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银子全借给青山看病,到今儿一文没还上,可恨我又把你刚挣的钱花了,这会儿,还要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去做生意帮我还债,这叫福叔有何面目见你爹!”顾世福热泪盈盈,滚落在枕头上。 “福叔,你千万不要这样说,这些年,我们姐弟总得你的关照,再说,大丫与我情同姐妹,我不帮她,谁来帮她!”顾青竹慌忙拧了帕子递给顾大丫。 顾大丫帮她爹抹了把脸,说:“阿爹,你别担心,等你病势稳定了,我就和青竹一起干,她那么聪明,我信她一定能做成事。” “对对对,还有我!”郑招娣走过来,挽着顾青竹和顾大丫道。 “我也要去,我最会烧火的!”顾青英挺了挺小胸脯,跟着附和。 顾世福勉力露出一点笑容来,喟叹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列祖列宗会保佑你们的。” 几人正说着话,一身皂衣布履的梁满仓走了进来,见到躺在床上的顾世福,十分惊讶:“福叔回来了?” 顾世根就把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梁满仓听说顾青竹要开面馆,兴奋地开口道:“赶巧了,你这面馆还接的正是时候,今儿上午,我跟县老爷到宁江城去,知府林大人刚派下来一件差事。” 第一百二十章 眼巴前的机会 “这么说,定是好事喽?”顾青竹眼睛亮晶晶地问。 梁满仓笑道:“自是好事,这不,眼瞅着还有大半个月就要到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往年宁江城都要举办大型的灯彩展会,整个大黎国一两百家商号都会派人参加,少则七八人,多的十几人,届时还要挑选出灯彩前三甲,送到京城参加中秋赏月大会,这是多好的出头机会,任哪家东家都不会放过。 灯彩展会虽说热闹绚丽,可竹骨、宣纸、蜡烛都是易燃之物,每年灯彩展会都会发生很多起走水事件,故而,宁江城的水龙局在灯彩展会期间最为忙碌,为此,还特地有句话这样说,‘家家乞巧望明月,水龙最怕过七夕’。 今年林大人不知为何改了主意,说要到南苍县的东市办灯彩展会,一则东市空旷,店铺住家都很少,再则,东市外临淮水河,就算出了走水的事,救起来也方便,另外,今年还打算开放淮水河上乘舟观灯的新鲜玩法,总之会很热闹。” “满仓哥的意思是说,南苍县马上就要涌入天南地北的花灯手艺人了?”顾青竹专心致志地听,脸上的笑容如同一朵生动的花,徐徐地展开,明媚而灿烂。 梁满仓点点头道:“嗯,你说的一点没错,这些人来了,会带动很多行当的买卖,南苍县周边的可以直接送灯彩来参展,而远的,也就只能带上家伙什长途跋涉过来,连竹骨和宣纸都得现卖,县老爷刚回来,就吩咐我们挨家查访商户,以防他们趁机哄抬物价。 花灯手艺人来了,要预先准备扎灯半个月,而后才是十天的展会,会一直延续到七夕那天评选,这些个几百上千人,前前后后二十多天,吃喝拉撒睡肯定是少不了的,你的面馆,这会儿开,不是正当时嘛!” 闻言,顾大丫紧紧攥着顾青竹的手,用力摇了摇,激动地说:“这简直太好了!”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适才还不赞成的顾世根,这会儿微闭着眼合掌念叨。 “天无绝人之路,有了这个天大的机会,咱们还等什么,赶快干起来吧。”方奎站起来,奋力伸展臂膀,突起的肌骨彰显着无穷的斗志。 “嗯,你带我去看看铺面,认认门,以后衙门里的兄弟也好多给你们介绍食客。”梁满仓赞许地点头。 南苍县头回办灯彩展会,苏瑾十分重视,回来就开始筹划,到时衙门里的人肯定是全员出动,说不定还要把底下街镇的巡街也调到上面来用,这么多兄弟,每人介绍几个吃饭的,一天的生意那就可观了。 “好,咱们这就去!”顾青竹双颊因高兴染了淡淡的红晕,星眸璀璨地说。 几人出门走了,顾大丫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躺在床上的顾世福,终究忍住了自个的脚步。 “大丫,有你根叔陪我就行,你也跟着去,多做事。”顾世福早看出女儿心里猫抓似的,遂开口道。 “嗳,我一会儿就回来!”说这话的时候,顾大丫已经奔出房门,追顾青竹去了。 顾世福侧头,目光赶不上女儿的脚步,叹了口气道:“我们到底老了!” “老哥哥,这不是好事嘛,瞧他们个顶个的,都是好孩子,咱顾家坳往后才能长长久久延续下去啊。”顾世根轻拍顾世福的肩膀,眼睛忽觉有些涩,他抬手揉了揉。 再说顾青竹等人出了客栈大门,就见梁满仓的追云系在对面的桦树上,旁边还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张西,过来!”梁满仓招手。 笑嘻嘻的少年牵着马小跑到他面前:“捕头,你要到哪儿去?” 梁满仓指着他给顾青竹他们介绍:“这是张民哥哥家的阿弟张西,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跑得快,整日做梦都要做巡捕,这不,张哥实在管不了,就把他送我这儿来了。” “阿哥、阿姐、阿妹好。”少年笑容不改,自来熟似的挨个亲热地叫。 “你这嘴皮子是蜜做的吧,一开一合的,就把人哄得晕头转向!”方奎玩笑着打趣。 “他那嘴皮子岂止是蜜做的,更是铜浇铁铸的,一整天吧唧吧唧,不知要说多少废话,听得人耳朵起茧子。”梁满仓笑骂。 几人边走边说,青英牵着大姐的手,好奇地想摸马肚子上光滑的毛,张西吓唬她:“你别摸,它会踢你的!” 青英吓了一跳,赶忙缩回了手,还绕到顾青竹的另一边躲着。 张西见她如此,不免有些后悔,遂开始扮鬼脸逗她,可惜,顾青英再不看他。 “你又出什么幺蛾子?”梁满仓眼角余光瞥见他不好好走路,遂喝问道。 张西立时说:“小妹妹想坐马,我说不能坐,这马只能捕快大人骑。” “兔崽子,皮痒呢,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整日胡说八道,她那么小能坐马么!”梁满仓气得骂,转而问青英:“你走累了?满仓哥背你呀。” “我不累!”顾青英仰头看顾青竹。 “来吧,来吧。”梁满仓半弯下腰,哄她。 “满仓哥,别麻烦了,这点路她能走的。”顾青竹连连摆手。 方奎二话不说,从顾青竹手边抱过顾青英,将她放在梁满仓的背上。 “走啦!”梁满仓背起她,大步前行。 小丫头扭头看张西,调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很快,几人就到了面馆,走过一屋子的狼藉,四处看了看。 梁满仓皱眉道:“把那个顶棚拆了,你能爬着进出,青英可就太危险了,别说她容易磕着头,万一跌下来,可不得了。 我瞧着,后院隔两间小厢房住人还是可以的,还有那些窄棚子年久失修,只怕一场大雪就能把它压趴了,不如一起修修。” “可……可这得……得花钱呀。”顾青竹自然想修的牢固点,但她现在手头紧,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能省就省。 梁满仓也不管她说什么,自顾转身吩咐: “张西,你拿我的印信到三生钱庄取十两银子,另外把衙门口旁边的张瓦匠和王木匠两个找来。” “嗳!”张西飞快地答应,转而又回身问:“我能不能骑追云去?那样更快些。” 梁满仓剑眉微扬,一副我就知道的了然:“追云若让你骑,你便骑去吧。” “好嘞!”张西得逞似地往追云身上爬。 “嘶!”追云前蹄扬起,马身直立,毫不留情地将张西摔下来。 “你哪是匹马,分明是头白眼狼,我好吃好喝伺候你,临了,又摔我!”张西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故作凶狠地说。 追云对着他打了个响鼻,将一股子热气喷到他脸上。 梁满仓忍住笑,催促:“这下可死心了?还不快去!” “哦。”张西鼓着腮帮子应了一声,撒丫子跑了。 他确实跑得快,只一眨眼,就窜出好远,很快就出了梨花巷,融入到街市中。 几人齐动手,清理了一些无用的东西,顾大丫和招娣在水井边清洗锅盆碗筷,梁满仓和方奎把小院里的柴禾聚到一处堆放,顾青竹带着青英将饭厅的桌椅板凳归位。 正忙碌着,两个挎着搭袋的中年男人结伴来了,见着顾青竹问,“姑娘,梁捕头是不是在这里?” 顾青竹赶忙招呼:“你们是张师傅和王师傅吧,快请进。” 张王两人点点头,一脚跨进面馆,环顾四周,问:“你这里是要重新修缮?” “不,不是,只是想拆厨房的顶棚,并在后院搭两间厢房。”顾青竹边说,边在前头引路。 “活倒是不算多,就是又拆又建的费工夫。”张瓦匠看着厨房的顶,低喃了一句。 梁满仓从后院进来,拍着手上的灰尘道:“你们今儿就开始干,我明儿晚上要见到全新的面馆。” “这也太赶了点。”张瓦匠为难地说。 梁满仓眼皮未抬,低声道:“若不是顶要紧的活,我哪需找你们来!” 张瓦匠和王木匠的铺子挨着衙门不远,平日里除了自个揽些修修补补的事做,还靠巡街的衙役和捕快帮他们介绍大小活计,故而,他们和县衙的人都很熟。 “捕头莫恼,我们今儿就算不睡,也一定让你满意。”王木匠识时务地拉了下张瓦匠的衣角。 “那就先谢谢两位了,工钱按你们的规矩,翻倍。”梁满仓面上声色不动道。 醒过味儿的张瓦匠,赶忙低声赔笑:“捕头见外了,我们做这点事,哪里还要双倍的工钱,这不应该的嘛。” “那就别磨叽了,动手吧。”梁满仓挥挥手。 四个男人合力将厨房的顶棚拆了,后院的窄棚子瞧着,搭起来有年月了,王木匠用锤子一敲,摧枯拉朽地一下子全倒了,地上立时腾起很大的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地方空出来了,我这就去拉砖头石灰。”张瓦匠拍拍自个的手道。 “多带些人,晚上的酒菜,管够。”梁满仓叮嘱了一句。 张瓦匠连连点头:“捕头太客气了,我替兄弟们先谢过了。” 两人急急走了,顾青竹等人又整理了顶棚拆下的废料,能烧火的留下,其他的都扔了。 张西回来的时候,给梁满仓带来了口信,说崔阜正找他有事。 梁满仓不敢耽搁,将十两银子一股脑儿地塞到顾青竹手上,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眼见着梁满仓翻身上马,急匆匆要走,顾青竹追出来大声道:“满仓哥,明儿面馆收拾好了,晚上请崔大人和衙门里的哥哥们过来吃酒吧,就当是庆祝面馆开张!” “好,晓得了!”梁满仓应了一声,打马飞奔,张西跟在后面跑。 及到巷口,等在那儿的梁满仓一把将张西捞上马背,带着他疾驰而去:“小子,你就这么想当捕快?”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张前夕 “是啊,这多威风!”张西攀着梁满仓的肩头,欢快地大叫,独属于少年人的声音清脆悦耳,荡漾在拂面而去的风中。 梁满仓摇头,无语浅笑,抖擞缰绳,纵马奔驰。 隔了会儿,张瓦匠和王木匠就带了七八个人,赶着着三四辆堆满砖头石灰木料的牛车来了,来的人都是熟手,也不要怎么吩咐,便各自忙了,木匠吭哧吭哧锯木头,瓦匠打水和泥,开始有条不紊地砌房子。 顾青竹留方奎在后院照应,前面让招娣带着青英守着,她则和大丫到菜市采购食材,这会儿已近傍晚,集市上没什么人,只买到些猪肉、活鸡和烧酒,至于蔬菜,小贩们赶着回家,大多半卖半送,黄瓜、茄子、辣椒,挎了满满一篮子回来。 三个女孩子在厨房忙忙碌碌,及到天黑,做了一桌子菜,方奎招呼匠人们先吃饭,顾青竹额外做了一罐鲜蘑骨片汤,又搛了些旁的菜,让顾大丫给顾世福和顾世根送去,顺便把青英带回客栈。 张瓦匠吃得嘴角流油,赞叹道:“我干这行十来年了,东家留饭,丰俭都有,只味道没今儿这般好,辣的过瘾,酸的够味,吃了还想吃!” “可不是,要没有两把刷子,人也不敢开面馆呀?”王瓦匠吸溜着喝汤,满意地吧唧嘴道。 旁边人连连点头,他们嘴里塞满了饭菜,根本腾不出说话的工夫。 吃了饭,继续干活,此时天黑了,张瓦匠挂起了十几个马灯,将小院照亮,匠人们一边谈论着哪道菜好吃,一边继续砌墙,因着是在正屋和围墙之间搭厢房,比正经造房子简单些,故而,及到一更天,房子的框架就竖了起来,后面就是上梁铺瓦。 顾青竹担心天黑不够亮堂,人在屋顶上做事不安全,便和张瓦匠说,明早再做,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匠人们收拾了东西,每人喝了几口烧酒解乏,又吃了碗绿豆粥垫垫肚子,而后各自回家。 后院堆着一地的砖头木材,总要留人看守,方奎便留在面馆,将几张桌子拼了拼,凑合睡一晚。 三个姑娘摸黑回到客栈,掌柜的睡在柜台后的躺椅上,迷糊着看了她们一眼,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翻身又睡。 夜深人静,顾世福伤处疼得锥心刺骨,无法入睡,他听见楼梯响,轻唤了一声:“大丫!” 三个女孩子推门进来,见顾世根在地上竹席上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遂蹑手蹑脚走到顾世福跟前,借着窗外的不甚明了的月光,看见他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福叔,你怎么了?”顾青竹慌忙给他检查伤处。 “我无事……只是有点疼。”顾世福皱眉道。 “我给你扎几针吧,虽不顶大用,总能让你安生睡会儿。”顾青竹见他并没有起热,心下稍安。 她转身回了房,拿了针灸小包,给他扎了几处,果然痛感缓解不少,顾世福不一会儿就迷瞪着了。 三人匆匆洗漱,漆黑的天际由浓转淡,今儿太累了,顾青竹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大丫和招娣也已呼吸平稳,睡得酣畅。 第二日,上房架梁铺瓦,在屋里铺设青砖,东西两间厢房足忙到下午才收工,顾青竹看着焕然一新的后院,心情欢喜雀跃。 张瓦匠和王木匠坚决不肯多收钱,还说等开张了,要来吃面,顾青竹只得领情作罢。 晚上梁满仓要带着衙门里的兄弟前来,顾青竹忙着做菜,大丫给她打下手,后院留给方奎收拾,招娣打了水,将饭厅的桌椅板凳,窗户大门挨个擦拭干净,连地面都洗刷冲了一遍,到处透露着湿漉漉的清新气息。 最兴奋地当然还是青英,她前厅后院来回跑,咯咯地笑个不停。 火红的太阳落入西山,炎炎暑气在傍晚迟来的风中微微消散,连知了的叫声都慢了下来,彼此应和,唱一曲悠闲的夜曲。 梁满仓换了身深蓝色的细棉长衫,骑着追云,穿过梨花巷,循着饭菜的香气,在丁家面馆前下马,抬眼一看,只觉不过一日不见,连漆黑的匾额都亮堂了。 整个南苍县县衙有衙役上百号人,分内班外班,内班的仵作、门子、车夫等人有县丞代管,崔阜管的只是外班,有六十多人,除去当值无法来的,丁家面馆陆陆续续,涌进来四十余人。 崔阜买了一堆二踢脚和长鞭炮,大家伙热热闹闹放了,璀璨的光芒次第升起,照亮了深蓝色的夜空,顿让星辰月光黯然失色。 面馆的饭厅不大,容不下这么多人同时吃饭,梁满仓便招呼人将桌椅板凳搬了些在外面,又在墙上挂了马灯,夜风习习,树影婆娑,而浓酒醇厚,佳肴味美,众人吃喝划拳,好不尽兴。 而屋内饭厅四方桌上,坐着崔阜与巡街班头李运和,以及县衙大牢的牢头杜金海,梁满仓则陪坐一旁与他们斟酒添茶。 其他几桌都是和外面的一样的衙役,难得菜好酒美,一个个吃得眉飞色舞,哄闹不休。 “你这妹子菜做的真不是一般的好。”杜金海啃着鸡骨头,咂摸了一口酒道。 他生得高大粗壮,面如黑炭,颔下一把长髯又黑又硬,一般人见着他,十分胆寒,故而在南苍县,人送外号,黑面阎罗。 “对对对,这手艺开面馆可惜了,我瞧着和三生酒楼大厨做的也不差啊。”李运和搛了块颤巍巍的红烧肉,一口抿了,眯着眼睛满足地说。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咱兄弟吃了这顿美食,往后还要多给她们宣传呀,我在这里借花献佛,先敬各位!”崔阜站起来朗声道。 “那是当然了!” “能做这么好吃的菜,面食肯定差不了!” “瞧好吧,以后食客挤破门槛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里里外外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叽叽喳喳,随声附和,举杯同饮。 “谢谢哥哥们抬爱,小弟敬你们。”梁满仓一一给他们三人敬了酒。 崔阜拦住他的胳膊:“你也别光顾着我们,去各桌上走走,只莫喝多了。” 梁满仓点头,一手握杯,一手提坛,往各桌上敬酒,那些衙役喝开心了,哪里会放过他,饶是他酒量大,却也架不住他们轮番敬酒,很快就喝空了一坛,眼神渐渐飘忽,脚下也踉跄了。 方奎正帮着上菜,见此,赶忙将他扶坐下,接过他的酒杯,继续陪喝。 酒场上就是这般,宁愿喝醉喝得不省人事,却是不能认怂的,而那些衙役个个都是血性的汉子,见有人敢自个跳出来拼酒,更是嗷嗷叫地挤过来喝。 最后还是崔阜看不下去,将那些个闹事不嫌事大的主,都撵回自个的座上去了,方才解救了梁满仓和方奎两人。 顾大丫在后厨偷撩帘子看得真切,心里急的不行,催着顾青竹煮醒酒汤。 一众人等足吃喝哄闹了一个多时辰,方才醉意醺醺地相互搀扶着离开,顾青竹在门口笑脸相送,崔阜临走,给了顾青竹一封红包。 顾青竹哪里肯收,推让几回,终究拗不过,只得收下。 梁满仓和方奎喝了醒酒汤,勉强送了客,待回到面馆便有些昏昏欲睡,顾青竹只得安排他们在店里住下。 大丫和招娣收拾碗碟去洗,顾青竹动手和面,待一切停当,就听梁满仓和方奎鼾声如雷,睡得正香,大丫将煮好的一壶茶放在桌上,三人带着青英悄悄退出去,锁了门离开。 顾世福腿上依然很疼,但他更担心三个女孩子,故而一直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等,青英人小鬼大,她推门探进小脑袋来张望,小声说,“福叔,你睡了吗?” “还没呢,你姐姐呢?”顾世福被她软软糯糯地一问,心都仿佛化了,连伤口都没那么疼。 “我姐拿针灸包去了,大丫姐和招娣姐去厨房烧水,只好我来陪你说话哦。”青英趴在顾世福的床边,像个小猫儿似的,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青英真乖,今儿面馆里可热闹?”顾世福嘴角带着笑,一本正经和这小娃娃聊天。 “可热闹啦,来了很多很多人,屋里都坐不下,满仓哥和奎哥喝醉了,他们也喝醉了。”青英扒着手指头,傲娇地说。 “呵呵……嘶……”顾世福一笑,一下子拉到伤处,锥心的疼漫上来。 正在这时,顾青竹走进来,蹙眉道:“青英,我告诉你多少次,不要趴在福叔的床边,万一碰到伤口,可怎么得了!” “我……”青英一骨碌爬起来,缩手缩脚地站到旁边去了。 顾世福赶忙摇手:“不关青英的事,你凶她做什么,刚才是我自个碰到的。” 顾青竹伸手揉揉青英的头发:“是姐错怪你了,去吧,招娣姐叫你洗澡。” 青英转身,一溜烟跑了。 “福叔,今日感觉可好些了?”顾青竹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把脉。 “你根叔换药的时候说,伤口快结痂了,德兴药行谭先生的医术当真了不得。”顾世福感慨道。 “那是自然,德兴仁心仁术,在南苍县可是响当当的。”顾青竹动手施针。 顾世福叹了口气:“我只盼着早些好,赶快回顾家坳去,免得在这里给你们拖后腿!” “福叔说哪里话,你在这儿,就跟定海神针似的,我们小辈在外头,心里踏实着呢。”顾青竹笑着劝。 “你这丫头比大丫更能宽我的心,我这以后只怕是个瘸腿的老头儿,还当什么老什子定海神针!”顾世根被她说的话逗乐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到东市卖包子 “可在我们心里,你就是呀。”闻言,顾青竹心里一酸,却是不敢表现出来。 一阵无言的沉默,寂静中,听得见外面风吹树梢的声音。 隔了会儿,顾世福打了个哈欠:“青竹,你早些睡吧,明儿就要正式开店了。” “好。”顾青竹收了针,掩门出去。 夏日天亮的早,晨光微熹,满心欢喜的顾青竹再也睡不着,她一动,旁边的大丫和招娣也醒了,三人相视而笑,齐齐起身,悄悄地关了门出去。 这会儿太早,刚刚寅时一刻,青英还睡着,她们简单洗漱后,隔着门轻声和顾世福说了一下,背着竹篓赶着去面馆。 此时大暑将过,天气分了早晚,早上的风已然微凉,吹着十分舒服,三人的心情激动而迫切,早市刚刚开张,顾青竹买了半个新鲜猪腿和一些带着水星子的葱蒜菜蔬,一路上,步履匆忙,连话语都说的少,更无暇欣赏沿途风景。 穿过梨花巷,就见丁家面馆前散着昨夜燃放的鞭炮碎屑,红彤彤一片,仿佛满地开到荼靡的石榴花,顾青竹开门,见昨夜酣睡的两人已然不在,只听到后院传来劈柴的声音。 “奎哥,满仓哥呢?”顾大丫转了一圈,没见着人,有些惊讶地问。 方奎往自个手心里唾了口唾沫,搓了搓,继续抡起斧子砍:“你来时,可瞧见外头的白蹄儿的黑马还在不在?若是不在,那他就是走了。” “门都没开,他咋走的?”顾大丫垂头嘟囔了一句。 方奎动作利索,一斧子一个地劈树桩,他笑着说:“这么个矮墙就想拦住满仓,那他还咋在衙门里混嘛。” “梆梆梆”厨房里传来剁肉的声音。 方奎朝她努嘴:“别想你情哥哥了,还不快去帮忙!” “奎哥!”大丫又恼又羞,面上赤红一片,咬着唇一扭身走了。 经过一夜,面团发得蓬松又柔软,顾青竹在案上揉面,揪剂子,招娣将肉改刀切碎,细细斩成肉末。 “大丫,你把炉子先点了,把猪骨汤熬上。”顾青竹见她进来,偏头吩咐道。 “好。”顾大丫二话不说,拎着炉子出去了,院里一下就有了呛人的烟火味儿。 过了会儿,炉子上的大砂钵里便开始冒出咕咕的气泡,肉汤的味道漫了出来。 顾青竹切了葱姜和肉馅拌匀,加盐调味,一切准备妥当,三人齐动手包包子,顾青竹将丁氏教她的,全无保留的传授给大丫和招娣。 方奎将劈好的柴码在墙边,见桌上四五层大蒸屉架起来,比人还高,他便站在小凳子上,帮着一层层垒上去,转身又到灶间烧火,隔了不大会儿工夫,氤氲的水汽便弥漫了整个厨房。 今儿是她开张第一天,顾青竹不敢做太多,又包了两屉包子,便将肉馅用完了,剩下的面全切成了馒头,装了三屉。 这个时候,几个人才得空坐下喝一碗粥,吃完,顾青竹接着又和了半缸面,面条和饺子皮、馄饨皮还等着擀。 顾大丫揉面,顾青竹擀皮,招娣调馅,三人各做一样倒也很快,而后,切面条,包饺子,捏馄饨,样样周全。 当第一锅肉包子的香气,弥漫在刚刚被温和的阳光唤醒的梨花巷内,周围早起的人,推开窗,深嗅了下鼻子,心下暗道:“丁氏可算是回来了!” 奋力跃出漫天云海的太阳,没了盛夏的炽热,淡淡的阳光照耀在草尖的露珠上,晶莹的水滴折射着七彩光芒。 挎篮子结伴买菜归来的妇人,在面馆门前站定,掏出几文钱买三五个肉包或馒头,回去好搭着清粥小菜吃,又有老妇人带着稚童要一碗香喷喷的馄饨,她们见售卖的不是老熟人丁氏,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姑娘,都十分惊讶和迟疑。 顾青竹不得不每做一笔生意,无论是一个馒头还是一碗清水面,她都得反反复复说,自个是丁氏新收的徒弟,刚刚接手面馆,还请邻里多多照拂云云。 所幸有味道作证,邻居们虽一时将信将疑,却也不再说什么。 及到午饭的时候,一些老客登门,也是同样的不可置信,问得最多的,还是那句,面馆换人了? 顾青竹只好再耐心重复一遍,好在无论是馒头包子还是面条水饺,都还是记忆里的老味道,饥肠辘辘的人们在听了她的解释后,也就接受了丁氏告老还乡的遗憾。 可有些客人,顾青竹却是真的应付不来,有的人惯常吃三鲜面不要木耳,有的人爱吃馄饨要多加虾皮,更有的偏好辣口,还有人不要香菜。 这些个老客在丁氏手上,经过了十多年,只要见着人,虽不知姓甚名谁,光就是个熟脸儿,也不需多言语,她便知他们的喜好,面软或者面硬,是加煎鸡蛋还是荷包蛋,都是极熨帖妥当的。 而这会儿,顾青竹不得不陪着笑脸一一询问,有好说话的,尚且有问有答,哪些个脾气大,不讲理的,瞧见上错了面食,起身骂骂咧咧,拂袖而去的也有那么几个。 顾青竹每逢这个时候,都要说尽好话,多番挽留,无论是打折,还是重做一份,只为留住食客。 她努力记住那些或胖或瘦,或白或黑的脸,并将那些不一样的要求一一与他们建上联系,这事十分费脑子,但她要想明天的生意更好,就得要练就丁氏“看人下面”的本事。 待到午后,食客都走了,四人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可他们一点也不想吃饭,因为中午出错的那几碗面,他们舍不得倒,都被他们吃了,到现在还撑着呢。 “青竹,明儿可不能再出岔子了!”方奎仰在椅子上哀叹。 他在家里的时候,因着穷,通常吃不饱,可今儿头一回知道,吃撑了,竟然是这般难受! “嗯,你们到时也提点着我。” 顾青竹抹抹头上的汗。 这做生意可真不容易,他们四个忙得人仰马翻,还抵不上丁氏一个人的周到。 大丫到厨房下了两大海碗饺子,和招娣一起给留着客栈里的三人送饭。 顾青竹半刻不得闲,炒小菜,做浇头,熬辣椒油,忙得像个陀螺似的团团转。 晚间的食客不多,顾青竹倒是见到几个中午来过的客人,仔细想了想他们的爱好,偶有一个特别的,还着意问了问,倒是没出什么意外。 面条水饺之类很快卖光了,馒头便宜,也没了,倒是肉包还剩下不少,这样的夏日,断然是不能放到明天的。 眼见着天色将晚,来买面食的人越来越少,顾青竹看着两屉包子发愁。 “满仓哥说这几天花灯手艺人要来,我不如将这些包子背去东市碰碰运气!”顾青竹眸光微闪,对他们说。 “这能行吗?”方奎颇为担心。 “行不行的,试过才知道,若是东市卖不掉,我就往别处去看看,总有些人会买些的。”顾青竹说着,便开始用油纸,将包子五个五个的包在一起。 “天快黑了,我们仨一起去。”大丫从来不怀疑顾青竹的决定,见她这样说,也帮着收拾。 顾青竹将最后一屉的包子留下大半,转身道:“奎哥,你带这些包子回客栈去,就当今儿的晚饭。” “要不,换我和你去吧。”方奎有些不放心,拧眉道。 顾青竹轻笑了一声:“算了算了,还是我们女孩子去吧,你若往我身后一站,跟个护卫似的,谁还敢来买包子!” “也是。”方奎挠挠头,闷声应了一句。 顾青竹三人收拾停当,一起去了东市,这会儿正有早到的几家商户管事在选灯彩的展位,陪着他们是县衙里的主薄,他身后跟着两个拎着石灰桶的衙役,正准备将选定的位置画出来。 灯彩展位至关重要,若是过于偏僻,游玩的人少,知名度不高,更别提比拼前三甲了,故而,在全国排得上名号的商家,都会提前派管事快马加鞭赶来订位,至于灯彩匠人则会晚一两天才到。 主薄负责将参展的商户登记造册,会根据选定的展位位置和大小来收取不同的费用,这些钱要全部上交到知府,当然,知府府衙也会拨付一定银两,用于展会开销,故而,在各家管眼里,主薄的权限可是很大的,对他自然十分巴结。 顾青竹将背篓放在一处大石头上,笑意盈盈地吆喝:“卖肉包了,丁家面馆的大肉包!” 脆若莺啼的声音很快吸引了人群的注意,这会儿,天色将黑未黑,奔波忙碌了一天的人早就饿了,哪禁得住肉包香气的诱惑。 刚巧,那两个拎桶的衙役昨晚是来吃过酒的,他们怂恿选展位的管事:“这丁家面馆的大肉包,馅大皮薄,滋味鲜美,在南苍县那可是数一数二的美食,你难得来,若是不尝尝,那可就太遗憾了。” 管事之前选定的几处,都被主薄以有主为由拒绝了,他正郁闷找不到合适机会与主薄套近乎,闻言,躬身抱拳问道:“杨主薄,您今儿辛苦了,咱们吃点东西歇歇?” 杨立昭心里正烦闷,崔阜一早就和他说,下了值去喝一杯,可这会儿他还困在这儿,崔阜大概也还不知道,他心里急,肚子也不争气,听到有吃了,不禁咕噜了一声。 他握拳遮住嘴角,重重咳嗽了一声掩饰:“咳,行吧,我不饿,我兄弟们也该饿了。” 管事的立时打发身边的伙计去顾青竹那里买了七八包包子,分给每个人,也是真饿了,再加上肉包确实香,众人拿着油纸包四散,一个个埋头猛吃。 一个衙役踟躇到顾青竹跟前说:“你剩下的,不如到码头上去卖,宋家的金银器傍晚才到货,这会子苦力们正忙着卸运,根本没工夫吃饭,肯定饿得前胸贴后背!” 第一百二十三章 码头上抱不平 “谢谢小哥关照,改日还请到面馆来吃面。”顾青竹矮身行礼。 衙役连连摆手:“一句话的事,当不得什么谢,你快去吧,免得晚了,苦力们都散了。” 顾青竹背起竹篓和大丫招娣快步往码头上赶,所幸这两处隔着不远,半刻钟便走到了。 夜幕低垂,码头上挂起一溜昏黄的马灯,岸边果然停着一艘船,十多个打着赤膊的苦力,口喊嘹亮划一的号子,脚下踩着木梯,颤巍巍地抬着大箱子往岸上走,想来那里面是极贵重的东西,船上的管事和货主的管事都在,十分紧张在意,不容苦力有半分磕绊。 顾青竹等这拨人将货物抬上岸,方才开腔叫卖:“肉包,丁家面馆的大肉包,好吃不贵,最后几包优惠卖了,四文五个!” 那些卸下货箱,拽了巾帕子擦汗的汉子们,正饿得发慌,之前本已经要下了工,临时被抓了差,一口饭没吃上,管事的还催得紧,只能灌水挡饥,这会儿闻着肉包子的香气,一个个不由得直吞口水。 “肖管事,你瞧,天色不早了,要不买几个包子给伙计们垫垫饥,咱吃饱了,做事腰不闪,腿不软,你的货物也周全不是嘛。”苦力班头约莫四十多岁,一张黝黑的脸庞,凑到货主管事跟前,陪着笑脸道。 “你们这些贱骨头,工钱可是早就谈好的,少不了你们一文,这半道上说是想吃包子,是什么意思?当我傻,讹诈呢!我警告你们,若胆敢有什么闪失,小心卖了你们全家都不够赔!”穿一身水蓝绸长衫的管事,二十啷当岁,瞪起三角眼,气哼哼地说。 “你……”被毫不留情地一顿抢白,苦力班头气得涨红了脸。 “算了,算了,周班头,莫与他一般见识。”旁边围观的人纷纷劝说。 周班头有些下不来台,免不了拔高声音道:“你这船货来得这么迟,且金贵得不得了,咱们饿着肚子干活,不见你多加一文半文的,还跟我讨价还价半天,又没有付现钱,我不过是张口要几个包子吃吃,哪怕是要饭的乞丐求到跟前,也没你这样为富不仁的。” “我瞧着你们是活腻歪了!活没做,倒想白拿钱,穷疯了吧!”肖管事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手指头傲慢地指着众人。 顾青竹一见周班头佝偻着身子,对肖管事低声下气的哀求,就想起如今躺在床上的顾世福,他带着全村人出来打临工,是不是也曾这样没有尊严地求过人?她一想到这儿,不觉眼眶发热。 她将竹篓交给大丫,挤进人群道:“这位先生,您这说话的好没道理,这会儿已过了晚饭的点,你强留大家做活,既不预付工钱,也不提供餐食,甚至扬言若损失了货物,还要索赔,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对对对,姑娘说的在理!”旁边的汉子频频点头。 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肖管事叫嚷:“你们还干不干活?工钱都不想要了!” “就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你这单活,咱不做也罢!”班头一甩帕子,翘腿坐在石阶上。 他倒是有这个底气的,这会儿码头上只剩他领的这一班人,若当真撂挑子,那些货物今晚可就上不了岸了。 “咦!你……”这下,轮到肖管事张嘴结舌了。 船上的管事久不见人下船,遂急匆匆跑来:“怎么了这是?天晚了,脚下不好走,还是抓紧点好!” “咱不做了!”班头扭头赌气道。 “这好端端的,工钱也谈妥了,货也搬了大半,怎就不做了?”船管事约莫五十开外,有些着急地问。 他原本打算在南苍县卸了货,赶夜船,明天一早就能到下一处码头,若这会儿耽搁了,整个行程只怕来不及。 班头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说:“你问他!” “不是……工钱本是谈妥的,做好了活,我分文不会少,可这丫头来了,他们偏要吃什么包子,我怎么可能白出这个钱!”肖管事慌忙解释,临了还不忘瞪了眼顾青竹。 适才苦力们闹幺蛾子,都是这丫头跳出来煽风点火! “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闻言,船管事摇摇头,解下荷包,掏出一把铜钱放在石桌上,转头看向顾青竹,“劳烦姑娘,你的包子,在场的见者有份,你算好账,到我这来领钱吧。” “蒋管事,你……”肖管事目瞪口呆。 众人见船管事这般爽快,一时欢呼起来,一起涌向大丫的竹篓。 被一群赤膊精壮的汉子围着,这阵仗确实有些吓人,顾大丫生怕他们抢,和招娣两人紧紧搂着竹篓不撒手。 “叔伯哥哥,麻烦你们拍个队,我这里一包五个,若是不够的,还请互相匀匀。”顾青竹跳上一块大石头,挥手道。 汉子们立时拢了拢,排了个歪歪扭扭的队,大丫挨个发,顾青竹负责计数,倒也井然有序。 被晾在一边的肖管事气不过,自个不想惯着这班下贱的苦力,反倒便宜蒋老头当了好人,他更把顾青竹给恨上了,若不是她来卖肉包,哪来这些糟心的事! 眼瞅着分到肉包的苦力,都眉开眼笑地蹲在地上大嚼,不时还竖着大拇指夸赞一番,猪肉和着小麦的香气,飘荡在夜空里。 “大叔,这一包送你吃,不算钱的。”给每个苦力都分了一份,顾青竹另拿了一包递给坐在一旁的蒋管事。 蒋安并未推辞,接过笑道:“你这包子闻着就香,你的铺子在哪儿啊,还做些什么别的吃食?我下次若来得早,一定去尝尝。” 听他这样问,顾青竹眉飞色舞地介绍:“那您可一定要来梨花巷的丁家面馆尝尝,我们专门做面食的,馒头包子,面条水饺样样有,而且味道特别好,再说,梨花巷离这儿也不远,一问就能找到。” 正当她说得起劲,就听旁边招娣惊呼:“嗐,你怎么抢呢!” 顾青竹转头就瞧见肖管事弯腰从竹篓里抢出一个油纸包,她不顾一切地直接冲过去,对着男人的膝盖窝就是一脚,男人吃痛,手上一松,油纸包就被顾青竹一把夺了过去。 “怎么说你也是富贵人家的管事,见的都是大世面,怎这般不要脸,不过是不值钱的肉包,让你买不肯,倒要强抢!”顾青竹板着脸骂。 “你个臭丫头,那些个贱骨头吃得,我倒吃不得,要不是你来了,平白找我麻烦,我的货何至于耽误到现在,这要晚回去,少不得又要挨少东家骂!”管事揉着腿,气愤地说。 “他们的包子钱,有这位大叔付了,我自然要给他们,而你这样坏心肠的,不要说大叔为你付账,就是你翻番给我钱,我还不乐意卖呢。”顾青竹冷嗤了一声。 肖管事气得脸色不佳,威逼恐吓道:“你这丫头片子,在哪里开店的,初来乍到,胆敢这般嚣张,信不信我带人踏平你的小店铺,你也不竖起耳朵打听打听,南苍县富祥宋家,岂是你能惹的!” 顾青竹乜斜了他一眼,不屑地说:“无论怎样的高门大户总要讲个理字,要不然富贵荣华也长久不了,你这般在外面败坏你家主子的名声,他们可知道?若是明知,还纵着你无法无天,迟早要出事!” “臭丫头,你敢咒人!”肖管事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打。 “肖六,你这闹得可就有点没谱了!”蒋老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肃着脸说:“宋家近十几年日渐没落了,虽说是大爷和大奶奶仙去的缘故,可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不说为主子分担,还扛着东家的名号到处耍横。 宋家二爷若是被你欺辱成这样,还不自知,也是愚人一个,我东家,燕安金家,若不是看在大爷大奶奶当年调资救急的情分上,肯低价赊欠你们金银器,今儿,富祥恐怕连进货的银两也拿不出来了吧。” 肖六被他一语说破,面上很是挂不住,用力甩掉他的钳制,嚷嚷道:“你不过是跟我一样的奴才,在东家门前做条狗,凭什么教训我!” “做狗,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堂堂正正一个人,万不会承认的!”蒋安咧嘴笑道。 旁边吃肉包的苦力也跟着哈哈大笑,有人正喝水,一时没忍住,一口水喷得到处都是。 “你们笑什么笑,不许笑!”后悔说错话的肖六,连连跺脚。 “走啦,大家伙快着点,早干早歇!”班头老周吆喝了一声。 众人放下茶碗,搭上巾帕子,起身下船抬货箱,肖六碎碎叨叨地跟在后面。 顾青竹和蒋安结算了肉包子钱,背上竹篓准备和大丫招娣离开。 “姑娘,你还有肉包不?”蒋安突然问。 “有是有的,可你那一包还没吃呢。”顾青竹指了指他搁在石凳上的油纸包。 蒋安将油纸包拿在手上笑道:“我上了年纪,肉食吃的少,只是今儿夜里要开夜船,我买些给伙计们做宵夜,免得光吃稀粥不当饱。” 闻言,顾青竹便将竹篓里的油纸包都拿了出来,统共四五包,蒋安一口气全要了。 一下子将包子都卖完了,三人别提多高兴,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赶路,脚步轻快,恨不能一步就跨回客栈去。 顾世福等人已经就着水,吃了肉包,眼见着,太阳下山,月亮挂上树梢,左等右等,顾青竹她们还没回来,顾世福心里始终揪着,眼睛一直往门上瞟,就连青英也巴巴地盼着。 “福叔,要不然我出门迎迎她们去?”方奎烦躁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狠狠打脸 顾世福摆摆手道:“算了,她们大概就快回来了,若你出去,再走岔了,那真成了张郎找李郎找到麦子黄了!” 方奎挠挠头,顾世福说的没错,顾青竹临走时,说是去东市,可这会儿,东市肯定闭市没人了,他又不是能掐会算的高人,哪里知道她们又去了哪里,他就算出了客栈,也是瞎眼猫似地乱转。 “你且歇一歇吧,直转得人眼晕。”顾世根揉揉额头,拧眉道。 方奎只得在桌边坐下,想了想,又倒了三碗水凉着,以防她们回来口渴。 不大会儿工夫,伴着咚咚的脚步声,顾大丫难掩兴奋的声音从底下传上来:“爹,我们回来了!” 奈何顾世福动弹不得,他抻着脖子应了一声,却不知声音颤抖得发哑。 方奎早一步跨过去开门,三个女孩子如同一阵风刮进来,带着外面月华淡淡的清冷之气。 “阿姐!”一天没见着大姐的顾青英,像个小兔子似的,一头扎进顾青竹的怀里,在她身上揉来揉去。 “今儿乖不乖?”顾青竹顺顺她的头发,顾世福躺在床上,顾世根不会扎小揪揪,又怕扯疼小人儿,只得由着她蓬了一天头发。 “你们快坐下吃吧。”顾世根指了指桌上的肉包。 三人胡乱地吃了一点,急急地收拾了桌子,顾青竹倒拎起荷包两角,将里面的钱一股脑儿倒在桌上,或旧或新的铜钱碰撞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 这声音听在屋里所有人的耳朵里,都悦耳极了。 “一五、一十、十五……”顾青竹扒拉着铜板,低声数着。 大丫和招娣合着双臂趴在桌边,挺着腰身,目光紧紧盯着面前那一小堆铜板,只见它们从顾青竹的左手边一点点堆到了右手边,又从右边移到左边。 “一共五百八十三文!”顾青竹足足数了三遍,方才确定地说。 “哇,这么多!”满眼闪着光的顾大丫抓住招娣的手臂,用力地摇晃。 郑招娣抿唇用力的点头,这是辛苦一天,最欢喜的时刻。 顾青竹找了张纸,将今天买肉和菜的开销一一罗列在上面,算了又算,抬眸道:“我们今天扒除本钱,一个赚了二百零九文。” “真的?”顾世福有些惊讶道。 他们在昌隆酒坊,每天出大力流大汗,也不过四十文一天,还要被胡管事动不动克扣,而顾青竹在德兴织坊,起早贪黑做双缴丝,最好的时候也才一百文而已。 就连之前担心顾青竹年纪小,接手面馆欠考虑的顾世根,这会儿也背着手,凑到桌前看了看那一堆透着油亮光泽的铜钱。 方奎倚在门边,摸着下巴咋舌道:“我就说青竹运气好,照这么下去,一个月就能赚六两银子,乖乖,这比我做一年零工都挣得多!” 顾青竹朝他嘻嘻一笑:“奎哥,这算什么,我以后每天还要赚五百文,一千文,芝麻开花节节高!” “好,奎哥可就指着你发工钱,带着顾家坳人发家致富了!”方奎只当她是小孩子好强的心性,全没当真的笑道。 “福叔,这赚的两百文和崔巡捕官给的一千文贺礼钱,还有满仓哥的八两银子,都放在你这里保管,其他的我留着做本钱。”顾青竹将一个蓝布荷包放在顾世福的床头。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心头一热:“不不不,我一个废人,怎好平白拿着这些钱!” 顾青竹一本正经地沉声说:“你是村长,是咱顾家坳的主心骨,满仓哥的钱得留着造房子,崔大人的贺礼总有一天要还上,其他挣的,现在还太少,你放心,我会让它越来越多的!” 顾世福不知说什么好,只紧紧攥着荷包,手背的青筋鼓胀。 屋里一阵沉默,顾世根开口道:“你们今儿累了一天,快去洗洗歇着吧。” 顾青竹点头,收了桌上的钱,带着青英和大丫招娣回自个屋去了。 顾世根趁方奎去打水洗漱,他坐在顾世福的床边叹息:“青竹这丫头样样都好,嗳,就是命苦了些,娘死爹不在,阿奶和二叔又都是无赖人,往后就算挣着一些钱,也不够填窟窿的。” “以往我还能仗着村长的名头镇得住顾世贵,如今我成了一个瘸子,他再没有怕的,只差要上天呢。”顾世福摸了下自个的腿,懊恼道。 顾世根拍拍他的肩膀:“你瞧着戏文里的老爷,不怒自威,惊堂木一拍,犯人吓得无有不招的,你是村长,自当有杀伐决断的气度,在顾家坳,谁敢不听你的,我顾世根头一个不答应!” “还是咱老兄弟几个谈得来,世同若是在,又是另一番光景了。”顾世福抿唇摇摇头。 顾世根赞同道:“老天不开眼啊,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 一时感伤,两人无言地坐坐,不一会儿方奎头发湿漉漉地回来,三人便各自睡了。 如此一晃就是七八天,顾青竹等人起早贪黑,面馆的生意越来越好,那些个老客间或还会带着新食客来,衙役们更是源源不断地介绍人来,偶尔中午的堂食还要排队。 顾青竹依然晚间去东市卖包子,亲眼见证一个个临时的灯笼棚子,像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为了展会那天灯彩能够大放异彩,博人眼球,各家都卯足了劲儿想点子扎灯。 更把保密的工作做到了极致,各家的扎灯匠人在展会前不能离开各自的棚子,故而,顾青竹的生意十分红火,更有人知道她还卖各种面食,都念叨着要尝尝。 热汤煮就的面条水饺馄饨,是没法带到东市来的,顾青竹只得将丁家面馆的地址说了一遍又一遍,匠人们走不脱,管事倒是可以到处走动,忍不住好奇去吃,一吃不忘,更惦念了。 码头上她也常去,除了周班头那帮人,她还认识了其他更多人,在码头上馒头比肉包好卖,倒不是因为肉包不好吃,而是馒头价钱低,一文两个,又紧实挡饥。 苦力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偶尔一时手头不宽裕,只要有班头作保,她也愿意赊欠一两回,渐渐的,到了时辰,人们开始有意等待她和她的馒头。 这日中午,丁家面馆里正忙得热火朝天,面香四溢,食客拥挤,外带的馒头包子也排上了队,顾青竹等人恨不能多生出几只手脚,才能顾得过来店里的生意。 “嗐,你们这是做的什么面!”突然,冷不丁爆出一个男人尖锐的声音。 一听语气不佳,顾青竹望过去,一个男人穿件深青色绸褂子,二十七八岁,五短身材,唇上有两撇小胡子,獐头鼠目,面生得很。 “哪里来的,他要的什么?”转头看大丫和招娣。 “不认得,听口音像是本地人,他要一碗三鲜面,不要香菜,我瞧他长得像个大老鼠,特别记下的。”顾大丫想了想,坚定地说。 “怎么?没个喘气的出来说话?”那男人又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顾青竹拦住大丫和招娣,自个走过去,扯出一点笑容道:“小店这会儿实在忙,一时招待不周,请问,面有什么问题?” 男人翘着二郎腿,轻蔑地说:“你忙,就是做错面的理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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