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芽叶每多展开一分,价钱就掉三成,清明谷雨节气,顾家坳人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女人和半大孩子都要上山采茶,男人们则负责翻山越岭背出去卖,那是从顾家坳到翠屏镇十多里山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卖茶,她可以请旁人顺带拿去卖,可采茶,请人帮忙是万万不可能的,一是没有那个闲钱,二是根本没有闲人,顾青竹能做的,就是快些,再快些,就是这样的迫切,训练了她双手齐动,十指如飞。 头茬芽苞生的小,又长在枝条老叶中,纵使顾青竹眼疾手快,双手像一只轻巧的蝴蝶般乍来又走,可为采到更多芽茶,她的手上仍旧被枝条划出深深浅浅的痕迹,有的地方还被戳破了肌肤。 莲心芽苞又嫩又小,十分不容易采,顾青竹走过三条长长的茶垄,勉强凑齐了蓬松一篓,芽苞娇嫩,不能按压塞挤,更不能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要不然,不仅会因为拥挤发热,还会很快萎顿失去鲜香之气。 她将芽茶松松地摊开晾在窝棚里阴凉的竹匾上,一水的嫩黄色,足有上万个芽头,长短大小一般无二,顾青竹在山泉溪边,掬水洗了一把脸,丝丝凉意,让在阳光下劳作了一早上的女孩感觉十分舒爽,她喝了几口水,转身又去采茶。 第二篓还没有摘满,顾青松便带着顾青英来送饭,一罐荠菜粥和半箩窝头,他还额外带了些辣椒末腌的萝卜干,因怕油味熏染了茶,所以并没有在油锅炒,不过,这样的萝卜干吃着有嚼劲,咸咸的,配粥最好。 “阿姐,我们和你一起吃饭。”顾青英见着顾青竹就撒开了哥哥的手,围着阿姐转。 顾青松在下风口的松树下摆上饭,笑眯眯地看着妹妹像个撒欢的小狗似的在茶垄里跑来跑去。 “快来吃饭。”顾青竹洗了手,接过顾青松给的筷子,呼唤青英。 粥是晾温的,有一点点咸味,荠菜鲜香碧绿,吃着满嘴清爽宜人。随手掰开窝头,夹一根腌萝卜干,咸辣爽脆配玉米微甜,越嚼越香。 三姐弟很快吃完,青英赖着不走,顾青松也想留下帮忙,顾青竹拗不过,只得由着他们。 顾青松自然不能和顾青竹的熟练相比,但总是多了个人手,青英也不过才只有茶树高,她学着阿姐的样子,在小手够得着的地方采。 及到傍晚,三人将茶园里莲心茶芽全都采了下来,顾青竹赶着制茶,打发青松带着青英回去了。 蒸青茶饼,不仅对茶叶要求高,在制作茶饼时,蒸茶、捣茶、拍茶、焙茶每一步都很重要,稍有疏忽,茶饼的颜色、成型,茶汤的色泽、滋味都会千差万别,这些都会极大地影响售价。 好的茶饼,一斤能卖到一百文以上,而芽茶,是春茶中的头茬,长的少,时间短,若天公不作美,稍有不慎就会错过,为此,产量极低,价钱还会更高些。 第三十一章 蒸青茶饼 顾青竹在窝棚地坑里燃上干茶枝,釜里注上山泉水,上面放甑,内置竹篾编的蒸屉,待水烧开,把芽茶放在上面蒸,为防止茶叶放多了,蒸不透,变色发黑,顾青竹每次只浅浅铺上一层。 釜中热气蒸腾,茶的青气弥漫,顾青竹用两个蒸屉倒换着用,很快就把所有的芽茶都蒸好了。 蒸好的芽茶趁热放在石臼中,用木杵捣烂,由于莲心芽茶是最嫩的,涩味清淡,顾青竹只稍微捣几下,大部分芽头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饶是这样,淡雅的茶香还是沁了出来,闻之神明气爽,清香宜人。 接下来就是压茶饼,顾青竹将捣碎的芽茶填满圆形的规,用竹条拼接制成的圆盖用力拍打,并不时添加芽茶,直到茶饼紧实,不留半点空隙,最后用承压制半个时辰,挤压掉最后的涩水。 在等待的空当里,顾青竹把釜甑屉拿到溪边洗刷干净,拿出焙茶棚,这是用竹子搭的四条腿的大架子,一共两层,每层都用竹篾编出稀松的网。 顾青竹忙得半刻不得闲,不知不觉中,天完全黑了,因着蜡烛和油灯有杂味儿,窝棚里是不点灯的,只靠地坑的炭火微光照明,为了散烟气,窝棚两边门都是打开了,形成了穿堂风,在初春夜晚透着丝丝凉意。 取出第一块茶饼,放在棚架上晾着,顾青竹埋头压第二个茶饼,因着要用力拍打,她的脸被风吹得凉飕飕的,身上倒不觉得冷。 “阿姐,你吃饭,我来做吧。”顾青松给她带来了晚饭,还有棉袄和帽子手套。 “你来这儿,青英呢,夜里留她一个人在家,半夜醒了要怕的。”顾青竹有些担心地问。 “阿姐放心,秦婶子知道你制茶不得空,天没黑就把青英带去了,我留大黄在院里看家呢。”顾青松放下盛粥的陶罐,挽起袖子。 “我这很快就能好,不沾你手了,你帮我加点柴,再给茶饼翻个个。”用力拍打茶饼的顾青竹,朝架子指了指。 “好。”顾青松应了一声,跨过去照应炭火。 地坑里火星忽闪忽闪的,顾青竹三下两下,简单吃了晚饭,又接着做了两张茶饼,顾青松帮着打下手,在制茶等茶中,时间飞逝,差不多已近一更天了。 茶园里空旷,新月如勾,深夜愈发显得清冷,顾青松倚在炭火旁打瞌睡,顾青竹在等最后一个茶饼,她将棉袄盖在阿弟身上,又加了些柴,抵挡阵阵寒意侵袭,她则戴上帽子手套保暖。 一刻钟后,顾青竹给地坑里加了冬天攒下的炭,微弱的火苗猛地一跳,发出细微的哔哔啵啵声,她把焙茶棚架在炭堆上,先前做好的茶饼表面已经风干,可以烘焙了,她预先用竹签子在茶饼上戳了个洞,方便以后穿麻绳。 焙茶是最耗时间的,也最考验人,地坑里的炭火要保持温度,既不能起烟气,也不能出明火,茶饼更要时时翻动,这已经是最后一道工序,茶饼的价钱高低就看这会儿,万万马虎不得。 “阿姐!”顾青松揉揉眼睛,摸到身上的棉袄,朦胧着眼睛,抬头低声呼唤。 “冷不冷?”顾青竹关切地问。 “阿姐,你一夜没睡,怎么不叫我换你?”顾青松抬头看见焙茶棚上已近半成的茶饼,有些懊恼地挠头。 “没多少事,姐一个人就行。”顾青竹从炭火旁温着的陶罐里倒了些水给他喝。 “阿姐,眼见天快亮了,换我照看茶饼,你睡会儿吧。”顾青松起身,将身上的棉袄披在顾青竹的身上。 “茶饼差不过要烘干了,炭火别加了,你记得常翻动。”顾青竹一夜没合眼,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我晓得,你快歇着吧。”顾青松将姐姐摁在凳子上,自己去照看茶饼。 差不过忙了一天一夜,顾青竹也真的累了,她心下一松懈,挨着温暖的炭火,困意便涌了上来,迷瞪着睡着了。 不多会儿,天边破晓,微光透过窝棚的缝隙洒下来,地坑里的炭火已经熄灭,只留下泛白的灰烬,蜷着睡着的女孩,长长的睫毛微颤,在眼下投下一排阴影。 “青松!”顾青竹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她一下子惊醒了。 “姐,你瞧,你做的茶饼多好啊!”窝棚门口,顾青松拿着一块茶饼对着朝阳,眯着眼睛看。 顾青竹撸了下头发,把梦里的不安抛在脑后,她上前接过茶饼,细细端详,她做的茶饼是很规整的圆形,一个约有二两重。 经过层层工序,昨日还是黄嫩的芽尖,今儿已成了条索分明,泛着深紫色的茶饼,这紫色在阳光下折射着温润油滑的微芒,鼻尖更萦绕着一抹清新淡雅的茶香,这是上好的莲心茶饼。 “阿弟,你回去吧,我把这里整理下,就该采茶了。”顾青竹在溪边洗漱,吩咐道。 顾青松本想劝阿姐休息,可茶叶不等人,他能做的就是照顾妹妹照顾家,好让阿姐专心做事。 沾着雨露的茶叶是不能采的,不仅会因湿气发热,就是制出的茶,茶味也是淡的,洗漱清爽的顾青竹不急着采茶,先收拾了窝棚,又将焙茶棚搬到外面晒,这能让茶饼更干燥些。 地坑烧了一夜,里面的灰满了,顾青竹舍不得扔,将它们收拢起来,倒在茶园一处坑里,而后淋了一点山泉水,等摘了春茶,这些过了火性的草木灰可是最好的肥料。 待她忙完这些,太阳已经照进了茶园的角角落落,茶叶上的露珠已尽数干了,顾青竹喝了点温水,背上小竹篓开始采茶,至于早饭,青松会做好给她送来的。 经过一夜风露滋养,昨儿还捏不上手的茶芽又冒出了一些,在朝阳淡金色的光辉笼罩下,一双纤纤素手在茶垄间起起落落,十指翻飞,如同一只轻盈的白蝶自在跳舞。 天气一日日暖了,山里的野桃花开了又谢,初萌的嫩叶下覆着一丁点大的桃,青梅青杏也纷纷探出头来,清晨的山野散发着清甜味道,连鸟儿的叫声都欢快了。 连绵的山林从沉闷的黑灰,经过短暂的五彩斑斓,最终变成生机勃勃的绿,而这绿色有着上百种细微差别,从嫩黄到黛青,从碧绿到苍翠,层层叠叠,饱满欲滴,每一种都互不相让,却又交相呼应。 顾青竹就在这绿山环抱的茶山上一连采了三日茶,制了十五张茶饼,而旁人家的茶树也开始萌出第一批茶,顾家坳人,不论男女,当家的每日早晚都要到园子里走走看看,生怕错过最佳采摘时间。 山里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昨日还是朗朗晴日,今儿一早天蒙蒙亮,烘好最后一张茶饼的顾青竹发现外间起了很大的雾,整个茶园,甚至整个顾家坳都像浸在牛乳中,蒙在白纱下。 这样的天气是断然采不了茶的,顾青竹收拾了所有的茶饼回到家中,准备去趟南苍县,她本想立时就走,顾青松硬拦着她,让她多睡一会儿,等熬好了粥吃了早饭再去。 顾青竹几天都没休息好,白天采茶,晚上制茶,偶尔囫囵打个盹,也是半梦半醒,这会儿挨着枕头就睡着了,顾青松晾凉了苞谷粥,又给她煮了鸡蛋,方才来叫她。 外间浓厚的雾气半点没有消散,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顾青竹匆匆喝了粥,背上背篓就要出门,青松把大黄唤到她跟前,让它送她出山。 大黄是只通人性的猎犬,它在山间小路上跳来跳去,跑不多远,总是停下来等顾青竹,若是三五息没见着人,又会低吠几声,直到听到熟悉的应答,方才又往前面去。 一人一狗很快就爬上了鸡冠子山,当真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站在开阔的山顶,一轮红日照耀四野,通往山下翠屏镇的山路上,清朗明净,根本看不到半点雾气的影子。 “大黄,快回去!”顾青竹朝大黄挥挥手。 “汪汪”大黄站在顾青竹的脚边叫了两声,半步不动。 和一条忠犬是讲不清理的,顾青竹只得让它跟着,下山路好走些,大黄撒欢地跑,一会儿窜进林子里追野兔,一会儿咬一朵花来给她,可无论它怎么疯,总是离她不远,叫一声,它便能飞奔而来。 似乎被它的欢快打动,顾青竹的心情也随之大好,不禁跟着东张西望起来,路边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白的,粉的,紫的,细细碎碎,不管不顾地铺陈开来,林中有四五棵白玉兰开得正好,大朵雪白的花将枝头压垂了下来。 顾青竹十分喜欢这种如玉的白净,她抬手折了一枝插在背篓里,花朵颤颤地挂在竹篓外面,分外惹人爱怜。 当一人一犬踏上翠屏镇的土地,大黄也不要顾青竹撵,朝她叫了几声,转身向山林飞奔而去。 阳光穿过沿途的柳树新枝,筛下斑驳的阴影,背上的竹篓里只有十五块茶饼,一枝玉兰花,顾青竹一路轻松往前,很快就走进了南苍县县城。 第三十二章 花赠识花人 早春的县城春意盎然,花团锦簇,爱俏的大姑娘小媳妇,早早换下厚重的袄裙,将桃粉杏黄各色斑斓的颜色都穿在身上,势要与这满城春光斗艳争彩。 顾青竹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靛蓝襦裙,穿梭在繁花般的人群中,渺小而寒酸,然而,却因她背上那枝鲜活如蜡制的白玉兰,显得那般与众不同,与万千人中,遗世独立。 “顾姑娘可是来卖茶饼的?”埋头赶路的顾青竹听到这温润的声音,立身循声回望,就见慕明成站在她刚走过的街角,笑盈盈地看着她。 “是啊,头茬莲心。”顾青竹报以微笑。 “你适才走过去,我便闻着茶香了,我一猜便是你。”慕明成笑容不减,几步走到顾青竹身旁。 “先生是行家。”顾青竹屈身行礼。 “好别致的白玉兰!”慕明成由衷地赞许。 他闻到了一丝丝的茶香,更被那一簇玉砌雪堆的花朵吸引,顾青竹身上携着松针竹叶的清淡味道,于那些浓妆艳抹的脂粉气中,更显自然纯粹,令人见而不忘,故而,他虽赶着去茶马司议事,仍忍不住叫住了她。 “不过是山野之花,先生若喜欢,便送与您。”顾青竹从竹篓中抽出白玉兰,双手奉上。 她两只手的食指指尖染着一丁点黛青,是茶汁晕的,有清淡之气。 在她的心里,这只是一种感谢,感谢慕明成之前答应收购她家的茶,给了她安心的保障,这可比到东市茶市乱闯,四处碰运气好多了。 慕明成见她如此,先是一愣,可他是极聪慧的人,旋即又笑了,坦然伸手接过花枝。 虽说男女之间赠花,尤其是女孩子主动送出的,都意味着非一般的关系,但她送的,不是象征爱情的桃花莲花,而是高洁纯净的玉兰,如她这个人一般清澈干净,显然她只是单纯见自个喜欢才送的,并不掺杂其他不明意味。 “我还有事急等着去办,这会儿,韩掌柜在茶行里,你去寻他吧。”慕明成爱怜地将花枝垂在臂弯里,他今儿穿着一身藏蓝织锦袍,幽深的颜色更显出玉兰的皎洁清雅。 “好。”顾青竹屈身行礼告辞。 两人在街角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可却被好些人看了个正着。 茶马司召集南苍县所有的茶行东家议事,谭家自然是大小姐谭子衿代父出席,她带着丫鬟萱儿隔着一条街,就看见迎面走来的慕明成,她本想大大方方地打个招呼,再与他同行,却没料到他突然拐弯追前面的女孩去了。 熙熙攘攘的街市,明艳动人的女子很多,那背着竹篓的姑娘明明是个乡下人,却能引慕明成笑容可掬地与她说话,来往的人群涌动,谭子衿远远站着,只看见对面两人说话,却是什么也听不见。 “那不是常到咱铺子里卖绣帕的乡下姑娘吗?她缠着姑爷做什么!”萱儿有些气恼地嘀咕。 “休要没脸没皮地胡沁!”谭子衿心中亦是不解顾青竹怎会与慕明成相识,但听了萱儿无遮无拦的话,却一下子红了脸。 “我哪里胡说了嘛,小姐和慕家二爷是打小定下的娃娃亲,您要不是为了等二小姐及笄掌管家业,早做了慕家少夫人了!”萱儿仗着两人十多年的主仆情谊,不满地小声嘟囔。 “作死了,看来我平日里太骄纵你,大街上都敢越说越没边!”谭子衿变了脸色,神色严厉起来。 见自家小姐当真动了气,萱儿立时缩着肩膀,低头不敢吭声。 正当谭子衿气闷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句调笑男声:“哎呦,谭大小姐,这是怎的了?” 这声音半点不陌生,谭子衿闻声,眉头微蹙,脸色愈发不好看,萱儿本能地转身挡在自个主子跟前。 来人约莫二十岁模样,七尺身量,一袭艳红色绣桃花的苏绣长袍,松垮垮罩住他散漫的骨架,头顶上镏金发冠束发,微黑的脸庞,鹰目勾鼻,眉短唇薄,眼下常年乌青一团。 “钱二爷。”避无可避,谭子衿垂眸行礼。 这个被称为钱二爷的,正是南苍县钱家老二,钱漫的二哥钱溢,他常年浸淫妓院赌场,斗鸡遛狗,打架斗殴,欺男霸女,名声恶劣得让好人家的子弟敬而远之。 谭子衿是四大家族中最出众的女孩子,典雅清贵的大家闺秀,就连眼高于顶,不甘心做三小姐的钱漫也自叹不如,今儿,在大庭广众之下,钱溢多少顾忌家族脸面,说话尚留几分分寸。 “啧啧,这慕二爷有了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娃娃亲,还惦记旁的女人,也太过分了!”钱溢瞟了眼街对面,似乎猜出一二,嘻笑道。 慕明成身形气度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显眼得很,钱溢一眼就看出来他在和一个女孩子说话,只是他身材高大,将女孩挡住了大半,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咱们都是开门做买卖的,左不过是生意上的事,倒是钱二爷今日这般早,可是代你大哥到茶马司议事去的?”谭子衿黛眉微挑,明知故问。 她很清楚,钱家现在当家主事的是钱家大公子钱涨,此人人张扬跋扈,不要说外人,就是自家兄妹也休想染指他的东西。 “那……那个,我才不去呢,一群人干坐着,听那初来乍到,说啥啥不懂的的丁永道瞎哔哔,能有啥意思!”钱溢心虚,嘴上却是半点不含糊。 谭子衿冷嗤了一声:“钱大爷大概没告诉你,今儿是定春茶茶饼的日子,凡做茶行的,谁不上赶着去茶马司?时辰不早了,先告辞。” 说完,不待钱溢说话,带着萱儿匆匆离开。 “谁不赶着去茶马司……”钱溢气恼,捏着嗓子学谭子衿说话,须臾,朝地上啐了一口,暗骂,“假模假式给谁看!” “青天白日的,你又憋什么坏,骂谁呢?”慕锦成在他耳边炸了一声。 钱溢被吓了一哆嗦,回头大叫:“你玛德吓死我了!” “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我倒希望你这肠穿肚烂的家伙早点死了算了,免得祸害人间!”慕锦成偏开头,嫌弃地说。 “嘿!刚才分明是你二哥当街勾搭姑娘,你们叔嫂倒是一条心,尽拿我撒气!”钱溢说着,往对面街上一指。 “哪儿,哪儿呢?”慕锦成一眼望去,哪有他二哥,只有一个背着竹篓匆匆赶路的背影,似曾相识。 “咦?刚才还在那里!”钱溢错愕。 他东张西望,却见慕明成正和谭子衿走在一处,两人并行低头说话,是十分登对的一对璧人,萱儿错后几步跟在后头,手里似乎还捧着一枝白色的花。 “他们不是好好的吗?只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慕锦成没好气地骂。 他们一处厮混惯的,说起话来,骂骂咧咧,旁人听着不堪入耳,他俩只当是亲热。 “谭大小姐的涵养工夫当真炉火纯青,适才分明看得真切,倒不生气,你二哥得此贤妻,以后何愁不能左拥右抱,必定艳福不浅呢。”钱溢脸皮比城墙还厚,继续口没遮拦地乱说。 “子衿姐终将是我二嫂,慕家未来的当家主母,你少诋毁她,小心我跟你翻脸!再说,我哥连戏园子都很少逛,是翩翩君子,哪有你想的那般龌蹉!”慕锦成板着脸正色道。 “行啦,行啦,你二哥就跟我大哥似的,生来就是挣钱的商人,要说吃喝玩乐,还是咱哥俩是一路人。”钱溢见此,赶忙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道。 “谁跟你这个下流胚子是一路人!”慕锦成拍掉他的手,仰头就走。 “好好好,只你是守身如玉的风流佳公子,满城芳菲的春闺梦里人,话说,小翠还等着你的新词唱曲呢,你今儿无论如何都得帮兄弟一回,赶快跟我走吧!”钱溢追上去,张嘴一气胡说,软硬兼施下,将慕锦成拖去了他家的万花楼。 这些个波折,顾青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与慕明成分手后,径直走进了三生茶行,韩掌柜对她制的茶饼非常满意,因着莲心芽茶刚刚零星上市,顾青竹一下子就送来了三斤,这可是十分稀罕的新茶,故而,他给了两百文一斤的高价,十五张茶饼,共六百二十文。 这价钱出乎顾青竹的预料,她仔细收了钱,留下一些买粮食,所幸粮价虽然还是居高不下,但终归没有再疯涨上去,买粮的人也没有上次那般拥挤了。 那个叫秋生的伙计似乎记得顾青竹,见她又来,熟稔地冲她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他细致地给顾青竹装了米,嘱咐她路上小心,是个很热心周到的人。 顾青竹走进一家书画店,打算给青松买些纸墨,阿弟虽没跟她开口要,而她却几次看见他蘸水在桌上写字。 许是春日里学塾开了学,出来买文房四宝的人很多,顾青竹一边啃馒头,一边在人群缝隙里寻找既便宜又好用的墨锭。 紧挨着柜台前站着位身形单薄,穿月白色绣雪莲锦袍的青年,他正在挑选砚台,一连看了七八个都没有相中,不禁拧眉问道:“你这店里就没有其他的了?” 伙计见他衣着不凡,气质淡雅,不敢怠慢,小跑着唤了掌柜的亲自过来。 第三十三章 冤家路窄 掌柜的约莫四十出头,精明老练,一脸笑容地招呼贵客。寒暄之后,他拿出钥匙,从身后矮柜里取出两只精致的檀香锦盒,打开一看,可了不得,竟是端砚和歙砚,这可算是店里的镇店之宝了。 这两方砚台在大黎国都可称得上砚中珍品,常年有市无价,哪曾想在南苍县这个不起眼的小店里居然有,且有两个,那青年似乎十分喜爱,一直在赏玩比较,难以做出抉择。 这样好的砚台,别说用了,见过的人都极少,周围都是读书人,都想一饱眼福,故而,大家都围拢过去,柜台前顿时拥挤起来。 此时,顾青竹正在旁边半蹲着比较墨锭的价钱,突然冷不丁被人一撞,膝盖猛地跪到地上,磕在青石板上,生疼,连带着荷包也掉了出来,还差点把背篓里的米袋撒了。 她拾起荷包,扶住竹篓,转头去看是哪个冒失鬼这么不小心,却见一个穿着青衣的小童慌不择路地跑出了门。 “啊!我的钱呢?”柜台前赏玩砚台的青年骤然惊呼,他选中了砚台,却惊诧地发现腰间荷包不翼而飞! 闻声,适才还挤做一团的人群呼啦啦散开,一为避嫌,二是低头检索自个的钱袋,所幸除了那青年外,并无其他人失窃。 门外有一个穿灰色短打的壮汉,听见店里的骚动,快步走进来,瞥见自家小主子的眼色,他立时拦住大门,厉声道:“县衙办案,谁也不能走!” “这……这是怎么说的?”掌柜的吓得面色发白,疾跑到壮汉跟前问道。 “你这店里这几日接二连三出了偷盗案,我尚未盘问你,你倒还问我?!”壮汉豹眼一瞪,粗声粗气地说。 “我……我是真不知情,也不知哪个天杀的专与我作对!”掌柜的一脸愁苦地叫屈。 壮汉撇开他,朝外打了个唿哨,一队手握佩刀的皂衣衙役快步从街角跑了来。 “一个个给我查!”壮汉显然是巡捕官,他大声下达命令。 训练有数的衙役挨个搜查了店里的客人,确定没有嫌疑后,方才让他们面朝柜台站成一排,这些来买笔墨的大多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被这阵仗一吓,俱都心惊胆战,任由摆布。 一个干瘦的衙役粗暴地将顾青竹的竹篓翻了个底朝天,在米袋子底下竟然翻出一个宝蓝色绣云水纹的荷包,他尖锐地质问:“说,你这是哪来的?!” 壮汉见此,眼冒精光,一个箭步冲上前,夺过荷包,一摸,如他所料是瘪的,遂大喝一声:“钱呢?!” “这……这不是我的,我更没有偷,不知道有什么钱!”顾青竹惊诧万分。 她刚才只顾扶住米袋,却没料到贼人竟将罪证藏在她的竹篓里! “这当然不是你的!说!你的同伙呢?你休得狡辩,因为这荷包和银钱早被下了无色无味之毒,此毒虽无伤性命,但只是碰过荷包和银钱的手指都会变黑,你瞧瞧你的手,还有啥可说的!”壮汉指着顾青竹的手,大声说道。 “不……这不是……”顾青竹连连摇头,她的手是采茶晕染的,跟这个荷包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壮汉一挥手,两个衙役就欲上前扭住顾青竹。 “崔阜,不是这姑娘,放开她!”一直倚在柜台前的月白锦袍的青年及时出言制止。 此时,顾青竹才得以在惊变中抬头看他,只见青年未及弱冠,眉眼疏淡,面容清瘦,肌肤白皙得仿若不染尘埃的白莲,连唇色都是淡粉色的,仿若生来便先天不足一般,他白衣胜雪,人更堪比天上仙君,他说话时,目光淡淡扫过所有的人,捕捉他们脸上细微的变化。 “公子?”崔阜抱拳,心有疑问。 青年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转头对交头接耳的人群说道:“适才惊着诸位了,我相信,大家都是读书人,断不会做这种有辱斯文的偷盗之事,可窃贼着实可恶,盘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幸,今儿得这位姑娘帮忙,终于逮住了罪魁祸首!”青年顿了顿,扬手一指人群中一个相貌无奇的男子。 衙役们蜂拥而上,不待他反应过来,一把将他反剪双手擒住。 “巡捕大人适才已经确认,是那乡下丫头见财起意偷了荷包,你又是何人?凭什么诬赖我!”男人被强力压制着,恼火地挣扎叫嚣。 “他是县令之子,南苍县第一才子,今儿为了捉你,不惜亲自做饵诱你上钩!”崔阜在男人膝窝处踢了一脚,那男人吃痛,扑通跪在地上。 “我不服!我身上既没有荷包也没有银钱,怎么会是盗贼!”纵使被摁在地上,男人仍抵死狡辩。 “你既不顾颜面,现下就想要个明白,我自然可以成全你!”青年上前一步,缓缓道,“适才我一直在观察你们,当崔巡捕说到拿过钱袋的手指会变黑,旁人不是窃窃私语,就是好奇低头看手,唯有你反常地将手背到身后,试问,你若不是心里有鬼,唯恐旁人看出异样,又何必如此?” “可我的手指并没有黑!”男人大吼,脖颈处,青筋暴起。 “那不过是因为这位姑娘手上恰巧染了茶汁,崔巡捕借题发挥而已,要的只是大家本能的反应,你现下大可不承认,但你的书童隔会儿就会被带到县衙,到时人赃俱获,看你还有何话可说!”青年语气淡淡,却不啻惊雷。 男人一听此言,一下子如同霜打的茄子,顿时哑在当场,面上汗珠儿淋漓而下。 “带走!”崔阜一挥手,衙役们将男人像拖死狗似的架走了。 在场的人被这一波三折的变故震惊到了,有胆大的跟着去县衙,继续看热闹,其他人多少有些受惊,已没了采买的心情,纷纷离开,顾青竹被人群拥挤着退出了书画店。 顾青竹恍惚地站在大街上,这事发生得突然,还平白受了冤枉,虽后来证明不是她,但心里仍旧突突跳得厉害,她快步走着,只想驱散这种糟糕的感受。 “姑娘……请……等一等!”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说话的人大概是跑来的,听着气息不匀。 顾青竹驻足,转身回望,来的竟然是书画店里的那个月白锦袍的青年。 “在下是苏暮春,姑娘适才受惊了,近日偷盗猖獗,今儿特意做局,引贼入瓮,却无意间连累了姑娘,事发偶然,并非有意冒犯,特此赔罪了。”青年走到顾青竹面前,躬身作揖道。 “啊,无事,无事。”顾青竹连连摆手,她到现在还是懵的,只知这事真相大白,与她不相干了,哪里还敢要人家一声赔礼。 “啊……”一声极忍的微叹,如同幼猫的低叫,苏暮春再起身时,突然捂住胸口,面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仿佛被抽干了血,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顾青竹慌得一把扶住他,另一只手本能地搭上他的脉。 “药……药……”苏暮春半倚在顾青竹单薄的肩头,想要扯下腰间荷包,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哪里?药在哪里?”顾青竹艰难地扶住半软的男子,着急地问。 苏暮春天旋地转,几乎晕过去了,虚弱得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顾青竹比他个矮,只得一边耸着瘦弱的肩膀撑住他,另一边低头在他身上摸,到处找药。 “嘿嘿嘿!你谁呀,他的豆腐,你也敢吃!”一声暴喝在顾青竹耳边炸响。 紧接着,一双大手蛮狠地扯住她的胳膊。 “他……他刚才突然晕了,要吃……”顾青竹慌忙解释,一抬头,见来人,硬生生的将后面的话直接吞了。 慕锦成只认出苏暮春,没想到会再遇见她,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一时也手足无措起来。 “他似有心疾,你若是他朋友,总该知道他吃什么药,药在哪里吧?”顾青竹身上的分量又重了几分,出于医者仁心,她忍着嫌恶,赶忙问道。 “有有有,在荷包里!”慕锦成忙不迭弯腰去拽。 顾青竹离得更近些,听了这话,赶忙探手去取,却不想两人的手同时覆在荷包上,虽只是一瞬间,却仿若骤被雷击,女孩子柔荑的柔软和丝滑,让慕锦成从手到心都是麻酥酥,颤巍巍的。 那短暂的一触,对顾青竹来说,根本没有丝毫感觉,她已经手指飞快地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碧绿的瓷瓶,开口问道:“吃一颗吗?” “啊?”言罢,慕锦成不禁在心里暗骂自个一声,两世为人,竟就这么点出息! 为了掩盖自个的窘态,他仗着个子高,一把从顾青竹肩头揽过苏暮春,伸手接过一粒丸药,捏开他的嘴,塞了进去。 “我去找碗水。”顾青竹见他如此粗鲁潦草,愈发看不上,心里开始可怜这个被虐待的白衣青年。 等顾青竹从街边小店里讨了一碗水来,苏暮春已经缓过来了,和慕锦成并肩站着,他面色依然不好,但到底清醒过来,他喝了水,气息微弱地向她致歉。 见他无甚大碍,顾青竹背上竹篓打算回家。 “姑娘还请告知姓名,好让在下改日登门答谢!”苏暮春轻声说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用不着感谢。”顾青竹摇摇手,径直走了。 “小娘舅,你平日里惯得女孩子欢心,今儿怎一句话不说,也不帮我问问?”苏暮春转眸,颇有些意外地看向慕锦成。 第三十四章 舅甥是兄弟 “这……,切,这有啥谢的,还不是多亏我及时赶到,要谢也该谢我呀,再说研墨呢,他死哪去了,这会儿正是冷热交替的时节,他胆儿肥了,敢让你一个人出门?”慕锦成佯咳了一声,悄悄转移了话题。 “近些日子总有书生到衙门里报案,说自个在余记书画店丢了钱袋,崔阜查了几日也没个头绪,爹爹又出门访友未归,我便与他设计擒贼,不方便带着研墨,现下,贼倒是逮着了,却不成想惊着那位姑娘。 适才本想安慰她几句,谁知我只小跑了几步,身子就这般不争气,恐怕更吓着她了。”苏暮春有点懊恼地说。 “你哪能吓着她!”慕锦成想到顾青竹那个狠人,敢在热锅上烫伤口,背脊顿时生出一阵凉意,反驳的话,瞬间脱口而出。 “小娘舅认得她?”苏暮春被他说的疑惑了。 “不……不认得。”慕锦成摇头,他虽见过她几次,却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这算哪门子认识? “宝应呢?”苏暮春发觉慕锦成说话颠颠倒倒,这会儿才发现,平日里狗腿子般跟着的人不在,难怪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在家呢,我又不是你,时时刻刻不能离人。”慕锦成从鼻孔里叹了口气。 其实,不是宝应不跟着他,而是他之前捅了钱窟窿的事,被他精明的老爹发现了,虽然二哥为他担了几笔大数额的,但这已经足够触怒秉持薄利经营,勤俭克己的一家之主慕绍堂。 宝应偷摸让蕤华院的大丫头右玉去请老祖宗和夫人,慕锦成这才侥幸逃过挨打,却被禁足关在家里,至于他自个,则被慕绍堂骂做专会怂恿主子做坏事的刁奴,足挨了二十板子,屁股都打烂了,这会子正躺在家里养伤呢。 慕锦成今儿是偷摸爬墙出来,到德兴给宝应找伤药的,刚好不容易寻摸到,正打算回去,恰巧遇上苏暮春。 他眨眨眼道:“你这会儿没事了吧,跟我家去玩,老祖宗今早还念叨你呢。” “外祖又责罚小娘舅了?”苏暮春笑,眉眼飞扬。 “还是不是兄弟啊,看破不说破嘛!”被苏暮春一语点破,慕锦成半点也不尴尬,一把搂住苏暮春的肩膀道。 慕锦成与苏暮春年纪相仿,并不是真正的舅甥关系,多年以前,苏暮春的父亲苏瑾还是个潦倒的书生,与慕家是隔着几代的老亲,后来家里父亲过世,生活无以为继,寡母带着他投奔到慕家寄居了三五年。 慕家虽是商贾之家,却极重视培养家族子弟的学问,慕绍堂这一辈往上数三代,出过一件轰动南苍县的大事,那就是慕家三兄弟同时考上秀才,极其光耀门楣,老祖高兴,当即就把慕记杂货铺更名为三生杂货铺。 如今,经过慕家几代人诚信经营,当年的一间杂货铺早就遍地开花,衍生出酒楼茶行,粮店酒庄、绣铺布店等等大大小小铺子,占着南苍县大半的行当,唯一不变的,就是三生这个百年招牌。 虽然数十年间,慕家再没有出过更辉煌的事,却一直遵循祖训,办有私学,苏瑾就是在这私学里认识了年长自己几岁的慕绍堂,两人同窗数载,虽差着叔侄辈分,却情意相投。 后来苏瑾相继考中秀才举人,慕绍堂出钱出力为他打通仕途,一直做到了京官,后又在燕安城娶妻生子,两家南北相隔几千里,虽少了人员走动,却从未断过书信往来。 三年前,苏瑾因性子耿直,在京中不愿趋炎附势,被人借机打压,那时结发妻子丧期已满,儿子苏暮春又胎里带有心疾,他一时竟心灰意冷,不肯伏低做小,便自请调出京城,到留都宁江城外的南苍县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令,官职虽小,却乐得无案牍劳神,反倒自在惬意。 他一回到南苍县便去拜访慕绍堂,不想在紫藤游廊深处,偶遇慕家大姑娘慕婕成,一时惊做天人。 说起慕婕成的身世,也是可怜,她是慕绍堂打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女婢浣娘所生,当年浣娘生下她时,慕绍堂尚未正式迎娶正妻卢氏,不好给浣娘名分。 只是慕婕成是小辈里的第一个,出身虽不高,但慕绍堂对她极其宠爱,破天荒地按家族辈分正经取了名字,老太太爱屋及乌,一直将她留在跟前抚养,吃穿用度都是按大小姐分例的。 待慕婕成长到二岁,慕绍堂娶徽州富商家嫡女卢氏进门,一个娇养闺阁十六年的女子突然要接受丈夫和通房丫头生的孩子,实在难为她了,她虽不敢明着嫌弃,但到底是气恼的。 既有了名义上的母亲,老太太便将慕婕成交给卢氏抚养,可二三岁的孩子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不是哭闹就是生病,总之是磨折人的,十六岁的卢氏不耐,慕婕成自然要吃苦头的。 浣娘隐约知道一些,可她自个是下人,哪敢说什么,她深知对女儿最好的保护,就是不要靠近照顾,更不要在慕绍堂面前哭诉。 出身卑微的浣娘生得极好,细腰丰~臀,面容娇媚,性格温柔,比慕绍堂长一岁,是老太太专门指给他的,对于慕绍堂来说,浣娘是他从男孩到男人的引路人,所有的糗事窘态都是他们俩心照不宣的私密。 当新婚之夜,慕绍堂和卢氏在一起的时候,他已似个掌控所有的威猛将军,将一切做的酣畅淋漓,她的娇羞和退却,她的迷离和迎合,都取悦了他,然而却没有一个眼神,一个探索,拿捏到恰到好处的默契。 慕绍堂对浣娘有亦姐亦妻的情分,情感上对她十分依赖,只是碍着规制,不敢给她太多,所幸浣娘是个好生养的,没多久就再一次有了身子,还和卢氏差不多月份,可惜后来生下一个男胎,不幸夭折了。 慕绍堂曾于床帏温存时应允过浣娘,若这次得了男孩,便为她在老太太跟前讨一个名分,浣娘对此抱着莫大的希望,然而,陡然遭遇失子之痛,让浣娘彻底崩溃了。 她勉强出了月子,却一病不起,多方延医请药,都无济于事,临死前,或许是有些预兆的,她冒险哀求同住的姐妹唤了慕婕成来,母女俩不知说了些什么,次日,浣娘便断了气。 出门做了几个月生意的慕绍堂,连浣娘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痛失心爱之人,对他打击很大,纵使老太爷几番警告,他还是颓废了好些日子,后来他以姨娘的名分重修了这个可怜女人的墓,但心里总存着些遗憾。 慕绍堂将这些遗憾都补偿在慕婕成身上,他按男丁的规制,单独划了栀华院给慕婕成住,还把身边老成持重的嬷嬷派去照顾,然而,经过浣娘的死,慕婕成突然变得懂事早熟,日子久了,心细的仆妇丫头们发现慕婕成日渐出落得亭亭玉立,却鲜少笑,大多时候只是读读《女诫》,抄抄佛经,再就是侍弄花草,做做针黹女红,性子沉稳贞静,更沿袭了浣娘的美貌。 人到中年的苏瑾遇见待字闺中的慕婕成,被她温婉如水的性子吸引,沉寂如枯井的心竟然再次泛起涟漪,他隔日便托了人与慕绍堂提亲。 慕婕成在慕家虽是长女,却非嫡出,择婿时十分尴尬,若要做大户人家的正妻恐怕很难,而若给人家做姨娘,爱如掌上明珠的慕绍堂断然不肯,故而,她的婚事一拖再拖,年岁愈加大了,却一直没有好的着落。 如今苏瑾提亲,虽说年纪稍嫌大了些,但他与慕家交往多年,是个知根知底的人,又有官职在身,慕婕成嫁过去,虽是填房,但到底也算是正妻,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 慕绍堂在做决定之前,小心地和慕婕成谈起苏瑾,谁知她只说了一句话——单凭父亲做主,瞧着,那一日似乎也心有所动。 经过深思熟虑,仔细斟酌,慕绍堂答应了这门亲事,苏瑾自是高兴,很快选了黄道吉日成亲。 故而,慕锦成一下子就荣升为一个半大小子的舅舅,可他是个贪玩的性子,又来自现代,对古代辈分尊卑不那么看重,混闹起来,哥哥弟弟乱叫也是常有之事。 “小娘舅,要我怎么帮你?”苏暮春被慕锦成霸气地搂着脖子,他一时挣脱不开,只好亦步亦趋跟他走。 “我爹最喜欢你了,恨不能拿我换了你,让你做他儿子就好了……”慕锦成仰头叹息。 “你都胡说什么!外祖……外祖疼爱,只是不想我为难小娘罢了。”苏暮春气得掐勒住他脖子的胳膊。 他是极聪明的人,三年前,他就很明白,父亲正当壮年,再娶只是时间问题,而慕婕成温婉娴静,心地善良,是个好相与的,年纪虽小了些,却与爹爹琴瑟和谐,举案齐眉,他还盼着能早点有个弟弟妹妹,又哪会故意添堵呢。 “总之,你今儿去,就说想和我一起上学塾,我爹一高兴,说不定就给我解了禁足了。”慕锦成搓搓胳膊,赔笑道。 “先说好,和以前一样,我只管说,可不担保外祖能答应。”苏暮春斜睨了他一眼。 “你只管去,旁的,我自有办法。”慕锦成咧嘴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两人一路说笑,径直往慕府而去,苏暮春叩门,从正门堂而皇之进入,可怜慕锦成还得做贼一般绕道翻墙,回到自个的蕤华院,正襟危坐,单等着老爹身边的随从庆丰来唤。 第三十五章 故人归来 顾青竹没买着墨锭,又遇着慕锦成这个煞星,心里膈应,便不做停留,径直离了南苍县,她向来节俭,只要背篓不是太重,她总是不舍得花钱搭车。 像今儿早上出门有些晚了,她紧赶慢赶,爬上鸡冠子山时,太阳已经西垂,漫天红霞晕染,所幸这会儿已是春日,天色不会黑得那么快。 顾青竹负重爬山,身上已然出了薄薄一层汗,她打算在大石头上稍作休息再一鼓作气走回家,正当她坐着喝水的时候,突然闻到背后一股酒臭味,她立时抓着行山杖,警觉地站了起来。 身后站着一个勾着身子,三十来岁的男人,半脱的头发,拉碴的胡子,一双死鱼眼睛定定地盯着顾青竹并不饱满的胸口,顾青竹认得这个猥琐的男人,他是杨家村臭名昭著的杨大发,好吃懒做还专扒女人家的窗户,是个人见人厌的坏胚子。 “嘿嘿,我道是哪个神仙阿姐下了凡尘,原来是你……嗝!”杨大发色迷迷地笑,露出满嘴黑牙。 他早上偷了村里的鸡,在翠屏镇卖了钱,一壶黄汤咂摸到下午,被等得不耐烦的掌柜哄了出来,他借着酒劲迷迷瞪瞪进了山,杨家村本该在半山腰就要拐到岔路上去,可他远远看见前面的顾青竹,一时心生邪念,偷摸跟了上来。 “你走错路了!”顾青竹冷冷地说。 “没错,没错的,阿妹到哪儿,我跟你上哪儿!”杨大发见顾青竹似要发怒,更加没脸没皮地说。 “你最好赶快走,再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顾青竹攥紧了行山杖,怒瞪着他。 “别跟阿哥客气,来来来,让阿哥好好疼疼你……”厚颜无耻的杨大发仗着天色将晚,路上没人,步步逼近,大撒酒疯地脱衣裳。 看着杨大发令人作呕的样子,顾青竹手中的行山杖劈头抽了上去:“滚!” 行山杖是山中杂树做成,结实又有韧性,顾青竹气恼之下,使出的是十成十的力气,杨大发头上立时隆起了一个大包,稀疏的头发盖都盖不住。 “臭丫头片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敢打我,看我不现办了你!”杨大发摸着头上的包,钻心地疼,疼得酒都有那么一瞬间醒了,他恼怒地猛冲上来。 顾青竹挥舞行山杖反击,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力气上总是不敌一个成年男人,杨大发夺了她的行山杖,将她推倒在大石头上。 满嘴的恶臭喷到脸上,令人反胃,顾青竹极力挣扎,大声呼救。 “这个时辰,方圆十里,除了野狼,鬼都没有一个,你乖乖老实点,让老子快活快活,老子爽了,说不定留你一条小命,要不然,必定先奸后杀!”杨大发压住顾青竹,猛掐她的脖子,恐吓道。 顾青竹叫不出来,便用力屈膝蹬他,却又被他用腿夹住,在挣扎中,腰间的荷包硌到杨大发的肋骨,他不耐地腾手一把拽了下来,发觉里面装着钱,他掂了掂,脸上露出意外之财的惊喜。 趁他分神的工夫,顾青竹双手掰开卡住她脖子的手,再次呼喊,声音凄厉悲壮,回荡在山谷间。 “啪”杨大发一巴掌打在顾青竹脸上,恶狠狠地说:“叫,你越叫,老子越痛快!” 顾青竹奋力反抗,半刻也不曾停止,眼见天色愈暗,她心中的绝望也跟这无边暗色一起袭上来,难道,她今儿真是倒霉透顶,竟然要在这儿丢了清白! 就当杨大发不管不顾撕扯顾青竹衣裳的时候,一声暴喝传来:“住手!” 杨大发酒意灌顶,神昏意迷,他这会儿哪里听得见别的,只粗鲁地拉拽顾青竹的衣裙,想要满足自己龌蹉的欲望。 “无耻之徒,讨打!”那个声音的主人见规劝无效,毫不客气地一把拎起兽性大发的杨大发,将他像只小鸡仔似的扔在地上。 “谁?谁他玛德坏老子好事!”杨大发从地上爬起来,跳脚大骂。 得救的顾青竹,挣扎着从石头坐起来,顺了顺衣裳,看向来人,却只见到一个壮汉背影。 只见他身高八尺,生得膀大腰圆,斜背一个灰色的包袱,他的后背和肩膀,宽阔遒劲,将黑色短打上衣撑得满满的,他腿上不似寻常农人散着裤脚,而是用布条层层扎了起来,脚上一双黑色千层履,灰扑扑的,仿佛走了千万里路似的。 “快滚,不然,我打得你满地找牙滚!”壮汉大喝一声,震得旁边的树叶都抖了抖。 “大哥,你也看上这丫头啊,没事,没事,你先用,我不急,不急。”杨大发一见壮汉身形,立时酒醒了一半,点头哈腰地赔笑。 顾青竹被他一说,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没出狼窝,又落虎口,难道今儿当真过不去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脚下,这里离顾家坳入口处最险的山脊很近,如果她动作够快,跳下去,必定死得没有痛苦,只是可怜了她的两个弟妹,顾青竹心中天人交战,咬唇做最坏的打算。 而那一边,壮汉听他这样讲,仿佛被侮辱一般,半句废话都懒得说,怒而飞起一脚,正踢在杨大发的胸口,他一头栽倒在地,鼻血滴滴答答地直流。 “好汉饶命,饶命!”这会儿的杨大发整个都清醒了,战战兢兢伏在地上磕头。 “快滚!”壮汉嫌恶地低喝。 “是是是。”杨大发点头如小鸡啄米,像只虾子似的倒退着爬。 “等等!”壮汉冷哼。 “啊?”杨大发仿佛一条死蛇僵在原地。 “把那姑娘的荷包留下!”壮汉瞥见杨大发全身上下肮脏不堪,唯有那淡蓝色的荷包清雅别致,一看就不是他的。 “是是是。”杨大发岂敢说半个不字,他站起来,拽下荷包,放在一旁石头上,转身一阵风似的,撒丫子跑了。 这会儿,若迟疑半刻,只怕小命不保,哪还敢要什么钱! “姑娘,好生收着吧。”壮汉捡起荷包,细心地拍掉灰尘,走了几步交给顾青竹。 顾青竹心里怕的,迟疑着没接,开口道:“谢谢大哥救命之恩,这些钱当是谢礼吧。” “你是出去卖山货的吧,这好不容易挣的钱,怎好平白给旁人,自个留着用吧,我一个大男人要一个姑娘的谢,说出去,可真丢了藏龙坳的脸面了。”壮汉哈哈一笑,爽朗直率。 “你……你是谁,我怎么不认得?”顾青竹听他说起藏龙坳,一下子蹦起来问。 “嗯?青竹?我是梁满仓!”壮汉虎目微眯,盯着眼前的姑娘看,她虽出挑成了大姑娘,可眉眼依稀还是故人模样。 “满仓哥!”顾青竹又惊又喜。 “走走走,天快黑了,咱赶快回藏龙坳吧。”梁满仓把背上包袱移到前胸,抢着背上顾青竹的背篓。 顾青竹收拾了东西,适才用尽全力挣扎反抗,这会儿腿软脚麻,暗色中,只觉踩在棉花上,轻一脚重一脚,走到险要处,还需梁满仓伸手扶一把。 “满仓哥,咱藏龙坳五年前就改叫了顾家坳,连莲花菁上的藏龙寺都改做慈恩寺了。”走到平缓处,顾青竹终于恢复
相关推荐:
她选的才是男主(np 女主白富美 男强女强)
想离婚后(都市 1v1)
白玫瑰庄园(吸血鬼)
星际兽世:凶猛兽夫心思有点野
[师生]老师,别哭
试婚
博爱的雪儿
每天起床都看到反派在抢戏/做反派的错误方法
套路[娱乐圈]
奸情若是长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