子顶顶重要,他先打发我来的,当然得是第一家呀。”顾大丫撇嘴做了个鬼脸。 顾青竹在娘家住了四天,只有第一天在家吃的,其余几天都是村里各家轮流请的。 顾世福和郑家禄两个亲家自不用说,同辈的方奎,顾青水,顾小花等人,也都抢着邀顾青竹到家做客。 众人感念顾青竹去年帮忙炒了夏茶,家家卖出了好价钱,才让这个年一家子都添了新衣,连过年的菜里头都敢舍得多搁一点油。 一天正餐只有两顿,那些实在轮不上请吃的,就送了自认最好的东西,自家种的芝麻红豆芋头,山里摘的核桃板栗菌菇,满满当当几大包。 这些虽不值什么钱,但都是乡人们的一片心意,既表达了感谢,也期盼着今年。 新的一年,新的茶事,顾家坳人心里很明白,鲜叶比不上干茶,要想制茶卖钱,还得靠顾青竹。 初六,顾青竹回到山庄上,慕明成在前一天就回南苍县去了。 他打初二起,半天也没闲着,几大家族的少东家都来过了,明面上是给老夫人拜年送节礼,寒暄客套之后,或多或少都会生拉硬拽地扯到茶上。 去年,慕家单一个秋茶就推出了三种新品,黑茶的价格更是一骑绝尘,卖出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天价。 大家同是做茶的,看着旁人大把赚银子,谁心里不嫉妒,可自家没有这般有天赋的人,也只能低声下气与人协商,同时也庆幸当初的明智之举,才有了如今协商的可能性。 按之前他们与顾青竹夫妇的约定,只要慕家经营好转,在茶业上重新站稳脚跟,就会将炒青技艺传授给各家。 并以三年为限制,也就是说,三年内,无论慕家的生意有无起色,都必须将炒茶技艺交出来。 这也是当初那份契约最吸引人的地方。 所谓,富贵险中求,顾青竹夫妇当时为了度过难关,可是拿出了最后的家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而各大茶业世家,又何尝不是想着火中取栗。 去年的炒青火爆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春茶在即,谁心里不似被羽毛挠了一般,又酸又痒。 酸得是,今年搞不好又要错失一次挣大钱的机会,而痒在于,他们比那些没眼光的人强,最多三年,他们也会拥有炒茶技艺。 当然,这种拥有越早越好,毕竟物以稀为贵。 对于他们或委婉,或直白的询问,作为慕绍堂钦定的接班人,外人眼中的慕家家主,此时此刻的慕明成,无论订约人在不在,他都得对此做出答复。 三生茶馆的生意虽好,可要恢复到慕家当初鼎盛时期的繁华,还差得太远,再说,慕绍台和慕锦成远在安南,通敌叛国的罪名尚未洗刷干净,一切变数都太多太大。 慕明成是谨慎的性子,对那些世家子百般安抚,却没有直接答应兑现承诺。 所幸,那些人也没有抱着必成的信心,毕竟三生茶馆开张没多少日子,慕明成又态度诚恳,没有违约的迹象,如此,那帮人也不好逼迫太紧,只是一再要了慕明成的保证,方才作罢。 县衙和茶马司两位老爷新官上任,南苍县的大大小小的商贾商议着一起去拜年,茶商们约的是初六。 初五,迎财神,慕明成一早就去了宁江城,歇了几日的三生茶馆,又开门待客。 开张第一天,慕明成就让韩守义打出了上元节推出新品花果茶的布告,短短一行字,一下子就勾起了新老茶客的好奇,纷纷在柜前打听何为花果茶。 韩守义本不甚知道此事,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坏了东家计划安排,所以只有一句客客气气的恭候品鉴作答。 众人心痒,却又无可奈何,于是便愈发期待了。 隔了两日,言郡与几位亲朋友人小聚,他喝了点酒,偏要逮着慕明成问个明白。 慕明成实在头疼他的死缠烂打,只得渺渺地透露,说是家中女眷所制,与现下的茶不大一样。 顾青竹制茶技艺早已名动留都,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慕家但凡出新茶,必是出自她手。 每每茶品上新,在三生茶馆总是一位难求。 言郡嗜茶,比旁人更没耐心,他自袖子摸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摇摇晃晃道:“这是定钱,正月十五,我包……包一桌茶!” 慕明成轻轻将银锭推回去:“言公子,还是不要吧,这次的茶,你尝过再说。” 花果茶算是颠覆了慕明成对茶的认知,将清苦微甘的茶,做成色彩缤纷,口感香甜的滋味,他实在是没有底气收老茶客定金的,生怕他们不肯接受。 可他越是这样,言郡越是认为这茶一杯难求,说了好些话,只差再掏一锭银子叠加上去。 眼见闹了误会,又没法和一个酒鬼说得清道理,慕明成只得勉强收下,让韩守义记了账。 旁的客人见此,都来凑热闹,一下子就把当天的桌位全订出去了。 初八一早,慕明成拎着四色节礼去给谭立德拜年,往年,慕绍堂在时,大年初一就会打发他登门。 而今,全家远居山中,又有各种应酬缠身,他虽不以慕家家主自居,旁人却不这么认为,所以直忙到这一日才得闲,所幸谭立德并不与他计较。 席间,翁婿相谈甚欢,不免多喝了点酒,晚间待慕明成走了,谭立德对谭子衿说:“如今,你嫁他,我放心了!” 不过寥寥几字的醉话,直讲得谭子衿眼中水汽氤氲。 这句认可,慕明成自然是不知的。 过了初十,慕明成忙着接预定的瓷器和南边运来的各色水果,还要张罗改造制花果茶的小间、 他整日来去匆匆,忙得不可开交,纵使就近住在三生茶馆后院里,晚间歇下,还要用汤婆子焐好久,伤腿才能不疼。 山庄上,顾青竹怀着身子,被寇氏卢氏眼珠子似地护着,半点家务也不让做,春莺和右玉又怕她久坐,连缝小衣裳的针线也不让她碰,偶然多看会儿账本,也会被夺了去。 正当她百无聊赖的时候,谢莹突然来了。 她带来了慕锦成的亲笔信,顾青竹匆匆浏览了一遍,面色微微涨红,她抽走了专写给她的那一页,转身吩咐右玉将信给老夫人送去。 谢莹呡了口茶道:“我这次来是有紧要的事,锦成在信里大概也说了吧,此次安南之战,举国上下征缴了几万斤茶。 义父还是觉得你家的茶更合他的胃口,这次想再征三千斤绿茶给前线冲锋的将士饮用,因战时时间紧迫,煮蒸青茶饼太过费事,且冬日易冷,喝着不方便。 我晓得三生茶馆刚有些起色,一下子,叫你无偿拿出三千斤,确实多了些,但……” 第五百一十一章 春茶打算(加更) 顾青竹不待她说完,立时接口道:“谢姐姐,你不用说了,三千斤绿茶,慕家出得起!现下天气寒冷,要不要另加些红茶,暖胃消食,” 谢莹摇摇头:“红茶就算了,你也是头回制,数量肯定不多,若你有心,这次给义父他们捎点尝尝即可,主要还是以绿茶为主。” 顾青竹爽快地答应:“那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让熊叔准备,你几时要?” “留都年前征缴的一批粮草棉花,因下雪耽搁了行程,这次准备上元节一早,在宁江城的渡口上船,你到时派人送来就可。”谢莹说完,忽又笑着低语一句,“你一定记得给三爷单写一封信,他日夜盼着呢。” 两人原本谈的是很正经的事,被她这么突然一打岔,顾青竹瞬间红了脸:“谢姐姐又笑我!” “我只是羡慕你们神仙眷侣,虽身隔千万里山水,却心系彼此,宛若就在眼前,这感情也不知修了几世才得到的。”谢莹笑了笑,面上有些许落寞寂寥。 顾青竹不知她怎么突然就伤感了,一时间,不敢问,也没法问。 她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心里又装着谁。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所幸右玉自云栖院回来,说老夫人要留谢莹吃饭,感谢她年节里,专程来一趟送信。 顾青竹顺势将她带到云栖院,谢莹送了年礼,说话又十分客气,很得寇氏卢氏欢喜,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谢莹略坐了会儿,就坐马车回去了。 晚间, 寇氏留顾青竹说话,卢氏和罗霜降也没有离开,一家子女人好不容易得了一封报平安的亲笔信,皆都高兴异常。 众人欢欢喜喜谈论了一番,寇氏想起来道:“此次一下子征三千斤茶,对咱家茶馆生意可有妨碍?” 顾青竹摇了摇头:“祖母不用担心,库房里最多的就是炒青,秋茶本有一万多斤,刨去这三千斤,也还有八九斤呢,尽够了。 而且,再过两个月,春茶就要上了,肯定能接的上,到时,我想敞开收购鲜叶制茶。” 卢氏有些不解:“咱们翠屏镇上有千亩茶园,这里也还有几百亩新栽的茶树,清明就能开采,按往年制茶的规模足够了,为何还要买进外面的鲜叶? 你若想帮顾家坳的乡亲,就和今年一样,帮他们炒一些就是了,要知道,茶市上炒青一多,价钱自然就得降,对我们并没有太多好处。” 顾青竹耐心解释:“娘说的道理,我都懂,前几日,我闲来无事,查看了茶行历年账册,之前蒸青鼎盛的时候,光春茶的产量就比现在一年的产量还要高,这说明外头的茶商,有这么大的胃口和财力。 然而,这些年因为蒸青茶饼价格年年下滑,从赚钱到保本再到少赔钱,制茶的数量才被迫跟着一年年减少。 父亲当初不是不想制茶,而是制越多赔越多,而茶是慕家产业根基,传承了百年,它的意义早不能用金钱衡量,哪怕是往里贴钱,也要守住。 现如今,我们有两百多名技艺娴熟的茶工,不仅能炒绿茶,还能制白茶、黄茶、红茶、黑茶,茶业即将焕发新生,我们为何不趁机大发展一次? 而且,现下炒青的价格正逢高位,其他几种茶也仅慕家有,价钱方面,母亲完全不用担心,这恰是我们翻身的好机会。 三生平日里以茶馆招揽客人,可卖茶终归有限,春茶市上云集着五湖四海的各大茶商,他们才是我们最大的买家。 只要春茶卖得好,用不了多久,慕家茶就会声名远播,吸引更多的客商前来,若是今年三季茶保持热销,慕家茶再次崛起,便是指日可待,到时,纵使没了先前的贡茶之名,照样有令人信服称赞的口碑。” 卢氏见她说得头头是道,默了会儿,没有言语。 寇氏轻拍顾青竹的手道:“你既有了主意打算,我们便不多说干涉你了,只是那时你身子愈发重了,一定不可逞强,有些事,你只管吩咐永年去做,万不可亲力亲为。” “是,孙媳记下了。”顾青竹点头答应。 “天色晚了,回屋早些歇着吧。”寇氏朝右玉招招手,”扶你家少夫人回去,多点一盏灯,注意脚下。” “是。”右玉上前搀扶,春莺提着两盏灯,在外间候着。 顾青竹回到自个屋里,洗漱停当,倚靠在床上,摸出枕下那张薄薄的纸。 那上面寥寥数字——青竹,我想你们了。 慕锦成的字写得并不好看,许是手握惯了刀,浓墨重笔,大开大合,力透纸背。 顾青竹一瞬不瞬地盯着你们两字看,肚里两个孩子似乎也感应到她的情绪。 一个用头轻轻顶了她一下,另一个连踢了两脚。 顾青竹温柔地抚摸肚子:“这是你们爹写给你们的第一封信,他虽远在安南打仗,却一样时时惦记你们呢。” 这一夜,顾青竹睡得格外安稳,无梦到天亮。 时间一晃就到了元宵节前一天,慕明成赶了回来,一来是接宋允湘,再则,再清点一遍征缴的三千斤炒青。 他倒不是不放心顾青竹和熊永年做事,只是贡茶案在他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重大的事情,他一定要最终确认无误,方才放心。 午饭后,几人在茶香院前厅落座,熊永年将明日马车怎么安排,赶车是何人等等事项,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 慕明成瞧了眼顾青竹越来越藏不住的肚子说:“弟妹,码头上人杂物多,碰碰撞撞在所难免,这样吧,明日我与熊叔去送茶上船,你和表妹在茶馆里准备花果茶上新,如何?” 顾青竹点头:“如此也好,花果茶大多卖于女子品尝,若遇着口味上的问题,我和允湘更容易解决些。” 慕明成顿了下说:“花果茶已收了不少订金,明日又是上元节,第一天上新,必然特别忙,弟妹还需仔细身体。” 顾青竹淡笑道:“二爷不用担心,右玉她们也会跟着去,我们人多,能应付得来。” 一旁的宋允湘信心满满,颇有些期待道:“二表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练习,已经很熟练了,半盏茶的工夫就可以做一杯。” 慕明成偏头看了她一眼,在他的印象里,宋允湘父母早亡,在慕家一直都是最懂事的女孩子,烹茶读书,绣花吟诗,温婉而娴静。 可怜她在慕家败落的时候,被宋允蟠骗离了慕家,差点嫁给钱涨,慕明成对她,怜惜胜过责备,认为她是深居闺房的女子,就应该像娇嫩的花儿一样被好好保护。 然而,他现在反而有些佩服她了,那些变故若是放在一般女子身上,只怕早就心如死灰,颓然若枯木了。 宋允湘却绝处逢生,硬是改变了性格,像一副水墨丹青突然活了一般,绿树红花,飞鸟虫鱼,一切都鲜活明媚起来。 或许,她骨子里原本就有她母亲不服输的精神,所有的痛苦,只是为了让她更坚强的成长。 当慕锦成沉浸在自个的思绪中时,慕婉成凑到他面前,挥挥手道:“二哥,你想什么呢,我明天能跟三嫂一起去吗?” 慕明成睨了她一眼:“明儿忙着呢,哪有你玩的地方,老实在家陪祖母和母亲。” 慕婉成委屈地撇嘴,转头看顾青竹,慕明成接着又说:“你别给你三嫂添乱,仔细我罚你抄书!” 这下是彻底没指望了,垂头丧气的慕婉成,耷拉着脑袋坐下。 顾青竹轻声安慰她:“明儿茶馆确实忙,再说,咱们四小姐是大姑娘了,我们几个不在家,你要照顾几位长辈,还有荣成,担子也不轻呢,等以后闲了,你再去茶馆帮允湘也不迟。” “嗯,我听三嫂的。”被人当大人看待,慕婉成的心情一时又好了。 次日一早,清点了茶叶,慕明成就带着第一波车队走了,顾青竹和宋允湘同坐一辆马车,跟在后面。 布告已经挂出去十天,终于等到今儿上新茶,老茶客们早早占了位子等着,而那些想要猎奇的,没钱喝茶,亦或者有钱没空桌的,也在门外张望。 顾青竹已经几个月没有来茶馆,今儿突然裹着厚重的斗篷现身,引得众人引颈观望,再加上她身后跟着鲜少露面的慕家表小姐宋允湘,以及三个美婢,更令众人对新茶充满期待。 韩守义早令伙计在人群中辟开一条道,他躬身引着五人入内。 顾青竹一只脚刚跨入门槛,就听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质问:“少夫人,现下天寒地冻,茶树尚未萌芽,哪来的茶饮新品?莫不是想要诓骗我们?” 顾青竹收回脚,转身微微一笑:“刚才不知是哪位先生,是不是新品,好不好喝,还请亲自过来尝一尝。 我们对新品有信心,先生若是对自个的舌头也有信心,不妨入内一品。” 全场一瞬间的沉默,而后是雷鸣般的喝彩:“好!” 她的淡定从容,无形中,更为花果茶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让等待的人们在心里,自动为花果茶设定了特定标签。 十分新颖、百分好喝,万分难得! 制花果茶的小间是慕明成专门改造过的,所有调好的茶饮都是从小窗递出,这原本是为顾及宋允湘是女子,而今倒刚好挡住顾青竹脱掉斗篷的身子。 众茶客翘首以待,当一杯杯温热的,色彩鲜艳的,果香混着茶香的半透明高杯端到他们面前时,人人俱是惊讶。 这还是茶吗?! (补给周肥的加更,从盛夏到初秋,来得有些晚。) 第五百一十二章 茶马司新副使季麟 众人面面相觑,惊讶者有之,失望者更多。 眼见气氛不对,韩守义满脸堆笑地张罗:“这就是三生新推出的花果茶,大家快尝尝,有啥不合适的,只管提,咱们再改。” 一个中年男人一脸嫌弃,拍着桌子道:“这算什么茶,搞一堆水果兑点茶水,就敢说是新茶了?慕家难道也到了靠忽悠人赚钱的地步了!” 韩守义上前拱手劝:“朱老板,您莫要动气,你尝尝,味道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哼,谁要喝这种齁甜的东西,我看你们再这样标新立异,胡作非为下去,三生茶馆也开不长久了!”朱老板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且慢,花果茶是我制的,这位大叔若是不喜欢,直接到柜上退钱就是了,何苦说这些酸话,坏了旁人的胃口!”宋允湘不顾顾青竹的阻拦,直接从制茶小间冲了出来,拦住了朱老板的去路。 宋允湘立眉瞪眼,男人一愣,见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又生得极标致,不由得软了心肠,他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又掩唇咳了三五声,再没将难听的话说出来。 围着大斗篷的顾青竹缓缓走出来,轻笑道:“朱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家表小姐性子急了些,这些水果虽都是女子爱吃的,但一杯花果茶怎么搭配还是有讲究的。 我近观你面色,这几日晚间咳得可是很厉害?年节里喝酒应酬,在所难免,可不应着了风寒,还要勉强硬撑,搞不好,可是要出大纰漏的。 你如今虽用汤药将风寒压住,咳疾却久不见好转,您不妨试试这杯香橼花果茶,虽不说茶到病除,但起码能让你的痰容易咳出来些。” 朱老板被顾青竹说中了病症,一时对茶饮治病的疗效将信将疑,转头望了眼韩守义。 后者连忙点头:“我家少夫人懂医,她的父亲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游医郎中,就是坊间传说以羊肠线缝胳膊治伤的顾大夫。” 顿了下,韩守义又说,“朱老板,要不您试试茶,既已经送到你面前了,倒了多可惜,这里面用的可是最好的红茶!” 红茶一壶近一两银子,男人终于有些动摇,含混道:“那……那我看少夫人面子,勉强试试。” “多谢。”顾青竹微微行了一个礼。 茶汁入口清凉,微酸淡苦,一口咽下,喉头舒爽,红茶醇厚的香气萦绕不散。 “好茶!”男人一气喝了半杯,只觉一直干燥紧绷的喉管舒服了。 “谢朱老板夸奖。”顾青竹含笑转身,宋允湘挽上她的胳膊。 “少夫人,你……你说这个茶能治我的咳疾可当真?”朱老板追在后面问了一句。 不待顾青竹回答,角落突然站起一个人,朗声道:“茶先为食,再为药,而后才是饮品,而很多瓜果蔬菜都是药食同源,这一杯茶,既然对症,自然有辅助功效。” 众人齐刷刷转头望去,见是一位身着烟青锦袍的俊秀青年,顾青竹略曲了曲膝,柔声道:“这位先生说得不错,茶饮只是起到帮助的作用。 朱老板,生意固然重要,但身体总归是自个的,生了病,不单单只是吃药,还得好好休养,再辅以食疗,才能更快康复。” 朱老板连连点头:“少夫人说得有理,我以后每日都要来喝一杯花果茶。” 宋允湘迷着眼睛望向青年,阳光从天井里照下来,有些逆光看不清,面容朦胧,只觉他身量高挑,气质出尘。 那青年冲她笑了下,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白得发光。 宋允湘面上一红,扶着顾青竹回小间去了。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众人都开始低头喝花果茶,味道确实与众不同,且三五种水果通过不同搭配,可以调出不下七八种不同口味的花果茶。 这就比单纯的茶,更让人有等待的惊喜。 慕明成在码头上交割了茶叶,立时马不停蹄地赶到茶馆,他很担心那些老茶客因不能接受花果茶,连带着以后都不来三生茶馆喝茶。 他一路上不怕冷似的,一直半掀着车帘,远远就见茶馆门口围着人,他心里更着急了,催着长宁快点,再快点。 三生茶馆门前,慕明成迫不及待地下车,却被门口的人一下子围住了,长宁不明情况,大惊之下,张开双臂护主。 “二爷,听说你家的花果茶能辅助治病,我这几日夜惊盗汗,你瞧瞧该喝点什么茶?” “明成兄,我媳妇脸上生了小红疙瘩,你家的茶能喝好不?” “我做梦都想要个儿子,二爷,你说喝哪种茶容易让我那些女人怀上?” …… 众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慕明成被他们说得有些发懵,仰头看了眼茶馆的招牌。 是自家的茶馆没错啊。 不过几个时辰而已,茶馆怎么突然变医馆了? 韩守义从门里走出来,笑呵呵地给众人作揖:“各位见谅,桌位一时都满了,还请耐心等等,我家二爷刚回来,也累了,容他歇一会儿。” 众人只得不情愿地让开了道,慕明成边走边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韩守义心有余悸道:“刚才多亏少夫人及时借朱老板的病症说话,要不然,今儿花果茶上新可就闹砸了。” 慕明成拧眉:“少夫人说花果茶可以治病?这不是骗人吗?” 韩守义连连摆手:“不是治病,是辅助,辅助药效的。” “当真有用?”慕明成一脸质疑。 韩守义瞥了眼大厅里的中年人:“约莫是吧,我瞧着朱老板都喝了两杯了。” “你在这里招呼着,我去制茶间看看。”慕明成一路笑着和茶客们拱手,径直推门而入。 正在泡茶的顾青竹见着他,立时问:“二爷,你回来了,码头上可还顺利?” 慕明成点点头:“有谢小姐在,交割得很清楚,炒青直接搬上了船,另外,你托我带的信,也私下转交给谢小姐了。” “谢谢,二爷辛苦了,喝杯茶暖暖。”顾青竹递给他一杯汤色清亮的红茶。 慕明成呡了一口,终于忍不住问:“外头是怎么回事?怎么弄的花果茶好似成了灵丹妙药,求子都求到茶馆来了!” 顾青竹一听这话,立时笑了:“并没有什么事呀,朱老板起先看不上花果茶,恰巧他有咳疾,又点的是香橼茶,因我知香橼有平肝理肺,促进痰液咳出的功效,所以,就向他推荐了一下。 至于求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们这是花果茶,又不是观世音菩萨手中净瓶里的仙水!” 慕明成望了眼外间满满的茶客,半点高兴不起来:“今日只是巧合,往后,茶客们当真想要什么辅助药效,这怎么办?” 顾青竹点点头:“我刚正和表小姐说这件事,其实一些小毛小病,是可以用食疗的法子治的,刚才外间一位先生说,药食同源,倒是很在理。 我打算这几日琢磨一些专门的水果搭配,客人若是有需要,只要按定好的种类搭配就行了。” “先生,哪里来的?”慕明成疑惑地问,“韩叔也不认得吗?” 像茶馆酒楼这种做吃食的行当,每出一种新品,同行都会想着法儿刺探,像请外头陌生人扮客人,进店品尝是惯用的手段。 慕锦成担心的正是这个,虽说花果茶里用的是三生独有的红茶,可也得防着旁人眼红偷技。 “就是坐在那儿的锦衣青年。”顾青竹抬手往角落里一指。 烟青色并不是十分扎眼的颜色,反而有些少年老成,可那青年正襟坐在那里,芝兰玉树一般,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慕明成见着人,面上一变:“季麟,季副使?他今儿出来微服私访?” “他就是茶马司新上任的副使?难怪对茶还有些了解。”顾青竹也有些意外,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丁有道和赵良洲两任副使,除了拼命赚黑心钱外,对茶根本毫无了解,更不会穿着普通,坐在喧嚣的茶馆里,和一帮市井中人坐在一起喝茶。 “你们忙,我去应酬一下。”慕明成起身挑帘出去了。 “多谢季……”慕锦成走到季麟身边,刚想行礼,就被这位年轻的副使托住了手臂。 他笑道:“慕二爷的生意果然兴旺,我算是看出来了,慕家不仅茶好,心思也新奇。” 慕明成见他有意隐瞒身份,只得改口唤了一声:“多谢季先生刚才帮忙解围。” 季麟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终归是你的茶好,再加上少夫人睿智聪慧,表小姐……漂亮可人。” “我听弟妹说,季先生对茶十分了解,不知先生是否有雅兴,与在下一起品茶,闲话几句?”慕明成客气地邀请。 周围的人都向季麟投来羡慕的眼光,能被慕家二爷邀请一起喝茶,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资格的。 季麟如被围观的动物,他有些不自在,只得起身:“那劳烦慕二爷了。” 慕明成将季麟引进一间雅室,低声询问:“副使大人,想喝哪种茶?” “白茶吧。”季麟随意道。 韩守义送了风炉和铜铫子进来,待炉上水开,慕锦成泡了两杯白茶,清雅的香气在屋中暗自流动。 “季副使,请用茶。”慕明成恭敬递上茶杯。 季麟低头嗅了一下,杯底绽放的茶叶,如同一簇顶着雪的枝头,看着别有一番意趣:“果然是好茶,茶色鲜嫩如活,茶汤清澈明亮。” 慕明成拱手道:“季副使不愧是京中来的,见多识广,小民佩服之至。” 季麟笑道:“我不过是因要到这里上任,途中找了些书来看,大约知道些皮毛罢了,在慕二爷面前,哪敢谈见识,简直就是班门弄斧,献丑了。” 慕明成谦逊地说:“茶业,慕家做了百年,小民不过沾祖上的光,从小耳濡目染,至于几款新品,都是弟妹制的,不敢在副使面前充大。” 第五百一十三章 又一年春茶 季麟啜了口茶,扬眉道:“我虽才来半月,可慕少夫人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陆丰铭几乎将她说成神女,我原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陆……”慕明成本想说陆副使,可当着新一任茶马司副使叫前任,似乎不妥,所以,只得顿住。 说起来,陆丰铭的运气实在差了些,当初他被丁永道派去和慕明成一起送贡茶进京,结果出了冤案,辗转多个衙门,才好不容易回到茶马司。 后来赵良洲出了事,茶马司副使之位空悬,又恰逢着安南战事再起,他就被林坤临时抓差,推上了副使之位。 当他兢兢业业把征茶的事忙完,林坤却倒台了,接着,没多久,就从京城派来了一位茶马司副使,如此一来,他在茶马司的位子和身份就十分尴尬。 见慕明成欲言又止,季麟倒是坦荡:“陆丰铭是茶马司的老人了,我来时,他本想请辞回乡种地。 但我知他对各大茶业世家,以及南来北往的茶商都十分熟悉了解,遂留他做了管事,现已经在筹备东市春茶茶市了。” 去年送茶进京,慕明成与陆丰铭同行,在茶上颇为谈得来,现知他没有离开茶马司,也为他高兴,遂道:“陆管事为人忠厚,对茶是真得喜爱。” “没错,你这里,也是他推荐我来的,果然如他所说。”季麟捻了捻茶盏上的兰花,笑道。 “我倒是好奇陆管事会怎么评价三生茶馆。”慕锦成欠身为季麟续杯。 季麟屈指叩了叩桌子:“他说,喝透慕家五色茶,便知茶业将来的发展了。” 慕明成有些愧不敢当,连连摆手:“陆管事言重了,放眼大黎国,茶业中的佼佼者众多,慕家茶虽说在南苍县有些名头,可哪敢与南方那些大家比,就是炒青也起步晚了,要不然,东市茶市也不会萧条了几年之久。” “慕二爷,切莫妄自菲薄,你家的五色茶,经我传书各处茶马司询问,别家闻所未闻,甚至连白茶、黄茶、红茶听都没听过,更不要说见过尝过了,这实属举国独创。 如此一来,茶业未来的发展,就要从这里,南苍县的三生出发,你我任重道远呢。”季麟极认真地说。 慕明成心中一热,当初知季麟是京中来的,他原本还以为他不过是做做样子,走走过场,哪怕不像丁永道赵良洲之流贪图钱财,也会混几年资历就高升离开,却没想到,他有长久留下来的打算。 季麟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愿意,遂极力劝说:“怎么?慕二爷有顾虑?制茶技艺传播,引领茶业大发展对慕家是好事呀,赚钱自不用说,名声也会响彻大江南北。 我知你当初吃过贡茶的苦头,但这次,我以茶马司副使的身份保证,绝对不会让慕家再陷险境。” 慕明成起身拱手:“谢季副使这般赏识,对外教授制茶技艺,是很重大的决定,我一人不能做主,再说,除炒青外,其他四种茶,都只制过一次秋茶,此时谈这些,未免太早,不如等茶工技艺再娴熟些再说吧。” 季麟似乎早料到他的谨慎,拍拍他的胳膊道:“这自然不急在一时,慕家因贡茶案伤了元气,令尊还为此去世了,如今二老爷和三爷又远在安南打仗,确实不是谈这些的最佳时机。 但,慕二爷,我与你说的,是未来的大势所趋,慕家想要重回,甚至超越,当初的鼎盛繁华,在茶业史上万古留名,都必须这么做。” 慕明成心里被他说得翻江倒海,但还是极力忍住冲动道:“谢季副使指教,容小民思量。”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慕明成起身开门,见外面站着一位茶马司差人,他抱抱拳,轻声道:“副使,县老爷寻你说事儿,陆管事让我到这里来找你。” “我知道了,这就来。”季麟喝光杯中茶,起身离开,走过慕明成身边时说,“好茶,明日我还会来的。” 慕明成躬身送行,季麟带着差人匆匆而去。 “这位是茶马司的?副使大人?”看差人对季麟十分恭敬,韩守义走过来,疑疑惑惑地问。 “是他,季麟,二十岁,少年可畏啊!”慕明成看着两人走进外间的阳光里,低叹了一声。 韩守义不由得也多望了一眼那挺拔的身姿,心中暗忖,若论俊俏,他不及三爷,若论人情练达,未必胜过二爷,到底有什么值得让人畏的? 大厅里人头攒动,容不得主仆二人感慨,要茶要点心干果的声音此起彼伏,两人立时投身到忙碌中去。 今儿是上元节,各家夫人小姐都出来看花灯,三生茶馆新出的花果茶经过一整天的热销,至晚间又火爆了一场。 女人们喜甜食,又爱好精致的玩意儿,她们不仅好奇花果茶,就连茶杯也要点评一二,有喜欢的,还要追问在哪里买的。 晚间的三生茶馆比白日更加热闹,慕明成一整天都在大厅里不停的走动,伤腿隐隐作痛,韩守义看见他微拧的眉峰,低声劝他休息。 “你去看看少夫人,她怀着孩子呢,不能太过劳累,这已经一连忙了五六个时辰,快让她去后院歇歇。”慕明成推了推他,低声吩咐。 韩守义在制茶小间里好说歹说,才让顾青竹放下了手中的茶壶,虽然她时坐时站,但时间太久了,她的脚肿得厉害。 春莺给她足按摩了半个时辰,才有些好转。 “我没事了,你去前面帮忙吧。”顾青竹抚着肚子,半倚在床栏上说。 春莺知道拗不过,且前面确实忙不开,只得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床边小杌子上。 门被轻轻合上,顾青竹闭了闭眼,如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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