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怜的青英吓了一哆嗦,立时转身,两只手背在身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啥也没干!” 顾青松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她手里的馒头:“这是啥?” “阿哥,大姐夫多可怜啊!”顾青英撇撇嘴,却不敢哭。 “什么大姐夫,已经不是了!他欺负咱大姐,我没揍他就是好的了,你还给他吃的,你这个没良心的,阿姐重要,还是他重要?”顾青松戳着青英的额头,压着声音教训,生怕吵着屋里的两个人。 “姐重要!”顾青英垂着小脑袋,瓮声瓮气地说。 “那还不快点回去!”顾青松瞪了眼慕锦成,提溜着青英的衣领,将她拽走了。 全身湿透的慕锦成,嘴角翘起,弯成新月模样,有这样的弟妹真好啊! 身边的如风抖了抖鬃毛,身上的水撒了他一脸,将他的好心情破坏殆尽,连一匹马都在嘲笑他的狼狈。 他抹了下脸上的水,顺带挪了挪跪麻的腿,湿漉漉的衣裳裹在身上不好受,冰凉的衣物正一点点带走他的体温,在雨里跪这么久,别说这辈子,就是上辈子,他也没吃过这个苦,可今日,他却吃得甘之如饴。 他在花间乐坊喝了两日一夜的酒,套出一些蛛丝马迹,迫使宋允蟠丢车保帅,让富祥掌柜顶罪,保全了慕家的名声,然而,他宋允蟠打死也不肯说出背后更大的主使之人,与此同时,慕家也是隐患重重,迄今为止,是谁给慕明成送的信,又是哪个小丫头和顾青竹说了话,一点头绪也没有,更没法查了。 慕锦成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顾青竹走了,虽然他请秦沛派人暗中护送她回家,但他发现他的心被她一起带走了,他虽然每天奔波,精疲力尽,可夜夜独卧,仍旧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身边少了一个人清浅的呼吸,没有满枕乌发供他缠绕,也没有一个人对他或瞠目瞪眼,或娇羞含笑,他的怀空了,整个人更慌了。 他按门房仆人的记忆悄悄画了一张图,让右玉和春莺在府里慢慢找,这件案子虽然了结了,算是给市井中人一个交代,但除了慕家人,知道内情的只有策划这件事的幕后黑手。 既然这个小丫头没被逮出来,就是一个还有价值的棋子,她会被稳稳的安插在慕府中,慕锦成赌那个幕后主使还会再次出手,只要这个棋子在,就不愁捉不到,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这个时间,慕锦成耗不起,他得来追媳妇了! 他直挺挺跪着,脑子却在飞速转动,将这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他突然想到今日顾二妮说的半句被曹管事打断的话,“怎么可能!我分明听说……” 顾二妮到底听说了什么?慕锦成脑子咯噔了一下。 顾青竹的事,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但凡有耳朵的都听说了,这并不稀奇,可她居然还知道她回顾家坳了,且几天前就听说了,这才告假,急匆匆赶回来羞辱她,如此关注顾青竹去向,且消息这么灵的,除了受害的慕家,恐怕只有幕后黑手了。 难道这事里不仅有宋家,还有钱家? 他那日喝酒套话,钱溢也在,自个虽然对他多有防范,但旁人难免没有说错话,走漏风声的,他约莫就是那日知道顾青竹回顾家坳去了,因着有秦沛的人暗中跟着,他才从没有机会下手。 慕锦成想到这里,毛骨悚然,若是宋家钱家联手,慕家危矣! 此时的天空乌云翻滚,宛如煮沸的墨池,“咔嚓嚓”数道雪白的闪电像急速生长的树根,大力撕裂开重重黑云,漫天大雨倾盆而下,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响彻天际! 此时此刻,有了重大发现的慕锦成,已经顾不得其他了,他得回去,赶快告诉他爹,对钱家早做提防! 大雨浇在他的脸上,抹也抹不净,慕锦成的膝下已经汪了一滩水,他艰难从地上站起来,来不及揉跪僵的膝盖,攥着马缰绳,翻身上马,在电闪雷鸣中纵马狂奔! 白马上的藏蓝身影决绝而坚定,他没有回头,若他此刻转身,哪怕只是回眸一瞥,只怕就再也走不出一步! 在他骑着如风,越出院门的一瞬间,顾家大门开了,顾世同胳膊搭着一件蓑衣,而他身后,苍白着脸色的顾青竹正缓缓走来! 顾青竹人虽躺在床上,却一直半梦半醒,平地一声惊雷将她炸醒,瓢泼的雨声,更让她想起院里跪着的慕锦成,待她急急穿了外裳出来,就见他爹一只手握着门边,另一条胳膊上搭着他常穿的蓑衣。 她的目光自他的肩上扫过去,院中已没了人,低矮的篱笆墙外,白马黑衣在接天连地的雨帘中一闪即逝! “熬不住的怂货!”顾世同沉着脸,气哼哼地低骂了一声。 第二百九十九章 雨夜 顾青竹看着顾世同紧攥着门边,逐渐发白的手指,轻声叫道:“爹……” “啊……丫头,你看外头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我去把鸡窝盖一盖,免得把鸡淋~病了,明儿不下蛋!”顾世同回身看她,已然换上一副笑脸,将蓑衣往自个身上套。 顾青竹并没有戳穿他,而是站在门口,看他从厨房抱了一捧干茅草,胡乱地盖在鸡窝上,又跑去把院门拴上。 “走走走,别站在这里,小心沾了湿气。”顾世同奔进屋里,脱下蓑衣甩了甩,仰头看看暗沉的天空道,“今儿下这么大雨,明日也不知能不能放晴,可别误了你的茶。” “春雨贵如油,不会下太久的,下半夜就该云散雨收了,得了这一场雨滋润,茶芽窜得快,明儿若是有太阳,下半晌就能下地采茶了。”顾青竹接过他的蓑衣挂在墙上。 “乖女儿,去睡吧,咱明儿还有事呢,别想那个没出息的兔崽子!”顾世同掩了屋门,温和地对顾青竹说。 顾青竹低垂眉眼道:“我下午睡多了,这会儿不困,这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现下只想着早些炒出茶来,看看能不能在今年茶市上卖出好价钱,若是可以的话,就将村里的茶都做了炒茶,这样,大家伙儿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嗯,咱家茶采摘得早,刚好适合试炒,若是找到一条挣钱的路子,村人就不用到外头打零工,被那些黑心商家压榨血汗。”顾世同赞同地点点头道,“等再过几年,山庄的茶上市,青松青英都大了,能帮得上你的忙。” “青松肯定是要读书的,至于青英,她将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是正途,我总供得起她。”父女两个说着话,往里屋去,顾青竹跟着进了他的房间,想起来问:“爹,你今日在山庄上是不是有事瞒我?” “你是问干枝梅?”见她这会儿提起,顾世同一点也不惊讶。 他这个女儿无论学医还是做事,都有一股子钻劲儿,要不然,她也不能单靠看医书就能给人治病,同样,她若没有不服输的精神,就不会用整整一季茶,在失败上百次之后,摸索出炒茶的法子。 顾青竹准备动手翻竹书架上的书:“我刚才猛地想起来,书上说,干枝梅下有铁矿石,可爹偏说没有这个记载,这会儿正闲着,不如查查。” “别查了,你说得对。”顾世同在桌边坐下,倒了两盏茶,“你既然睡不着,咱爷俩就说说山庄吧。” 顾青竹见他这样郑重,遂坐在桌子另一边。 顾世同呡了口茶,幽幽地说:“干枝梅下有铁矿一点不假,可今儿,爹发现的可不只这一样,铁芒箕在别处也有,可像山庄上那么成片大面积生长的,可是少见,你可知,它下面蕴含着什么?” “也是矿藏?”顾青竹顺着猜道。 “如果我没有预料错的话,底下是金矿。”顾世同语调平和,仿佛是与人闲话。 窗外又响了一声炸雷,顾青竹耳朵嗡嗡嗡响:“金……金矿?” 顾世同低声道:“这件事,你我知道便是了,千万不能对外人说,我今儿之所以不让你问,就是不想把这个消息扩散出去,大丫与你交好,自然是不会外传的,可莫天林,咱们对他还不是十分了解,这样天大的秘密,是福亦是祸,先不要告诉他。” 顾青竹有些不解道:“莫天林,我自然不会与他说的,照爹的意思,谁都不能说?” 顾世同瞧了眼外头漆黑的天色道:“盐矿、铁矿、金矿的开采权,历朝历代都掌握在国家手上,大黎国也不例外,盐矿和金矿归户部管,而铁矿既归六部的兵部管,也归五监中的军器监管。 南边战乱持续多年,铁器耗费巨大,国家这些年对铁矿的管理愈发严格,你看山庄上的犁头还要薛宁从南苍县买,便知民间的铁有多匮乏。 某处单有铁矿或者金矿,就已经是不得了的事了,而咱们山庄上竟然是金铁共生矿,这个惊人的消息,若是传出去,那还了得。 不但会惹得附近宵小觊觎,三不五时骚扰盗采,还会惹上朝廷的人,若有人存心安我们一个私采私冶的罪名,那可是要杀头抄家的,到时,不要说你没法种茶,说不定,连山林都要被收上去,更可能搭上全家性命!” “我知道了,爹放心,我断不会说出去的。”顾青竹一下明白了其中利害,点点头道,“那边我不种茶,只在那片周围种些高大的树木,旁人就不会往里面去了。” 顾世同想了想,叮嘱道:“间或种些樟树、云杉、柏树之类,不要种结果子的树种,那里是矿场,果树多多少少会吸附金铁,人吃了总归不好,我明日就让天林在别的地方,挖些幼苗在各处荒地上种一种,他不会起疑的。” “嗯。”顾青竹低低应了一声。 顾世同不忍女儿熬着,催促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你想问的都知道了,快去睡吧。” 且不说顾家人在这样的雨夜里睡不安稳,只说慕锦成冒着狂风骤雨一路狂奔,所幸如风是匹宝马良驹,不仅识路,更无惧电闪雷鸣,它载着慕锦成如同一道闪电,划开重重雨帘黑幕,只半个时辰就回到了南苍县。 慕锦成全身上下淅淅沥沥淌着水,除了那张脸依旧俊美无俦外,湿漉漉耷拉的头发,沾满泥污的锦衣,全没有了南苍县纨绔榜首的气派。 他正站在慕绍堂的书房内,脚下汇聚了一滩污水,等待他爹的到来。 因着蔡氏有孕,隔三差五找各种由头让慕绍堂夜里过去,次数多,过了不惑之年的卢氏也懒得为这个生气较劲,为着自个身子着想,且由着慕绍堂乱了规矩,夜夜留宿浣纱院。 这会儿已是一更天了,浣纱院卧房内,满室暖意,轻纱摇曳,隔绝了外间的恶劣天气,昏黄的灯光,醉人的甜香,让人意乱神昏,床榻上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呜咽声。 “老爷,三爷在书房等您已经有些时候,他全身湿透了!”庆丰粗鲁地推开香苹,站在院中拱手说道。 “知道了!”隔了会儿,慕绍堂低应了一声。 他轻推了下匍匐在他身上的人,见她毫不收敛,还恶意咬了他一下,不禁皱眉,之前的虚幻一下子破灭,他手上用力将女人从自己胯下扯开:“好了,这种事……以后不要做了!” “爷刚才分明十分受用。”只着抹胸的蔡氏捧着肚子,委屈道。 慕绍堂的目光从她浑圆的胸口滑到滚圆的肚子上,哑声道:“孩子重要,你好生养着。” 说完,他下床穿鞋,蔡氏一下子扑在他背上,伸出水蛇般的玉臂抱住他:“爷,请早些回来,妾一个人睡觉,害怕!” “今夜太晚了,我在书房歇息,你若害怕就让香苹进来陪你。”慕绍堂拽开她的手,拿了衣架上的外裳穿上,开门出去了。 门开了,复又关上,无孔不入的冷风裹着扑面的水汽涌进来,灯火随之跳了几下,蔡氏打了个哆嗦,拉了皱成一团的薄被盖在身上。 “姨娘?”香苹端了漱口水和痰盂进来。 蔡氏接过描莲花的碗,吩咐道:“老爷今儿不来了,你去把合欢香倒了,千万别叫人发现。” “奴婢这就去。”香苹将高几上的香炉取下来,用手帕包了香灰,悄悄出去了。 蔡氏漱了口,躺在床上,昨儿女医素娘教她的法子倒是有些用处,只是被慕锦成那个混小子搅黄了,要不然,这会儿…… 这家伙真是她天生的煞星! 蔡氏想到这里愈发怄气,忽觉肚子里的胎儿十分躁动,她慌忙拉扯垂在床边的细绳,那绳上系着一串铃铛,立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人快步走了进来,她约莫三十岁左右,相貌平平无奇,只是那双眼睛,美则美哉,却太过冰冷,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里都是死物一般。 “素娘,快来给我瞧瞧!”蔡氏面色慌乱,连连招手道。 女医比她冷静得多,探手在被褥中一摸,眉头微拧,用丝帕擦去指尖的鲜红,冷声道:“我早说过,夫人不能郁闷,你这孩儿娇贵得很,一点气都不能生!” “是是是!”蔡氏一连声应着,却没发现她的称呼,而是焦急地问,“我如今怎么办?” 她盯着被扔在地上的丝帕,那抹红刺得她眼睛生疼,只觉身下坠痛。 “吃了!”素娘从袖中一个瓷瓶里倒出一颗鲜红如血的药丸,塞到她的嘴里。 蔡氏一口吞了,连水都没喝一滴,直接梗着脖子咽下。 素娘冷森森地说:“记住,这个药,三十天内只能吃一回,再有下次,神仙也保不住你们母子,谁害你失去,你好好记着,等产下孩儿,再报仇也不晚!” “那……”蔡氏看了眼高几,香炉虽在,却早没了让人欲疯欲癫的袅袅青烟。 素娘什么也没说,径直出去了。 蔡氏莫名很怕她好似来自地狱的眼睛,对她的恭敬或不恭敬,都不敢指摘,只随她自便。 吃了药的蔡氏觉得腹中安稳了,她挪了个地方躺着,只等香苹回来给她换被褥。 她看着粉色的帐幔出神,再三思量后,觉得最近还是安稳些为好,慕锦成是气到她,但她刚才做那种事,确实兴奋过了头。 香苹特意换了衣裳才进屋回禀,却不知还有一堆事等着她,而这种事是天大的秘密,除了她,旁人是不能做的,故而,在风大雨急的深夜,她有的忙了。 慕绍堂根本不知道这些,他出了屋,接过庆丰手里的伞,沿着回廊去书房。 第三百章 父子谈话 进了书房,慕绍堂一见慕锦成的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今儿又到哪里胡闹去了,搞成这个样子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爹,我今日去顾家坳,听见钱溢一个通房丫头说的话,我想大哥的事里,只怕少不了钱家的掺和!”慕锦成拱手道。 他穿着湿衣等了很久,管书房的小厮倒是机灵,生怕他病了不好交差,燃了个火盆在屋里,故而,慕锦成此时身上半干半湿,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一个贱婢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你就为了这个,把自个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慕绍堂只觉他是儿戏,瞎胡闹,拍着桌子喝问。 “她为了一句没说完的话,挨了钱溢院里曹管事和梁嬷嬷两人的打,足见这是个不足外道的秘密,只是这个女人愚蠢不知道罢了。”慕锦成站在这里良久,终于想通曹管事和梁嬷嬷怎么那么爽快就为他出气。 卖他面子是不假,但顾二妮好歹是钱溢枕边人,一个靠皮囊取悦男人的人,虽没有曹管事和梁嬷嬷得用,但毁了脸,回去总是不好交代,但曹管事打她根本没有犹豫,显然已经想好了交代的词儿,那就是她说错了话,所幸,她并没有完全说出来,他也没有当场猜到,故而,才侥幸保全了顾二妮一条贱命。 一个贱婢的话不足信,但钱溢心腹的行为就不能不在乎了,慕绍堂叩着桌子,细细思量。 隔了半晌,慕绍堂看着眼前略显狼狈的儿子:“你到底长大了,晓得为慕家,为三生考虑,钱家与慕家向来不合,生意上多有倾轧,暗地里使绊子也是常事,只是搞到家人头上还是头一回,咱们这次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往后要多加防范,你在聚宝钱庄学得怎样了?” “廖管事说我学得不错。”慕锦成规规矩矩地回答。 慕绍堂面色缓和了,有些像寻常人家的父亲:“自个夸自个,也不害臊,我明儿问过廖青,若是真如你说的,就回来管三生的铺子吧,你哥伤着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媳妇又突然跑了,这几日将我累得够呛!” 慕锦成垂首轻语:“爹容我几日,待我将青竹带回来。” “一个大户人家的媳妇,受点委屈冤枉就跑了?这像什么话!这以后的大风大浪还多着呢,就这点城府怎么行!”慕绍堂呡了口茶,拧眉道,“你至多只有五天时间,因为我今儿收到燕安城金家的拜帖。” “燕安城金家?”慕锦成有些狐疑,“咱们三生珍宝行好像与他们并没有什么生意往来吧?” “你坐下喝杯热茶。”慕绍堂破天荒地指着一旁的椅子道,“是,金家与宋家的金银玉器行有买卖,宋允蟠之所以每次能低价赊欠金家的金银器,主要还是你姑母姑父当年留下的一点情意维系着,宋家人不擅经营,我看在你姑母和允湘的面子上不抢夺他的主业,故而,三生与金家并没有任何生意往来。” “那他们送拜帖所为何事?”慕锦成热热地喝了一口茶,身上终于有了些热乎气。 慕绍堂看了他一眼:“你肯定猜不到,这帖子是肖家的管家金福送来的,他与我说了一段二十年前的秘辛。二十年前,肖添寿还是金家一个小厮,有一年八月十五,金家大小姐,十六岁的金玉藻带着丫头婆子出门观灯,不慎与下人们走散了,金家派了很多人出去找,是肖添寿最先找到的,只可惜,金家大小姐已被人在小巷里凌辱了。 金玉藻本想一死了之,是肖添寿答应带她远走他乡,方才留下一条性命,金家当年在燕安城名噪一时,风头无二,就连宫里的主子都常订他家的首饰,出了这样的丑事,只好借口远嫁,舍弃了嫡长女。 金福是金家家生子,跟了主家姓,妻子是金玉藻奶娘,她舍不得大小姐受苦,所以一家子跟来,放眼整个大黎国,只有宁江城这个留都,既安静又繁华,还离得远,最适合避世了。 肖添寿也是个有骨气的,虽是依靠金玉藻的嫁妆起家,却也把聚宝钱庄经营得有声有色,多年来,为避祸端,少麻烦,和金家几乎不联系。 若不是最近出了这桩大事,金家不会这么早联系金福,拜帖上说,要来感谢慕家,感谢你们仗义出手,但我想他们来,不止这一个意思,宋家前些日子的赝品案闹得人心惶惶,只怕已经触怒了金家,这次会谈些什么,还不好断言,但总归对两家来说,往后会多了走动,也未尝不是好事。 金家到访,是今年极大的一件事,若是平日里,你们小夫妻爱怎么玩,怎么闹,我管不着,可你二哥现下伤着,不便见客,人家又指名道姓要面谢,到时,你们俩是一定要到场的,可别给我出什么岔子!” “儿子知道了,青竹是懂礼的人,断不会误事的。”慕锦成赶忙站起来道。 慕绍堂有些乏了,挥挥手:“钱家的事,我自会知会各大掌柜的多加防范,你且回去吧,早些休息,金家的事万不可误了。” “是。”慕锦成行礼,退了下去。 慕绍堂看着慕锦成出去,又听外间的庆丰与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他转身看了眼身后那副美人图。 记忆里的人渐渐模糊了,他也一日日变老,鬓边染霜,只有美人依旧,青春飞扬,薄怒微嗔。 “今儿,我歇在书房。”他冲外面说了一句。 “是。”庆丰应了一声。 外间的雨停了,隔壁的厢房亮了灯,不大会儿,又熄了。 慕锦成回到蕤华院,已是戌时末了,两个主子都不在,右玉怕小丫头们话多惹事,俱都打发睡了,只和左云春莺坐在屋里绣花拉家常,防着老夫人和夫人那边来人问话。 她们甫一见狼狈的慕锦成,全都吓了一跳,只当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抢着上前问话。 “无甚大事,快弄些热水,给我洗洗。”慕锦成摆摆手,脱下靴子,赤脚进屋。 “啊,就来。”左云飞奔着去了。 右玉伺候他脱下湿重的外裳:“少夫人几时能回来?” “不知道。”慕锦成这会儿可没了在他爹面前的保证。 “少夫人心肠极好,哪怕面上生气,你若肯低头,多说些讨饶的话,她定是原谅你的。”春莺在一旁,将湿衣裳用盆装了。 别说低头了,今儿只差磕头了,他在雨里跪了这么久,顾青竹不也没管他嘛,这回,只怕是气极了,真要和自个闹合离,可他刚才还在老爹跟前说了大话。 慕锦成一想到这个,不禁有些头疼。 “我听婆子们常说,烈女怕缠郎,再说,咱少夫人对爷是一等一的好,不过是一时的误会,说开就好了,少夫人总归面皮薄,爷千万别气馁啊。”右玉将干净的里衣递给他。 “晓得了。”慕锦成转身去了洗浴间。 浴桶里已经盛满了热水,慕锦成沉进去泡泡,暖流环绕,整个人又活泛起来,顾青竹对旁人都好,可只有慕锦成知道,她的性子倔得很,若他硬要强来,只怕半点好处也没有,他得想个法子。 他微闭着眼睛沉思,不知不觉,水已微凉,他起身冲洗了头发,方才穿衣出来,却见三个大丫头还在屋里候着。 “少夫人不在,你们都去睡吧,晚间不用伺候。”慕锦成擦着头发道。 如今,顾青竹不在,他连擦头发换衣裳的事,也不要她们做了。 右玉递给他一杯姜汤:“爷今儿不是给了我们一副画嘛,我们仨各自悄摸出去转了转,虽没找着人,却也得了些消息,春莺本是老夫人院里的人,像琳琅姐姐玲珑姐姐这些大丫头不消说,底下打杂的小丫头,就算叫不出名,可也是认得出的,如今可以确认,这丫头不是松芝院里的。 今儿,夫人叫我去问话,我着意在朝晖院里多待了会儿,陪茯苓姐姐各处巡视,闲聊了几句,也不曾看见画上的人,约莫也不在夫人院里。” 慕锦成吹了吹姜汤,呡了一口道:“我娘的院子,我和青竹常去,大大小小的丫头,我们差不多都认得,且我娘不喜长得标致的丫头,会不会是园子里的?那里最是人多眼杂,藏一个不常露面的小丫头还是不难的。” 左云在一旁插嘴道:“爷难道忘记了?刚出事那晚,夫人带着婆子将园子里搜了个遍,最近,我听说,里面不相干,不是家生子的都被撵出去了,若是谁犯了事,一家子连坐,谁敢呢。” 右玉接着说:“要我说,这个贱蹄子还是藏在哪处院子里,老夫人,夫人,咱们院里都没有,那就是其他几处,二爷爱清静,婢女少得可怜,安溪是大丫头,也不过是中等姿色,约莫用那个狐媚子,咱们若得了机会,总要去亲眼看看,才能放心。” “这还不简单,明儿从库房里拿些滋补的药材,你俩送到玉兰院去,就说是我们让去的,见不见我二哥,不打紧,只管和安溪说上话就成。”慕锦成一口喝了姜汤,辣得张了张嘴。 “爷吃个蜜饯。”春莺将一碟桃干推到他面前,幽幽地说:“二爷也好,四小姐也罢,都是爷的亲人,找个由头就能去一趟瞧瞧,可咱府里不止这两处啊。 头一个就是表小姐,瞧她往日对少夫人那个态度,我瞧着都膈应,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谱子倒是大上天了,再说,这次事情是在他堂哥的旅店出的,当真没她一点干系?纵使说破大天去,我却是不信的。” 第三百零一章 追媳妇 春莺是寇氏赏给顾青竹的丫头,因着这个,她从二等丫头,直接升了一等,再说,当初,又曾与主子在老鸦岭共过生死,故而,她对顾青竹比右玉左云更忠心,也更偏袒。 左云推推春莺,嗔怪道:“你呀,心直口快的,在我们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外头可不敢乱讲,表小姐终归是在咱府里长大的,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向着不如咱府上的宋家,照我说,最可疑的还是蔡姨娘,她因着有孕,整日闹幺蛾子,夫人懒怠理她,她倒不知收敛,只差蹬鼻子上脸了!” 慕锦成一点点咬着桃干,听三个丫头说话,转而问:“蔡氏就是个没脑子的货,只怕被人当枪使,自个还不知道呢,她院里除了香苹和香芸,又添小丫头了?” “这倒没听说,熊管家最近忙着二爷的事,约莫顾不上吧。”右玉犹豫了下说。 慕锦成想起来道:“她院里不是来了个什么女医,上次一个小丫头还撞了春莺。” 春莺接口:“可不是,但我后来听说,这小丫头毛毛躁躁的,被打发出去了,现下只有一个女医在。” “那女医多大年纪了?”慕锦成丢下桃干,目光灼灼地问。 “听说三十多岁,就是长得再好,也不可能是十来岁的模样。”右玉明白慕锦成的心思,摇头否认。 虽然排除了一些人,但还是一筹莫展,慕锦成叹了口气,仰躺在椅子上:“我明儿去接少夫人,府里就靠你们查了,咱们在明,恶人在暗,你们就算是在府里,也要时时注意安全,小心那人恶狗咬人。” “奴婢们知道的,爷早些歇着吧,我们出去了。”右玉带着另两人退下。 慕锦成走到窗边,此时,夜空的乌云已被风吹散,有几颗寒星点缀在微微泛白的天幕上。 明日该是个晴天吧。 第二日,果不出顾青竹所料,雨住风停,朝阳自东山喷薄而出,鸟雀争鸣,鸡狗欢腾。 昨夜大雨,山林田地里泥泞一片,村人没法外出做活,女人们有做不完的家务,洗衣绣花做饭,男人则修理农具,清理鸡窝羊圈,勤劳的山里人总是不得闲。 因着和莫天林约好了,顾世同吃了早饭就去了翠屏镇,青松在屋里温书,青英被铁蛋喊去隔壁玩,顾青竹打起精神收拾屋子,把鸡窝里淋湿的草垫拿出来晾晒,又将猪粪铲到箩筐里,只等地面干了,挑到茶园里沤肥。 慕锦成昨夜睡得晚,起得却早,他匆匆吃了一碗粳米粥,对宝应交代了几句,便骑马往顾家坳来,行到鸡冠子山上,望见慈恩寺庄严的宝殿金顶,不禁心里一动,打马上了莲花菁。 慕家是慈恩寺最大的香客,除了四时八节的供养,还有其他各种捐赠,一年总要有万两之多,加之,慕锦成相貌出众,在南苍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故而,看山门的师父一见是他,便让他进去了。 慕锦成将马拴在门口一棵榆树上,自个进去找,兜兜转转,他终于找到上次和顾青竹写福条的地方,那棵大木樨上,红色的福条似乎又多了几许,他急急地在树下寻,他记得顾青竹将福条系在一处矮枝上。 翻了很多条,俱都不是,昨儿雨太大,之前人写的字都模糊不清了,这让慕锦成越发着急。 “你在干什么?”殿里的小和尚,约莫十一二岁,没见过他,见他乱翻,遂警惕地问。 慕锦成根本没时间理睬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小和尚见他衣着华美,相貌堂堂,并不是奸猾狡诈之辈,只得跑去找人。 “慕施主,你这是做什么?”了然被小和尚拉了来。 慕锦成上次见顾青竹叫他了然师父,像是很熟的样子,他只得停下,拱手道:“上次,我与青竹在这里写过福条,我来找找。” 了然合掌:“福条,福条,那上面都是祈福的话,她既没有告诉你她的心愿,你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呢,不怕失望吗?” 慕锦成淡淡一笑:“她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她想要达到的一切,我都会帮她实现,我为我能为她做任何事而高兴,又何来失望?” “倒是小僧狭隘了,慕施主请便。”了然摸摸小和尚的头,带着他走了。 慕锦成定了定神,闭眼将那一日的情形回想了一遍,她在哪里写字,怎么写,甚至脸上是什么表情,写完了,走了几步到树下,在哪根树枝上,打了一个什么结,他居然一点不差都记得。 他走到记忆里的那根树枝,一抬手就抓住了一根福条,入眼是顾青竹娟丽秀美的簪花小楷,虽然有些模糊,却依稀可辨:平安喜乐,顾青竹,而后还有三个添上的字,因为没地方写了,明显比前面字小了些。 慕锦成看着,怦然心动,那三个字是——慕锦成! 他狂喜地几乎要叫出去,顾青竹想要和他一辈子平安喜乐啊! 他把那根福条像宝贝似的,抚了好几遍,而后满怀信心地大步离开。 跃马扬鞭,慕锦成的心比那春风更暖更柔,只恨如风不够快! “三爷一早就出门遛马啊!”走过敞开的院门,村人热情地招呼。 “啊……是啊。”慕锦成心虚,磕磕绊绊地答。 走到顾家小院,他将如风拴在门外的榆树上,走进院子,正见顾青竹在清理猪圈,他挽着袖子道:“青竹,我来做。” 顾青竹干了一早上活,刚把昨日的不愉快压下去,见他又来,心里烦闷,只望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干活。 猪粪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慕锦成这辈子连同上辈子,别说干了,就是见都没见过。 可这会儿,为了追媳妇,不要说铲猪粪,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他眼皮都不带眨的。 只见高大的人影覆盖上来,眼前一黑,顾青竹直起身子,嫌弃道:“走开,哪来哪去,我那日已和你说的很清楚,一刀两断不懂么!” 慕锦成是纨绔榜首,耍赖的本事无人能敌:“你割郑招娣的衣袖给我算怎么回事?再说,你说断就断啊,出嫁从夫懂不懂,我不同意,这事就不算!” “那我割了自己的给你就是!”顾青竹丢了铁锹,顺手从袖袋里摸出那把镶宝匕首,举手就削。 慕锦成见她急了,哪里能让她真割,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她的袖子,顾青竹的匕首已然下来了,锋利的刀刃划过他的手背,鲜血迸溅! 顾青竹没想到他敢徒手上前,她看见了他的手,但已经来不及,虽偏了刀锋,减了力道,但对于削铁如泥的玄铁匕首而言,只要沾上,就得见血! 血一下子溢出来,染得整个手背都是,一时不知划了多大的口子,也不知伤没伤着经脉,顾青竹盯着他血淋淋的手,一下子慌了,顿时红了眼圈。 慕锦成疼得钻心,却还安慰顾青竹:“没事,小伤而已。” “混蛋,你冲上来干什么!”顾青竹推开他,急急地出了猪圈。 她在井边打水洗手,对傻站的慕锦成嚷:“你先捂住进屋!” “哦。”慕锦成呲牙摁住伤处。 怎么这么疼,他没想用苦肉计呀! 顾青竹在门口换了鞋,奔进顾世同的房间,将医箱拿了出来。 厨房有放凉的白开水,她帮他冲洗伤口,所幸只是划伤表皮,伤口虽长,却不深。 顾青竹给他上止血生肌的药粉,慕锦成丝丝呼痛:“疼疼疼!” “别装了,上这个药根本不疼!”顾青竹冷声道。 “真的很痛啊,青竹,真的,你给我吹吹。”慕锦成皱着一张脸,比苦瓜还苦。 “吹吹?信不信,我再给你一刀!”顾青竹给他扎纱布,气恼道。 慕锦成一把抓住她的手:“青竹,你听我解释,若我说了,你还不解气,别说一刀,就是你把我剁碎了做肥料,我也不怨,只求你能听我说一说。” 他的手因为用力,鲜血渗透纱布,再次漏了出来。 “松手,你的血不稀罕,我家的药可不容易得!”顾青竹拍他另一只手。 慕锦成讪讪然放开手,用另一只手捂着伤处,可怜兮兮道:“我那日那样做都是骗你的,花间乐坊是清倌馆,朝云她们是歌姬,卖艺不卖身,我用一首词,换她帮我演一场戏。” “为什么骗我,你不知道我那时多么难过和痛苦吗?”顾青竹眼里蓄满泪,却倔强地不让它滴下来。 慕锦成万般心疼,却不敢有半点动作:“我知道你痛苦,但更不想你在世人的污言秽语里挣扎,所以我要你回乡避祸,让我能尽早拔掉罪恶的根源,找出幕后黑手,还你清白,虽然,到今日我依然没有找到那个人,但总算平息了这场风波。” “我不是什么大家小姐,暖房里长大的花,你怎知我不能和你共担风雨!”顾青竹杏眼一眨,一滴眼泪落下来,紧接着,一串眼泪滚下来。 “慕锦成,你王八蛋!”顾青松突然从里屋冲上来,对慕锦成一顿乱捶乱打。 他只是个十三岁单薄少年,个子还不及慕锦成的肩头,他站着,举着伤手,没有抵挡,更没有还手,任由小舅子为姐姐出气。 “阿弟,别打他了。”顾青竹抹了抹了眼泪,拉住顾青松。 顾青松咬牙切齿道:“阿姐,你别怕,爹一会儿就回来了,定将这无赖轰出去!” “臭小子,我对你那么好,关键的时候,一点忙也不帮!”慕锦成抖抖衣裳,摸摸他的头。 顾青松一犟,甩开他的手,他的头,爹摸得,姐摸得,这个背叛阿姐的男人,就是他的仇敌,摸他的头,就是挑衅!可姐不让他打,顾青松狠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走了。 第三百零二章 救兵 手上的血一直流,顾青竹只得重新给他包扎了一下,慕锦成缠上来:“哎呀,青竹,我头疼眼花,不知是昨日淋了雨,还是今儿血流多了。” “你昨儿不是回家去了么,今儿又来作甚!”顾青竹一把推开他靠过来的脑袋。 慕锦成索性拉着她的手,趴在桌子上,低声道:“你记得昨儿顾二妮反驳说的一句话吗?她还没说完,就被两个下人打了。” 顾青竹挣不开,没好气地说:“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钱家也很关注你,在这件事上或许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我昨儿连夜回去,是告诉我爹要早做提防。”慕锦成说着,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子开始打架。 “你少骗人了,你这张嘴,几时说的真,几时说的假,你自个分得清吗?”顾青竹有一点信,但心里还是恼的。 “青竹,你这次真误会三爷了。”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两人望过去,一个十分惊喜,另一个如释重负。 “满仓哥,你今儿怎么有空回来?”顾青竹用力摆脱他的手,起身让座。 “今儿……休沐,回村看看,这么巧,你也在,世同叔又行医去了?”梁满仓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慕锦成裹着的手。 “我爹和莫天林置办铁匠用的东西去了,约莫快回来了,满仓哥快坐,我去煮茶。”顾青竹转身去了厨房。 梁满仓指指他的手,压低声音,憋笑道:“慕三爷,你真豁出去了?” 一脸尴尬的慕锦成,觉得手疼得更厉害了:“没有,不小心……不小心划的。” 梁满仓摸摸下巴:“怕什么,为自个媳妇做啥都不丢人的,我看刚才的情形,不用我回来,青竹也原谅你了。” “那哪成!还有我老丈人呢,他们更愿意信你。”慕锦成嘟囔。 他决定放弃辩解,有心也好,无意也好,反正进了屋,比昨儿雨地里跪着强多了。 “要我世同叔信你,这点小伤不行!”梁满仓一脸严肃地摇头。 慕锦成瞬间垮了脸:“那咋办?总不能再来一刀吧。” “负荆请罪,明白不?我是从老君山骑马来的,比走山路快点,这会儿只怕世同叔已经进村了。”梁满仓又补充了一句,“荆条我给你准备好了,别犹豫了!” “好!”慕锦成牙一咬,心一横,要是挨顿打,就能得他们原谅,也值了。 半刻钟后,顾世同跨进院子,就见慕锦成身背荆条,直挺挺跪着,梁满仓手里掂着一个小儿手臂粗的木棍,绕着他训斥,顾青竹和顾青松则站在厨房屋檐下望着。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是为青竹好?我呸,你有什么话明说,曲里拐弯的制造误会算怎么回事,糊弄别人?你连自个媳妇都敢糊弄,我今儿就让世同叔好好打你一顿,醒醒你这个猪脑子,看你还敢不敢了!”梁满仓拿出审犯人的威压,凶神恶煞地说。 慕锦成老老实实低头:“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梁满仓拔高了声音。 “没有,没有!”慕锦成的头垂得更低了。 “世同叔,这个案子我知道的,前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现下都结了,市井流言也按下去了,这事,慕三爷想法是好的,就是办得不对,我刚教训他了,你要打要骂要出气,他不敢不服。”梁满仓将手里的木棍双手奉上。 顾世同没有接,而是看向顾青竹:“我打他做什么,他辜负青竹,自是听她定夺。” 梁满仓上前劝道:“青竹,他为了这个案子连轴转了几天,请动了琅景轩的主人,才查到宋家的蛛丝马迹,而今可能还牵扯到钱家,这事幕后真相尚未明了,他还在配合衙门继续追查,若你们就这么合离了,不正中了恶人的下怀吗?” “是他不信我!”顾青竹一时哽了嗓子。 “我信,青竹,我从未怀疑过,之前,我或许做得不够好,以后不会了,将来不管遇见怎样的风雨,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不躲不让,坚定地面对,平安喜乐过一生!”慕锦成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说。 “你……”顾青竹眸光闪烁,平安喜乐是她在慈恩寺许下的心愿。 “我找到了你写的福条,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咱们一起实现它!”慕锦成握她的手。 “我终有一天会长大,会一直盯着你,若你有一句假话,我定不会饶你!”顾青松在慕锦成的脚上狠狠踩了一下,揉着眼睛回屋了。 “青竹,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慕锦成软语哄道。 “不!”顾青竹摔开他的手,冲进厨房去了。 看着“砰”一声关上的门,慕锦成呆立当场,不知怎么办,女人心海底针,她刚才的眼神,明明原谅他了呀。 梁满仓摊摊手,他只负责解释误会,至于,能不能把媳妇带回家,他就无能为力了,毕竟,他自个还没娶媳妇呢,哪晓得女人的心思。 “你的手怎么了?”站在一旁的顾世同皱眉问。 “没啥大事,不小心划的,青竹帮我包扎过了。”刚刚因为用力,血又渗了出来。 “把你背上那劳什子东西扔了,既然在这里伤着了,就住下养几日再回去。”顾世同沉着脸,背着竹篓越过他,又道,“满仓,你来一下,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梁满仓冲他笑了下,紧跟着进屋了。 慕锦成大喜过望:“谢谢爹!” 日头明晃晃照着,院里的鸡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围着他打转,时不时啄一下这个陌生人,慕锦成心里无比畅快,看见顾青竹没做完的活,跃跃欲试。 “一边待着去!”顾青竹从厨房窗户看见他要跳进猪圈,万分嫌弃地喝了一声。 慕锦成讪讪然收回脚:“我可以做的。” “你去大丫家里,就说,满仓哥回来了,让福叔中午来吃饭。”顾青竹见他非要和猪粪过不去,只得支使他做别的。 “好呀。”报信的事,他会呀。 慕锦成颠颠地去了,正遇见大丫在院里剥笋,见他来了,没好气地说:“你来干啥?” “请福叔到家里吃饭。”慕锦成朝屋里张望。 顾大丫站起来,手里的笋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我警告你,青竹不肯原谅你,请谁吃饭都是白搭!” “大丫,和谁说话呢,这么呛?”孙氏端着切碎的青草出来问。 慕锦成一脸笑意:“婶子,是我,福叔在家吗?满仓回来了,青竹让请过去一起吃饭。” 他的笑容向来无敌,孙氏见了,笑得满脸花:“在呢,在修羊圈,我这就去叫。” “满仓哥来了?”顾大丫拣了几个大笋,胡乱塞在篮子里,冲孙氏的背影嚷,“娘,我给青竹送笋去!” 之后,也不管孙氏答不答应,一溜烟跑了。 慕锦成笑着摇头,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的。 顾世福掸着身上的灰尘走近,笑着说:“世同女婿来了,你上次让青山带回来的药,还真不错,瞧我这个腿,比之前好多了。” “有用就好,我下次再让人给您捎点来。”慕锦成报以真挚的微笑。 顾世福连连摇手:“不用,不用,家里还有些呢,这药很贵吧,听说来路远,让你破费,多不好意思。” “福叔客气了,青竹不在家,爹又要十里八乡行医,山林田地少不得您照顾,您身体康健,对我们也好,不是么。”慕锦成拱手行礼。 “哈哈哈,年轻人就是会说话。”顾世福在井边打水洗手洗脸,笑道。 顾世福拎了一坛酒,两人回到青竹家里,猪圈已经收拾妥当,顾世同和梁满仓在院里喝茶,顾世福跟着坐下说话,慕锦成挽了袖子进厨房。 顾大丫正和顾青竹叽叽咕咕说悄悄话,见他进来,叉腰道:“你又想干啥?” “烧火啊,我真会烧火的。”慕锦成一屁股坐在灶间小杌子上,生怕谁抢了他的位子。 顾大丫朝天翻了白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会儿献殷勤,晚了!” 慕锦成不答,卷了茅草点火,还真把灶膛烧起来了。 通红的火光映着他那张脸,顾大丫撇撇嘴嘀咕:“瞎猫碰着死耗子!” 顾青竹一言不发,只管煮饭做菜,顾世同在外头名声极好,他买三斤五花肉,肉摊老板额外送了他一根大棒骨,虽说没什么肉,但可以熬一锅很鲜美的汤,还有一张干荷叶包的小鱼干,也不知谁给的。 顾青竹手脚麻利,很快就做好了饭菜,一锅猪骨笋片汤,一大盆腌菜笋块烧肉,一碟烩小杂鱼,另外炒了木耳笋尖,干蘑鸡蛋,雪里蕻肉丝。 每样都是大份装上桌,三个男人进屋,梁满仓唤出了顾青松,顾世福冲厨房里叫了一声;“世同女婿,出来吃饭了。”转而又与顾世同玩笑道,“啧啧,你这女婿还肯钻灶房,可真不错。” 顾世同不答,只顾倒酒:“喝酒,喝酒,管他作甚。” 厨房里的慕锦成起身,灶火烤得他额头冒汗,他伸手抹了一把,手上的黑灰蹭到了脸上,他浑然不觉,正要出去,却被顾青竹拦住:“洗了脸再去。” “福叔叫呢,迟了不好。”慕锦成说着,又抹了一下,整张脸都花了。 “你这满脸黑灰,出去像什么样子!”顾青竹瞪了他一眼,转身,舀了一盆水。 慕锦成拉她的袖子,“青竹,我手伤了,不能浪费药,你帮我洗洗吧。” “别得寸进尺不要脸!信不信我揍你!”顾大丫气哼哼,只差撸袖子了。 大屋里的顾世福又叫了一声,顾青竹拧了帕子,递给他,慕锦成用一只手笨拙地擦脸,一张花脸怎么也擦不干净。 第三百零三章 交流讯息 顾青竹看不过,只得一把夺了,慕锦成十分自觉地配合弯腰扬脸等她擦。 一旁的顾大丫张牙舞爪,只差扑过来咬他,慕锦成享受媳妇下手极重的粗暴擦拭,只当没瞧见顾大丫的愤怒。 慕锦成顶着一张擦红的脸,笑嘻嘻进屋去了,顾大丫拉住顾青竹小声嘀咕:“你可不能心软,别忘了他当初怎么欺负你的。” “我没有。”顾青竹搓洗了帕子,将盆里的水倒在厨房外的水沟里,回身道:“他的手是我割伤的,总不能不管。” “哼,城里人狡猾得很,约莫就是看中你不忍心!”顾大丫噘着嘴道。 顾青竹坐在灶间,拨了拨灶膛里的余火,眉眼低垂道:“如今事情说开了,都是误会,他做事虽只按他自个的想法,但总还是出于维护我的好意,而且,今日还劳烦满仓哥特意回来一趟,若我还纠缠不过,未免太小家子气。” 顾大丫搅动锅里的大骨汤,不满道:“我昨日和我爹讲起这事,我爹就一口咬定说他必有隐情,还让我不要胡闹,你说,我爹和满仓哥为啥都为这个无赖说话,气死我了!” “他们或许更看重事情的本身吧,这件事,按满仓哥的说法,案子虽结了,却没有抓住真正的幕后黑手,还要暗中继续追查下去,至于我,就不该使性子闹脾气。”顾青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你要跟他回去吗?”顾大丫瞪大了眼睛问。 “不想回去。”顾青竹摇头,“头茬莲心就要采了,我不能眼睁睁错过这一季春茶,再说,我们本就是云泥之别,门不当户不对,合离是迟早的事,这会儿,刚巧有个由头,不是正好么,也省得他做事有所顾忌,放不开手脚。” 顾青竹越说,声音越低下去,心里像被人拿针扎似的,不见血,却很疼。 “青竹,你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顾大丫和她挤在一张杌子上,抱着她说。 顾青竹点点她的额头:“你傻呀,等满仓哥在衙门里再干几年,攒下些钱,在南苍县置办下一个小院子,就会回来娶你的。” 顾大丫连连摇手:“就算我将来嫁他,也只住在顾家坳,南苍县有啥好的, 吃棵青菜都得花钱买,哪像我们这儿,山里野菜菌菇那么多,只要肯出力,肯定能吃饱饭。” “瞧你这点出息!”顾青竹忍不住笑了。 “是不是该上汤了?”顾大丫颊飞红霞,打岔道。 “你盛一碗端去吧,我找青英回来吃饭。”顾青竹拍拍身上的草屑,端了一碗肉菜到隔壁去了。 慕锦成今日规规矩矩地敬酒,慕家是大户人家,礼仪周全,只是他平日里胡闹惯了,不肯受约束,这会儿倒让顾世福赞不绝口,直夸他懂礼,顾世同脸上没啥表情,也不多与他说话,幸而有满仓在旁帮衬,才没有太尴尬。 顾世福和顾世同的酒量都不好,喝了几回,老兄弟两个就改喝茶聊天了,顾青松只是个半大孩子,陪坐吃菜,慕锦成自认是顾家女婿,和梁满仓又喝了些,他今日让宝应寻他帮忙,没想到来得这么及时,他自然是要谢他的。 大丫端上大骨汤,顾世同让盛饭,慕梁两人喝了杯中酒,也随着吃饭了。 饭后大人们喝茶,顾青松回了自个屋。 慕锦成偏头悄悄道:“满仓,今日酒没陪好,等我带青竹回了南苍县,咱们在面馆好好喝一回。” 梁满仓一脸同情地说:“喝不喝酒,不打紧,你还是快点想法子说服青竹吧,她平日里性子虽好,可她认准的事,谁也拦不住,你若把这么好的姑娘丢了,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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