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起一张强装出来的笑脸与他们告别。 顾青竹穿着蓝布襦裙,头发用发带绾着,门口的男仆许是知道了今夜的事,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眼神复杂,但到底还是躬身行礼,让她进去了。 内里机灵的小丫头早跑进去回禀,顾青竹跨过高高的门槛,顺着甬道慢慢行走,她脚下虚浮,手腕上青紫一片,沿途遇见婆子丫头,她们一见她,立时低下头,迅速走开,顾青竹没有心思在意这些,她要找慕锦成,她要告诉他,这都是误会,她被人劫持陷害了! “少夫人!”蕤华院中,右玉看见顾青竹像一具行尸走肉飘进来,吓得一把抱着她。 “爷呢?”顾青竹苍白着脸问。 “爷……”右玉咬咬唇,“太晚了,我扶你歇着吧。” “他没回来吗?”顾青竹声音颤抖。 右玉结结巴巴地说:“许是……许是在朝晖院,二爷伤着了,约莫……约莫在那边忙着。” “我去看看!”顾青竹挣脱她的手臂,晃了晃,直往门外去。 右玉一把拉住她:“太……太晚了,少夫人,咱明天去!” “不,不,我今儿要说清楚,说清楚!”顾青竹突然泪如泉涌,偏哭不出声来。 右玉见她如此,心里不忍,遂道:“待奴婢取了灯,陪你去。” 趁右玉拿灯的工夫,顾青竹晃晃悠悠出了门,她和慕锦成几乎三不五时就要道朝晖院去吃饭,这条路是极熟的,哪怕这会儿,她的眼睛红肿的根本看不清路,她也能凭感觉走。 右玉急追上来,搀扶她,主仆二人走进朝晖院。 站在门口的樱桃一见布衣打扮的顾青竹,赶忙上前接住,轻声道:“右玉姐姐,这里已经乱成了一个粥,你怎么还把少夫人带来了。” 右玉偷瞥了神情恍惚的顾青竹,低声说:“我们院里那位今夜不知到哪去了,这位执意要找,你让我怎么办!” 顾青竹听不见她们说话,直往屋里走,她一心一意只想早点见到慕锦成。 朝晖院主院,慕绍堂卢氏夫妇和西府的慕绍台罗霜降坐在屋中,四人无言,间或叹息一声。 “回夫人,少夫人来了。”茯苓进来说。 “她?”卢氏愣了神。 她完全没料到罪魁祸首居然还敢回来。 卢氏恼怒道:“不见,叫她滚回自个院子去!” 罗霜降不相信顾青竹会做出这种下作的事:“嫂嫂莫恼,明成流血过多,晕过去了,事情一时说不清,我想锦成媳妇必然有苦衷,咱们不如听听她的话吧。” “是是是,与其我们在这里瞎猜,倒不如问问她。”慕绍台看了眼脸色铁青的自家哥哥,劝慰道。 慕绍堂冷声道:“让她进来!” 顾青竹一身棉布襦裙,碎发垂落,满脸泪痕,她双眼肿胀,看着眼前的物件人影都是模糊重叠的,她约莫认出四人是谁,矮身行礼。 “顾青竹,你今儿到底做了什么糊涂事!”卢氏气恼,用力拍打椅子扶手。 “媳妇冤枉,我今儿听信一个丫头的话,以为面馆出了事,结果在去的半道上被人打晕,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顾青竹跪在地上,低头说。 慕绍堂厉声道:“一个面馆值当什么,经过今夜一闹,你慕家少夫人的名声怎么挽回,更带累了三生!” 顾青竹强打起精神:“我与二爷清清白白,同时被人陷害,世人不去追究始作俑者,反倒要败坏我们的名声,这是什么道理!” 罗霜降喟叹道:“市井闲人哪管得了那些,谣言伤人,谁去追究真相,谁对谁错,只不过是将别人的苦难都做了下酒菜!锦成媳妇,今夜难过,往后日日更难过,你千万要想开些。” “我……”顾青竹身子一晃,她头重得厉害,用力甩出一丝清明,“三爷呢?” “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卢氏捶胸顿足,愤慨道,“他把你这个乡下丫头当个千金难买的宝,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今儿为了找你,只差掘地三尺,你却……,这叫他往后怎么见人!” “他不在?”顾青竹眼前一黑,她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第二百八十四章 慕府乱了 “这……”罗霜降赶忙起身,一把抱住她,昂头看卢氏,“大嫂,错不在她,何苦说这些伤人心的话!” “真真是冤孽啊。”卢氏咬牙,攥紧丝帕,转头吩咐茯苓,“快去请谭先生!” 待谭立德赶来的时候,顾青竹已经被罗霜降掐醒了,正歪在一旁的椅子上无声垂泪。 谭立德立时给她把脉,纤细的手腕上露出深深的勒痕,如同一条青紫的小蛇绕在她的皓腕上,看着令人心惊。 “这都遭了什么罪啊!”罗霜降想起自个的前世,不由得滚下泪来。 “少夫人被人重力打了头,才会晕过去。”谭立德让茯苓拨开顾青竹后颈的头发,探头一看,只见那里已经淤青一片。 “她要不要紧?”罗霜降站在一旁惊问,只怕顾青竹被打傻了。 谭立德伏在桌旁,笔走龙蛇,很快写了张方子:“我开些药给她先吃着,歹人下手太重,她这会儿又急火攻心,两厢夹击,哪怕是个铁人也吃不消,赶快着人扶回去慢慢修养,以防日后落下病根。” “茯苓,你找几个婆子把少夫人送回去。”卢氏看了眼顾青竹,此刻萎顿得像朵遭了霜的花,她心下终究不忍,扬手说道。 “父亲,母亲,爹,罗姨,媳妇真是被冤枉的,还请为我做主!”顾青竹头痛欲裂,仍坚持说道。 慕绍堂冷声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且回去,这事非同小可,不仅关系到你和明成的清白,也关系到慕家三生的颜面,是非曲直,我定会查清楚的!” 顾青竹被两个婆子扶出去,外间右玉接了,自回蕤华院不提。 慕绍堂屏退屋里伺候的人,拧眉问谭立德:“明成如何?” 谭立德面色微寒,沉声道:“我探查了他的脉象,竟然中了迷魂和情花两种毒,所幸他心性坚定,宁愿用银簪刺伤自己,也没有丧失理智,酿成大祸!” 闻言,慕绍堂只觉心中绞痛,捂着胸口倒在椅子上,低叹一声:“可是苦了明成了!” “明成伤得可严重?西府有金疮药,我立时叫人拿来!”慕绍台身子前倾,急急地问。 谭立德摇摇头:“他腿上扎了两个洞,肚腹划伤了几处,我给他用了德兴最好的伤药,现已止住了血,只是这会儿人还未醒,夜里只怕还要起高热,我今儿就不回去了,亲自守着。” “谢谢老哥!”慕绍堂感激地握着他的手。 “客气什么,他是你儿,也是我女婿,他今儿吃了这么大的苦,受了这么大的罪,我心里和你一般疼。”谭立德用力回握他。 慕绍台心里憋屈,用力拍了下桌子:“这件事到底是为什么?居然有人明目张胆用迷魂和情花两种毒药来害人,全不把我这个忠武将军放在眼里!” 慕绍堂从鼻孔里重重出了一口气:“结合府里人的说词,我看这事是有预谋的,明成捡了信出去,锦成媳妇也被人骗了,一个喝了毒药,一个被打晕,关在一个屋里等着锦成出现,这明摆着是一箭三雕,是往死里毁我慕家啊!” 慕绍台叩了叩桌子问:“那封信哪来的?给锦成媳妇传话的小丫头又是谁?”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慕家家大业大,外人若是想要明着抢夺生意,必然不易,反倒是,从内里制造内讧乱起来,更容易毁灭一个大家族!”慕绍堂扫了眼卢氏,目光冰冷。 “今日府里出了这等事,我自然脱不了管理不善之嫌,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府里不说各院主子,就是底下丫头婆子,一个个的,我也不是尽都知道了解,如何防得了有心人的构陷!”卢氏拈着丝帕,摁摁眼角。 “不知道,就去查!信必是有人送的,丫头也定是有来由的,今夜就是不睡,也得揪出来!”慕绍堂将桌子拍的啪啪响,震得茶盏乱跳。 “这会儿晚了,明儿再查吧。”慕绍台见卢氏抹眼泪,忍不住劝道。 慕绍堂额上青筋直爆,圆瞪着眼睛道:“明日,你以为慕家还有明日吗?唾沫星子淹死人,今夜之事明显是别有用心的人做的,待到明日,外头还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慕家笑话!” 慕绍台给兄长重新倒了一盏茶:“娘这会儿约莫已经睡下了,你闹将起来,咱们不是白瞒了吗?” “你们该查速查,不要让歹人跑了!你们无需瞒我,老婆子活了一把岁数,就是豁出去一夜不睡,也得还儿孙的清白!”寇氏拄着拐杖,由琳琅扶着,急急进来。 “娘,你不是睡了,怎又起来了?”四人赶忙起身行礼,慕绍堂兄弟忙不迭将她扶到软塌上靠着。 “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府里是安逸还是慌张,我还是知道的。”寇氏摆摆手,当机立断吩咐道:“立时关闭东府府门,其他各处也都落锁,只许进不许出,找几个得力的婆子,挨个查,松芝院也依规矩办,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但凡说不清来路的东西和人全都扣起来,严加盘问!” “是!”卢氏曲身行礼出去了。 一时间,慕府大门紧闭,内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卢氏带着七八个朝晖院的婆子,将各处院子都查了一遍,每个丫头必须互相指认,下人们住的屋子也全面搜索,如此足足折腾到五更天,确实查出不少问题,但和昨日的事大多不相干。 卢氏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朝晖院,寇氏正歪在软塌上打瞌睡,见她回来,一下子惊醒了,赶忙问道:“查得如何?” “并没有什么,许是那人一早跑了也不一定!”卢氏端起凉了的茶,喝了一口,沮丧道。 此时,天色微明,婆母一夜没有休息,她只得强忍住困意,陪坐一旁。 隔了会儿,玉兰院的一个小丫头跑来说,慕明成醒了,慕绍堂和慕绍台急急忙忙赶了过去,卢氏和罗霜降扶着寇氏跟在后面。 玉兰院中,慕明成半倚在床头,谭立德的汤药为他解了毒,但他失血过多,面色惨白无华,连喘气都十分费力。 “你怎么样?”慕绍堂坐在床边凳子上。 “明成不孝,让父亲母亲祖母为我担心了。”慕明成挣扎着想要起来,却牵动了伤处,疼得跌回床上。 “你好好养着吧。”慕绍堂心疼不已,微微侧目,“现下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谁陷害你们,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捡的信,信上到底说了什么,让你连长宁都不带就出门了,而后又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中毒?” 面对慕绍堂一连串的问题,慕明成瞪着帐顶,低声说:“昨日,我和往常一样回来,在玉兰院门口的台阶上捡到一封信,信是以宋允蟠口气写的,他让我到富祥旅店找他,说与我商量允湘的事,还有,因为赝品案,他无力偿债,想卖姑母陪嫁,我一急之下,就赶着出门了,全没料到这是个圈套。 我到了富祥旅店,掌柜的似乎知道我要来,直接将我领到二零一客房,可是左等右等,宋允蟠都没有出现,反倒是我喝了两盏茶就昏过去了。 后来,不知怎的就到了里间床上,弟妹……也被弄了来,我当时毒性发作,但……但我保证没有伤害她,半点也没有!” 慕明成越说越激动,一口气换不上来,开始剧烈地咳嗽。 慕绍堂抚着他的背,心疼地说:“爹信你,信你!” “这是养出家贼来了!”听完他的话,寇氏嘴唇哆嗦,猛墩拐杖,连声道,“去,快去把表小姐叫来!” “娘,您别气坏身子,允湘是三妹的女儿,打小在咱府里长大的,不会做这种糊涂事,或许也是陷害?”慕绍台扶住寇氏,劝说道。 “我疑她,不是今儿这一桩事,最近这丫头不知中了什么邪,前些日子非闹着要出去上学管铺子,几天前,她大舅母给她相看姑爷,她没一个看中,还为这个跳了风园的湖,这才安生几日,又闹幺蛾子,这是被鬼上身了还是咋的!”寇氏恨恨地说。 “娘,此事虽与她有关,却未必是她所为,待我细细问个明白。”慕绍堂安抚道。 外间的婆子立时去了,不大会儿,宋允湘就被带到玉兰院一处厢房。 慕府陡然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注定不太平,加之,卢氏带人连夜搜查,阖府上下折腾得人仰马翻,宋允湘几乎一夜没合眼,脸上满是倦容。 慕绍堂看了眼外甥女,稳了稳情绪,和颜悦色道:“允湘,你打小在你外祖母跟前长大,除了不姓慕,和婉成是一样的慕家小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是请了西席教的,就是将来出嫁,舅舅也会为你择一门好亲事,陪嫁不会少于你母亲,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宋允湘低头不语,一副乖乖听训,等着下文的模样。 慕绍堂接着说:“今儿,你二表哥为了一封信遭了罪,你可知道?” “允湘近日身子不爽利,连院门都没出过,夜里,大舅母去查,方才晓得府里出了事情,至于什么信,我一概不知。”宋允湘弱弱地福了福,有气无力地说。 “都是你那个混账堂哥,心里怨恨我们没有花钱填他的无底洞,暗搓搓想这样下作的点子害人,你是不是与他勾结?!”卢氏见她装柔弱,忍不住气愤地说。 第二百八十五章 花间乐坊 “大舅母这么说,是要冤死允湘了!”宋允湘扑通跪在地上,耸动着肩膀,掩面哭泣。 慕绍堂见此,只得刻意压着嗓子,温和道:“我知道你是个心软面浅的好姑娘,你堂哥或者哄你送信,你一时不察也是有的,事情既然已经出了,舅舅不怪你年幼无知,只要你能说出实情就好。” “我没有!我没有!”宋允湘发疯地摇头,泪珠飞溅,“我再小,也知道谁是我最亲的人,宋允蟠虽说是我父亲那边的人,但我们到底是堂兄妹,我一日日大了,怎可随意出去见外男,更不会帮着旁人害家里人!” “你倒是分得清里外亲疏,也不枉我养你一场,这事,你这会儿说真话,我们原谅你少不更事,但若你今日隐瞒不说,他日被查实了,不要怪我心狠,慕家是容不得你了,你自回宋家去吧,只当我十多年养了一只吃人的白眼狼!”寇氏眼角低垂,沉声道。 她的话里满满的警告,其中意思极其重大,可宋允湘这会儿就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她原以为宋允蟠是真为她出头,却不料他竟然背着她对顾青竹下手,将他两人搞到一起,还给慕明成下了情花毒,这是没事,若是真发生点啥,慕明成岂不是被顾青竹那个女人玷污了吗?日后她若嫁了慕明成,想起来这事,那还不要膈应死了! “我没有,外祖母若是一定不信允湘,我只能以死明志了!”说着,宋允湘就要往墙上撞,被一旁的罗霜降猛地拽住。 寇氏瞧见罗霜降微微摇头,她心里也没有完全的把握,遂摇手不耐道:“罢了,罢了,着人送表小姐回去!” 婆子将哭哭啼啼的宋允湘送回了槿华院。 慕府闹腾了一夜,既没找到送信的人,也没有找到那个传话的小丫头,屋里一时沉寂无声,十分压抑。 慕绍堂握拳轻咳了一声:“二弟,天亮了,你照旧去官署,其他人都去歇会儿吧,我到县衙看看那边可审出什么结果来。” 经过一个不眠之夜,众人都乏了,尤其女眷累得够呛,寇氏到底上了年纪,琳琅叫了软轿,抬回松芝院。 慕锦成一夜未归,顾青竹睁眼到天亮。 熬过一开始的伤心和无措,顾青竹翻来覆去想这件事的发生过程,推敲其中的细节,给她传信的小丫头面生得很,她好歹也是管过一段内宅的,时常各处走动,对府里的人,上至各院有头有脸的大丫头和管事嬷嬷,下到洒扫庭院的粗使婆子,以及端水倒痰盂的小丫头,虽说不能面面俱到都认得,但照过面的,大抵是有些印象的,不像这个,她见她穿的是慕府婢女的衣裳,就理所当然将她认作府里的人了,显然,是她大意了。 正当她细细思考的时候,就听窗外传来右玉和春莺在廊下的轻语。 “爷到底到哪儿去了?一整夜都没回来,少夫人这会儿多可怜,也没人安慰,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纵然说千句万句,总不抵他一两句贴心的话!”春莺低低地抱怨。 “你小声些,别把少夫人吵醒了,少夫人不好过,你当爷心里就好受啊,他视少夫人如珍似宝,任谁……”右玉嘟嘟囔囔压住了声音。 春莺跺了跺脚:“这都是误会,少夫人不是没事吗?你赶快叫宝应去把爷叫回来呀!” 右玉戳了戳春莺的额角:“死丫头,只你最忠心,当我不想两个主子和和和美美的?昨儿,爷一头扎进了花间乐坊,正遇着钱家二爷和王八爷,你想他怎能脱得了身!再说,今儿府里只许进,不许出,你给宝应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出去啊。” “可……”春莺的目光睃了窗内。 右玉微微叹息:“爷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嘛,他那一口气下去了,自然会回来,若是他想不通,八匹马也拉不回!你不见夫人都没法子管吗?” “昨儿出了那么大的事,外头还不知怎么传呢,等爷醒过味来,黄花菜都凉了,难道我们少夫人的冤屈是白受的。”春莺心里更偏向顾青竹,为她抱不平。 右玉推推春莺:“你甭乱嚷嚷,昨夜,夫人带着人亲自搜查,定是没啥发现,要不然今儿早传遍是哪个挨千刀干的了,如今悄没声息的,定是不好。 算了算了,不与你说了,快去看药熬好了没有,别一会儿被少夫人听着了,又要惹她伤心。”右玉说着,往厨房去。 春莺含糊地应了句什么,跟着右玉走了。 见外头清净了,顾青竹从床上起来,依旧穿着昨日的蓝布襦裙,头发用紫竹簪别着,她看见博古架上那对镶宝的匕首,顿了下,顺手拿了一把拢在袖中。 她洗漱停当,春莺正端了早饭和药汁进来。 “少夫人,你怎么起来了,谭先生说你要好好休养,免得落下病根。”春莺放下托盘,赶忙扶她。 顾青竹伸手摸摸后颈,那里疼得火烧火燎:“我没那么娇气,在乡下的时候,我挑柴禾也常把肩膀压肿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春莺将药碗端给她,心疼道,“那个恶人下手太狠了。” 顾青竹一口气喝了药汁,呡了呡唇,苦涩的味道充盈唇齿,只怕一张口,吐出来的口水都是苦的。 春莺刚说完,又有些后悔,原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她见她还穿着昨日的粗布衣裳,遂道:“少夫人,我给你另找一件衣裳。” “你别忙了,去朝晖院那边看看是什么情形。”顾青竹低头喝粥。 她假装没听见她们之前的说话,轻声吩咐。 春莺不疑有他,爽快地答应:“行,我这就去。” 她前脚刚走,顾青竹就丢下碗筷,拢了拢鬓边碎发,出了门,院里的人只当是她们主仆二人一起去朝晖院,全都没有在意。 顾青竹拐过一丛腊梅,直往风园,她记得慕锦成说过,风园有一段矮墙,可以攀爬出去。 她本是山野姑娘,登山采药,爬树摘果子是常事,故而,她很容易就翻过围墙,顾青竹一身农家女装扮,在这个认衣裳甚于认人的市井街市里,她渺小地宛如一粒尘埃,没有人在意她是谁。 “你知道吧,慕家两个儿子为一个女人动了刀子,那个血流得到处都是,简直就是血流成河啊!” “昨儿晚间,我去看了,衙门都把富祥旅店封了,你说宋家可真够倒霉的,之前,出了赝品的事,厚着脸皮求到慕家,却被人一口回绝了,这会儿还被连累,我看他家今年的茶市生意是做不成喽!” “我记得慕家那媳妇不是个乡下丫头吗?就算长得再标致,还能美过谭家大小姐?慕家二爷也是糊涂油蒙了心了!” “我听说,那丫头是个厉害的,不仅把府里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还哄得妙机道人收他做了徒弟,再说,男人不就那个德行嘛,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 …… 慕家两子争一女,兄弟相残大打出手的谣言,在无星无月暗沉沉的昨夜快速发酵,街市上的人三五成群,哄笑狎闹,污言秽语满天飞。 顾青竹闷头走了一路,耳朵也听了一路,在这样污水横流的市井之地,她若敢站住解释,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听,恐怕只有烂菜叶臭鸡蛋等着招呼她。 章台坊,顾青竹站住深吸了口气,这里的柳枝缀满新叶,在微风中飘飘荡荡,像极了那些女人们的水袖。 花间乐坊,在章台坊虽比不过昌隆的万花楼,但也算是一处难得风流之地,这里以曲乐闻名,倒是比万花楼搔首弄姿,卖弄风骚来得清雅。 此时已是辰时末,这里的人才刚刚起床洗漱进食,顾青竹跨进花间乐坊,入眼清澈的蓝,仿佛是水洗过的天空,轻灵空远,所有的帐幔垂挂都是蓝色的,只是蓝得千变万化,没有一处雷同。 正当她看得出神,耳边传来一个男人淡淡的声音:“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开!” 顾青竹转眸,只见面前的男人,一身白衣胜雪,衬得他的肌肤更白几分,他的眼睛像猫眼,仿佛上好的琥珀,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我找我家锦成,请先生让我带他回家。”顾青竹屈膝行礼。 “慕三爷?”白衣男子微挑眉梢,盯着她的衣裳,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原以为是乡下丫头进来瞧稀奇,撵出去就是了,却没想到是个上门讨人的,且讨的人,还是南苍县顶顶有名的纨绔榜首。 “是,我是他媳妇。”顾青竹被他探查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不卑不亢地说。 男人浅浅地笑:“少夫人胆子真大啊,这会儿的南苍县,你也敢出门?” “那些都是谎言谣言,我为什么要怕!”顾青竹挺了挺腰杆,“我若躲在家里痛哭流涕,反倒称了那些恶人的心了。” 男人似乎对顾青竹的言辞颇有些感慨,遂道:“少夫人随我来,在下只管给你们机会,三爷愿不愿意回,又或者愿不愿意跟你回,只看他自个拿主意了。” “谢谢先生!”顾青竹再次福了福。 男人很瘦,并不在意她的礼数,他行走起来,轻飘飘的,甩着两只长袖,像阵风似的,领头上楼,顾青竹赶忙跟着。 第二百八十六章 你跟我回家 一路无话,两人上了三楼,男人在一扇门前站住,曲手轻叩,他的指节细长且白皙,像弹琴一样,敲击得极有韵味。 顾青竹屏息静气,只听屋里泄出一星半点的琵琶声,以及女子低低的吟唱。 敲门声似是约定好的,不大会儿,门自里间打开了。 穿着一身云裳新出的烟雨色长袍的慕锦成,搂着个着抹胸襦裙的歌姬出来,他衣襟半敞,里衣凌乱,连头发都垂落了几缕,眼角晕着酒气,红的像遭雨的海棠,颔下淡青,新冒的胡茬,让他更添几分颓废。 “秦沛,进来喝一杯,听听我和朝云新做的曲子?”慕锦成眼角飞扬,魅惑不已。 “听曲子有的是时候,只有这会儿,有人来找你了。”秦沛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了身后粗衣打扮的顾青竹。 慕锦成蓦然见到她,神色一窒,眸光微闪,随即冷嗤道:“秦沛,我当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曲痴,却不料也是个世间浊人,你带她来做什么?!” “你们夫妻闹别扭,可不要捎带上我!”秦沛拂袖而去。 “慕锦成,你跟我回家!”顾青竹原本一双灵动的杏眼,经昨夜一哭,早已红肿的像个桃,一整夜没有睡,面色青白的似失了血色。 “回家?让我回去对着你这张瘆人的脸吗?”慕锦成毫不掩饰他的嫌弃,甚至将嘴凑到怀里美人耳边吹气,满满的男人气息,让她笑得花枝乱颤,躲痒似的,直往他怀里钻。 “慕锦成!”这样的羞辱,让顾青竹几乎将唇咬破,她的声音更是陡然拔高了几许,心尖上更是没来由地阵阵刺痛。 “三爷,你还是和少夫人回去吧,她这样,只怕是要生吞了我呢。”女人的抹胸很低,露出大半个浑圆,她一侧身,紧紧抱住慕锦成的胳膊,斜睨了眼顾青竹。 她这样分明是欲擒故纵,毫不顾忌地挑衅! “你这样说,好似她是个母老虎似的。”慕锦成嘿嘿一笑,轻佻德卷起她鬓边碎发,一圈圈绕在手上把玩,“还是朝云好啊,温柔可人,善解人意!” “那让奴家伺候爷啊!”朝云涂抹蔻丹的手指,肆无忌惮地伸进慕锦成的外袍,隔着里衣抚摸。 慕锦成一把捉住她作乱的手,调笑道:“急什么,待我赶走她,咱们再快活,若是伺候不好,到时我可是要打你屁屁的!” “咯咯咯。”朝云伏在他怀里,娇笑不已。 “你先进去准备酒,我一会儿就来!”慕锦成眉头微动,推开她道。 朝云拈着帕子,朝慕锦成抛了个勾魂的媚眼,袅袅娜娜地进了屋。 “你也看见了,我在这里快活得很,不想和你回什么劳什子家!”慕锦成半倚在门框上,眼角微扬,瞥了眼顾青竹。 慕锦成竟然厚颜无耻到当着自个面,和妓子打情骂俏,顾青竹紧握着拳头,强忍住心头痛楚,仍旧咬牙道:“你跟我回去!” “你是不是蠢!”慕锦成突然爆发,大骂道,“顾青竹,你的头顶一片绿油油大草原了,你的傲气的,你的硬骨呢,在慕家吃了几天饭,那些都他娘的都喂了狗?! 你这会子贪恋慕家少夫人的头衔了,你不是日日口口声声要走的,这不是正好么,咱们彼此彼此,五十步笑百步,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叫我回家,我不稀罕!” 顾青竹涨红了脸,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慕锦成,我是想离开,也从没有对你隐瞒过,但昨日之事非我所想,也非我所为,更非我所愿,你回去,一见二爷,就知道事情根本不是你看到想到的那样,我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不起你!” 慕锦成脖子上青筋直爆,怒吼道:“我这种浪荡子,哪有什么资本指摘你,更不堪和我二哥相提并论,他与你是旧相识,又是温润如玉的性子,是个女的都会看上他!” 顾青竹气得浑身发抖,颤着声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既嫁你,又怎做他想!” 慕锦成红着眼睛,冷嗤:“哼,好一个嫁我,有道是,出嫁从夫,你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不曾想到我,问过我,又哪来什么对不对得起!” 此时屋里,琵琶声响,缠绵悱恻,一个妩媚女声浅唱低吟:“……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乐曲入耳,声声伤人,滴滴化血,顾青竹猛地抹了下眼泪,从袖中拔出匕首,惨然一笑道:“好一个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我今日成全你!” 慕锦成见她猝然决绝,瞬间变了脸色:“你不要乱来啊,别以为你带把刀来,我就会乖乖就范和你回去!” “你是慕家三爷,回与不回,自然由不得我做主,今日之辱,当是我自找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你……一刀两断!”顾青竹泪雨纷飞,她拈起一边袖口,手起刀落,一截衣袖垂在她的手上。 顾青竹朝他抛下残破的衣袖,痛彻心扉,怅然转身离开:“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陌路,再不相见!” 慕锦成紧攥着蓝粗布,他的面上所有的伪装,瞬间龟裂瓦解,他刚迈腿扬手,却听隔壁有了动静,他生生刹住了脚步。 “这谁啊?这一大早吵吵,闹得人觉都睡不好!”隔壁房间的门开了,睡眼惺惺的钱溢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探出头来问。 “管她是谁!快来喝酒,喝不死,就往死里喝!”慕锦成没好气地扭身回屋,砰地关上了门。 “嘿,敢情这一早是吃了炮仗了,火气这么冲!”钱溢摇摇头,趿拉着鞋子去拍旁边的门,“王老八,还喘着气不?赶快起来喝酒!” 门开了,王宝耷拉着一张胖脸,似醒未醒,因为宿醉,满身的酒气还没散去,他哀嚎道;“我真不能喝了,再喝,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钱溢拉住他,挤眉弄眼地奸笑:“锦成的酒量,天下无敌,单靠咱俩是陪不好他的,你赶快把柳十二,宗彬他们叫来,今儿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喝痛快了,等会儿,让他搂着朝云颠鸾~倒凤一回,准保就把戴绿帽子那回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去吧,你去吧,我再去睡会儿!”王宝觑着眼睛看他,随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转身回屋了。 钱溢见他不搭理,颇有些失望,瞥见廊下擦拭美人靠的小丫头,上去猛地一把掐住她的细腰,咬着她的脸道:“去,将你们江妈妈叫来!” 小丫头吓了一跳,一溜烟跑了,不大会儿,一个身材窈窕丰满的女人,风摆杨柳似地摇到钱溢面前:“钱二爷,堂堂万花楼主人,在我这个清倌人乐坊里一待两日,知道的,说你讲义气为慕三爷解闷,不知道的,还当你是要和我打擂呢!” 钱溢的眼珠子在她的胸前流连,嘴上嚷嚷:“你可得好好谢我,三爷填了新词,秦沛谱了曲,朝云姑娘的新曲子满庭芳问世,你眼看着要挣得盆满钵满,还不快请我那些朋友来听听,也好帮你把这好事传扬出去!” 江妈妈在风月场打滚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她一挥帕子,晃了他的眼:“这是自然啦,柳爷和宗爷是我这儿的常客,我这就叫人去请!” 钱溢低头佯咳了一声,目光移到她的腰上:“既如此,就别那么扣扣搜搜的,你那些好酒好菜还不尽数端上来!三爷的这阕好词,多少钱财也买不来,我之前求他多少日子,让给小翠写一个,却是无缘得到,今儿却送了朝云,花间乐坊单凭这一曲,只怕就要在章台坊名声鹊起,红极一时指日可待!” “借二爷吉言,我这就让厨房准备着,半个时辰就能重开宴席。”江妈妈假模假式地福了福,笑眯眯地离开。 “还要那么久?那我再躺会儿。”钱溢伸了个懒腰,挠挠乱糟糟的头发道。 屋里,慕锦成闷头灌酒,已经拢住胸口,外罩轻纱的朝云,摁住他的手,担忧道:“三爷,您别再喝,当真要醉死才罢休吗?” “死了,更好!”慕锦成扬手挥开她,嘟囔道。 纤尘不染的白衣男子秦沛踱进来:“三爷,你可知少夫人与我说了什么话,才让我带她来的吗?” “她说了什么?”慕锦成一饮而尽,冷哼道,“她与我不过只说一句,‘跟她回去’,她当我是什么,一只丧家之犬?” 秦沛夺过他的酒杯:“她说,她是来找她家锦成的,还说她是你媳妇!” 慕锦成面色突变,旋即哈哈大笑,笑得热泪滚滚:“秦沛,你做什么琴师,你不写话本子,可惜了!” “我拿我的手起誓,这真是少夫人的原话,半句不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信,但少夫人今儿能顶着全城流言蜚语来找你,足见她是清白,有胆色的,你莫要糊涂,错怪了她!”秦沛见他目光呆滞,抢下他手里的碎蓝布,在他面前摇晃。 “是呀,三爷,戏,我已经帮你演了,少夫人哭得很厉害,若当真伤了她的心,毁了你们一桩良缘,朝云可就百死莫赎了!”朝云伏在案边,跟着劝。 “我的媳妇,我自然不会撒手,可她受的冤屈,我得帮她讨回来!要不然,我何以做她的夫!慕锦成劈手夺过碎蓝布拢在袖袋中,偏头问:“他们来了吗?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第二百八十七章 流言 “你既有这样的打算,何苦故意气她?”秦沛讶然。 慕锦成捏着酒杯,入口全是苦涩:“慕家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是真是假,那些个始作俑者都会往她身上泼脏水,流言杀人于无形!再说,她原本一心想要回顾家坳去炒茶,如今出了这种事,我若真和她回去,她肯定不会走,要与慕家共进退,如此一来,势必误了春茶,我又怎么舍得她两难?” “可……你这个误会也太深了!”朝云绞着帕子,后悔自个是不是演过头了。 “她是个极良善的,我今日不下狠手,她怎么肯走?”慕锦成掂掂酒坛,笑道,“别废话了,去拿好酒来!” 朝云看了眼秦沛,只得去了。 “你到底能喝多少?你这么喝下去,我都当我的酒是水了!”秦沛拦住他伸向另一坛的手。 “秦沛,我麻烦你件事呗。”慕锦成低声道。 “说!只要我能做的,只是害人的事就免开尊口了。”秦沛给他倒了杯酽茶,换走了他手里的酒杯。 “不是啥难事,你着人盯着顾青竹,看着她平安回到顾家坳就行。”滚烫的茶冒着袅袅的白烟,模糊了慕锦成的面容。 秦沛愣了下,哂笑道:“三爷是不是喝多了,我一个穷琴师,哪有什么人?” “咱们是不是该重新认识下?琅景轩轩主,风雅集是你的吧,上至朝堂,下到市井,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这会儿告诉我,你没人?”慕锦成托腮,凤眼微眯道。 “你……”秦沛脸色微变,旋即笑道,“慕三爷,今儿当真让秦某刮目相看了!” “哪里,哪里,慕锦成不是草包,就这么吓人的?”慕锦成咧嘴笑。 秦沛笑着,拂袖而去,留下余音绕梁:“吓不吓人,暂且不说,能让琅景轩做事的,至今也只有您一位!得嘞,看少夫人的面子,我去安排一下。” 慕锦成重新将茶盏换成酒杯,他慢慢啜饮,只等那些人来。 且不说慕锦成如何破这场迷局,只说顾青竹,她僵着身子,直挺挺离了花间乐坊,浑浑噩噩走出章台坊,及到一处水边,宛如绑了铁块的双腿再也走不动道,她坐在岸边大柳树的垂枝下发愣。 这里分散住着一些居民,这会儿,日头正好,妇人们挎着竹篮,三三两两前来洗衣淘米,她们说话的声音,时不时飘进顾青竹的耳朵里。 “三嫂,今日三生米铺怎么没开张?我家里现等着买米呢。”一个敦实的妇人用力捶打衣裳,问旁边一个瘦高的女人。 “你还不知道呢?慕家昨儿出了件伤风败俗的大事,哪还有脸面开张!”瘦高女人神神秘秘地说。 敦实妇人摇头道:“你别乱说,慕家在南苍县可是头一份的大户人家,当家的大老爷人好心善,无论丰年荒年,粮食都没像别家那般疯涨过价,咱不能捕风捉影,造谣生事。” 旁边另一个妇人插嘴道:“大老爷自然没的说,出事的是下面的小辈,听说,三爷媳妇勾搭二爷,在外头做那种事,不想被三爷逮个正着,你想啊,慕家三爷本就是个出了名的混不吝,他能饶么,几乎把他哥扎得满身窟窿眼儿,这会子,抬回家去,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一个洗好衣裳准备离开的女人,忍不住接口道:“我听说,他们苟且的地方被衙门封了,梁捕头顾着慕家颜面,还把旅店的掌柜和伙计都关起来讯问,老话讲,红颜祸水,真是一句不假!” 捶衣裳的妇人,见大家都这么说,一时将信将疑:“哎呀,这可真是泼天的祸事,我听说,那慕家二爷打小就是个生意奇才,人又生得好看温和,怎会和弟媳搞到一起去嘛。” 瘦高女人叹了口气:“要我说,最冤的还是谭家大小姐,自个的男人莫名和妯娌睡过了,这以后嫁进慕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还不得憋屈死了!” “老话讲,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慕家当初不知为啥一定要娶一个乡下野丫头,这种没规矩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最是要不得,如今出了祸事,倒只知道做缩头乌龟!” “她这会儿哪还敢出来啊,不知多少人等着砸她骂她呢!” 顾青竹在一旁听得傻了眼,坊间流言如同瘟疫,正已一传十,十传百惊人的速度传播,她这会儿几乎被坐实了荡妇恶女人的名声,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站起来想要辩解,却觉头一阵阵发晕,天地河水倒了个,天旋地转起来,她一把扶住大柳树,勉强撑住。 自个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慕锦成又不肯听辩解,顾青竹心中绝望,慕家,对她来说,再不能回了。 顾青竹在街市上踯躅,她该上哪儿去,哪里又能容她! 不知不觉,她走进了梨花巷,巷中两旁雪白的梨花落了,换上了新萌的碧绿叶子,这会儿乱伸的枝丫,已经有了些许气势,挡住午间阳光,落下斑驳晃荡的树影。 顾青竹没有心情管这些,她在底下穿行,光线照在她身上,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阴暗,她恍若不觉。 “混蛋,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抽死你!”顾大丫撸~着袖子,站在丁家面馆门前跳脚骂。 一个胖妇人掸着身上的水渍,懊恼道:“哪来的野丫头,我说的分明是事实,你急赤白脸做什么,若不是做了亏心事,怕啥!” “快滚,丁家面馆不伺候你这种人!”方奎提着擀面杖冲出来,恶声恶气道。 “左右隔壁街坊们,丁家面馆店大欺客,大家都不要在这里吃了,奇了怪了,我有钱,哪里吃不上一碗面,非要受你这种气,呸!”胖妇人狠狠朝地上唾了一口痰。 “你速速走吧,我们这里不挣你这种缺德嘴欠的人的钱!”郑招娣向来性子软,连她都厌恶了,想来刚才定是起了不小的纷争。 胖妇人走了,她嘴里仍旧不干不净地小声嘀咕,围观的人也跟着散了。 郑招娣一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顾青竹,立时心疼地奔过去。 待进了屋,坐下喝茶,顾大丫惊问:“你衣裳怎么了?” 顾青竹只觉喉咙里一股腥甜压不出,她用力吞咽几次:“我……我与慕锦成一刀两断了!” “这……不是没事嘛,他不肯听你解释?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顾大丫恨恨地说。 “你这话说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方奎脱下围裙道,“我还是去叫你哥来商量吧。” “青竹,你吃饭了吗?”郑招娣摸摸她的手,一片冰凉。 “早上吃了一点。”顾青竹眨了眨眼,那半碗粥,早与慕锦成吵架时就消耗光了,她这会儿一说,方才感觉肚子真饿了。 “我去煮面。”顾大丫急急地去了。 顾青山赶着马车来的时候,顾青竹正抱着一碗面低头慢慢吃,她肚子是饿的,可喉咙却似被塞住了,怎么都咽不下。 他大概在路上已经听方奎说了,并没有多问什么,只陪坐在一旁说:“青竹,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顾家坳去,之前就说要走的,只是这次……”顾青竹顿了顿,咬牙道,“只是走得不光彩,但我问心无愧,也没什么遗憾的。” 顾青山微叹了口气道:“回去也好,这里不似咱顾家坳,存着坏心思的人太多,山里人实诚,被他们欺负还无从辩解,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顾大丫接口道:“哥,青竹要回去,我同她一起,眼瞧着清明就要到了,咱家里茶园又要忙了,爹身子不好,娘一个人忙不过来。” 顾青山点头:“也好,你今日一闹,心里畅快了,生意却是要差些,你走就走吧,刚好陪陪青竹。” 他这个妹子就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他在鱼市街的顾家面馆也听了一耳朵,但这会儿,慕家的事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要想外人不议论说闲话,那是不可能的,与其让她在这里天天和人吵架,还不如让她回家安生。 按说,慕家是南苍县大家族,出了这种事情,且不论真假,被市井中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在所难免,但这事似乎被人幕后操控,众口铄金,矛头一致指向顾青竹,这就有些蹊跷了。 他想要在食客中暗暗观察,收集证据,日后也好为顾青竹作证,大丫在这里确实不太适合。 “那我……”郑招娣也想和姐妹们待一起,却被顾青竹一把拦住,“郑叔时常在外头四处跑,你家里又没有山林田地,别为了我回去!” “招娣,你留在这里,帮帮我哥,青竹有我就行了,谁敢欺负她,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顾大丫挥挥拳头。 郑招娣一时红了脸,低头不语。 “青山哥,我想即时就走,你送我们一趟吧。”顾青竹实在吃不下,推开面碗道。 “送你没问题,可你今儿暂且歇歇,你这个样子回去,别说村里人生疑,就是世同叔见了,也要担心啊。”顾青山瞧了瞧她青白的面色,摇头道。 顾大丫跟着说:“对对对,你一会儿先休息,我和招娣给你买两身衣裳,咱们风风光光回去,旁人自不敢多言语,就是你阿奶和二婶那种无事平地起波澜的性子,也闹腾不出什么来。” 顾青竹无言,只是紧握着大丫和招娣的手。 “既如此,咱就走吧。”顾青山真担心,顾青竹一会儿晕过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归来 到了鱼市街的顾家面馆,顾青竹纵然一时不想睡,还是被顾大丫不由分说摁在床上,她昨儿一夜未睡,今儿又伤心伤肝地吵了一架,身体早垮了,只剩精神紧绷。 这会儿,在姐妹的照顾中,慢慢放松下来,拥着暖暖的被子,迷迷瞪瞪,恍恍惚惚睡了会儿,梦里全是支离破碎的哭泣和喊叫,不过一两个时辰,她就惊醒了,冷汗涔涔。 屋里光线暗淡,似乎到了傍晚,前院里已经有了吵杂的人声,她披衣起来,站在窗前,饭厅里上了灯,人影幢幢,看来生意比之前好了很多。 “你怎么起来了?”顾大丫拿了个包袱,推门进来。 顾青竹不忍姐妹担心,遂扯谎道:“我渴了,想喝水。” “你等着,我给你拿热茶去。”顾大丫放下东西又出去了。 不大会儿工夫,大丫就取了茶壶来,给顾青竹满倒了一杯:“快喝,我试过了,刚好能喝,不烫嘴的!” 顾青竹心里一下被暖意填满,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下来。 “你别这样,三爷不理解你,还有我们,我反正是要生生世世和你做姐妹的,他现在敢和你决裂,有种以后别后悔,若他以后还胆敢到顾家坳来,看我怎么收拾他!说到底,咱们不过欠他一个丁家面馆的人情,日后大不了我们不干了,还他就是了,有什么可拽的!”顾大丫递了帕子,大骂慕锦成,抱着顾青竹安慰。 某人在一堆大小纨绔中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可不待他细想,就很快被周围的人哄闹着继续喝酒。 顾青竹悄没声息地离了慕府,待春莺从朝晖院回来,右玉才发现她丢了,一时吓得变了脸色,这会儿,大老爷去县衙问情况,老夫人夫人都在休息,阖府上下,喘气声大点的,都得被瞪死,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出头鸟。 右玉不敢去扰卢氏的觉,只得悄悄让院里几个口风紧的大丫头偷偷出去找,她巴望着,顾青竹只是心里闷得慌,躲在府里哪个亭台楼榭里散散心。 隔了一个多时辰,出去寻的人陆续回来,没有一个人见着顾青竹,右玉心里直发毛,她在蕤华院坐卧不安,顾青竹虽说着了恶人的道,但好在没出大乱子,慕锦成这会儿是在气头上,若他回来,见人丢了,以他平日里对她在乎的性子,还不得把慕府给拆了! 春莺出去探消息,刚一进院子,右玉就拉住她,急急地问:“朝晖院那边怎么说?” 春莺喝了碗放凉的茶,气愤道:“我听茯苓姐姐讲,老爷回来了,说县衙里也没审出什么结果,富祥的掌柜和伙计好似串通好的,一问三不知,只说是我们二爷在旅店要了包间等人,还给了他们一百两三生银票,说是叫盯着外头的人,若有异常,就上去报信,你说这说的什么话,分明是红口白牙地造我们二爷的谣,怎不让老爷气得慌,差点犯了心疾!” 右玉一脸愁容,在屋里转圈:“这可怎么办?老爷这口气还没下去,我们再说丢了少夫人,慕府岂不是要炸锅了!” “你别晃悠了,眼晕。”春莺拉住她,低声说:“依我看,你也别干着急了,眼见着天快黑了,赶快让宝应出去告诉爷,让他在外头也找找,再说,少夫人有面馆生意,说不定去那里待着了,也未可知。” “哎呀,瞧我急糊涂了,我直接让宝应去面馆找就是了。”右玉拍拍自个的脑门,急急地出二门找宝应。 宝应兜了一大圈,足花了一百文钱,买通看门的婆子,好不容易从厨房采买的小门偷溜出去,他找到梨花巷的丁家面馆,方奎恨慕锦成误会顾青竹,他们既然一刀两断了,他也无需客气,直接把宝应轰走了。 不死心的宝应又跑到鱼市街的顾家面馆,顾青山倒是没有撵他,只客气地问:“谁让你来的?” “自然是我们爷,三爷回家没见着少夫人,打发我来寻。”宝应满脸堆笑道。 他哪里知道顾青竹在花间乐坊那一段,他只想着赶快把少夫人哄回家去,遂撒谎道。 顾青山一把将菜刀甩在砧板上,冷哼道:“三爷好大的派头,想分是他,想和也是他,现下更是打发一个小厮来接人,这是太没规矩,还是当我们顾家坳的姑娘好欺负!” “这……”宝应愣住了,“这话怎么说的?” “回去问你主子!”顾青山拔起刀,啪地一声,将一个蒜头拍得稀碎。 宝应头皮发麻,不敢再问,只得垂头丧气离开,他虽没见着人,可看方奎和顾青山对他的态度,他也知顾青竹必定在面馆,但两个主子之间又出了什么事,他就不敢瞎猜了。 他趁着夜色,偷偷回到府里,将遇到的事一一告诉右玉,顾青竹既然有了着落,右玉心里到底松快了些,只是不敢对外声张,只说顾青竹在养病。 又是一个黑沉沉的夜,春日渐暖,顾青竹心情烦闷,连带着睡得不安稳,夜里一会儿热醒,一会儿又梦醒,可她不敢翻身,只怕吵了旁边沉睡的大丫。 第二日天蒙蒙亮,顾青山就套好了马车,送顾青竹和顾大丫出城。 城门一开,人潮拥挤,大批的人挑担赶车涌进来,又有很多人背着包袱担着行李离开。 顾青竹坐在马车上回望,越来越远的城郭,越来越模糊的旗帜。 “青竹,别看了,咱们回顾家坳去,再不来这里了!”顾大丫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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