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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她一句话没说完,一枚小石子又打中了一只大公鸡,惊得鸡群上蹿下跳地乱扑棱。 “嗝……是……是谁?”吴氏被吓得噎住了,半天回过神来,颤抖地问。 第七十一章 我不能收 “按大黎律法,乱说话,是要被割舌头的,您是青竹的长辈,咱也不好告到县衙去,只好让这些鸡代为受过了。”一声冷哼,从大榆树上跃下一个健硕的青年,正是梁满仓。 “坏小子,你赔我的鸡,你杀它们,还如杀我呢!”吴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叫乱蹬,却不敢上前纠缠。 梁满仓原本是路过这里,想到山上看捕兽陷阱有没有抓住猎物,却听见吴氏大肆污蔑顾青竹和他,想来谣喙从来没有真正止住过,这令他气愤不已,但打一个老妪,他是下不去手的,可杀鸡能让她比打在身上更疼,他何乐而不为呢! 一旁的朱氏捂住肚子,疼得额头冒汗,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拿恶毒的眼神盯着梁满仓,如果眼刀可以杀人,她一定已经将他大卸八块了! “你这个死婆子,我和你做邻居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与孙女吵架,干嘛捎带上我们!”隔壁的马老太气急败坏地冲进来,伸手就往吴氏脸上挠。 “你个疯子,打我做什么,那些话可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吴氏拼命用手臂护住老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满仓,满仓,我可啥都不知道,啥也没说,都是她栽赃陷害,你放了二狗子吧。”马老太苦苦哀求。 梁满仓在来这之前,收拾了罪魁祸首,这会儿,二狗子像个巨大的虫子,正被倒挂在他家门前歪脖树上晃荡,这要挂一天,只怕要爆血而亡,马老太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说不争气,但好歹母子俩相依为命,马老太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受吴氏的连累,白白丢了性命,所以这才跑了来。 “我早不止一次警告过,不要乱传谣言,坏旁人声誉,当日情形如何,你们心里清楚得很,结果还是流言满天飞,今儿活该他受的!”梁满仓声音低沉,暗含隐忍的怒气。 “你这死婆子,你害惨我们了!”马老太发疯地捶打吴氏。 吴氏瘦骨伶仃,哪是疯癫的马老太对手,她不仅没有还手的机会,甚至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打死你,打死你!”顾大宝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冲上去对马老太拳打脚踢。 朱氏生怕暴躁的儿子手上不知轻重,真把马老太打出个好歹来,若闹出人命,可就闯大祸了,她强忍着肚痛,蹒跚地上前抱住顾大宝。 原本有些傻的顾大宝这会儿狂躁发作,哪里听得进朱氏的阻拦,仍旧发疯的猛捶狠踹,一个老太太怎经得住这样暴打,很快就瘫软在地,脸上血污横流。 “这是怎么了?”顾二妮背着一篓野菜回来,看见面前的混乱,一时愣住了。 “死丫头,还不快把你哥拉走!”朱氏看见她,厉声吩咐。 “啊?哦!”顾二妮这会儿才看清顾大宝在玩命地揍隔壁马老太,她赶忙丢下背篓,上前用力拉拽顾大宝。 “青竹,我们回去吧,由着他们狗咬狗!”梁满仓拍拍手道。 他的话引来了顾二妮怨恨的眼神,她看着顾青竹姐弟和梁满仓出了门,用力咬住嘴唇。 “啊!”正当顾二妮分神的时候,发疯到丧失理智的顾大宝,回身恼怒地对着她的脸挥了一拳,直接将她打倒在地,嘴角渗血。 “没用的东西,平日的饭都喂了狗不成!”朱氏用力抱住顾大宝的一条胳膊,还不忘责骂顾二妮。 梁满仓要去山上,遂与顾青竹姐弟在路边分开,他走过马老太家门口,扬手一弹,一粒石子如同一把快刃,一下子割断了绳索,二狗子直接摔在地上嘴啃泥,可他半点不敢做声,麻溜地爬起来去找他娘。 二房院里乱成了一锅粥,朱氏和顾二妮拼命往外拉顾大宝,而顾大宝肥硕的身子压着马老太,可怜骨瘦如柴的吴氏被垫在最底下,就差有出气没进气了。 “嗷!”二狗子进门一见这情形,只当二房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他老娘,二话不说直冲过去,一把薅住朱氏的发髻猛拽。 “放手……”朱氏吃痛,尖叫不已。 在旁人家里打牌的顾世贵得了消息赶回来,一脚踏进院子,看见的就是这般鸡飞狗跳的情形。 顾青竹可管不了这些,姐弟三人回了家,顾青竹给青英重新洗了脸扎了头发,香囊没有了,她便把先前绣的一个艾叶菖蒲的棉布帕子找出来给了青英,也算是应了端午节的景。 青英惯常是要午睡的,这会儿兼着哭累了,不一会儿就攥着帕子睡着了。 顾青竹轻手轻脚出去,将簇架准备妥当,又清理了蚕沙和焦糠,那些大蚕通体雪白肥壮,最近更是日夜不停地吃桑,再过一两日只怕就要上簇了。 “青竹,你在不在家?”梁满仓拎了一只野兔在院外喊了一声。 “来了。”顾青竹低头走出来,边走边拍掉身上沾的焦糠末。 “我明儿就走了,你知道我不太会做菜,上次大家伙儿帮我伐木,我还没来不及感谢,今儿能不能麻烦你帮着做几样菜,请请他们?”梁满仓憨厚地笑问。 “这有何麻烦的,我今儿正做了干菜烧肉,再拿野兔烧一盆麻辣兔肉,另添些蔬菜就得了。”顾青竹满口答应。 “那太谢谢了!”梁满仓拱拱手道,“我这就出山买些烧酒去。” “何必花那个钱,咱山里人谁家还不酿点水酒之类,我家里有酒,你别买了,我正有件重要的事与你说。”顾青竹接过野兔,找了根绳子将它拴住,丢在灶间。 “什么事?他们又找你麻烦了?”梁满仓拧眉问。 “那倒没有。”顾青竹洗了手,又另给梁满仓打了一盆水洗手。 梁满仓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么郑重!”一下子神色紧张起来。 顾青竹从里间捧出蓝色包袱,放在梁满仓面前。 “给我的?”梁满仓疑惑地问。 “嗯,是大丫给你的,打开看看吧。”顾青竹点点头。 解开包袱,里面是藏青色的一套短打衣裳,还有一双千层底的鞋,梁满仓一时愣住了:“这不是她上次买的布吗?怎么送我了?” “难为她怎么知道你的鞋码子的。”顾青竹拿起一只鞋,只见鞋底细密整齐的针脚,定是大丫熬夜纳的。 “我不能收这个!”半晌,梁满仓将包袱的一角盖在衣裳上。 “你难道不明白大丫的心意吗?她一个姑娘家,瞒着家人,为你做这些,得多大的勇气和喜欢!”顾青竹没想到梁满仓会拒绝,面有愠色地问。 “我自是知道她的心愿,可我对她……”梁满仓抿唇,隔了三五息,又说,“我父母双亡,阿哥战死,如今孑然一人,在顾家坳没有田地茶桑,怎忍心让一个女孩子跟着我流浪吃苦,再说,我哥的冤屈尚未昭雪,我岂能独想自个的儿女情长!” “你马上就要到县衙里做事,我瞧着上次福叔知道这个消息还很高兴,更何况,大丫也没有立逼着你娶她,她不过是……”顾青竹苦口婆心地劝。 “青竹,你别说了,强扭的瓜不甜!”厨房门外转出哭红了眼的顾大丫。 她刚才听说二房又欺负顾青竹姐弟,赶忙跑来看看,却正好听见他们的说话。 “大丫,我……”梁满仓放在桌上的拳头,松开又握上。 “满仓哥只是太惊喜了,一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顾青竹站起来,用脚踢梁满仓。 “我确实不能收!”梁满仓瓮声瓮气地低头说了一句。 这话太伤人了,顾大丫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汹涌地冒出来,擦都擦不及。 “你不要,我就撕了它,反正也没准备拿回去!”顾大丫生气地想要动手。 “你疯了!”顾青竹一下拍掉她的手,抢着把包袱揽到自个跟前。 “呜呜,反正没人稀罕!”顾大丫伤心地趴在桌上大哭。 “这样吧,我先替你们收着,若是有朝一日你们修成正果,再来取这套衣裳。”顾青竹三下两下将包袱打了结。 顾青竹这样做,也是为顾大丫着想,她家里只有姐弟三人,放点东西,旁人无权来查,而顾大丫家中父母兄弟俱全,父亲极好面子,母亲此时尚不知此事,若是知道了,定是要责骂的。 毕竟,女孩子在未成家之前,只能给父亲兄弟做衣裳鞋袜,若是给别的男人做了这些,失了矜持,会被旁人耻笑的,将来找婆家也会被当成一个污点,让夫家看不起。 “青竹,我且去请他们,晚饭就麻烦你了。”顾大丫哭得伤心欲绝,梁满仓如芒在背,实在坐不下去,站起来说道。 “好,你去吧。”顾青竹点点头。 待梁满仓离开,顾青竹换坐到大丫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说:“好了,你别难过了,满仓哥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敢,如今,他身上不仅背负着满兜哥的冤屈需要洗刷,还要对将来有个交代,他这会儿若是不清不楚地答应你,岂不是害你痴等!” “真的?”顾大丫止住哭声,抬起红肿如桃的眼睛问。 “我几时骗过你,若你当真喜欢他,不如等等他吧。”顾青竹拍拍她的肩膀。 “我愿意等!”顾大丫脸上又漫起了些许希望。 第七十二章 答谢宴 “漫长的等待,远比此时说这一句话艰难,不要说像今儿的流言蜚语,以后恐怕还有等而不得的失望,没有回应的伤心。”顾青竹淡淡地笑。 她一年年等着她爹,失望过,伤心过,一年复一年,却从未绝望,从春暖花开到白雪皑皑,世人都说他已不再人间,唯有她坚信,父亲一定会回来。 “青竹,我信你的,你若真喜欢满仓哥,晌午就不会收我的包袱,适才也不会那样帮我说话。”顾大丫抓着顾青竹的手,低喃道。 “咱们虽不是亲姐妹,却一直诚心相交,真心以待,你信我原是该的,但你更要信满仓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怀疑!”顾青竹用力握了下她的手。 “嗯。”大丫这会儿哭得头昏脑涨,只顾点头。 正在这会儿,院子外传来郑招娣欢喜的声音:“青竹,你快来瞧我挖了好多野菜呢。” 顾大丫不好意思见人,顾青竹迎了出去:“招娣来得正好,大丫刚巧在这里。” “嗯?做什么拿屁股对着我?”郑招娣走进厨房,就见顾大丫背身坐着,见她来了,也没有回头。 “她哭得一塌糊涂,没脸见人!”顾青竹笑着打趣,转身去打热水给大丫净面。 “出啥事了?孙婶子又骂她了?”郑招娣下午去山上挖野菜,对村里的事半点不知道。 顾青竹附在郑招娣的耳边,将事情简单说了,招娣颇为同情地走到大丫面前,轻声劝道:“你别看满仓哥魁梧壮实,是个打猎好手,实际上就是个木头木脑的人,恐怕连他自个还弄不清啥叫喜欢呢,再说,你说得这样突然,他又怕孙婶子嫌弃,自然不敢认的。” “我晓得的,我总之是死心塌地等他的,他有一天眼里会看见我的。”顾大丫洗了脸,暗哑着嗓子道。 “大丫,你要体谅他身上有未完之事,话说回来,他若不是心里有你,适才就不会那般不忍,匆匆走了。”顾青竹递过面脂。 郑招娣见大丫仍旧愁眉不展,忙岔开话题道:“你们快来看我都挖着什么,这么多,我和我爹也吃不完,你们想吃什么尽管拿。” “婆婆丁、马齿菜、野苋菜、野葱、苦菜,你跑哪里挖这么多?”顾大丫果然被吸引,在竹篓里翻了一下,惊讶道。 山里野菜虽多,但常去的地方都被村里孩子们挖得差不多了,像这么肥美幼嫩的不多见。 “我今儿去了玉华菁,本是想看看那片青梅是不是可以摘了,结果还小呢,也不好白来一趟,就在梅林里挖了这些,底下还有一些木耳和口蘑呢。”郑招娣笑着将竹篓里的菜都倒了出来。 郑家禄最大的喜好就是喝酒,招娣每年从春上的桃花酒到冬日的红梅酿,每一季都不会落下,旁人家只要看到她家洗坛子,便知又要酿酒了。 玉华菁那片野生梅林是她们仨去年意外发现的,招娣心心念念惦记着今年要多酿几坛青梅酒,故而,心急地去瞧,却是早了。 “今儿满仓哥让青竹做晚饭,这些都可整一桌菜了。”大丫蹲着翻拣里面的木耳和口蘑,自然而然道。 “你呀,满心满眼都是满仓哥。”招娣掩嘴俏笑,拖长了音道,“满仓媳妇……你想要多少只管拿!” “连你也取笑我,讨打!”害羞的顾大丫直起身来,佯装要打,招娣赶忙躲在顾青竹身后,朝她扮鬼脸,拿腔拿调地叫她满仓媳妇。 一时间,三个女孩子说说笑笑,闹作一团。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我得做晚饭了。”顾青竹止住笑,揉揉笑酸了的腮帮子,坐在桌边说。 “我帮你吧,我爹吃了午饭去王家沟帮忙了,晚上大概不会回来。”郑招娣挽起袖子说。 “我……我就不在这儿吧。”顾大丫生怕再见到梁满仓不自在,绞着衣角道。 “嗯,你快回吧,一会儿婶子找不到你,又该骂人了。”顾青竹将她推到厨房门口。 招娣胆子小,在厨房里择野菜,顾青竹在院外杀了野兔,到河边清洗干净,回来时就见青英醒了,正坐在厨房里帮招娣择菜,小孩子不记仇,这会儿早忘了晌午的事,一脸好奇地问招娣在哪里挖的野菜。 她一见顾青竹回来,就撇下招娣,跟前跟后,围着她转。 “青英,快去烧火,过会儿,满仓哥和很多人来家里吃饭呢。”顾青竹弯腰摸摸她的头。 “好。”青英笑嘻嘻地去了。 因着梁满仓回来,顾青竹家里常得他照应,隔个十天半个月的,他总送些野鸡野兔给她,不仅给弟妹解馋,还把她的厨艺练出来了。 一盆麻辣兔肉,烧得赤酱油亮,麻辣生鲜,连骨头嚼着都是香气浓郁,是一道难得的下酒好菜。 顾青竹又拿兔脯上一块肉切丝和木耳同炒,另做了几道野菜菜肴,清炒马齿菜和野苋菜,婆婆丁和苦菜过水凉拌,野葱炒鸡蛋,口蘑蛋汤,因她舍得放油,每道菜都亮光光的,口味自然好,再加上中午做的干菜烧肉,刚好有一桌菜。 顾青竹院里饭菜飘香,梁满仓请的人陆陆续续来了,招娣帮着端茶倒水,等忙完田地里活计的顾世福抽着烟走进小院,这桌答谢的酒席便在傍晚开席了。 方奎担心梁满仓没有酒,特意从家里带了一坛苞谷酒,几人让村长坐了上首,其他人按辈分坐下,说说农事,又谈谈外头打工的情形,几人开怀畅饮,好不快活。 喝到兴头上,七八个壮劳力,一坛酒哪里够分,顾青竹便将家里藏的那些酒都拿了出来,她家里虽无人喝酒,但她仍每年酿一些,虽说不多,全是个念想,只怕她爹哪日回来了,总是要喝的,故而,每逢招娣酿酒的时候,她也跟着酿一点,久而久之,她家里林林总总也存着七八坛。 山里人喝酒不讲究,无论是甜如蜜的葡萄酿,还是入口辣喉的红薯酒,只要端上桌,喝着其实都是一样的,桌上菜吃的不多,酒倒是下去了三四坛。 “满仓,你明儿到了南苍县县衙,好好干,咱顾家坳祖祖辈辈都是实诚人,我这个村长不盼着你大富大贵,只想你做个堂堂正正的人。”顾世福酒量有限,只喝一杯,便以茶代酒陪着他们。 “福叔,我知道的,绝不给顾家坳丢脸。”梁满仓满斟一杯,躬身敬酒。 “你知道就好,那里虽说市井繁华,却也是个不显形的吃人老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凡事自要掂量清楚。”顾世福放下烟杆,慢慢喝了一口茶道。 梁满仓仰头一口喝尽了酒,“福叔尽管放心,今日我梁满仓是怎样的人,他日仍旧是。” “满仓,我敬你,你以后在南苍县站住了脚,我们以后打零工也多了个去处。”顾青水笑眯眯地说。 “就是,外头零工不好找,今年昌隆酒坊的工钱又降了,加上租房、吃饭,咱也挣不下三瓜两枣,我打算在家待两天,帮我娘把茶园里的草锄了再去。”郑长林闷头喝了一杯。 “我也这样想,咱年轻人都出去了,单留爹娘在家伺候田地,他们腿脚不济,做事也慢,我在外头,挣不下钱,又不放心家里,两头忧愁。”方奎跟着摇摇头道。 “你们若是想迟两日,那我们和村长先回酒坊,你们的活,我们先帮忙顶着,虽说挣得少,可活计难找,咱村里一伙出来的,还是在一处比较好,多少有个照应。”顾世根边啃兔腿,边说道,另两个人点头附和。 “有劳几位位叔伯了,我们尽量赶早做完家里的事,不让你们为难。”郑长林和方奎站起来敬酒。 顾世根三人喝了,梁满仓陪了一杯。 青英和青松在厨房里简单吃了一点,便回里屋去了,顾青竹一直陪在旁边给他们添茶送酒,招娣则在厨房里收拾打理。 这顿晚饭直吃到月上中天,每人又吃了一两个粽子应景,除了顾世福喝得少,梁满仓是海量外,其他人都喝得醉意朦胧,相互搀扶着离开,还不忘感谢顾青竹做的这顿好菜。 梁满仓将人一个个送到家,折回自个家里,将所有的粮食都装在袋子里,背到顾青竹家中。 顾青竹和招娣一起随意吃了点,此时,正在收拾碗筷。 “你这是做什么?”顾青竹有些惊讶地看着去而复返的梁满仓。 “我明儿就走了,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这些粮食都给你,不然时间长了,坏了白糟蹋了。”梁满仓说着将米面袋子放在桌上。 “这样吧,你带些粽子明早吃。”顾青竹拣了五个肉粽子扎在一起,给他提着。 “明儿青松和我一起走吧,路上追云还好帮他驮东西。”梁满仓关心地说。 “也好,夏天快到了,我想给青松带点杨梅酱,调水喝,最是解暑提神,另外,春天酿的桃花酒也好了,想着带些给柳先生尝尝,他对青松十分上心,我这做姐姐的,也没啥感谢,就只能送些山里的东西。”顾青竹想了想道。 “放心,我定然将青松平安送到。”梁满仓憨厚地笑。 第七十三章 雨夜的贼 第二日一早,梁满仓就和顾青松出发了,村里回来过节的壮劳力也或早或晚地离开了家,只有郑长林和方奎留在村子里帮做农活。 端午过了,就是小满,家家的蚕事越发忙了,女人们连聚在一起说闲话的工夫都没有,顾青竹家的蚕已经不吃桑了,蚕沙也由墨绿色的硬便变成了叶绿色的软便,一个个雪白肥硕的蚕,前半身渐渐变得透明。 顾青竹将蚕室的窗用黑色的布蒙上,室内一下子变暗了,簇架早就准备好,这会儿一一摆放妥当,有性急的熟蚕开始爬上竹枝吐丝。 一条蚕结出一个茧子要两三天的时间,十箔蚕一起吐丝结茧蔚为壮观,但蚕成熟有先后,结茧自然也有迟的,故而到真正收茧子,得隔上五六天。 如今不再采桑叶,顾青竹除了一天几次到蚕房看看结茧情况外,便开始拾掇菜地和茶园桑园的边边角角,蚕豆、豌豆老了,都拔了杆子收豆子,她又忙着把地翻匀了,种上苞谷红薯,茄子辣椒也可以移苗了。 “青竹,明儿就是蚕神娘娘的生辰,我和几位嫂子说好了,简单办场祭祀,你也来呀。”秦氏扛着锄头,走过青竹的菜地,停下脚步说。 “好啊,我到时一准来,要准备点啥不?”顾青竹正挑来一担水,赶忙歇下,直起身问。 “今儿,长林出山给他爹娘买粮,我托他代买些香烛祭品,你就不要操心了。”秦氏爽快地说。 “到时折成钱摊吧,今年的春茧还没卖,婶子你小半年没多少进项,我怎好叫你垫钱。”顾青竹摇摇头道。 “行吧,由着你就是,你这丫头,旁人只怕自个吃亏,唯你生怕旁人吃了亏。”秦氏有些无奈地笑道。 “这原是该的嘛。”顾青竹笑,舀水浇菜。 第二日,顾家坳但凡养蚕的人家都参加了蚕神娘娘的祭祀,孙氏是村长媳妇,自然是由她带领一众妇人和姑娘们上香磕头,祈求这季蚕茧丰收。 素日与秦氏有些交情的人家,或多或少,哪怕是五文十文的,都会给一点,算是摊派了祭祀的公帐,而有些人根本是来占便宜的,半文钱都不付,踩着时辰来,又急匆匆走了,仿佛迟一步,秦氏就要抓住她要钱似的。 顾青竹看不过,给了一百文,算是贴补秦氏的,秦氏推辞了半天,到底还是收下了。 晚间,顾青竹再去蚕室,就见蚕都上了簇架,第一批蚕已经结出一个个椭圆饱满,雪白莹润的茧子,看着缀满白花花蚕茧的簇架,顾青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按往常的价钱,上等的蚕茧能卖到一百文一斤,她今年养得好,怎么也能收个五六斤鲜茧。 进入夏季,山里时不时飘点雨是常事,这日也不例外,到了傍晚,依旧下个不停。 淤积的雨水最易滋生蚊虫,顾青竹无事便早早和青英吃了晚饭,给她洗了澡,打发她坐在蚊帐里玩小老虎布偶。 就在顾青竹端着簸箕准备喂鸡的时候,只听蚕房里砰得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倒了,这会儿因着下雨,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她不免心中疑惑,遂放下簸箕,往蚕房走去,路过柴禾堆,想了想,还是抽了一根木棍握在手中防身。 顾青竹蹑手蹑脚推开门,里面原先是蒙着黑色窗帘的,这会儿窗帘竟然不翼而飞,一个蚕匾掉在了地上,显然是有人趁她不注意,闯入蚕房偷了蚕茧! 就在心惊不已的顾青竹想更仔细地上前查看时,就听外面传来隔壁秦氏高声喊骂声,不知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顾青竹顾不上自家的蚕茧,关了门就往秦氏家里跑。 入眼,就见院子泥地里秦氏死死拽着一个人,那人身形体格都比秦氏粗壮,正拳打脚踢地奋力挣脱秦氏的拉扯,顾青竹看不清她的面目,但看情形一定不是好人,她抡起棍子照她背上一顿乱打。 “啊!”那人背后突然被袭,一时放过秦氏,转头看见顾青竹大骂,“死丫头,你敢打老娘!” 天空突然打了一个闪,借着刺目的光亮,顾青竹这才看清,那个熟悉的人声居然是她二婶朱氏! “青竹,赶快抓住她,我刚瞧见她挽着个包袱,鬼鬼祟祟从我家院子跨过去,不知偷了什么,刚被我抢下来!”秦氏忍痛半分不肯松手。 朱氏在村子里惯会偷东西,小到地里的一棵菜,大到被她瞄上的银钱,甚至是她觉得能诓骗出钱财的男人,她都敢偷,今儿月黑雨密,大道不走,专钻人家篱笆院,秦氏不拿她当贼才怪! “刚才是你跑到我家里偷蚕茧!”顾青竹一听这话,立时明白了,挥舞着木棍,气愤地质问。 “谁偷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进了你家院子!”朱氏仗着没被顾青竹抓着现行,怎么也不肯承认。 “我说刚才怎么瞅见你身上掉下一个白色的东西。”秦氏说着,蹲在在地上摸到一个茧子,虽沾满泥水,却依然泛出白莹莹的丝光:“你还不认账!瞧这是啥?” “你家里又没有养蚕,你不是偷的,这是哪儿来的!”顾青竹一把扯住朱氏的衣裳,逼视着她。 “我……我……我为啥要告诉你!”朱氏说不话来,强词夺理道。 “我看你是不打一顿,不会老实说话!”秦氏乘其不备,扬手就给了朱氏一个耳光。 这巴掌可是使出了秦氏十成十的力气,又脆又响,立时在朱氏脸上印上了五个手指印。 “你打我,老娘和你拼了!”朱氏可不是好欺负的,她扑过去猛掐秦氏的脖子。 “放开我娘,放开我娘!”铁蛋从屋里冲出去,抱住朱氏的腿。 朱氏极不耐烦地一蹬,直接将铁蛋踢了出去,将他摔在泥地里哇哇直哭。 “你太过分了,连小孩子都踢!”顾青竹扶起铁蛋,拿起棍子没头没脑地猛打朱氏。 被打得头上起包,身上生疼的朱氏只得放开秦氏,转身来夺顾青竹的棍子,两人厮打在一处。 秦氏的声音尖锐,她的喊骂早传遍了顾家坳,因着天黑,又兼着下雨,村里大多是妇孺,不太想管闲事,也就在家竖着耳朵听听,并没有多少人出来围观。 下雨闷在家闲得蛋疼的顾世贵,隐约听到了骂声,朱氏晚上出去偷鸡摸狗是常有的事,顾世贵大多时候不太管,只要他有饭吃,有钱赌,他才不管那些是从哪儿来的。 他原本已经躺在了床上,在吴氏一再催促下,才不情不愿地冒雨赶来。 “当真是了不得了,你敢打你二婶!”顾世贵一把揪住顾青竹的衣襟,举拳欲打。 “做贼的都这么凶悍,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秦氏一把抓住他细如麻杆的胳膊。 “哼!我一个做叔叔的教训家里小辈,要不着你一个寡妇家家的废话。”顾世贵用力一甩,却没有挣脱,不禁有些恼火,奸笑道,“抓得挺紧呀,他玛德,想倒贴老子,咱再约个好日子,保管把你干爽了……” “啪!” “啊!” 不待顾世贵说完那些猥琐的话,他的脸上已经狠狠地挨了秦氏一个嘴巴子,因他口没遮拦,污言秽语,他比朱氏更惨一点,脸上的肌肤生生被秦氏的长指甲抠出了五道血口子,疼得他嗷嗷直叫。 吴氏在家里见儿子媳妇久不回来,遂深一脚浅一脚地赶了来,见宝贝心肝儿子捂着脸叫唤,心疼得不得了。 “你这吃里扒外的臭丫头,上次伙着野男人把二叔家的鸡弄死了,今儿又和寡妇搅合在一起打他们,你咋不和你爹似的死在外头!”吴氏不分青红皂白,劈头就骂。 “阿奶,你讲不讲道理,分明是二婶偷我家的蚕茧,被秦婶子逮到,二叔不辨是非,上来就要打我!”顾青竹高声反驳。 “打你也是该的!你知道上次那两只鸡有多重要!”吴氏痛心疾首道,“前几日赌坊管事的来看,说好过了端午,就把那两只鸡带走抵账,结果被梁满仓那个臭小子给打死了,为此,我们不仅不能抵账,还欠下更多的债,你难道不该用蚕茧赔吗?!” “你这讲的是什么话?污蔑、偷盗竟然都有了理!”顾青竹轻蔑地哼了一声。 “你今儿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蚕茧都赔定了!”顾世贵忍住疼,恶狠狠地说。 “荒唐!” 顾青山和顾大丫冒雨赶来,顾青山义正词严地说,“我爹出门做工不在家,可顾家坳的规矩什么时候变得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了!” “你们都是青竹的长辈,却好吃懒做,乱嚼舌根,这会子还偷青竹辛苦养出来的蚕茧,在我们小辈面前,大言不惭地胡说八道,可要点脸吧!”顾大丫心直口快,噼里啪啦一顿嘲讽。 “村长手再长,也管不了我家的家务事,再说,你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刚刚死里逃生拣条命,有这假惺惺的工夫,还不赶快把欠的救命钱还给我!”这会儿,若是顾世福来了,顾世贵可能早就灰溜溜走了,可今儿,他是半点不怵顾青山的。 “你的脸皮当真不是一般的厚,钱是打青竹手上借的,将来自然还是还她,与你有何干系!”顾青山嗤笑一声。 第七十四章 二叔家的算计 “她一个丫头哪知道手头拮据的难处,将来她们姐妹成亲,陪嫁首饰啥的,还不是要我这个做叔叔的操持呀,她这会儿偶尔挣那么几个钱,骚包地不知道搁哪儿是好,尽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哄骗了去,以后,自然少不得我多费心帮她管着点。”顾世贵说这话时,语气平缓,像极了一个谆谆善诱的长辈。 “都一个村上住着这些年了,你是啥德性,谁还不知道呢,你这般能装善演,不上戏园子里当个名角,着实可惜了。”一旁的秦氏热辣辣地挖苦。 “二叔,这种事,你自个白日做梦就好,我万万不会傻到为你挣钱!”顾青竹冷着脸说。 “这以后恐怕由不得你!快把蚕茧交出来,今儿梁满仓那个臭小子不在,我看谁给你撑腰!”顾世贵瞪着一双饿狼般的眼睛,逼近顾青竹。 “贵叔,你不能这样做!”顾青山疾步上来,拉住顾世贵。 “哼!你有梁满仓的本事吗?也想管闲事!我看你,还是等你爹死了,当上村长时再说吧!”顾世贵猛然回头,一拳捅在顾青山的肚子上。 顾世贵深恨顾世福平日里摆出公平公正的嘴脸,每次都把他们弄得狼狈不堪,这回顾世福出门打零工去了,重伤初愈,养在家中的顾青山,居然还想学他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指手画脚,他当然专拣他的伤处下手。 “嗯……”顾青山吃痛地闷哼一声。 他的皮肉虽好了,可逢着这样的阴雨天,伤处还是会隐隐作痛,哪里受不了顾世贵出其不意的一拳重击,他颓然地一头栽倒,地上的泥水因他倒地,溅起很高的水柱,喷溅得每个人身上都是。 “哥!” “青山哥!” 顾大丫和顾青竹猛扑过去,一把抱住他,顾大丫看着自家哥哥紧闭着双眼,在夜雨里惨白的脸,害怕地嚎啕大哭。 秦氏见此,赶忙放下儿子,连连招手道:“快,快扶到家里来!” “儿子,你莫不是……莫不是……”吴氏吓得直拉顾世贵的衣角。 “这……”顾世贵盯着自个没一两肉的拳头看了又看,没想到他一拳就把以前壮如牛的顾青山打倒了,真的很意外啊。 “咱别要那些个了,赶快走,赶快走!”朱氏低声催促。 顾青山是村长家的大儿子,年前被狼咬了,是花了三十多两银子救回来的,命金贵着呢,这要是有个好歹,不要说孙氏会和他们拼命,就是等顾世福得了消息回来,能有他们什么好果子吃,到时被赶出顾家坳,都说不定! “怕啥!他又不是纸糊的!”顾世贵虽这样虚张声势,却忍不住觑眼偷看。 眼见着顾青山耷拉着脑袋,两腿无力地被大丫和青竹连拖带拽地扶进秦氏家的堂屋,他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顾世贵,你别走,明儿,我就到衙门里告你们去!”顾大丫狠抹了下眼泪,恨恨地说。 “你去呀,我……我才不怕!”顾世贵踮着脚尖回嘴,话虽狠,可语音却不自觉地发抖了。 “祖宗,走走走,这会儿还逞什么能!”吴氏和朱氏婆媳两人,一左一右将顾世贵拖走了。 为防万一衙门里的官差来抓他,吴氏把最后一点棺材本都拿了出去,让他到二十里外的舅家避避风头,这无疑正中顾世贵的下怀,他收了钱,胡乱卷了几件旧衣裳就跑了,全不顾此时外间天黑路滑,风雨未停。 “上次赌坊的人要打要杀地来逼债,你不是说,一文钱都没有么,这会儿,钱又是哪儿来的!” 朱氏眼看着顾世贵像只野狗似的窜进雨雾,回身瞪了眼吴氏。 “我只剩这最后一点了,再没有了!”吴氏退了两步,瑟缩道。 “没有了?大房钱多的是,你去偷去抢,不管用什么法子,都给我弄来,否则没你好日子过!”朱氏发疯地上前用力拧吴氏的胳膊。 吴氏瘦得皮包骨,朱氏只用指甲尖掐一点皮拧绞,那种痛让人锥心,但表面至多留下一点紫痕,掺杂在暗沉的肌肤斑点中,几乎看不出来。 “我也没法子,那死丫头利害得很,家里又有一条大狗,靠近都难,更别说进她屋子了。”吴氏躲闪着,嘴上不停地嘟嘟囔囔。 “我今儿不是去了么,啥事也没有,你这个老货,是不是等着坑死我们,还和老大家过好日子去?!”朱氏气愤地兜头打吴氏。 “蚕房又不连着里屋……”吴氏一边用胳膊抵挡朱氏的暴打,一边低声辩解。 “我限你三天,若搞不到钱,赶快死去吧,活着也是浪费米面!”朱氏打累了,坐在桌边大口喘气。 吴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时节虽说不上冷,但穿着湿漉漉的衣裳总不舒服,她踟蹰着到厨房里烧水。 顾青山只是一时疼昏过去了,秦氏帮着掐人中虎口,一会儿就醒了过来,顾青竹赶忙给他把了脉,又检查了伤口,发现并没有什么大碍,三个人这才松了口气。 在秦氏家里喝了一碗糖水,顾青山慢慢缓了过来,面色也好些了,顾大丫搀着他回去了。 “给,青竹。”秦氏将那个抢下了的包袱递给顾青竹。 打开一看,果然是白莹莹的蚕茧,就连那个包袱皮都是她家那个黑窗帘,只是蚕茧的数量不多,想来是朱氏意外碰翻了蚕匾,害怕被当场抓住,才不得已半道逃走的。 “已经小满了,南苍县东市蚕市要开了吧,眼瞅着这些蚕茧留在家中只会招祸,不若早些卖了吧。”秦氏将额前湿漉漉的头发顺到耳后道。 “嗯,明日若是天晴,后日就出山。”顾青竹扎起包袱,点点头道。 青英一个人在家,顾青竹不放心,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及到家中,果然发现穿着小褂的青英正用板凳死死抵住屋门,直到听到她的声音,才慢慢挪来凳子。 “阿姐!”青英慌乱地一下子扑到顾青竹怀里。 “不怕,不怕,没事的。”顾青竹将她抱到床上,瞧见她胳膊和腿上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转身取了药膏给她抹。 “阿姐,你去洗浴吧,我自己可以。”青英看见顾青竹全身都淋湿了,推她道。 “好,阿姐很快的,等会儿给你讲故事。”顾青竹笑着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等顾青竹洗漱收拾停当,青英已经睡着了,顾青竹看着她睡梦中都皱着小眉头,不禁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她的脸。 “阿姐!”青英梦中嘟囔了一声,抱住了她的胳膊,像个小猫似的偎依过来。 “小妹乖。”顾青竹柔声哄慰。 第二日,天放了晴,顾青竹一早去了蚕室,先剔除了很少的残次茧子,再将簇架上的蚕茧全采了下来,这些茧子娇贵,不能层层叠叠重压,顾青竹便将它们整齐地放在蚕匾里,最多垒上三层放置。 “青竹,我娘明儿让我到南苍县卖茧子,你去不去?”大丫吃了早饭,兴冲冲地来问。 “嗯,秦婶子也打算去。”顾青竹点点道。 “那咱们正好结伴一起,明儿就让青英和铁蛋找青川一起玩吧。”大丫高兴地拍了下手。 “你哥没事吧。”顾青竹猫腰到鸡窝里拿蛋。 “睡了一晚,今儿没啥事了,只是我娘觉得我爹不在家,不想招惹是非,也没去找你二叔二婶理论。”顾大丫低头捻衣角,噘着嘴道。 “与他们能讲出什么理来,不过是白惹一肚子闲气,婶子不去,倒也好。”顾青竹将七八个还热乎着的鸡蛋放在一旁的小箩里。 “我就是气不过,我哥若是有点闪失,我非得到衙门里告他不可,哪有这般混账阴毒的人,明知我哥肚子上受伤,还往哪儿捶!”顾大丫越说越气,音量不免拔高了。 “你哥咋了?”背着竹篓经过的招娣一听这话,急忙走了进来。 “他没事,你别担心。”顾青竹瞟了眼大丫,意叫她不要乱说话。 “真的?”招娣有些不相信地追问,她看看顾青竹,又转头看大丫。 “青竹给他看过了,好着呢。”大丫咽了口气道。 “昨儿出了啥事?我爹在外头喝多了,吐了半夜,我尽照顾他了。”招娣继续问道。 “朱氏昨儿偷了青竹家的蚕茧,恰巧被秦婶子逮个正着,后来她二叔和阿奶都来了,少不得吵闹一番,这一家子都是极品奇葩,偷东西还有理,还要妄想管青竹挣的钱,这种亲戚,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丫一脸鄙夷地说。 “那茧子可追回来了?这可都是青竹辛辛苦苦二十多天才养出来的。”招娣担心地说。 “她黑灯瞎火的,碰翻了蚕匾,故而,只来得及偷了一点点,半道还被秦婶子抢了下来。”顾青竹简单说了下经过。 “你家大黄呢,陌生人素来进不了你家院子的呀,朱氏是怎么进来的?再说她既准备偷茧子,怎么会这般不小心呢?”招娣疑惑地问。 “昨儿下雨,我把大黄牵回家了,依你这么说,难道朱氏偷茧子是假的?”顾青竹说到这里,心下突然一惊,朱氏用窗帘包蚕茧,显然是临时起意,可见她最初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 难道…… 顾青想了想,顿觉头疼了,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第七十五章 卖茧 “我只这么一说,你还是万事小心些吧。”招娣也说不出了所以然来,只是好心提醒道。 “嗯。”顾青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郑招娣赶着去挖野菜匆匆走了,顾青竹将小箩里的鸡蛋递给大丫。 “我家里有的,你还是留给青英吃吧。”顾大丫推辞不要。 “你家的鸡蛋,你娘都攒着到镇上换钱还债了,当我不知道呢,昨儿多亏你和青山哥及时赶到,幸好他没事,如若不然,我这心里实难过得去,这几个鸡蛋给他补补吧。”顾青竹不容分说,将小箩塞到大丫手里。 “那……那我就替我哥收着了。”大丫吸了下鼻子,不再谦让。 吃了午饭,顾青竹将院里的枇杷拣熟的采了些,让青英给几家送去尝尝,她自个到山边上挑了一担黄泥回来,将鸡窝全拆了,重新垒。 “青竹,你这是干啥呢?”顾世根的老婆徐氏刚巧路过,好奇地问。 “这鸡窝还是我爹在的时候垒的,昨儿下了一天一夜雨,里面都湿透了,我拆了重建,免得夏天雨大把鸡淋生病了。”顾青竹剁了些茅草和黄泥揣在一起,正用力搅拌。 “你根叔在家呢,要他来帮忙不?”徐氏还记得上次顾青竹允她笋皮的人情。 “不用,谢谢徐婶子,一个鸡窝,我一会儿就干完了。”顾青竹拄着铁锹,抹了下额头上的汗说。 “那行,要帮忙就说话,甭客气。”徐氏说着,离开了。 顾青竹忙了一下午,终于垒了个新鸡窝,比原来的又高又宽敞,在里面铺上软和的茅草,做了一个专门下蛋的窝,几只公鸡母鸡像君王和王后似的,进进出出视察了好几次,仿佛十分满意,咯咯咕咕叫个不停。 在外面玩了一下午的青英,回来见着新鸡窝,十分意外,她身子小,甚至可以爬进鸡窝里待着,顾青竹见她调皮,并不生气骂她,只笑着看她钻进钻出,自娱自乐。 第二日一早,顾青竹将小妹交给孙氏代为照顾,她自个和大丫及秦氏一起出山卖茧子。 南苍县的蚕市,从小满开到芒种,只有短短的十五天时间,所以十里八乡的养蚕人都卡着这个时间点出货,而且越早卖,价格越好,因为越往后,收茧人好茧子见多了,寻常一般的很容易被压价,而且,外地收茧人一旦收足想要的份量,就会坐船离开,本地的价格后期自然还要回落一些。 待顾青竹三人赶到东市,正是蚕市最火爆的时候,这里还像春上收茶时一样,各家搭着临时的帐篷,伙计在门口卖力吆喝,只是收购的货品由春茶改成了蚕茧。 三人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在各处转转打听行情,今年的蚕茧价钱不错,一级甲等能卖一百一二十文一斤,其他等级的依次低下去,最次的也有八十文一斤,比往年还好些。 “顾姑娘!”正当顾青竹三人东张西望的时候,迎面一个帐篷下,一个娇美窈窕的女子向她们招手。 “谭大小姐?”顾青竹向她走过去。 “你这是来卖蚕茧的?不如卖给我呀。”谭子衿给三人让座,伙计拎了一壶茶过来。 “您不是开绣品铺子的吗?怎么改收蚕茧了?”顾青竹有些奇怪地问。 “以往我铺子里的绫罗绸缎都是从苏杭那边购进的,可今年春上价钱连涨了三回,绣品越好,反倒越不赚钱,为此,我打算自个开家织坊,先收购一批蚕茧再说。”谭子衿并不隐瞒,浅笑道。 “我们不挑买主,只要价钱合适,卖谁都一样的。”顾青竹嘴角微扬道。 “我这里的价钱,你只管放心,不会比外面的低。”谭子衿说着,冲后面挥挥手,“让俞管事来看下蚕茧。” 一个中年男人小跑着过来,仔细查看了三人背篓里的蚕茧,顾青竹和秦氏的蚕茧个大色白,评的都是一级甲等,而顾大丫的中号茧子有点多,只得了一级丙等,要少十文一斤,顾大丫有些失望,想换一家询价。 “这样吧,你们若是不嫌麻烦,就把大茧挑出来,按高一级的定价,其他的另算,如何?”顾青竹和秦氏的蚕茧实在是好,谭子衿不想错过,遂提议道。 她这个建议已经是当下最好的法子了,就算去旁家,也未必有这个闲工夫等她们慢慢分拣,顾大丫看了看顾青竹,顾青竹便点头答应了。 俞管事叫小伙计找了两个箩筐来,三人埋头挑拣,一盏茶的工夫便做完了,俞管事重新给定了等级,总算能卖出了一个满意的价钱。 在伙计过秤算账的当口,谭子衿问顾青竹:“顾姑娘,你们村子里可有会缫丝的女孩子?” “我们大多是卖鲜茧的,缫丝费时费力,再者,周边收购丝线的商家不好找,平日里一般不做,恐怕会的也少。”顾青竹想了想,不放心,又转头问大丫和秦氏,“咱村里有会缫丝的吗?” “没听说。”两人俱都摇头。 “不会也不打紧,可有愿意出来做工的?织坊里可安排师傅教,但只要女孩子。”谭子衿又接着说。 “这……”顾青竹和大丫互看了一眼。 “您家的织坊在哪里,工钱怎么算,吃住呢?” 大丫是个直性子,接二连三问了一串问题。 “织坊离西市不远,只要进了织坊都管吃住,学徒期间没有工钱,经师傅考核后能独立上手的,按三十文一天算。” 谭子衿笑盈盈地说。 “学徒没有工钱啊?” 大丫有些泄气,嘟囔了一句。 “缫丝的工期有限,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学徒越早上手,越能挣钱,若是你有本事学一天就能经过考核,第二天就按熟手记工,再说,缫丝是门手艺,你今年学会了,明年再来,就能直接按工领钱。”谭子衿半点不恼,仍旧笑容不改地轻声慢语。 这个临工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想当初,顾世福带着村里人到昌隆酒坊打临工,足足白翻了一个月酒糟,才被留下来做事,等到结账的时候,又被百般苛刻,每人或多或少都会被胡管事坑钱,但为了明年还有活做,村里人大多只能强忍下这口气。 “青竹……”大丫明显心动了,她暗暗地拉顾青竹的衣裳。 “您若是不急,我回村里帮您问问吧。”顾青竹想了想,遂应承下来。 马上就是夏天了,田地里没啥活,绣帕子又汗手,若是能结伴出来打工,村里的姑娘们多少能挣些钱,贴补家用,况且谭大小姐似乎很缺人手,给的条件都很优渥。 “那就拜托了,我已经收了两天蚕茧,约有百斤了,若是能早些来人,自是最好的。”谭子衿头一年开织坊,事情千头万绪,当然想早点开工。 “我会抓紧的,若找着人,直接让她们到这里来找您吧。”顾青竹点点头道。 几人又说了些细节上的事,隔了会儿,账房将她们的钱款交割清楚,顾青竹三人便离开了东市。 秦氏要买粮扯布,大丫一心想去看梁满仓,又不好意一个人见他,软磨硬泡,顾青竹只得陪她找到县衙。 可不巧的是,守门的衙役说,因着东市蚕市开张,为保安全,巡街和捕快都撒出去了,不到晚间是不会回来的。 她们刚从那里来,见识了蚕市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想从潮水般的人流中找出一个人来,根本是想都不要想。 “咱们回吧,知道满仓哥在这里就行了,他公务繁忙,不好打扰的。”顾青竹拉着大丫准备离开。 “可……”顾大丫不死心,仍旧扭头张望。 正在此时,从门内走出两个人,一个穿莲青色苏绣长衫的俊俏男子一眼看见了顾青竹,忙拽了旁边一身湖水蓝的绫衣青年。 “顾姑娘!”苏暮春急唤了一声,语调轻快欢喜。 顾青竹闻声转身:“苏公子,这般巧,你胳膊好了?” “也就是谭先生谨慎,要养着,可我嫌吊着胳膊碍事,没两天就撤了。”苏暮春笑意盈盈地走过来。 “咳……”跟在后头的慕锦成佯咳了一声。 他这么大一个大活人,难道这丫头就看不见? “适才还是小娘舅眼尖,他一眼就看见你了,你们这会儿是来找梁满仓的?”苏暮春又问。 慕锦成暗暗咬牙,这个不长心的外甥,当真是个猪队友,立马就把他给卖了。 “我们出山卖蚕茧,顺道来看看他,刚才门房大哥说,他去了蚕市值守,我们正打算回去了。”顾青竹依旧假装看不见慕锦成,这人是个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主,可不能太给脸,就该晾着不理。 “我们正打算到东市去,要不同往?说不定能遇上。”慕锦成终于憋不住,接口道。 “不……”顾青竹不想和他多有瓜葛,本想说不去,奈何大丫一直捏她的手,只好改口道,“不会太麻烦了吧。” “无妨,巡街和捕快每个人都有定点的范围和营房,咱们找着崔阜一问便知,很好找的。”苏暮春和煦地说。 果然,有了苏暮春,找梁满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几个坐在崔阜最大的临时营地里,刚喝了一杯热茶,一个巡街就把梁满仓找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村里出啥事了?”梁满仓一见她俩,有些紧张地问。 “无事不能来找你呀,咱们和秦婶子出来卖蚕茧,刚好瞧瞧你在这里好不好。”顾青竹怕大丫尴尬,忙抢着说话。 旁边一个人听了,很想呲牙,他才来当值几天,你就这般想念,简直是极其严重的区别对待! 第七十六章 三生酒楼的女掌柜 “我在这挺好的。”梁满仓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腼腆道。 他确实挺好的。 高大魁梧的梁满仓穿着一身崭新的玄衣皂靴,剑眉虎目,英姿勃发,再加上腰挎快刀,肩背大弓,愈发显得挺拔如松,气宇轩昂。 “吃得可好?住得习惯吗?”大丫忍不住问。 “你们别担心,我一个糙爷们,衙门里管三顿饱饭,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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