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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思寻思。” 几人听他这样说,俱都笑了。 “既然这茶味道别具一格,三爷怎么打算?全都运回南苍县去?”熊永年啜了一口茶汤问。 慕锦成摇摇头:“我决定就在这里卖,钱家刚刚被下了大牢,也不知还有没有海寇余孽流散在外面,回去一千里路,变数太大,带着一千多斤茶,还不如带几张银票。 再说,世人没见过黑茶,就是熊叔您见了金花,都不信这茶能喝,你觉得,南苍县又有几个识货的人?” “难道三爷笃定燕安城中有识货人?”熊永年惊异道。 慕锦成脱口而出:“天香楼的燕掌柜啊,他每年都出去找梦里的茶,这么多黑茶,他会给个好价钱的,说不定还要预定明年的。 咱们现在有蒸青、炒青、花茶、黑茶四个茶叶品种,放眼整个大黎国,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家,燕掌柜若是不和我们合作,吃亏的可是他呢。” 顾青竹点头:“我想起来了,他那张茶单背面就有湖南黑茶,想来他在梦里见过的,若卖与他,倒省了解释的口舌了。” “妹子,你可别全卖了,留点带回山庄,我觉得每次吃完肉食,再喝点这个茶,肚子肯定很舒服。”莫天林连喝了四五杯,终于尝出了好。 顾青竹转头看慕锦成,后者笑:“我晓得你想要自个制黑茶,可我只会讲制作方法,至于真的动手制茶,我可不行,还得看你的。” 顾青竹横了他一眼:“咱留一箱吧,带回去招待客人,或者等我试制此茶时,有个对比。” 慕锦成点头:“成,若是燕掌柜愿意收购黑茶,咱们给他一个整数,剩下的都带回去。” 熊永年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候不早了,三爷,你不会急着这会儿就去吧。” 慕锦成看见顾青竹眼底的担心,摇头道:“不了,今儿大家都累了,晚上早些休息,明儿高高兴兴去接二哥,再吃一顿好的,后日,我们和二哥一起去,燕掌柜和二哥相识,说不定生意更好谈些。” “嗯嗯,这样安排好。”熊永年连连应了,他喝光最后一口茶,站起身来。 “唉,坐着也难受,我还是回去躺躺吧。”莫天林抱着肚子上的伤口道。 顾青竹起身送他:“你好生养着,有事打发人来叫我,满仓哥和荆爷也来了,你若嫌闷了,就和他们说说话,切莫抻着伤口,过些日子,咱们就回去了。” 莫天林出了门,摆摆手道:“我好着呢,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你莫多烦了,只管做你的事去。” 顾青竹站在门口,看着莫天林扶着同伴的肩膀,拐过月季花丛,回去了。 慕锦成走过来,立在她身后,夕阳斜照在他们的脚下,男人如树,女子似花。 第二次,药行里一派喜气洋洋,谭立德昨儿就贴了告示,今儿停诊一天,他一早就穿着挺刮的长衫,让伙计们将门前的青砖用水冲洗了三遍。 谭子衿自进京城以来,一直素衣淡妆,今儿也换了件烟霞色的绫裙,脸上薄施胭脂,她整个人都是欢喜的,眉目生动,顾盼生辉。而她的妹妹谭子佩穿了一身杏黄色的纱裙,十分乖巧地陪在她身旁。 睡了一夜,慕锦成裂开的伤口闭住了,顾青竹帮他重新敷了药,又选了件宝蓝绣松针的宽松长衫给他换上,她自己则穿了身藕荷色的罗裙。 熊永年早备好了三辆马车,一家子急急地赶往刑部大牢。 昨日就将交茶的凭证给王书令看过,故而,今日手续办得十分顺利,熊永年一路打赏,进了大牢,众人分头行事,慕锦成夫妇和谭立德父女去接慕明成,熊永年父女则去找韩守义等人。 慕明成依旧发散须乱,还穿着上次的衣裳,他眼睁睁看着锁了他几个月的门,慢慢打开,见到慕锦成等人,却无半点欢喜,哪怕谭子衿将一件崭新的天青色长衫穿在他身上,他眼中亦是死水一般。 慕锦成一把将他抱住,喉咙滚动了下:“二哥,咱们回家!” “对,回家了,回家了!”谭立德按了下眼角,笑着说。 跛着腿的慕明成,在众人簇拥下走出了深牢,夏日的阳光刺眼,他在牢中不见天日多时,甫一出来,立时伸手捂住眼睛,一串泪水顺着他细长的指缝流下来。 韩守义等人也被放了出来,这会儿重获自由,一个个兴奋异常,都来给慕锦成夫妇行礼,又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因慕明成腿脚不便,谭立德带着谭子佩去找熊永年,让把马车快点赶过来。 众人皆在忙碌,只有谭子衿看见慕明成落下的泪,她有些担心地圈住他的胳膊:“明成哥,你没事吧?” “没事!”慕明成冷声道。 他用力将谭子衿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撸了下去。 空空的手无处可放,谭子衿眼中泛起一丝伤感,她垂下长长的睫羽,艳如彩霞的衣裙,也遮挡不了她此刻的落寞。 “走吧,二哥,上车。”慕锦成细心地伸手扶他。 慕明成足愣了三五息,却什么话也没说,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子衿姐?”慕锦成回头张望。 “我和青竹坐一辆车。”谭子衿站在原处。 坐在车内的慕明成,将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握成了拳。 慕锦成只当她要避嫌,倒显得自个思虑不周,遂笑道:“那我和二哥坐。” 因着药行没有那么多马车,除了几个年纪大的,和韩守义坐了第三辆马车,其他人都跟在后面走。 如此自由地行走在阳光下,听着小商小贩的吆喝声,闻着某家菜馆里飘出的豆花鱼的味道,厚重浓烈的烟火气,让他们倍感珍贵和感动。 留在药行的人早做了准备,远远见马车来了,就开始放鞭炮,遍地红屑铺出一条红毯,火盆烧得极旺,慕明成打头,众人鱼贯跨过,算是烧掉晦气。 后院各住处都备下了浴桶和热水,大家畅畅快快洗了澡。 慕锦成不让旁人伺候,也不顾慕明成反对,执意亲自帮他洗浴。 小心地给慕明成刮了胡子,又帮他搓背,慕锦成笑哈哈地说:“二哥,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偷偷到园子里的荷花池摘莲蓬,我掉到水里,满身污泥,怕娘骂,你便给我洗澡,结果,弄得满屋子都是水,被路过的陶嬷嬷看见了,我就装肚子疼,她怕了,答应不告诉娘。” “那只是你的记忆罢了。”慕明成淡淡一笑,笑容苦涩。 第四百四十六章 你想做家主吗? 如愿看见他眼里的愕然,他敛去笑容,接着说:“我在那天晚上被罚跪一夜,长宁怕我跪废了腿,偷偷跑去求庆丰。 而那一天,正逢盘账的日子,等爹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庆丰才婉转地在他面前提到我的功课,待庆丰来传我去回话时,已是一更天,我的腿都跪麻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墙角一抹灰尘上,语调轻轻浅浅,像无风的水面,异常平静,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 慕锦成万分惊诧:“怎么会呢?你从没和我说过!” “我一直以为我是哥哥,没照顾好你,被罚是应该的。”慕明成依旧低声说道,“可我在你成亲的那天晚上,意外得知我们并不是一母同胞,所有的事便变得格外可笑起来。” “二哥,娘虽不是你亲生的母亲,可她本性并不坏,她失了第一个孩子,心里不好受,难免……”慕锦成急切地想为卢氏分辨。 “你出去吧。”慕明成闭上眼,慢慢沉进水里。 慕锦成手中的帕子还在不停的滴水,他第一次感觉到他们兄弟间有了无形的隔阂,他想用力打破,却又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他看了眼在水下憋气的慕明成,将帕子搁在桶沿上,转身帮他拿了换洗衣裳,他沉默了会儿说:“我们等你吃饭。” 说完,他便开门出去了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慕明成哗地一下从水中窜了出去,他抹了下脸,不知是桶里的水还是他眼中的泪。 今日的午饭很丰盛,不仅有药行厨子烧的鸡鸭鱼肉,还有从聚仙楼订的几样特色菜,另外又买了不少卤味,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一开四桌,众人开开心心围坐着说话,只等主家一句开席,便可以吃了。 久等不见来,慕锦成走去敲慕明成的门:“二哥,你好了吗?大家伙儿都在外头等着呢。” “我累……” 慕锦成还没听见那个“了”字,屋里就传来木盆连同架子倾倒的声音。 他一个箭步闯了进来:“二哥,你怎么了?” 目光所及,只见洗脸的木盆滚到了床边,水溅了慕明成一身,他正狼狈地撑着桌子,那条不得劲的腿拖在后面,显然是碰翻了架子,还差点滑倒。 “我扶你!”慕锦成伸手搀他,却被慕明成偏身让过了。 “你让长宁来吧,我一身都湿了,若再把水气过到你身上,更耽误事儿,你先去招呼客人,我一会儿就来。”慕明成挨着桌边坐下,却没有脱掉湿衣的打算。 他说的合情合理,但慕锦成却感觉到了万分的疏离。 他心疼,也更内疚,慕明成因送贡茶,平白蒙冤入狱,遭受太多不公折磨,还差点被流放边关,如今性情突变,再不是昔日那个温润如玉,暖似春风的谦谦君子。 “长宁在牢里也没少吃苦,今儿你就别麻烦他了,你想要什么,我来不也一样嘛,我们现在搬到青竹山庄上住了,很多事都要自己做的。”慕锦成打开衣橱帮他找衣裳。 “慕锦成,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颜面,非要看我的狼狈么!”慕明成大吼。 “二哥,你知道吗?你在我心里就像这外间的日头,从来都是光芒万丈,辉耀江河。若说狼狈,不该是我吗?打小调皮顽劣,到了二十岁,还不学无术,忽一天,祸从天降,爹没了,铺子也卖光了。 慕家如今只剩三生的招牌,和一家子等待照顾的妇孺,咱们要不要比一比,这几个月,谁更狼狈!”慕锦成拎出一件松青色长衫,一扬手,扔在桌上。 慕明成死揪着衣裳,长长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显得苍白如纸。 三生是慕家百年传承的招牌,这上面不仅倾注着几辈子人的心血,也是慕明成准备努力为之奋斗的目标,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要怎么将三生发扬光大。 可如今,他低微的身份,残破的身体,又失去了爹的支持,他在慕家算什么?! 慕家家主,对此刻的他而言,就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见他并不是无动于衷,慕锦成叉腰,摆出一脸泼皮无赖样:“赶快把衣裳换上,你不仅今天要和我一起出去吃这顿洗冤饭,明儿,还要跟我一同去卖茶!” “卖茶?卖什么茶?”慕明成眼皮微掀。 “就卖那些霉坏的茶,挣不到一千两银子,我就倒立……”慕锦成及时闭住了嘴。 “霉茶?一千两?你疯了吧!”慕明成像看怪物似的看了眼慕锦成。 “二爷、三爷,谭先生他们来了,是不是准备开席?”熊永年隔着门问道。 “先把酒倒上,我们马上来!”慕锦成扬声道。 “好好好。”熊永年连声答应着,离开了。 “你丈人和媳妇已经到了,还不快点!”慕锦成伸手就要解他长衫的搭袢,慕明成气恼,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 “嘶!”慕锦成疼得龇牙咧嘴。 慕明成一愣,只见他宝蓝色的长衫上,慢慢洇出鲜艳的红色。 “青竹又该生气了。”慕锦成探手一摸,看着手上的血迹皱眉道。 “你……”慕明成不可置信地翻开手掌,他颤着声问,“你去刑部敲了鸣冤鼓,为我挨了三十杀威棍?” “你是我哥啊,若我们易位而处,你也会豁出去救我的。”慕锦成满不在乎地说。 “我瞧瞧。”慕明成看着那片血迹越化越大,心中不忍。 “没事的,都差不多好了。”慕锦成摇摇头,他很怕顾青竹为他的伤又哭,着急地说:“二哥,你先去前面开席,顺便让青竹悄悄来一下。” 慕明成心中震撼不已,他这个弟弟从来都被像眼珠似的宠着,这次,居然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脱衣换衣,很快整理妥当,开门出去了。 不大会儿工夫,前面便热闹起来,药行里的人都聚集在那里,慕锦成回了自个屋子,顾青竹急急赶了回来。 “你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顾青竹解开里衣,看见伤处,不由得气恼道。 “我刚才不巧撞到水盆架子了。”慕锦成赔笑道。 顾青竹责备归责备,手上却没停,很快给他换了药,重新包扎。 为了稳妥起见,慕锦成改穿了件黑色暗纹长衫。 两人回到前厅,众人正开怀畅饮,谭立德看了眼慕锦成身上的衣裳,没有说话,而慕明成的目光中有一丝愧疚。 “二哥,咱们去敬敬酒吧。”慕锦成一手拿酒杯,一手提坛。 “今儿,酒该我来喝,你只管倒。”慕明成起身,接过他手中的酒杯。 两兄弟与一帮伙计朋友喝酒,慕明成虽生得没有慕锦成魁梧,酒量却不错,他一杯接一杯,来者不拒,他如此豪爽,引得众人欢呼,争相与他碰杯。 慕锦成怕他刚出狱,身子不好,几次想要替他,却被他推拒了。 这一顿饭直吃到下午,大家都十分尽兴,酒酣饭饱,众人俱都回去休息。 谭子衿见慕明成面色酡红,遂关切地问:“明成哥,你没事吧。” 慕明成没有回答,反而朝谭立德跪下了:“谭叔,子衿是好姑娘,我如今半点也配不上她,我们两家的亲事就此算了吧!” 谭子衿闻言,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身子虚脱似地摇摇欲坠,幸而,顾青竹就在她身旁,一把扶住了她。 慕锦成冲过来拉他:“二哥,你喝醉了,不要胡说!” 谭立德眉心一跳,沉声道:“你们的亲事是我和你父亲定下的,是两家家主的决定,你若想悔婚,先做了慕家家主,再来和我说!” 说完,谭立德黑着脸疾步离开,谭子佩跺了跺脚,扶着姐姐谭子衿跟着走了。 慕锦成摇着慕明成的肩膀:“二哥,子衿姐哪里不够好?爹走的时候,她披麻戴孝替你尽了孝,又为你低价变卖了织坊,更为了你的伤,举家赶到燕安城,甚至开始跟熊叔学医。” 慕明成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她就是太好,好得我受不了!现在的我,一个残废,能给她什么,一辈子的累赘和麻烦吗?!与其将来成为怨偶,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不要耽误她的大好年华!” “二哥,你的腿伤会好的,家里一切也会好的,可你若这会儿伤了子衿姐的心,你将来会后悔一辈子的!”慕锦成急得满头汗。 “你少说几句吧,让二爷好好睡一觉,谭大小姐不是见风就是雨的人,更不会计较二爷的酒话的。”顾青竹低声劝道。 “但愿吧。”慕锦成拧眉,转身吩咐站在旁边的长宁:“扶二爷回去,好生伺候。” 看着他们主仆离开,顾青竹说:“我去让厨房多煮些醒酒汤,再熬上粥,晚上给大家养养肚腹。” “我与你一起去。”慕锦成跟在她身后道。 顾青竹望了他一眼,见他似有话说,便点了点头。 “青竹,二哥瞧着不太好呢。”从厨房离开,慕锦成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 “二爷在外人眼里,一直是天赋异禀的神童,所做之事,从未有过败绩,再加上爹一直倚重他,纵使他不是嫡子,也有很大可能会让他做慕家家主的。 可如今,一场贡茶案,不仅让他跛了腿,还害了爹的性命,我们还将铺子卖得所剩无几,再加上他尴尬的身份,和母亲无法融洽的关系,这都让他,即使出了刑部的大狱,也逃不开自个心里的牢笼。 这样被各种矛盾折磨的他,对你寡情冷淡,甚至酒后要退婚,也就不难理解了。”顾青竹拂开路旁肥嘟嘟的紫薇花道。 慕锦成有些着急道:“那怎么办?总要想个法子才好,不能让他这样颓丧下去。” “你想过要做慕家家主吗?”顾青竹突然站住,十分严肃道。 第四百四十七章 卖茯茶 慕锦成一愣,他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之前有老爹和二哥在,那时的他,只盼着到了穿越来的年纪再穿回去,而后他阴差阳错娶了顾青竹,他又想要和她长长久久过一生。 如今,慕家跌入谷底,他一直疲于奔命,护家人,保三生,救亲人,他这样做,是作为男人该承担的责任,但他从没认为自个就是家主。 见他发怔,顾青竹又追问了一句:“你到底想不想?”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被古床送回现代,你跟我走吗?”慕锦成突然反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顾青竹望着他黑潭一般幽深的眼眸,郑重地点头:“若有那一天,我自然和你走的。” “那还是让二哥做家主吧。”慕锦成笑,笑得比那紫薇花还要好看。 顾青竹原以为他会纠结犹豫,却没想到,他竟然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 她顿了顿,说:“公爹一直有意培养二爷,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说句实话,他比你更适合做慕家家主,你既然无心于此,那帮二哥战胜心魔就有法子。” “你有啥好法子?快说说。”慕锦成急急地问。 “明儿,咱们卖茶时……”顾青竹小声说了几句话,听得慕锦成连连点头。 慕明成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天光乍泄,他倏然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雪白的帐幔,呆愣愣地发怔。 他出狱了? 他抬头看向窗户,夏日的阳光炽烈,哪怕隔着窗纸,也刺目地很,他眯了眯眼睛,却不舍挪开。离了那个黑暗潮湿,永无天日的大牢,这样的阳光,让人感受到自由的可贵。 外头,长宁隔着门道:“二爷,三爷让仆人来传过话,说等到巳时才出门,叫你多休息会儿。” “晓得了。”慕明成低低应了一声。 他在床上躺了会儿,不知是他自个烦闷,还是天气炎热,凉席睡得黏~腻难受,他索性起来盥洗,他向来不喜人近身伺候,现伤了腿,做事比往常慢,这也是他痛恨自个的地方。 待他收拾妥当,才唤长宁摆了清粥小菜,一人慢慢吃了。 见时候尚早,他便坐在窗下看书,慕锦成进来的时候,正见着这样的他。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还是春日清明前,他和顾青竹去玉兰院学茶艺,慕明成就是这样,静谧得如同一副画,美好安宁。 可惜,那样鲜花如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面色清冷的慕明成,仰头看他:“卖霉茶,我可不会跟你一起胡闹!” “是不是胡闹,你去看过,再说也不迟!”慕锦成伸手夺了他的书,强行将他拉了起来。 慕明成无法,只得掸了掸烟色长衫,与他一起出门。 顾青竹正等在外面,矮身行了礼。 熊永年早安排了马车,三人直奔天香茶楼。 “三爷,少夫人,你们来了!”燕铁衣一见他们,立时迎了上来,看见慕明成,拱手道:“二爷,恭喜平冤昭雪!” “你是……燕老板?”慕明成有些讶然。 慕明成几次去南边寻茶,最后一回在客栈遇见燕铁衣等几个茶商,众人相谈甚欢,分别时,约定他日有机会去了谁的地盘,谁就做东请客。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却没想到,今儿还真会遇上。 “可不是我嘛,来来来,楼上请。”燕铁衣躬身在前面引路。 四人上了二楼雅室,分宾主坐定,燕铁衣问:“你们今儿想喝什么茶?” “我今日借贵宝地,请燕掌柜喝一回新茶。”慕锦成神神秘秘地说。 “哦?什么新茶,快给我瞧瞧。”燕铁衣立时来了兴致,往桌上凑了凑。 慕锦成从袖笼里拿出一个长方小木盒,递到他面前。 慕明成对慕锦成说的所谓新茶,毫不动心,他只坐在窗旁看楼下人来人往,连眼角余光都吝啬给。 燕铁衣颇有些激动,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 一见里面的茶,他惊呼:“啊!这……” 他的声音过于惊诧,慕明成不得不收回目光,望向他们。 他微抬身看了一眼木盒里遍布金花的茯茶,对慕锦成埋怨道:“休要胡闹,这……这分明已经霉坏了!” 燕铁衣却激动的声音都打颤了:“二爷,你瞧,这就是上次我说过的黑茶啊,这是上好的黑茶!” 他怕慕明成不信,又拿出一块黑茶,指着金色颗粒道:“这不是霉,而是发酵的结果,金花越多,价钱也越高!” 慕明成呡住唇不说话。 “燕掌柜喝过这种茶?”慕锦成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偏头问。 “惭愧,惭愧,我只在梦里见过人喝过,滋味到底如何,尚还不知。”燕铁衣笑着挠挠头。 慕锦成挥挥手:“那我们还等什么,麻烦燕掌柜拿一套烹茶的茶具来,不过一刻钟,便可尝鲜了。” 燕铁衣赶忙打发小伙计去拿茶具,他又把黑茶仔细瞧了,甚至掰开来看了看。 顾青竹也不隐瞒:“里面的金花少一点,主要是因为这些都是雨前茶,叶多梗软,被浇了水后,茶叶板结成块,内里无法提供更多金花生长的空隙,等我来年制此茶,选用硬片做的话,可能会好些。” 燕铁衣惊讶地问:“少夫人这是要打算制黑茶?” “是有这个想法的,但还不知道能不能试制出来。”顾青竹微微一笑。 说话间,小伙计送了茶具来,慕锦成动手烹茶。 燕铁衣盯着他的手问:“三爷如何知道黑茶要煮着喝?” 慕锦成笑道:“这有啥难的,我们昨儿试了很多次泡茶烹茶,发现黑茶还是煮着喝,味道更纯正香醇。” 说话间,陶罐中的水再次沸了,慕锦成端了下来,另外洗杯待用。 黑茶在陶罐中又焖了五六息,茶汤倒出来的时候,色如淡黄琥珀,茶香随烟气四溢,就连对黑茶将信将疑的慕明成,都收回了远望的目光。 燕铁衣放在鼻端一闻,瞬间陶醉道:“好香!” 慕锦成微微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惬意道:“黑茶不仅颜色不同于炒青,入口也更润滑,味重却不苦,反倒回味甘甜,黑茶不似绿茶,过了一年香气就散了,而是越陈越香,滋味会如同陈酿一般醇厚无比。” “对对对!三爷说得一点不假!”燕铁衣连连点头附和。 他说的话,让慕明成十分讶然,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弟弟对什么都没兴趣,这会儿,怎么突然就将一种意外得到的茶,说得头头是道? 见慕明成低头沉思,慕锦成转转眼珠道:“二哥,你不是说,只要我的茶好,你就能将它卖掉吗?” “我没……”慕明成猛地一拧眉,将喉咙里的话转了个弯:“我没说不卖啊。” 燕铁衣哪会错过送上门的新茶:“二爷,三爷,你们有多少,我都要了,价钱咱们再商量!” “一千二百斤。”慕锦成快速说道。 “这就是那个被刑部判为霉坏的茶?”燕铁衣不可置信道。 “对,至于它为啥能从炒青转变成黑茶,这其中有着无数的巧合,才能侥幸得到,我们不过是因祸得福,捡了个现成的罢了。”慕锦成摆摆手。 “不是一千五百斤的吗?”燕铁衣又问,他恨不能揽下所有的黑茶。 慕锦成哈哈一笑:“燕掌柜何必这般心急,黑茶能否如炒青一般,被人接受追捧还不确定,一千多斤,若是积压卖不掉,可就不划算了。” 燕铁衣信心满满地说:“我自梦中所知,黑茶最有助于克化肉食,就算京中无人赏识,我有几个朋友常跑边贸,与草原部落有来往,不管茶叶有多少,都不够他们卖的。” 慕锦成看了眼顾青竹,燕铁衣这几个朋友,恐怕就是卖私茶的。 若是平日,他定然追问,但他们今儿是来卖茶的,不想节外生枝,遂将这件事,暂且压在心里。 慕锦成轻笑道:“慕家做生意,最讲究诚信,一千二百斤都是和这个一样的金花,剩下的,都不太完美,有的金花长得不好,还有些蒸青茶饼没有发花,这些总不好给你。” “一千二就一千二吧,不过,明年若是制出黑茶,可得先给我预留三千斤。”燕铁衣放下茶盏,敲敲桌子道。 慕锦成爽快地答应:“行,若是制成了,总少不得第一个赏识的人!” “那咱们谈谈价钱吧,上次,我与少夫人预定了明年的春茶,出的是一两银子一斤的价,黑茶可否也按这个价?”燕铁衣试探着问。 “价钱的事,你可就得问我哥了,我家里,他做主。”慕锦成瞥了眼身旁的人。 慕明成本端着杯子有一口没一口的慢饮,他今日打定主意当个旁观者,直到燕铁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等着他拍板定至关重要的价钱。 “这……”慕明成一时没准备,他刚喝了茶,却觉得口舌干燥,他呡了下唇道:“抱歉,我刚才没听见,你说什么?” “二爷这是嫌我出的价低吗?要不,一两二?”燕铁衣满脸期望地看着他。 慕明成心下大惊,一两二钱银子一斤黑茶,这是天价啊! 见他不语,燕铁衣生怕做不成这笔买卖,遂又道:“二爷,黑茶虽好,但远没有炒青有名,若是我今年能在京城推广开,明年茶商必定争相收购你家的,到时,价钱自然还要比这个高。” 过了会儿,慕明成终于恢复成昔日慕家二爷,淡然道:“好吧,今年便按这个价,至于预定,我们暂不能保证一定能试制成功,若有,会为你留,价钱随行就市即可。” “好好好。”燕铁衣笑着答应,但他又怕没付订金,到时没有他的茶,遂道,“这样吧,我先付三千两,若有黑茶,咱们再结算,若是没有,就当我预定炒青。” 慕明成看了眼慕锦成:“慕家重诚信讲规矩,既然答应了,自然会留的,燕掌柜若为安心,自然悉听尊便。” 第四百四十八章 狼皮 燕铁衣听出他话里隐隐的不悦,心中不免懊恼,慕明成刚从牢狱中出来,最不喜听的,恐怕就是有人质疑慕家的诚信。 慕锦成忙在一旁笑着打圆场:“行啊,燕掌柜爽快,给钱自然更好,我过几日就得回去了,明儿刚好在京城逛逛,给家里长辈和姐妹置办些稀罕物件。” 见他如此讲,燕铁衣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三爷若是想买些好东西,大可来找我,在下对京中店铺还算熟悉,可以陪着一起去,虽不敢说砍到最低价,但总不至花冤枉钱。” “那再好不过了!”慕锦成搓搓手,问道,“也不知兰夫人有没有空闲,若是有,青竹也有个伴儿。” 燕铁衣呷了口茶道:“你们既然来了燕安城,我自然要尽尽地主之谊,这样吧,我明儿一早就去运茶,然后咱们在城里转转,中午,再在聚仙楼尝尝他们的招牌菜。” 眼角余光瞥见慕明成似乎有些不耐烦,慕锦成遂起身道:“行,就这么说定了。” 燕铁衣将他们送出门,心情格外愉悦,快步回到柜台里照顾生意。 回药行的马车上,无论慕锦成怎么无话找话,慕明成都板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及到走进后院,慕锦成拉住慕锦成的袖子问:“二哥,你今日卖了茶,怎么不高兴?” 慕明成压抑的火气直接爆发:“慕锦成!往后这种牵线木偶的活儿,不要叫我,我虽是个残废,还没到任人摆布的地步!” “二哥,你怎么会这样想?”慕锦成心里酸酸的。 “你把一切都谈好了,再假惺惺问我,我除了顺着你说,还能怎样?若你是我,该作何感想!”慕明成气愤地一甩胳膊,扯出了慕锦成手中的袖子。 顾青竹眼见他们兄弟要吵架,赶忙行礼道:“二爷,三爷今儿只是想让你高兴高兴。” 慕明成对顾青竹还算客气,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缓了缓语气,暗淡道:“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难道是为这些害我入狱的霉茶,突然卖出了高价?!” 顾青竹垂下了头,是她把事情想简单了,如今的慕明成太过敏感,昔日的所有成就都变成了他最沉重的压力,他有他不肯伏低的傲骨,自然把他们的好意当作了怜悯和讽刺。 慕明成一甩袖子,负手疾行。 他心里矛盾得很,慕锦成夫妇有意在燕铁衣面前抬举他,想让旁人还把他当往日商业天才慕二爷,可他却在伙计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不屑和质疑。 燕铁衣虽然没有显露出来,但在更多的时候,是在和慕锦成说话,他虽装作漠不关心,而实际上,什么是黑茶,又该怎么喝,他是完全不知道的,就算说,他也无法接话。 当真是世事变幻不由人,他在牢中不过数月,慕锦成却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不仅没有让慕家垮掉,还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中快速成长起来,从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一跃成为了新茶发现者。 他日,他们兄弟真是要调个活法了。 慕明成满心酸涩,坐在窗下苦笑,他努力勤勉地奋斗了十多年,如今是不是也该做回不管事的清净闲人了? 而另一边,慕锦成回到屋里,有些沮丧地说:“青竹,我没觉得自个做错呀,二哥为啥发那么大的火?” 顾青竹帮他脱了外衫,低头检查伤口,见后裂开的部分又闭合住了,方才说:“我是说过让二爷参与到卖茶的事物中来,可他刚从牢里出来,对很多事不了解,你一开口就叫他定价,这不是为难他么。 再说,头两年,最好蒸青的不过一百七八十文一斤,这会儿炒青和黑茶突然卖出一两一斤的惊人价钱,任谁也觉得自个是被当作傀儡耍了。” “我不是想着把重大决定权交给他么,如今看来是好心办坏事儿了,这下怎么办?”慕锦成灌了一口凉茶,拧眉问。 顾青竹转了转手腕上的赤藤镯:“这事恐怕急不得,慢慢来吧,我们一会儿找韩掌柜谈谈,毕竟他们是在牢里共患难的,该比我们说话管用。” “先这么吧,也不知二哥明日会不会肯与我们一起逛逛?”慕锦成微微叹了口气。 顾青竹摇摇头:“二爷往日在家时,也不是个好热闹的人,这会儿就更不会了,不过,还是该去请下的,不然,他心里该为今日的事生出嫌隙了。” 这日吃了午饭,慕锦成夫妇郑重和韩守义谈了一次话,拜托他多多开导慕明成。 “二爷在牢里吃了很多苦,很多事情,他不想牵连别人,都揽在自个头上,正因为有他的照拂,我们这些仆从才得以有今日。 而今,三爷仁义,顾念兄弟情谊,舍不得二爷苦闷,爷既信得过我,小老儿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韩守义躬身行礼。 “韩叔,二爷素与你亲厚,还请一定帮二爷重新振作起来,慕家如今已经千疮百孔,二老爷和苏县令又深陷囹圄,咱们一家子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顾青竹矮身福了福。 韩守义连连还礼:“少夫人快别这样,折煞小老儿了,慕家能撑到现在,少夫人功不可没,老爷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 慕锦成和顾青竹对望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若是没有发生这次意外,也许所有的事情,都会如慕绍堂所预料的那样发展,然而,一场贡茶案,将百年慕家拖入了泥沼,意外激发了慕锦成潜藏的斗志,他要重振慕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慕明成就此沉沦下去。 又说了会儿话,韩守义领命而去。 慕锦成和顾青竹一直关在屋里商量后续的事情,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出来。 “我二哥呢?”慕锦成看了眼空着的椅子。 熊永年低声道:“长宁来说,二爷没胃口,不想出来吃,韩掌柜已经送了些清粥小菜去了。” “那好吧,咱们吃。”慕锦成大大咧咧坐下吃饭。 一旁的谭立德看了他一眼,抬手搛了一块鸡肉,摁在谭子衿的碗里:“吃饭!” 刚才,谭子衿没见着慕明成出来,心里就有些担心,现一听慕明成没胃口,就更紧张了,但她爹的意思,明显是叫她不要管。 看着那块深陷在米饭里的鸡肉,谭子衿只得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食不知味地低头吃饭。 第二日,燕铁衣果然守信,刚过卯时就带了马车和管事的来,慕锦成早将黑茶清点好了,满装了几辆大车,燕铁衣嘱咐管事的好生运回去。 在会客前厅,他交割了茶钱和预定款子,慕锦成转手就给顾青竹收着。 燕铁衣见他如此,只管低头喝茶,笑而不语。 这几个月来,为了保住三生的招牌,自慕锦成手里拿出去的钱数以万计,这会儿赚了钱,虽只有四千多两,薄薄的几张纸,但这感觉却十分奇妙,让人踏实又欢喜。 “熊叔,趁这会儿早上凉爽,你去叫二爷,咱们一起出去采买物件。”慕锦成吩咐道。 熊永年答应着出去了,隔了不大会儿,又回来道:“长宁讲,二爷昨儿看书晚了,这会儿才迷瞪着,一时半会儿,恐怕醒不来。” “这……”燕铁衣有些为难。 因新得了黑茶,他昨儿就下了帖子,约了人下午开茶会,若是改主意,又得大费周章。 “算了,让二哥好好休息,我们自去逛逛。”慕锦成朝熊永年摆了摆手。 他心里很清楚,慕明成是故意的,他不想出门,但又不好生硬推脱,只得熬自个的身子。 熊永年点头,出去安排马车。 燕铁衣有自家的马车,行到天香茶楼,顺道接上收了黑茶的兰夫人。 京城的街市繁华无比,一家家店铺装修的富丽堂皇,一行四人俱是极俊俏的人物,偏又各有风采,一路同行,常引得路人驻足观望。 燕铁衣夫妻似乎与各家店铺掌柜都很熟,他们一上门,就受到非常热情的接待,兰夫人很会讲价,帮慕锦成两人省了不少钱。 走走停停,陆陆续续买了不少好东西,锦缎首饰,新奇的小玩意儿,两人几乎给家中每个人都准备礼物,皆是燕安城独有的。 “要不要去皮货行看看?这个时节,虽不是卖皮货的旺季,但最容易淘到又便宜又好的东西。”燕铁衣指了指不远处的店招问。 慕锦成想到慕明成的伤腿,时下是夏季,尚且好些,只怕冬日冰寒入骨难捱。 他思及此,遂道:“走,去瞧瞧,看能不能买到好狼皮。” 皮货行的店主居然是个深目高鼻的胡人,燕铁衣一脸笑意地和他说话,用的是半句也听不懂的胡语。 正当慕锦成东张西望的时候,店主热情地招呼:“这位爷,你想买狼皮,可算是来巧了。” 此刻,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燕安话,两种语言,在他嘴里自由切换,完全没有磕绊。 “是啊,想要做个毯子,冬日里盖盖腿。”慕锦成朝他笑了下。 “初春,草原狼祸祸了一批准备换茶的马,草原首领十分生气,下令大肆打狼,所以今年收的皮子特别多,到今儿还剩下几张,待我拿来给爷瞧瞧。”店主说着,转身撩开帘子进里间去了。 燕铁衣朝慕锦成眨眨眼睛道:“他家的货好,一会儿让兰儿给你说个公道价,皮货最怕蛀,他也不想搁在手上坏掉。” 说话间,店主就抱了三四件狼皮出来,摊在大案上,慕锦成和顾青竹一起挑选,兰夫人在一旁帮着提建议,而燕铁衣则倚靠在柜台上,和店主低低说话。 慕锦成一心想要给慕明成做狼皮毯子,并没有留意他们说什么,甚至没听到他们用的是什么语言交流。 “这两块不错,颜色深浅、狼毛厚薄、皮子韧性都差不多。”顾青竹挑来挑去,选出了两件,递到慕锦成面前。 他伸手摩挲狼皮,若在往年,他哪要需要这般麻烦,定是全买下的,如今赚钱不易,倒愈显珍贵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另一条路 店主见他们选定,快步走过来说:“三爷的眼光真不错,这两块拼接在一起,又大又暖,还看不出接缝的痕迹。” 兰夫人白了他一眼:“好听的话就不必多说了,还是给个实惠的价钱最要紧!” “春上,这样好的皮子起码得这个数。”店家伸出一只手,翻了翻。 “这会儿是什么时节,十两也太贵了。”兰夫人眉梢一挑。 店家吧唧了下嘴,好似多肉疼似地说:“八两一张皮子,再不能少了。” “八两就八两。”慕锦成买东西几乎没还过价,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说道。 兰夫人摁住皮子,又说:“要八两也成,我知道你这里有个手艺十分好的皮匠,三爷不过是做个毯子,你就叫人顺手做了呗!” 店主为难地嘟囔:“我说兰夫人,你也太会讲价了,皮子是皮子,皮匠工钱怎么能从这里出呢!” 燕铁衣笑呵呵地说:“哎呀,不过百多文,改日到天香楼,请你喝回好茶就赚了。” 店主无法,只得嗫喃地答应,顾青竹付了钱,约定三日后来取。 四人出了皮货店,街面上飘来一股肉食的浓香,令人垂涎欲滴。 “那就是你说的聚仙楼?”慕锦成扬手一指,金色的店招远远就能看见。 燕铁衣点头:“正是,今儿逛了一早上,咱们去那儿吃饭吧。” 慕锦成微微颔首:“好,今日我请客,算是答谢燕掌柜和兰夫人今日的帮忙。” 四人走到跟前,只见酒楼的生意十分火爆,内里已经座无虚席,外头还有不少人在等翻台,燕铁衣挤进去和忙得应接不暇的掌柜说了几句话。 只见掌柜唤了一个小伙计来,燕铁衣朝站在外面的三人招招手。 外间拥挤等待的人,让开了一条道儿,十分羡慕的看着他们上了二楼。 “幸好我昨儿向酒楼东家预定了位子,要不然今儿可有的等呢。”燕铁衣坐下,笑着说。 慕锦成提壶给他倒了杯凉茶:“燕掌柜在燕安城果然有些脸面,上至达官贵人,下到三教九流,无有不认识,结交的。” “他呀,不过是没那么看中钱,说句你们不相信的话,你们看着茶楼生意不错吧,可一年到头,我也攒不下什么钱。 他一年多有半年在外头寻茶,俗话说,穷家富路,哪怕我少用点,也不能短了他的,若等他一时回来了,又有很多的应酬,将朋友请到茶楼喝茶都是寻常事,另外还要出去听戏吃饭,这些开销大着呢。”兰夫人呡了口茶,颇有些抱怨道。 “夫人辛苦,为夫这厢有礼。”燕铁衣也不恼,端起茶盏在兰夫人杯沿下碰了下,好似敬酒一般。 “你也就是惯会哄我罢了。”兰夫人嗔了他一眼,到底忍不住,还是笑了。 燕铁衣将菜单递给慕锦成,慕锦成接过,他虽没来过这家酒楼,但到底也曾是吃喝玩乐的行家里手,很快就点了一桌子色香味美的菜肴。 小伙计退出去准备,几人又继续说话。 慕锦成微微欠身,给燕铁衣续了一杯茶:“燕掌柜对京中人物如此熟悉,可与大理寺卿张为赫有些交情?” “三爷是想去见见慕家二老爷?还是有其他事情?”燕铁衣呷了口茶,不答反问。 “这有何讲究?”慕锦成疑惑地问。 燕铁衣正要回话,小伙计带人推门进来,鱼贯送入各色菜肴。 “贵店有什么酒?”慕锦成转头问。 “杜家陈酿、老酱酒、大锅烧……”小伙计扳着手指报酒名。 燕铁衣打断他的话,做主道:“那些都是北地极烈的烧酒,还是要坛徽州梨花白吧,口感绵长,夏日喝着也不上头。” “是,马上送来。”小伙计说着蹭蹭下楼去了,隔不大会儿,就送了一坛酒来。 两人倒满,碰杯尽饮,凉酒入喉,是他熟悉的味道,慕锦成微微眯了下眼睛。 “要说这张为赫,还真不是好说话的人,算是个油盐不进的主。”燕铁衣吃了口菜,继续说,“话说,你若只是想到大牢里见见人,托林尚书令便可,反正也不惊动上面的官员,张为赫断不会为这点小事,驳了他的面子的。 要说动林尚书令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对苏瑾还是不错的,他们曾是翁婿,当年又很得尚书令看中,一路官运亨通,后来听说,苏瑾为了旁的一件什么事不肯低头,一怒之下挂冠请辞,还是林尚书令出马,保了他一个七品县令的官职,才没断了仕途。” 慕锦成搛了块牛肉给身旁的顾青竹,接着说:“见,我自然想见的,若我还打算救他们,又该怎么办?” 燕铁衣曲指叩了叩桌子,严肃道:“大理寺可不比刑部,纵使你愿再挨三十棍,也没有鸣冤鼓可敲,并且,一旦被大理寺定下罪名,是很难改判的,如今朝堂上风云诡谲,我想张为赫这会儿不会贸然判案,应该会拖到秋后。” “那蓝千蕴呢?我求他去,可管用?”慕锦成有些病急乱投医地问。 “都察院主管监察纠错,弹劾百官,若张为赫什么都不做,何错之有,蓝千蕴也奈何不了他呀。”燕铁衣摊开手,无奈道。 慕锦成心焦:“如此说来,我倒是无路可走了?” “也不是全没有法子,毕竟让大理寺抓人是皇上下的命令,若是能改变圣意,这事就太简单了。”燕铁衣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顾青竹。 “燕掌柜万不可信市井流言,我虽与九公主有一面之缘,也去见过她,但公主如今处境艰难,自身都如履薄冰,不要说带我进宫见皇后娘娘,就是为顶着通敌叛国罪名的慕家人说一句好话,都得再三思量,我怎好再去麻烦她。”顾青竹知他误会了,赶忙解释。 兰夫人捏着帕子,半遮朱唇,笑着附和道:“就是,外头那些人惯会捕风捉影,就比如我,一时传是蓝家私生女,一会儿又说是皇家血脉,当真是笑死个人了,不过,我也懒得说破,只要茶楼生意好,他们爱咋说咋说去,我才不理会呢。” 顾青竹见她如此说,微微一愣,但很快掩过去了。 燕铁衣饮了一杯酒说:“九公主眼下也确实难办,安南海寇竟然敢逼婚大黎王朝,这也太嚣张了,是战是和,皇上还没有明确表态,不过,暗地里必会有动作,只是咱老百姓不知道罢了。 如今,公主靠不住,在下还有一条明路指给三爷,那就是马三宝马爷,他是皇上十分倚重的人,还曾是海上贸易大总管,最近听说去了留都做守备,看来也是看不惯朝堂上的乌烟瘴气,出去躲清净了。” 慕锦成讶然:“留都换了守备?我来时,并未听闻此事。” 燕铁衣偏头想了想:“这是我回来时听说的,算起来走了约莫一月有余,他向来不爱张扬,大概只有官署的人知道吧。” “留都守备可是宁江城最大的官爷,我与他素不相识,就算我有大把的银子送他,他也未必敢收啊。”更何况他现在囊中羞涩,还不知能不能掏出合人胃口的银两,买通这条路。 燕铁衣哈哈一笑:“三爷说哪里话,这位爷是皇上身边的人,又几次下海远航,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寻常物件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 只一样,他十分爱喝茶,皇上虽每年将贡茶赐与他不少,但他前几年还专门打发她的义女去南苍县买了几座茶山,只为四时都能喝到最好的茶。” 慕锦成将南苍县几家大茶户想了一遍,拧眉道:“燕掌柜确定是南苍县?我如何没听说过这样的人物?” 燕铁衣搛了一块鸡肉吃,含混道:“听说是姓谢,或许和马爷一样,不爱张扬,外人不知也很正常。” “谢?”慕锦成灵光乍现,“谢莹!” 与此同时,顾青竹也叫出了这个名字,夫妻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谢家确实是几年前突然来的,买房买地买茶山,当时慕锦成和那帮大小纨绔,还调侃过谢家没男人主事,全是女人当家,却不知她背后有这么强大的靠山。 也正因为是守备的义女,谢家有那些手持连弩的护卫,这会儿便可以解释得通了。 “看来,你们认识啊,这事就好办了。”燕铁衣笑着看看他们。 眼见救人又有了希望,慕锦成心下略松,脸上绽出笑容:“若当真是谢莹,我们不仅与她认识,还有几分交情,这都多亏了我媳妇儿有先见之明。” “哎呀,瞧三爷说的,我的牙都酸倒了。”兰夫人捂着嘴,打趣道。 两个男人俱都笑了,顾青竹一时羞涩,横了眼慕锦成,后者不恼,偏认作是绵绵情意。 隔了会儿,饭桌上又热闹起来,两个男人都是好酒量的人,之前还很斯文,推杯换盏,有来有往,待染了酒意,便放开来喝,向伙计要了大碗,也不拘什么规矩,闷头干便是了。 顾青竹和兰夫人吃菜喝汤,说几句家常闲话,又聊到茶上,十分和谐融洽。 两个男人豪爽地喝光了一坛酒,被各自女人领回家照顾。 若是平日里,慕锦成与人分喝一坛酒,根本不算事,可他背上伤着,顾青竹格外注意,不仅让厨房熬了解酒汤,她还逼着他躺下休息。 “你陪我躺会儿呗,我一个人睡不着。”慕锦成借着朦胧的酒意,拉着顾青竹耍赖不松手。 第四百五十章粥(给落魄山舔神周肥的加更) 见他一副小狗祈怜的样子,顾青竹只得挨着床边坐下:“别闹,当心扯了背上的伤。” “你帮我挠挠,我痒。”慕锦成翻身趴下,指指后背。 顾青竹只得帮他半褪了里衣,伸手在伤处轻轻摩挲,那些血痂起起伏伏,微微硌手,每一处都曾鲜血淋漓,更有的几度裂开,这让她不由得手上更温柔些。 他喝了酒,身上热热的,顾青竹的手清凉得像炎炎夏日的一杯冰饮,让他浑身舒泰。 过了一会儿,熊吉送了解酒汤,慕锦成也不要顾青竹催,几口就喝了。 他露出雪白的牙齿,讨好道:“青竹,我喝了解酒汤,午间日头长,你也歇会儿吧。” 喝了酒的慕锦成最会缠人,若不答应,可有的磨牙呢。大白日的,外间酷暑难挡,无处去,药行里的人也大多歇晌了,顾青竹只得顺着他,和衣躺下。 外间树上的蝉歇斯底里地叫,一声又一声,单调重复无限循环,渐渐的,顾青竹眼皮开始打架,而后慢慢阖上了。 慕锦成酒意微醺,却并没有什么睡意,身边人呼吸和缓,他翻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动作很轻,好似蜻蜓点水。 软嫩的肌肤,让他有些意犹未尽,但又怕将她弄醒,只得侧身躺在她旁边,挽了她一束乌发在指尖。 外人总说她是旺夫命,只有慕锦成知道,她比他聪明,又比他有胆识,就像当初,她只用一个治伤的方子,便与谢家修了善缘。 这次救二叔和姐夫,只怕还得指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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