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信柳青高兴归高兴,但他有自知之明,第二日,他亲自来了一趟山庄,在慕明成病榻前,坚持让他担任会长一职。 他自然有自个的小算盘,若是慕明成当了会长,以后若是炒青过时,他手上还有白茶、黄茶、红茶、黑茶的制茶技艺,少不得要传授一二,到时哪里还要为怎么赚钱烦心。 慕明成推辞不过,只得暂且应下,只等伤愈后,与诸家详细商谈。 这边一时安定,再说安南。 慕锦成接到顾青竹产子的消息,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他一直在做一个梦,梦中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嬉戏。 他据此以为顾青竹生的会是龙凤胎,却不料是两个男孩儿,完全没有应验梦境。 这日夜里,他又做这个梦,两个孩子的笑声清脆如银铃,仿佛就在耳边。 “爷,快醒醒,赵虎打下来一只鸽子!”宝应摇他的手臂。 “什么!”慕锦成一个翻身坐起来,“发现啥了?” “看!”拎着弹弓的赵虎将一个小竹管递给了他。 “我就晓得徐武养这些鸽子没啥好事!”慕锦成从里面抽出一张小纸条。 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子时。 慕明成挠挠头:“怎么只有一个时间?他想通知谁,在哪一天的子时,做什么事?” “不知道啊!”宝应皱眉,“我们盯了好几个晚上,今儿才在一群里打下来这么一只。” “一群?完了,完了,那鸽子还活着吗?”慕锦成跳下床,急急忙忙穿鞋。 “铁弹子打的。”赵虎吐了下舌头。 言下之意,这鸽子只能炖汤了。 外间晨光微露,慕锦成捏着纸条,往主帐飞跑,宝应和赵虎紧跟在后面。 幸而离着不远,守卫见是他,立时进去禀报。 薛宁是慕绍台的谋士,昨夜谈得晚,就在旁边的铺上睡了,这会儿,两人一起被惊了起来。 慕锦成一进来,劈头盖脸地问:“薛宁,你上次拣的那只鸽子呢?” “你不是又想吃吧,没门!”薛宁刚躺下一会儿,红着眼珠子,没好气地说。 慕锦成扬扬手里的小纸条:“谁要吃那没有拳头大的东西,我说的是要紧事!” 慕绍台接过一看,拧眉问:“你想怎么做?” “徐武这是将一个消息分成几个纸条,让送信的鸽子裹在一群鸽子里飞,这个送时间的鸽子若是不到,对方就会认为中间出了岔子,不会执行原定计划。”慕锦成语速极快,一口气说道。 “我晓得了,这会儿,我拣的那只鸽子就派上用场了。”薛宁点点头,“我这就去拿。” “让赵虎去拿,你最善模仿,这时间得改改。”慕锦成狡黠地笑。 “真有你的!”薛宁会心一笑,看了眼纸条,提笔写了两个字。 赵虎跑得极快,薛宁刚写完,他就将鸽笼送来了。 三五息后,一只灰羽在朝霞中振翅高飞,一路追寻鸽群。 隔了会儿,三人正在帐中吃早饭,徐武带着人来了。 他装腔作势,拿捏着声音道:“裴大将军让我来知会你们一声,接皇上御旨,征南大军围困陇素城已经半年有余,粮草辎重耗费巨大。 然,慕家军作为先锋久攻不下,现下正是青黄不接之时,现命令你们,后日子时攻城,这次若还是失败,军法处置,决不轻饶!” 慕绍台冷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御旨,我怎么不知道?” 徐武鼻孔朝天,趾高气扬地说:“这是皇上给征南统帅的密令,你有什么权利知道,只要照做就行了!” 慕锦成龇牙:“徐武,你敢这么说话,看来,上次没打够!” “你不要胡来啊,裴大将军还等着我复命呢。”徐武说着,一头窜出了帐篷。 他已经被慕锦成打怕了,虽然每次慕锦成也受到了责罚,但他跟铁打的似的,半点事没有,且根本不长记性,下次遇见了,一言不合还打他。 “这次想干啥,一次偷营不成,还想再来一次?”慕锦成摸摸下巴上刚冒出来的青色胡茬。 慕绍台眉宇间有深深的担忧:“当真是黔驴技穷了,用过一次的计谋,还用第二次?他说的子时,和字条上的子时,会是同一天吗?会不会有诈?这样吧,我晚些时候和督军大人商量一下再说。” “那行,我走了!”慕锦成抓起桌上的一个包子,转身出了帐篷。 他在外头溜达了一圈,看见云起端着热水,他抢过,一拐弯,低头垂眉,进了马三宝的帐篷。 “你怎么来了?”马三宝刚才练剑,出了汗,正脱外衫,准备擦洗。 慕锦成坐在矮凳上:“刚才徐武来说,皇上下了密令,让慕家军后日子时攻城。” “密令?我怎么不知道?”马三宝擦了把脸道。 慕锦成摊摊手,接着说:“密令真假,我不知道,但我截获了一封密信,子时倒是真的。” 马三宝穿上戎装,嗤笑:“又来?裴应都若是胆敢假传圣旨,再勾结南蛮,不管他想做什么,这次都绝无生路!” 慕锦成挑眉:“既然揪住了狐狸尾巴,我那法子是不是可以提前派上用场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阵前夺帅 马三宝沉吟片刻:“你的法子必须一击必中,等云起那边确定了消息,再动手不迟!” “好,晚些时候,我二叔会来和你说攻城的事,你可千万别提我来过。”慕锦成点点头,行礼出去了。 马三宝望着他的背影,面上愈发凝重起来。 云初走到他身边,马三宝低语了几句,他立时去了。 两日后亥时三刻,徐武站在高坡上,看着灯火通明的慕家军军营,人奔马嘶,大堆人马鱼贯出了营寨,他冷笑了一声,带着人转身离开。 而一个时辰前,慕锦成已带着飞鹰营的人提前出发,埋伏在十里之外,往征南大营的必经之路上。 夏夜的露水湿了甲衣,草地里不知名的虫子爬来爬去,众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月亮偶尔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头来,凉水般的月华闪过他们冰冷漆黑的甲衣。 “听,有人来了!”梁满仓耳朵贴在地上,低声道。 地面传来轻微的震颤,前方草丛发出小虫惊慌跳跃的声音,倏然,大道上尘土激荡,数十骑黑衣黑马,从浓得如同墨汁一般的夜色里闯进来! “拉绊马索!放箭!”慕锦成高声疾呼。 哒哒哒,箭矢如蝗,直奔敌军,他们如同天兵天将突降,来人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大部分马都被绊倒,马上之人更来不及拔出兵器,中箭者众多,大路上哀嚎一片。 飞鹰营将士猛冲上去,与几个侥幸躲过箭雨的家伙搏杀,一边是有备而来,一边是惊慌失措,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胜败立现。 “说吧,谁请你来的,来干什么?”慕锦成举刀逼问领头人。 蒙面黑衣人拧头道:“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哪来那么多废话!” “很好,你有骨气!”慕锦成甩手砍翻了旁边一个人,冷笑道,“慕家军优待俘虏不假,但不会姑息负隅顽抗者!” 慕锦成杀气腾腾,其余黑衣人俱都两股站站,不知是受伤疼的,还是被他的气势吓的。 “你……”领头的男人本以为慕锦成会与他讲道理,却没料到,他直接挥刀杀人。 “怎么,只许你们杀我三城无辜百姓?却见不得我宰你们这些入侵者!”慕锦成直接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用力一压,男人受伤的胳膊一颤。 “有本事,你和我正面过招,背后放黑箭算什么本事!”男人抱住胳膊伤处,咬牙道。 “你一个海外南蛮,闯入我大黎国地界,还要与我说什么光明正大,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慕锦成手上一动,男人的脖子渗出了一串血珠。 “说!”飞鹰营众人大吼,其威骇人。 “我说,我说。”终于有人熬不住,胆怯地开口。 “闭嘴!”领头人大喝一声,猛地往慕锦成刀口上撞去! 眼见他要自戕,慕锦成一拳砸在他肚子上:“既然来了,想死,哪那么容易!” 男人如同一个黑麻袋似地瘫在地上,慕锦成踢了他一脚,望向众人道:“在我这儿,说实话的,有活路,若是不说,或胆敢说假话,我保管让你们一个比一个死得惨!” “慕三爷,咱们是一个个问,还是分开问?”旁边一个兵士问。 “你你你……”黑衣人听了他的名字,声音都抖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慕锦成慕三爷,这个名字在陇素城人人皆知,次次攻城数他杀得最猛,上次劫营也是被他坏了好事。 “几时了?”慕明成看了看天。 “约莫亥时两刻了。”梁满仓回答。 慕锦成挥手道:“五人一组分开问,但凡说不上来,或与旁人讲岔的,一律格杀勿论!” “是!”兵士拱手而去。 众人立时分工,将人分开审问。 黑衣人全都听见了慕锦成的话,哪里还敢撒谎,俱都说了实话。 慕锦成听完汇报,用力握住刀柄:“好你个裴应都,难怪要将我们拦截下的粮草,存在他自个的大营里,竟然是要留给城中南蛮,还想趁我们攻城的时候,偷运进城,你算盘打得好,我就如你所愿!” 慕锦成一边换上黑衣人的衣裳,一边说:“满仓,你将人分成三股,一股跟我走,一股打扫战场,押送这些俘虏,另一股,你带着速去见督军大人,告诉他这个情况,后续全听督军调配。” “是!”梁满仓迅速分派了人手,三股人行动迅速,大道上恢复了平静,不知名的小虫又在草丛里吟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慕锦成伪装的黑衣人,子时时分准时出现在裴家军军寨前,徐武早守候在暗处,见到来人,立时现身。 “东西都在西南角,马车也是现成的,直接赶走即可。”徐武压低声音道。 说完,他就想离开,却听马上黑衣人哑着嗓子说:“徐将军,我父王有些东西要交给裴大将军!” 这完全不在原来的计划之中,徐武拧眉:“你们拿了东西快走,哪来那么多事,休要惹恼了大将军!” 马上人低低地笑:“我保证,裴大将军见着我的东西,必定高兴,说不定还要赏你呢。” 徐武将信将疑,伸手道:“那拿来吧,时间紧迫,东西由我转交也是一样的。” 马上人一挥手,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荷包,落在徐武的手上,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这是徐将军带路该得的,其他的,还是由我来吧。” 徐武咬了咬牙,将荷包揣进怀里,不满道:“只能你一个人进去,其他人可快着点,万一让人看见了,大家都得玩完!” 慕明成没说话,翻身跳下马,朝身后的人挥挥手,独自跟在徐武身后~进了军营。 既然粮草存在西南角准备被盗,必然是没有防守的,其余众人直奔那里。 进裴应都营帐前,慕明成主动将身上佩剑解了下来,他本就不是用剑的,到时反而碍事。 徐武见他如此懂规矩,心里的警惕放下了大半。 挑帘入内,裴应都正坐在大案后,见徐武和一个黑衣人进来,立时低声呵斥道:“你疯了,怎么将人带到这里来了?” 徐武谄媚道:“大将军,梅勒小王爷说有东西献给您。” 裴应都一脸疑惑道:“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密信上并没有提及?” 慕锦成低头垂目,压着嗓音道:“此物至关重要,父王嘱我当面转交,以感谢大将军今日援助之恩!” 裴应都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到底是何物?快拿出来!” “这……”慕锦成觑了眼徐武,佯作为难道,“这……” “你下去等着!”裴应都愈发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挥手将徐武赶了出去。 慕锦成将手探进袖袋里,一步步走近大案:“裴大将军,您看……” “嗖”,寒光一闪,自他袖中拿出的,哪有什么宝贝,而是那边削铁如泥的镶宝匕首! 而这把寒凉若冰的匕首,此时正横在裴应都的脖子上! 裴应都惊得后背发凉:“你你你……,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慕家军是截了你们的粮草,可现在不是还你们了么,咱们合作一直很愉快,今儿到底为什么?” 慕锦成变回了自个声音,厉声道:“裴大将军,我说我们为什么久攻不下陇素城,却原来有你这个大内奸!” “慕……慕锦成,怎么……怎么是你?!”裴应都大惊失色,大声叫嚷,“来人,来人!徐武,徐武,你死哪里去了!” 门帘一动,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裴应都红着眼睛大喊:“你来得正好,快抓住他,慕锦成造反,阵前夺帅!” 那人不疾不徐地拱手行礼:“三爷,徐武被我们抓住了,其他营帐的人,也被我们控制住了,接下来怎么办?” 裴应都一听,脚下踉跄,跌坐在地上,发狂地喊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我只是修改了你们密信的时间,让梅勒小王爷带着人,提前一个时辰来而已。”慕锦成冷哼,“有道是,玩火者必自焚,你早该料到有今日!” “慕锦成,我要杀了你!”裴应都突然从大案下抽出一把剑,猛地刺向慕锦成! 只可惜,匕首比剑更快,他的右手被齐齐斩断,鲜血四处喷溅! 慕锦成将疼得满地打滚的裴应都,交给刚才进来的人,他高举着虎符,走出大帐,对校场众人高声道:“裴家军将士听令,全军立时出发,攻打陇素!” 一夜兵变,裴家军虽有心护主,但裴应都是死是活,尚不得知,众人不敢贸然行动,况且,如今虎符就是军令,此时不遵,会被当场处死。 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裴家军在慕锦成带领下,全部奔赴战场。 再说马三宝听了梁满仓的禀报,立时和薛宁立时制定了对策,由梁满仓和他的亲卫乔装成运送粮草的南蛮,骗开城门,里应外合。 薛宁带着梁满仓立时去做准备。 马三宝看了眼云初,后者点头,快步离开。 当夜之战,从子时一直打到天亮,战况惨烈,由于裴家军和蓝家军后期的参与,再加上陇素城西门洞开,马三宝亲卫浴血奋战,内外夹击下,陇素城终于破了! 只是城中南蛮王爷带着几名得力大将,通过早已挖好了地道,趁乱逃走了。 次日,征南大军入城,受到百姓夹道欢迎,众人都十分欢喜,马三宝却一直肃着脸。 虽然打了胜仗,但慕锦成阵前夺帅是事实,谁也堵不住上万裴家军的悠悠之口,再说,裴应都是征南大将军,不可能不清不楚就没了手。 马三宝虽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但还要裴应都通敌的确凿证据,如今裴应都死不认账,梅勒又拒不开口,如此一来,慕锦成说的,就成了一面之词,当下只有其他人的证言,皇上到底能不能信,还得看天意如何了。 第五百二十章 战事了 征南大军在陇素城休整了一个月,帮百姓重建家园,加固城池,慕锦成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原本白璧无瑕的脸,早被夏日炙热的阳光晒成了小麦色。 马三宝心神不宁地等待着,慕绍台也日日揪着心,他理解慕锦成当初为什么宁愿和马三宝商量阵前夺帅的事,而没有提前告诉他这个亲叔叔。 阵前夺帅是死罪,此事万一失败,慕锦成很明白将要承担怎样的后果,他想完全不知情保住慕绍台,因为慕家再禁不起少人了! 一个月后,从京城来的钦差大人,带着大批物资终于到了,他当众宣读了御旨,大军由马三宝统领,裴家军校尉以上的武官,由苏瑾带人全部押回去审问,其余兵士打散编入蓝家军。 至于慕锦成阵前夺帅的事,御旨上没有提,钦差大人也没有问,只让慕家军协助蓝家军,肃清南蛮余孽,清理海防,将南蛮彻底赶出安南。 马三宝暗地里松了口气,瞧这意思,就算是功过相抵了。 能让那位高坐龙椅,敏感而多疑的帝王不计较的,或许不是什么无懈可击的证据,也不是怎么奋勇夺回城池,而只是马三宝折子上写的那一小句话,裴应都假传圣旨。 皇帝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必然要有人付出代价! 古往今来,帝王的威仪,无人能僭越! 听了这个消息,慕锦成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仗打完了,很快就能回家,可这样看来,归期漫漫。 一直以来攻城拔寨,摧腐拉朽是慕家军的强项,至于海上大战,舟船追击,则要交给擅打海战的蓝家军。 由于苏瑾带人押着裴家军将领回了京城,慕家军一时成了负责后方补给的军需官,管理发放粮草辎重这些琐事,慕锦成不耐烦做。 他给自个找了个事,每日带着飞鹰人乔装出门,明面是在周围几个城闲逛游玩,实则是在查找追踪南蛮留下的暗桩。 一晃三个月,慕明成的腿伤大好了,这日,他坚持要下床走动,一直服侍他的长宁既期待又害怕,生怕他莫大的希望变成无边的绝望。 慕明成扶着床栏站起来,两条腿直挺挺僵硬着,仿佛不是自个身上的一部分,他足站了半刻钟,才敢颤巍巍迈出一小步。 长宁赶忙伸开双臂护着,好似他是刚开始学步的小孩儿。 现已入了秋,只这一步,就让慕明成后背出了汗,膝弯里的筋,绷得酸疼。 长宁见他稳稳站住了,不由地高兴:“爷,你……你再走一步试试!” 慕明成抬起伤腿,向前慢慢踩下,没有痛,没有深深刻在记忆里的那种苦不堪言的痛。 “爷,你好了!你真好了!”长宁高兴地热泪滚滚。 安溪端了药来,瞪他:“长宁,爷恢复了,是喜事,你莫要煞风景!” “我是高兴的!”长宁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 “爷,少夫人说过,你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来。”安溪放下药碗,上前扶住一直在走动的慕明成。 慕明成转头玩笑道:“我院里,几时也要听少夫人的了?” 安溪一愣,刚想开口分辨,却看见他一脸和煦的笑容,以及他眼里像极了三爷的小狡黠。 原来,慕二爷也是会开玩笑的。 秋茶自白露始,一年三季茶中的最后一季,东市茶市开市的前一天,南苍县茶业商会成立了,慕明成被大小茶家一致推举为第一任会长。 在夏茶上占了一回便宜的茶商,原本抱着再来捡一次漏的心思,却不料东市秋茶有了统一的茶价,他们若想压得过低,那就休想买走一两茶。 茶商们不是没有动过歪心思,分别单独找过五大家中的其中一家,允诺要单独高价收购,甚至答应高价收购五家,只孤立慕家一家。 但五大家都吃过夏茶的亏,且他们在加入商会的时候,都是签字画押的, 各家也出了人,组成了督价组,专门防止那些损害大家共同利益的人和事。 僵持了三天,东市片茶未卖,最终还是商会赢了,茶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乱砍价。 顾青竹刚忙完秋茶,就收到一个好消息。 顾青松通过了乡试,虽仍旧是第二名,但十四岁的举人,也足以震惊南苍县宁江城了。 一般来说,考中了举人,基本上就有了做官的可能性,顾世同再出门看诊,他的称呼就变了,从顾大夫变成了举人老爷的爹。 顾世同每月都会来看念平和念安,说起这称呼,还现学给顾青竹听,虽是抱怨的,可语气里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连带着三生茶馆的生意更加火爆,与慕明成套近乎的人也更多了。 顾青松争气,顾青竹也就安心了。 外间的喧嚣繁华,似乎与她无涉,她只想在山庄上过她安稳的日子,除了看顾两个小孩,就是照料茶园,兼顾一大家子的生活琐事。 隔年四月,顾青松顺利通过会试殿试,以十五岁小小年纪进了翰林院,从庶吉士做起。 翰林院是朝廷储备文臣的地方,更有传言说,庶吉士是每个良臣必经的踏脚石。 与顾青松同批进翰林院的,有五六个人,来自天南海北,而他很幸运,在这里遇见了故人——苏暮春。 慕家在京城的那座钱庄,现在还开着德兴药行分店,慕明成特意修书一封,让药行管事安顿好顾青松的吃住,还专门派了个机灵的小厮照顾他的起居。 时间过得飞快,在偶尔接到一封慕锦成平安信的等待中,念平念安长大了,满了周岁,两个孩子虽生得极像,可性格脾气却完全不一样。 念平好动,除了吃饭睡觉,半刻也不能闲,自打会说会走后,到处乱跑,眨眼的功夫,就能老母鸡变鸭,弄得两个乳母都看不住他。 而念安特别安静,斯斯文文的,他喜欢听故事,慕婉成常来给他念话本子,所有听过的故事他都记得,若是念重了,他就会不停地叫:“小姑,小姑。” 慕婉成不得不惊叹他的记性实在太好了。 几家来吃满月酒时,旧事重提,再次问起炒青技艺的事。 自签订契约到今天,已经过去快两年时间了,慕家用卖茶挣下的钱,在宁江城又买下了不少铺子,虽没有当年百多家铺子的盛况,却都是慕明成仔细甄选过的,不求大而全,只在乎盈利多少。 这些,都是他们亲眼所见,不过两年,慕家就靠茶,渐渐起死回生。 这让谁心里能坦然处之,心平气和地等待三年之期。 经过深思熟虑,顾青竹与全家人商量后,决定将炒青技艺传播出去,这也是茶马司季麟一直想要促成的。 他已经登门来提过一次亲,被宋允湘以尚居丧中,不宜谈婚论嫁为由拒绝了,不过,他也不气馁,毕竟,她拒绝的理由,并不是他不够好。 不过是时间问题,他有耐心,有信心,也等得起。 顾青竹盘算着明年下半年要办好几件喜事,慕明成和谭子衿,季麟和宋允湘,还有莫天林和二巧,另外,韩秋生和熊吉的亲事也该排上日程。 若是慕锦成能回来,她就能省些心。 盼着,盼着,风雅集上终于有了征南大军凯旋的消息。 得了准信儿的谢莹,第一时间来告诉顾青竹,山庄上,立时沸腾了,老鸦岭人奔走相告,无不欢喜异常。 慕绍台叔侄二人一去近三年,卢氏和罗霜降日夜盼着,几乎没有真正展颜的时候。 因慕明成要管理各处铺子,为方便起见,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南苍县,如今慕家生意蒸蒸日上,他曾好几次请求寇氏搬回松芝院住,但都被寇氏拒绝了。 城中虽比山里好,但她是在这里将儿孙送走的,她定要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顾青竹心里更是这样想的,离开南苍县,他们当初走得无奈,如今,她要让一家人风风光光回去! 顾青竹让熊永年对山庄和南苍县的幕府同时装点,幕府之前一直有廖青照应,但也只是保持整洁而已,这次顾青竹要将一直关闭的风园,重新打开修缮。 三年过去了,风园的亭台楼阁,廊柱画梁俱都掉了漆,园中树木杂生,野猫成群,唯有湖中芦苇菡萏长得极好。 熊永年和廖青,陪着顾青竹到各处查看了一遍,将需要重点修缮的地方记了下来。 廖青很快请了工匠来,每日看着修缮,不过半月就完工了。 幕府上下,到处焕然一新,熊永年又让二巧将山庄上应景的花花草草,多多搬来点缀。 众人每日忙忙碌碌,却没有人喊苦喊累,反倒笑容更多了。 再说征南大军凯旋,一路归心似箭,十来日即抵达京城,皇上召见了马三宝慕绍台等人,在紫寰殿中设宴款待各位有功之臣。 几日后,宫中传了圣旨,马三宝多了少保头衔,虽是个虚名,却是正经的正二品官职,足以显示皇上的恩宠。 慕绍台和苏瑾官复原职,慕绍台从忠武将军升任了云麾将军。 而苏瑾复的可不是七品县令的职,而是补了户部尚书的缺,算起来,比之前还升了,这其中自然有暮春外祖的功劳。 至于蓝万藏则被授了怀德大将军,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官拜正四品。 两年前被押解回京的裴应都,在刑部大牢中没熬过两个月就暴毙了,至于死因,据说是伤口化脓,久治不愈,死时长满蛆虫,其状甚是恐怖。 狱卒则传得更邪乎些,说那些无辜死去的大黎将士怨灵,整夜整夜纠缠裴应都,他是被吓死的。 第五百二十一章 凯旋归 在审问中,裴应都一直拒不认罪,他死后,所有高阶武官为自保,都指认徐武是裴应都的亲信。 将假传圣旨,勾结南蛮,陷害忠良等等罪名,俱都推到他一人身上,徐武怕死,每日被史明刑讯逼供,熬不过,遂张嘴乱咬人,居然还攀咬到二皇子头上。 说他和裴应都做的所有事,都是二皇子指使的,军中还有书信往来云云。 史明认定他疯了,只当一个笑话听,半点也不信。 隔了几日,徐武突然咬舌自尽了,史明就写了一个畏罪自杀的折子递给刑部尚书徐政,草草了一桩人命。 其他人等经过严苛审查,不管是贪墨军饷,还是鞭挞兵士,只要犯着一条,轻则罚俸,重的革职。 且史明十分有手段,不仅派差人查,还让武官们相互揭发,谁揭发的多,差人就查的少,故而,人人绞尽脑汁想别人的错漏。 然而,相互举报的结果,就是裴家军各级武官无一人免于责罚。 危机之下,为求自保,众人多往死人身上栽赃,不管有的没的,都是裴应都和徐武的罪,其中就包括慕家贡茶引发的一系列冤案。 众口铄金,轰动一时的慕家通敌叛国案,就这样了结了,这才有了慕绍台凯旋归来的升职。 而名噪一时的裴家军,随着裴应都声名狼藉,而同时销声匿迹。 世间,再无人愿说自己曾是裴家军中人。 慕绍台和苏瑾忙着应付同僚一波波的贺喜,慕锦成正好乐得清闲无人管,他在苏瑾那里知道顾青松进了翰林院,他专门在他回药行的路上堵他。 远远地来了两个青年,一般高的身量,都很纤瘦,两人抱着书,偶尔交耳说着什么话。 北方入秋早,此时傍晚的阳光已经暗下去,风刮得干燥的树叶哗啦啦响,仿佛被灰尘迷了眼,慕锦成几乎看不清他们的眉眼。 顾青松走过他身旁的时候,偏头多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前行。 三年后的慕锦成,早已脱胎换骨,一身虬劲的肌骨,撑起深蓝长衫,小麦色的肌肤,泛着温润的光,颔下一片青色。 “嗐,小子,当翰林了不起啊,见着姐夫也不行礼!”三步外,慕锦成语调微凉。 十六岁的少年郎猛然回首,定定地盯着他看。 征南大军凯旋,他是知道的,也给阿姐报过信儿,只是他资历尚浅,根本不可能随意走动。 他本打算等休沐之日,去大军驻扎地找人,却没想在他会在这里等他。 “小娘舅!”与顾青松同行的苏暮春惊喜地大呼。 “暮春?是你?”慕锦成上上下下打量他。 眼前人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哪里还是当初那个自幼患有心疾,走路都不能快的人,这叫慕锦成怎么敢认。 苏暮春一把揽住慕锦成的肩膀:“是我,之前谭先生配制的药对症,外祖又请了御医给我治,现如今近三年了,已经大好,虽说如你一般不能上马杀敌,平日里还是不要紧的。” “姐夫!”顾青松压着心里的澎湃,拱手行礼。 “行了,别在我这儿装什么少年老成,你哭鼻子的样子,我没见过啊。”慕锦成猛地打掉他举起的胳膊。 “现如今,我到了你们的地盘上,怎么也得尽尽地主之谊吧,我为了讹你们这一顿,中午都少吃了一个鸡腿!” 苏暮春笑眯眯地说:“好啊,梅记酒楼刚推出了挂炉烤鸭,外脆里嫩,一鸭两吃,据说,老板娘的手艺十分好,一只烤鸭片下的肉,能摆成一副精致的画,且能摆成十多种不同的画样,咱们快去尝尝!” 顾青松低声道:“我听说那里的位子不好订,这会儿正是饭点儿,恐怕等不到。” “哎呀,去了再说吧,说不定,刚好有空位。”慕锦成不由分说,拉着两人就走。 梅记酒楼的生意果然好,人来客往,门庭若市。 顾青松迟疑道:“我看还是换一家吧。” 慕锦成拍拍小舅子的肩膀:“你们等着,我去问问有没有空桌。” 他去了一会儿,也不知和店家怎么说的,突然就有了一张桌子坐。 慕锦成点了一整只烤鸭,还要了好几样荤菜,他还想买酒,被苏暮春好说歹说拦下了。 梅记的菜好,价钱自然也高,顾青松在心里盘算了下。 这一顿饭吃下来,他这月就不能买那么多书了。 “你们吃啊,多吃点。”慕锦成往他们碗里塞菜。 他借口没有酒,倒没怎么吃肉,光啃骨头架子。 “要不,我们陪你喝点儿?”顾青松见他又放下了筷子,轻声问。 慕锦成抬手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记:“当心我告诉你姐!一个小屁孩儿,学大人喝什么酒,老实吃肉!我不在的时候,也不许喝!” “哦。”顾青松低头吃菜。 “小娘舅,我听外祖说,你在安南可威风了,不仅杀南蛮海寇,还挖出了裴应都这个大内奸!”苏暮春吃得满嘴油,兴奋地说。 慕锦成从来不是谦逊的人,他立时来了兴致:“那可不是,你们听我说……” 故事说得洋洋洒洒,比那说书先生讲得还曲折离奇,引得苏暮春时不时发出惊叹的呼声。 顾青松细细地听,在那些看似轻松的话语后,体会战场的残酷。 吃了饭,慕锦成抢着付了帐,和顾青松一起将苏暮春送回林府,方才回到药行后院。 两人又说了好些话,顾青松虽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但总算让慕锦成大概了解了下家中情况。 因军中管得严,隔了会儿,慕锦成起身要走,顾青松问:“姐夫,你今儿是怎么要到位子的?” “放心吧,顾翰林,我没有骗人,更不会给你丢脸!”慕锦成嬉笑,顿了顿,终归还是说了实话,“是宝应前几日来订的,只是刚巧订了这家酒楼而已,若你们想去别家,可没这么好运。” 顾青松送他出门,慕锦成捏了捏他的肩膀:“读书不要太辛苦,家里也不差你那点钱,该吃吃,该喝喝,身体好,才能读更多的书,做更大的事。” 说着,他从袖袋中拿出荷包,塞在他手上:“我得的赏,拿去用!” 并未过多推辞,顾青松只是紧紧捏着,目送慕锦成远去。 过了几日,慕锦成又去金家铺子找肖骏,两人大喝了一场,回去迟了,被罚了二十军棍。 他躺着养伤,消停了七八月,正百无聊赖,马三宝突然来军中找他。 马三宝也不兜圈子,直言了当讲:“如今皇上正在犒赏三军,我想你跟我做事,以后谋个一官半职应该很容易。” 慕锦成躬身行礼:“蒙马大人看得起,可我说句让您不高兴的话,我平素就是个刺头,麻烦精,实在不适合在军中或官场混,还不如像那闲云野鹤一般,放之山野更合适些。” 马三宝微微拧眉:“你当真不来?还是想要待在慕家军军中?” 慕锦成灿然一笑:“我当初参军,只是想要保护我二叔,洗刷慕家冤屈,如今目的达到了,我只想赶快回山庄,和青竹过一辈子安稳的日子。” 皇上对马三宝恩宠有加,他如今也算是炙手可热的人,若是寻常人像慕锦成这般,有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怕不等他上门相邀,早就匍匐在他脚下了,最次,也不会像他这样拒绝得如此干脆,不留余地。 现下安南战事平息,马三宝听出皇上有刀剑入库,马放南山之意,如今耕种劳作到处缺少壮劳力,慕家军恐怕又要面临解甲归田的结局。 正因为此,他惜才,想留他,却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 慕锦成见他面色不愉,又兼着是媳妇的义父,他只得嘿嘿赔笑道:“我虽回乡做山野村夫,可大人若是日后用的着我的地方,只管说,我定全力以赴!” 马三宝自然知道,这是他的敷衍之词。 但他向来就是这样,想怎样就怎样,也确实不是八面玲珑,惯于阿谀奉承之辈,能对他说这么一句,已算是不得了的事了。 马三宝到底没有留住人。 慕家军论功行赏,军中诸人俱都得了赏赐,梁满仓做了八品校尉,赵虎因几次立功,小小年纪便做了副尉,萧耿等人也有不同的封赏。 唯独慕锦成潇洒自由,无官一身轻,只有赏银他一文不肯少。 三日后,慕家军解散,慕绍台坚持要回南苍县伺候母亲,皇上只得放他回宁江城,刚巧留都兵部尚书致仕,慕绍台补了这个缺,他再做不得闲官了。 次日一早,慕绍台叔侄轻装简行,带着原本宁江城出来的几百人,踏上回乡之路。 顾青松、苏暮春、肖骏,以及药行管事等人在城门处相送,饮一杯酒,说几句话,正要作别上马赶路之时,就见大路上奔来几匹高头大马。 “马大人,您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属下?”慕绍台拱手行礼。 马三宝虽升任了少保,但他留都守备之职并未卸任,也就是说,慕绍台这个兵部尚书归他管。 “并无什么要事,慕将军归乡,我自当送行。”马三宝挥挥手。 云初取来酒囊,两人喝了,后面兵士又送上两只箱子。 “这……”慕绍台一看箱子上繁复的雕花,疑惑地问。 “皇上额外的赏赐,其他的不用问。”马三宝扯了下嘴角。 慕锦成在心里嘀咕,这难道就是对慕家冤案的补偿?呸!谁还他爹命来! “谢皇上恩赐!”慕绍台赶忙带人跪下磕头。 马三宝将他扶起:“我还想跟你要个人。” 慕绍台一愣,立时转头看慕锦成。 “我不要他,要他。”马三宝的目光滑过慕锦成,看向赵虎。 慕绍台心里一定,却又很意外:“这……这有些突然,容我问问,这孩子年纪小,家里父母肯定惦记着呢。” 慕锦成是天生的闯祸精,马三宝不要他,慕绍台暗暗松了口气。 谁料,不待慕绍台问,赵虎就一口答应了:“我愿意跟着马大人。” 见他并无半点勉强,慕绍台只得与他低语几句,无非是嘱他好生做事,不要辜负了大人期望云云。 片刻后,马三宝站在城门外,看着几百铁骑如洪流一般滚滚而去。 一旁云初低声问赵虎:“你为啥肯跟着大人?” 赵虎一脸天真无邪:“我要娶慕婉成!”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一辈子不够,还有下辈子 马三宝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可得加把劲儿了,她二叔是三品大员,二哥是商业奇才,被打倒了还能再站起来,三哥三嫂更了不得,开创了新茶业,你手上若没点拿得出手的家底,如何敢开这个口?” “大人,我……”赵虎一下子涨红了脸,讪讪然,不知怎么办是好。 “放心,只要你敢想敢干,我就会成全你。”马三宝拍拍他的肩膀,对云初说:“最近,你带着他,先学规矩礼仪,其他的,轮流交给云起云飞他们带。” “是!”云初躬身行礼,拉着赵虎说;“走,我先带你认认人去。” 马三宝再回头望,大路上尘土飞扬,铁骑声已远。 几百人归家心切,不免日夜兼程,原本十天的路程,八天就赶完了。 进入宁江城地界,每天都有人辞行,赶去不同的州县,等到了南苍县地界,就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及到翠屏镇上,萧耿等人也与慕锦成和梁满仓告别,众人约着日后一起喝酒,便各奔东西了。 梁满仓也走了,他急着回顾家坳,梁满兜沉冤昭雪,他想立时去告诉他。 “锦成,咱们也回吧。”近乡情怯,慕绍台看着不远处连绵的山峦,深吸一口道。 “驾!”慕锦成猛踢一脚,如风箭一般直奔上山。 他一马当先,老鸦岭众人立时全都跟上。 初秋时节,山林微染,叶尖的红,脉络的黄,淡淡地点缀在苍翠中,静谧安宁,而此时,几十对人马突然闯入,惊起山中雅雀无数,纷纷振翅高飞,呱噪个不停。 青竹山庄瞭望台上,看见了那边的动静,立时摇旗,让离着最近的人去查看。 熊永年这几日一直守在山口,见远处摇旗,立时问:“可是二老爷和三爷回来了?” “是是是,是他们!”瞭望台上的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熊永年来不及吩咐,自个撩衫快步跑向云栖院,一跨进门槛就说:“老夫人,夫人,二老爷和三爷回来了!” “真的?快快快!”寇氏将手搭在琳琅臂上,催促道。 众人都知道他们就要回来了,可却不知是哪一天,自从山庄上收拾妥当,一大家子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聚在一起,日日夜夜盼望着。 就连慕明成也已四五天没去宁江城了,只为第一眼看见他们平安归来。 山风猎猎,寇氏领着众人站在山口,眼见着远处的黑点一点点变大,从一团模糊的影子到看见一个个人,再到他们的衣裳,他们的脸。 慕绍台等不及到跟前,已经滚鞍下马,跪行数步,扑在地上磕头:“娘,不孝儿子回来了!” 寇氏一把抱住他,用力拍打他的后背,老泪纵横:“儿啊,你让娘等得好苦!” 慕绍台同样哭得涕泪横流,这个在战场上不曾掉一滴泪的钢铁硬汉,此刻哭得如同孩童。 慕锦成红着眼睛走过来,笑着抱住他们:“祖母,我们回来了,该高兴啊!” “对对对,乖孙说的对,咱们一家子团圆了,要笑!”寇氏摁了摁眼角,深吸了气道。 “这些年,大嫂辛苦了。”慕绍台朝卢氏拱手。 卢氏曲身回礼,而后紧紧拉着慕锦成,上上下下看,一时想哭又想笑。 “恭迎二叔回家!”慕明成带着家中小辈行礼。 “快起身,你腿脚不方便,不用如此。”慕绍台伸手扶他。 “谢二叔挂念,我如今大好了,和寻常人一样。”慕明成笑答。 顾青竹站在小辈女眷中间,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男孩,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一个大胆往前探身,另一个则拉着她的衣裳。 “竹子,他就是我和念安的爹?老祖宗和祖母怎么会认为他和我们一样俊呢?”念平煞有介事地拧眉,小声嘀咕道。 顾青竹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人,仿佛一眨,就会变成一场梦。 三年不见,他身体更魁梧结实,皮肤晒黑了,颔下更冒出了胡茬,唯有剑眉凤眼未变,一如既往地看着她傻笑。 慕锦成眼睛里慢慢溢出水雾,他眼里的顾青竹,仿佛还是初见模样,柳眉星眼,瘦高欣长,满头青丝用一根紫竹绾起,面上被山风吹得红扑扑的。 两人凝望,周遭的人和声音,仿佛都成了阳光与山风一般。 念平用力摇晃她的手:“竹子,竹子,你说是不是呀?” 顾青竹低头笑道:“你爹一直很好看。” 念平噘嘴,然而,还没等他说话,他已经被人高高抱起。 “小子,叫爹!”慕锦成亲他,刚冒出来的胡茬,扎在他娇嫩的小脸上。 脸上痒痒地刺痛,念平一脸嫌弃,用力推他的脸。 “爹!”念安仰头,乖乖巧巧地低唤。 “嗯,爹抱。”慕锦成微一弯身,将念安捞在臂膀上。 从来没站这么高过,念安有些怕,本能地一把搂住了慕锦成脖子。 慕锦成亲亲他:“别怕,爹以后还要带你去更高更远的地方!” “嗯。”小人儿用力点点头,却是不撒手。 “咱们进去吧。”顾青竹轻声道。 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儿子,媳妇走在身边,家人就在不远处,此时此刻的慕锦成 ,满心欢喜。 老鸦岭人也被家人各自带回家,欢聚一堂。 叔侄二人沐浴更衣,而后与众人在茶香院前厅坐定,谈起这三年中的种种,无不垂泪。 晚饭也摆在茶香院后堂,今日高兴,慕明成和慕锦成赔慕绍台喝了点酒,女人和孩子则喝着宋允湘制的花果茶。 如今的青竹山庄,吃食早不像当初,不仅有新鲜的菜蔬,就是肉食也基本能自给自足,所以菜品十分丰富,冷菜热菜,大盘小碟摆满了桌子。 一家子热热闹闹吃了团圆饭,因着寇氏又哭又笑了半日,精神有些不济,饭后闲聊了会儿,便各自离开回去休息了。 念平和念安早被乳母带去厢房睡觉了。 之前,因念平太闹腾,云栖院的一间屋子实在不够他折腾,顾青竹便和寇氏说了,搬回茶香院住。 待人都走了,右玉和春莺才得空给慕锦成磕头。 “快别这样,这三年,劳你们照顾青竹母子,该我谢你们才是。”慕锦成赶忙将她们扶起来。 “爷在外头浴血奋战,少夫人操持一大家子,奴婢做这一点事,哪敢居功,爷若这么说,可就真折煞我们了。”右玉和春莺坚持磕了三个头。 慕锦成拿出两块赏银递给她们,玩笑道:“头也磕了,给我们泡杯茶吧。” “好!”右玉扯了把春莺的袖子,两人飞快地走了。 慕锦成走到顾青竹身旁,探手勾她袖中的手指,轻声低唤:“青竹。” 廊下被院中的桂花树遮住了一大片阴影,顾青竹仰头看他,依旧深邃的眼眸,却褪去了少年郎的青涩与稚嫩。 如今的他已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能护佑她一生的男人。 “锦成。”顾青竹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抚上他的脸庞,好证明,这般美好的,不是梦境。 她眼底眸光璀璨,仿佛星海,慕锦成轻握住她的手,将她抵住深吻。 桂花树在清冷的夜风里,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别……”低软的呢喃。 院中没人,他们又在阴影了,慕锦成低应了一声,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快步回屋。 屋里的灯光暗下去,帐幔低垂,一室旖旎。 小别胜新婚,次日一早,念平和念安来找顾青竹,被右玉春莺哄出去玩了,这几年,老鸦岭人年年添丁,且都是男孩,不缺一起玩的人。 “哎呀,天都亮了,还得给祖母请安呢。”顾青竹坐起来,有些懊恼道。 昨夜真不该由着慕锦成胡闹,害她腰疼腿疼,没一处不疼的。 “刚才琳琅来过,说祖母免了请安,青竹,你再陪我睡会儿吧。”慕锦成翻身,将顾青竹扑倒。温热的唇舌缠上来,“陪陪我。” 慕锦成里衣微褪,露出身上交错的疤痕,昨夜顾青竹就摸着了,这会儿看见了,依旧忍不住心疼。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顾青竹缩在他怀里,鼻音很重道。 慕锦成轻轻浅浅地笑:“我每次受伤的时候,都靠想着你的止疼药才熬下来的, 攒着这些,够不够一辈子?” “一辈子不够,还有下辈子,只是不要再添了。”顾青竹低语,将颤抖的唇贴在他胸口上。 这大概是慕锦成听过的最好的情话,他紧紧抱着顾青竹,恨不能揉进骨血里。 在山庄上又住了一夜,第二日,举家回城,慕绍台骑马,护送寇氏和卢氏的马车,其他女眷的车马跟在后面,慕锦成则和慕明成并辔押后。 “锦成,你不好奇我的腿吗?”慕明成仰头看了眼碧空如洗的蓝天。 “在我眼里,二哥永远都是雅正端方的人,无论外貌发生什么样的改变,哪怕将来老了,也还是那个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的兄长。”慕锦成挥挥马鞭,意气风发道。 “锦成,谢谢你!”慕明成十分感激道。 “自家兄弟,说什么谢字!”慕锦成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 下了鸡冠子山,出了翠屏镇,沿大路一直往前,南苍县越来越近。 渐渐能看见城门上的大字,进出门的人也愈发多起来,慕锦成往前赶了几步,走到车队中间,防着那些不长眼商贩冲撞了马车,惊了车中人。 “慕将军!”守门的兵士,惊喜地大喊。 闻声,呼啦啦,从城门里忽的涌出了一大波人,几乎将城门堵住。 事发突然,慕锦成立时探手到袖袋里! 第五百二十三章 回家 而此时,身后又突然传来锣鼓声响,一个带着娃娃头套的引狮郎,领着两只蹦跳翻滚的锦绣狮子,一路舞着,直往慕锦成身边来。 庆丰和庆余俱都一惊,长宁已经将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开打。 “锦成,明成。”慕绍台声音沉稳,“快来随我一起见见宁江城诸位大人。” 听了这话,慕锦成的手垂了下来,拍马与慕明成一脸笑意地迎上去。 原来来的都是身穿便服的各级官员,慕绍台补了兵部尚书的缺,这可是留都最有实权的官职之一,再不是之前人人都能指使的闲差,自然不能怠慢。 三年,风水轮流转,慕绍台回来了,当年那些瞧不起他,排挤他的人,今儿都在努力点头哈腰,赔笑讨好。 连带着对慕锦成兄弟,也是一通天上有地上无的极致夸赞。 早已见识过世事炎凉,叔侄三人冷眼应付,三言两语便将一众人等都打发了。 而此时,舞狮正精彩,引得路人皆都停下来观看,围住了慕家车马。 “你谁呀?”慕锦成走过去,用刀柄敲敲引狮郎胖墩墩的头套。 “锦成,我想死你了!”引狮郎一把掀开头套,露出肥硕的大脸。 “王老八,竟然是你!”慕锦成睁大了眼睛,嫌恶地将扑在他身上的王宝推开。 “还有我们!”两只狮子滚到慕锦成脚边,缠着他不放。 “柳十二、宗彰、杜观渔、邓泽海,你们几时会玩这个了?”慕锦成好笑道。 “还不是王老八,想出这么个主意迎接你,我们练了一个月,头回表演,还不错吧。”四人起身,柳十二笑着说。 慕锦成连连拱手:“多谢,多谢,兄弟们的心意,锦成心领了。” “我们也就这三脚猫的工夫,剩下的还是给舞狮队吧。”宗彰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锦成,回家啦!”前头,慕绍台已然翻身上马。 “回家!”慕锦成高声应答。 慕家车马穿过城门,继续行进,四只狮子在前开道,翻滚腾挪,跳跃飞扑,将一路上的行人店家都吸引来围观。 廖青早在街巷等候,见车马远远来了,立时叫仆人赶快放鞭炮。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一座城,红屑铺就出一条艳红的地毯,慕家车马碌碌碾过。 市井街巷中人,奔走相告,慕家人回来了! 府中各处俱都修缮一新,尤其是风园,虽依然是旧时风光,却早没了当年的龌龊。 众人各回居所安置,今日风风光光重回这里,只觉仿若隔世。 西院,慕绍台将罗霜降和荣成安顿好,便带着庆余出门了,他既回来了,该有的应酬避不掉。 松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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