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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 贾敏和顾二妮一时沉默,唯有彭珍珠哭泣着抵赖:“不是我,我没有,我啥也没干。” 郭嬷嬷嫌她聒噪,退后半步,吩咐身侧的婆子:“来呀,把她们关进柴房,好生看着,明儿当着其他人的面好好地审,让女孩子们看看吃人魂魄的妖猫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看门的婆子领命,一挥手,几个粗壮的妇人扑了上去,平日里这个时辰,她们早喝过小酒,睡着打鼾了,可这会儿不仅搅了她们的觉,还得整夜不合眼地看守,自然心里满是怨气。 几个妇人下手极重,又掐又拧,捡起地上的布,也不管脏不脏,有没有沙石泥土,一下子堵住了三人的嘴,为了下半夜能迷瞪会儿,她们生怕顾大丫她们捆得不够紧,又用绳子将三人狠命勒了一圈。 一番折腾后,三人全身上下,除了脖子还能动外,手脚全被几道绳索五花大绑,妇人们两两上前,利索地左右一架,连拖带拽,毫不怜惜地将她们扔在柴房地上,惊得蚊子嗡嗡叫。 门扉哐当一响,咔哒下了锁,三人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剩眼珠子在黑暗中瞪得老大,被捆得完全动弹不得,别说逃走了,连翻身都很费劲。 三人到底是十来岁的姑娘,虽比不得大家小姐的娇贵,但也是细皮嫩肉的,夏日蚊虫肆虐,刚才惊飞的蚊子,一瞬间就将她们团团围住,但凡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成了蚊子美食,更有很多饥渴的蚊子循着味儿,从残破的窗隙门缝里源源不断地飞来饱餐一顿。 刚开始她们还打滚避让,之后连翻滚也无济于事,只得像条干涸在河床上,苟延残喘,濒临死亡的鱼似的被蚊虫肆意叮咬。 门外看守的两个婆子一边啪啪打蚊子,一遍低声咒骂,里间三人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工坊门口,郭嬷嬷处置了顾二妮三人,转头看顾青竹,担忧地责备:“你胆子也忒大了点,发现这么重大的事,为啥不来叫我?这要是她们看出点啥来,穷凶极恶拿刀砍你怎么办?” 顾青竹顺了下鬓边的碎发,眸光如水般笑道:“我与她们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明着打架,我们上次就较量过了,她们输了,这次,她们在明,我们在暗,她们自恃成功散布了谣言,吓得旁人不敢出门,根本不会怀疑我居然偷梁换柱,而那件白斗篷确实好使,一骗既得,她们就更加注定赢不了了。 至于为啥没早告诉您,一是因为我不确定她们什么时候动手,若是让婶子们每天在这儿守着,不仅人累,还容易被发现,不如我们人少,来去方便,二来她们特意翻墙进去破坏双缴丝机,不仅让织坊蒙受损失,也是专和我过不去,单凭这个,我也得亲手抓着她们问个明白。” “既如此,我便成全你,明儿你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好好审审,权且帮我分忧,省的我与这帮蠢货浪费口舌。”郭嬷嬷拍拍她的肩膀道。 顾青竹点头应下,郭嬷嬷将余下众人打发了,各自安歇,这事事发突然,处理果决,又恰是半夜三更,除了她们几个,后院里竟无一人知晓。 隔日一早,工坊里罕见地没有开工,空地上站着一圈不知所以的女孩子,而慕锦成曾经常坐的地方,郭嬷嬷正端坐其上,顾青竹立在案旁,她的身侧放着一把明晃晃的刀以及一件极大的白斗篷。 “昨儿,你们惧怕的大白猫,被我们夜里剥了皮,今儿,就让顾青竹带我们看看这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郭嬷嬷见底下女孩子都到齐了,全都迷茫地看着她,遂挥挥手道。 很快,外头的婆子就将顾二妮等人拖了进来,过了一夜,三人满脸红包,手腕脚踝全被勒出青紫的印记,早没了之前的神气,像朵清晨刚摘下饱含朝露的娇花,被随手搁置一天,不管不问,及到傍晚便枯萎憔悴了。 一旁的婆子在郭嬷嬷示意下,拔掉了她们口中的布,看着她们三个浅海棠色的襦裙上沾满灰尘草屑,前襟后背全是汗浸润后形成的白色盐霜,底下女孩子们一片惊呼:“竟然是她们假扮的!?” “说吧,你们昨夜翻窗做什么?”顾青竹面色冰冷地问。 “要杀要剐,随便,何必明知故问恶心人?”顾二妮唾了一口泥沙。 “关了一夜,居然还这么横,掌嘴二十!”郭嬷嬷威严地说。 “我……我可不是谭家的家奴小吉,你无权打我!”顾二妮连连退让,嘴上毫不示弱道。 “放心,我自会送你见官,不过,我现在打的可是偷入工坊,破坏机子的贼,任谁也管不着!”郭嬷嬷猛地一拍案几,底下的女孩子们都被吓了一跳。 一个粗使婆子上前,一把捏住顾二妮的下巴,她可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只见她毫不迟疑地抡起厚厚的手掌,照着她的脸左右开弓,不一会儿,顾二妮脸颊就红肿起来,嘴角更是沁出了血。 “这下你总该老老实实说了吧。”郭嬷嬷探身逼视着她。 她的目光冷,冷得如同万年寒冰,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顾二妮吐出一口血,哑着嗓子说:“我们来两个月了,想多挣钱,白日做的有限,就想夜里多做一点。” “我看你是死鸭子嘴硬,你去缫丝还需带着这样的长刀?外面还有人假扮妖猫放风,这样挣钱的法子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顾青竹冷嗤了一声。 顾二妮见再也没法遮掩,遂歇斯底里地大叫:“对,我们就是见不得你小人得志,这样做也是被你逼的!” 她一整夜只流汗,没喝水,甫一用力,干哑的嗓子撕裂般地疼。 “我逼你?我如何逼你?有本事咱们搁在明面上比,如今你在织坊里散布妖猫吸魂的谣言,又几次三番半夜潜入织坊用刀割裂缫丝机,你不仅与我作对,还与织坊众人为敌,这样阴毒狠辣的心肠,我可没办法逼出来!”顾青竹双眉紧拧,大声喝问。 “你胡说,你的机子是你自个踩断的,如何能赖在我头上!”顾二妮不甘心自个就这样被打败,狡辩道。 顾青竹俯下身子,盯着顾二妮的眼睛说:“顾二妮,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大概只知道那台单缴丝机是踩坏的,却不知,我昨日在你来之前就和木器行的师傅彻底检查过,他分明说我的机子是被刀割坏的。 至于我现用的这台,肯定也被你们昨夜割过,若不是我用石子敲墙的法子将你们引出来,只怕这会,那台机子就和之前的一样,只要一踩就会断掉。 到时,你们就要蛊惑旁人说我是妖猫附体,专门破坏机子,继而孤立加害我,最后轻则将我撵出织坊,重则乱棍打死!” 顾二妮被她像狼一样幽深的目光盯得心底发毛,她说得半点没错,她们如此算计,就是要将顾青竹彻底打倒,然而,不知是她们运气不济,还是顾青竹太聪明,一夜之间,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她们设想的方向,正把她们自个带到令人窒息的绝望漩涡中去。 双方正在剑拔弩张对峙的时候,一个婆子将昨儿来过的那位木器行师傅请了来,中年汉子一见工坊里紧张的架势,心里一惊,他赶忙抱拳向郭嬷嬷行礼。 “昨儿你修机子走得早,我还没来得及问,工坊里那台双缴丝机到底是哪里坏了?”郭嬷嬷沉声问道。 “这……”汉子看了眼顾青竹,他昨儿可是答应暂时为她保密的。 “师傅,今儿就请你给我做个见证,另外,这里还有一台机子,再请你看看。”顾青竹屈身行礼,朗声道。 “郭嬷嬷,昨儿,我确实是和这位姑娘一起检查的机子,发现脚踏不是被蹬断的,而是连轴被人用刀割了几个大口子,才导致一踩就断。”中年汉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 “既如此,咱们再去看看另外那台。”郭嬷嬷从案几后站起来。 底下的女孩子自动分开一条道,簇拥着郭嬷嬷走到原先顾二妮的工位上。 中年汉子不敢怠慢,找了一个壮实的婆子搭手,将机子侧翻过来,在连轴上再次发现了刀痕,但没有顾青竹原来那台机子的破口深。 “师傅,你看看,是不是这把刀割的?”顾青竹将那把长刀递到中年汉子面前。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离奇真相 汉子拿着刀在破口处比划了几下,点头道:“看刀口,确实是这把刀割的。” “顾二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郭嬷嬷一直隐忍的怒火,勃然而起。 “自古成王败寇,我们既然输了,自然无话可说。”顾二妮白着一张脸,嘴角还挂着血痕,阴恻恻地惨笑。 “她现已承认,你们俩助纣为虐,可还有什么要狡辩?现下不说,到了衙门再喊冤,那可就太迟了!”郭嬷嬷转头狠瞪了贾敏和彭珍珠一眼。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干,不关我的事。”彭珍珠似乎吓傻了,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 “我们昨夜只用了平安的暗语,你是怎么知道一长两短代表的是危险?”贾敏突然抬起头,说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若不是因那石头敲击出的暗语迷惑了她们,她们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上当!她想了一整夜都没想明白,这会儿若是不问个清楚,真是死不瞑目! “你以为这种暗语是你们自个凭空编造的吗?山里人喊山的号子比你们这个复杂多了,顾二妮不过是把号子改成了敲石头,你们就真当自个了不得了?”顾青竹偏头,朝她轻蔑地一笑。 贾敏颓然倒地,千算万算,终究是错算了! 郭嬷嬷盯她们看了会儿,一个疯疯癫癫,一个哑口无言,想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遂开口对身旁看门婆子说:“事儿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这些个祸害留不得,你赶快出去寻了巡街的衙役来,直接报官送衙门,该赔钱赔钱,该坐牢坐牢。” 闻言,彭珍珠栽在地上不肯起来,挣扎大叫:“不,我不要坐牢!” 正当几个婆子差点扭不住拼了蛮力的彭珍珠时,谭子衿忽然走了进来,见此情景,惊讶地问:“嬷嬷,这是怎么了?” “啊呦,都是老奴无能,没把织坊管好,给大小姐添乱了。”郭嬷嬷说着就要往地上跪。 “嬷嬷,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谭子衿一把拦住她的胳膊道。 “都是这几个胆大作妖的丫头,为着一点私怨,一面编排谣言,恐吓旁人,一面半夜潜进织坊,破坏机子,昨儿幸亏被青竹发现逮着了,今早刚审过,这会儿都认了,正打算找衙役报官去。”郭嬷嬷一说起来,怒不可抑地指着顾二妮三人,恨不能生啖其肉。 “哦?竟然有这等事,想我德兴从未亏待过人,女孩子家的一点私怨,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我倒想听听这是谁的主意?”谭子衿听闻,面上并不恼,反倒饶有兴趣地问。 旁边的婆子很有眼力劲儿的,将谭子衿让到案几后的椅子上坐。 “顾二妮,你来说!”郭嬷嬷伸手一指,点名道。 “我与顾青竹是堂姐妹,无论在乡下,还是在这里,她凡事都要强压我一头,之前用一碗面赢我,现下霸着双缴机赚独一份的钱,我不服,我要她身败名裂,滚出织坊!”这会儿顾二妮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叫嚷自个的怨恨。 当她畅快发泄的时候,郭嬷嬷附在谭子衿的耳边,简短地说了几句话。 “在这之前,你们打架,被郭嬷嬷罚刷了一个月茅厕,当真不长记性?还有,你的刀哪来的?再说,你可知故意破坏东家财物会受到什么责罚吗?”谭子衿定定地看着她。 她根本不相信,一个乡下丫头能有这种心思缜密的布局。 “大不了,我的工钱不要了,都赔给你!”顾二妮梗着脖子道。 “姑娘,你想得太简单了,根据大黎律法,偷盗财物,价值十两者,杖责二十起,破坏财物,除如数赔偿外,价值五十两者,杖责二十,每增加十两,加杖十下,我这一台缫丝机都得一百两,双缴丝机价钱翻倍,你算算,你有几条命够挨过这顿杖责?”谭子衿面上渐冷,沉声道。 “啊!”宛如晴天霹雳,顾二妮万万没想到,结果会这么严重,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我可不要被活活打死啊!”彭珍珠吓得全身发抖,她指着贾敏尖叫:“都怨你,都怨你,出得什么馊主意!” 谭子衿眼中碎芒一闪,佯作恍然大悟道:“看来,你才是背后的始作俑者!” 此话一出,情形突变,众人一时屏住呼吸,工坊中鸦雀无声,似乎能听见冰块一丝丝融化的声音,更觉周遭冷意森然。 “不不不,你胡说,碧桃姐不是这么讲的!”贾敏瑟瑟发抖,惨白着一张脸,犹不相信地说。 “碧桃?昌隆钱家三小姐的丫头!”谭子衿眉心紧拧,美目微瞪。 “大小姐,她……”贾敏突然止住,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个说出这句话,就已经断了回钱家的后路。 “什么大小姐,这也带自封的?你还不快说!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个臭丫头!”郭嬷嬷气得亲自去拧她胳膊上的嫩肉。 钱家三小姐,也就是贾敏口中的大小姐钱漫,最近也开了织坊,不仅在蚕市上与谭家争蚕茧,还借着她大哥二哥的势力,强行要木器行先交割她初夏才定的织布机,也就是要强抢谭子衿早先预定好的机子。 木器行两边不敢得罪,只推说没做好,一直拖着,导致两家都拿不到,眼见着已经错过了夏衣,再迟,恐怕只能织冬季袍料。 谭子衿正为此着急上火,四处奔走,却屡屡碰壁,这会儿,出了这件事,只怕不是偶然,但若是利用得好,或能为德兴争一线生机。 贾敏眼见着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现下哪怕咬掉舌头,也无济于事了,她只得低头如实说:“碧桃姐用我的卖身契交换,让我无论如何混进织坊,拖延缫丝,最好让织坊开不下去,可顾青竹太厉害了,两天就学会了,我一直不断给她找麻烦,可她不仅没事,后来还学了双缴丝,反而缫丝速度更快,我这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实指望能把她赶走。” “那日钱二爷也是为你来的吧,他们兄妹倒是一心!”郭嬷嬷细思之下,不免惊惧。 “大……三小姐嫌我不得用,几次派人催我,后来二爷专门来了一趟,我晓得他这是最后通牒,我只能拼了。”贾敏说完这些,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卸了,反倒轻松了。 “难怪隔三差五的有人来见你,前几日还送来一个长包袱,想来就是这把刀。”看门的婆子突然想起来道。 “你拿命为自个主子拼,何苦连带我们!”彭珍珠大叫着,扑上去撕扯贾敏。 “你没得我好处么,你这个靠不住的疯子!”贾敏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顾二妮则傻愣愣地瘫在地上,犹如做了一场最荒唐的梦,她原以为她们都是为了她,却不知自个才是那个最愚蠢的被利用者,若不是谭大小姐明察秋毫,自个到死都不知自个是咋死的! 她也突然想明白了一点,郭嬷嬷为什么不教她双缴丝,就因着她是昌隆酒坊胡管事家的大娘子介绍来的,郭嬷嬷防她还防不过来,怎会教她! “她是罪有应得,谁也救不了,你们还有啥说的,只要有她的罪证,你们两个可以酌情处理,其他人与她们有瓜葛的趁早说,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另外,告发属实的还有赏金拿。”郭嬷嬷势要彻底铲除织坊里的毒瘤,大手一挥道。 底下的女孩子适才全懵了,这会儿醒过味来,不由得细想自个或身边人是不是和贾敏有过特别的交集,又或者谁谁谁,说过什么不好的话,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无论是为了自个的清白,还是冲着赏金,一个个都绞尽脑汁地琢磨。 顾青竹也有一阵恍神,在她眼里一场简单的捉贼,竟演变成了如此复杂的阴谋,这也太可怕了,这一切,反倒印证了她初见贾敏的感觉,贾敏,假名,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大丫紧紧攥着顾青竹的胳膊,小声嘀咕道:“乖乖,这比戏文还刺激!” “可吓死个人了,难怪贾敏总找咱们的茬!”顾小花绞着手道。 “看,那些人都去郭嬷嬷那里告发了。”方玲扬手一指。 只见有七八人围着郭嬷嬷,不知在说什么,顾青竹扫了一眼,并没有见到杨大妞,她不禁放眼全场去找,却见她蹲在角落里,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在哭。 顾青竹心里不禁叹息一声,她倒是个可交的朋友,但她遇人不淑,这会儿,就算她不告发贾敏等人,旁人也会把矛头指向她的。 果不其然,很多人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她,有两个女孩子更不顾她的反抗,将她生拉硬拽到郭嬷嬷跟前。 可是,郭嬷嬷似乎不想为难老实人,问了她几句话,就挥手叫她走了。 最后,经过乱糟糟几轮怀疑告发,贾敏又落实了四五桩罪责,但都是小事情,比如把脏水淋在别人洗好的衣服上,往人家汤里吐口水等等。 贾敏这会儿,可真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有些事,连她都记不甚清了,旁人要往她身上泼脏水,她已无力辩解,死路一条的人,还怕多几桩罪责么。 闹哄哄一上午,郭嬷嬷将无关人等人都打发去吃饭,偌大的工坊里只有谭子衿、郭嬷嬷、顾青竹和三个面如死灰的人。 “都是德兴把关不严,害顾姑娘吃了这么多苦,今儿这事还多亏姑娘机智,谭家向来奖罚分明,嬷嬷一会儿要多多奖赏才是。”谭子衿浅笑盈盈地说。 她生得美,柳眉樱唇,粉面桃腮,穿着一身杏色撒花烟罗裙,端庄大度,风华卓然,笑起来,让人宛如三月春风拂面,温和暖心。 “是是是,老奴一定不会亏待她的。”郭嬷嬷垂手站在一旁,连连点头道。 站在一旁的顾青竹矮身施礼:“谢谢谭大小姐的奖赏,但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小姐可否成全?”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积善还是积怨 工坊里一静,显然,谭子衿没有想到顾青竹会自己开口要奖赏,但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旋即笑着说:“只要合情合理,德兴能办到的,自然能满足顾姑娘。” “那我就求大小姐开恩,不论怎么责罚顾二妮都行,但请莫要将她报官送衙门吧。”顾青竹屈身行礼,坦然道。 此话一出,工坊里的冷气似乎都凝结了,见过痛哭流涕,求仇人速死的,却没见过她这种被害无数次,还替坏人求活路的。 当下,不仅谭子衿愣了,顾二妮更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她们之间的仇怨由来已久,她每次都恨不得把顾青竹弄死,可她居然将即将到手的奖赏换她一条命? 这怎么可能?肯定是圈套!她就是想握着这个把柄,以后慢慢羞辱自个! 仿佛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顾青竹转头对她说:“你做的错事太多,是死是活,本不与我相干,但你是到底顾家坳的人,若你死得像条癞皮狗,不单白白玷污先人,更兼着连累福叔,他会因你在十里八乡没了好名声!” 顾二妮一愣,先人早化了土,名声又值几何,顾青竹说的这些,在她眼里既不当吃也不当喝,一个虚名能比把仇人置之死地还重要? “对对对,你们是一个村上的,又是骨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与二妮都是被贾敏蒙蔽利用,若是早知贾敏是这样的人,打死我也不敢和她多说一句话的,二妮既然不用送官,我是不是也不用了?”彭珍珠眼巴巴看着顾青竹,扯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谄媚道。 顾青竹不想看她那副墙头草两边倒的嘴脸,偏头望向别处。 “罪魁祸首现已抓住,既然顾姑娘心胸宽广,愿意不计前嫌,我没有不成全的道理,再说,咱工坊开工没多久,到底还是要讲究个和气生财,贾敏罪不可赦,我一会儿亲自将她带走,至于顾二妮和彭珍珠,嬷嬷,你和青竹看着处置吧。”谭子衿想了想道。 既然是她求的奖赏,不如赏个大的吧。 “谢谢大小姐!”顾青竹盈盈施了一礼。 “不必客气!”谭子衿摆摆手,转而对郭嬷嬷说,“今儿钱三小姐约我品茶,这刚好有份大礼送她,倒是极好的。” 谭子衿坐车走了,几个粗使婆子扭了贾敏,另坐了织坊的马车跟在后头。 “她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现在该轮到你们了!”郭嬷嬷威严地说。 “我的工钱都不要了,还有……还有后面做的工钱,我也不要了,只求别送我见官!”彭珍珠苦着脸哀嚎。 “哼,还想要工钱,你可知修理那两台缫丝机要花多少钱?慢说你那些个三瓜两枣的工钱,就是把你卖了,都不够修的!”郭嬷嬷横瞪了她一眼。 “那……那咋办?”彭珍珠不知所措,眼光乱飞。 “青竹,你看呢?”郭嬷嬷转头问道。 “自是嬷嬷做主,打一顿也好,罚刷茅厕也罢,总之,让她们长了教训,以后小心做人就是了。”顾青竹淡淡地说。 “既如此,打是万万逃不过的,这次是你们命好,顾青竹在大小姐面前求情保了你们贱命,可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好事,倘若再发现你们有不轨行为,断不轻饶!”郭嬷嬷声色俱厉呵斥道。 彭珍珠倒伏,见顾二妮发愣,忙拉了她一把,一起跪在地上说:“我们再不敢了!” “来人,将她们两个拉出去,在天井里当众杖责二十,以儆效尤!”郭嬷嬷高声冲门口的婆子唤了一声。 “顾青竹,你这下满意了?别以为你救了我的命,就可以羞辱我,我不会感激你的!”顾二妮被拖走时,恶狠狠地说。 面对她那双充满愤怒的赤红眼眸,顾青竹没了先前的坚定,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是积善,还是积怨。 当她还在纠结的时候,后院传来彭珍珠杀猪般的惨叫,顾青竹怕青英像上次那样被吓着,赶忙小跑着回去,所幸郑招娣知道今儿定是是非不断,早带着青英出去玩了。 粗使婆子用足了力气,每一下板子都结结实实打在身上,顾二妮竟然能忍住半句不哼,夏日衣裳单薄,只三五下,便襦裙崩裂,里衣撕烂,从腰到臀,细嫩的肌肤,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血肉和碎布粘连在一起,板子落下再抬起,溅起的鲜红色如散落的桃花,飞得到处都是。 其他女孩子们刚刚吃过午饭,就被看门婆子挨个叫出来围观,浓重的血腥气熏得人作呕,有几个年纪小的,当场扶着墙哇哇地大口吐。 等打满二十大板,两人都已昏死过去多时了,四个婆子将两人架着扔回屋里,杨大妞大着胆子求婆子给了些伤药,又去厨房要水,帮她们一一处理伤口。 天井里天女散花般滴落的血迹被几桶井水冲得干干净净,顾二妮和彭珍珠躺着挨打的长凳上,晚间又坐上了吃饭的人。 贾敏了无消息,女孩子们很忌讳提她,一时间,仿佛从来没有这么个人,工坊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过了三两日,织坊里迎来了十几台织布机,放在缫丝工坊旁边另一个更大的房子里,很快又招来了一群大姑娘小媳妇,织布工坊立时开了工,整日整夜,灯火通明地赶活。 郭嬷嬷将更多的精力投在织布工坊内,偶尔才会到缫丝工坊来,她将这里暂时交给顾青竹看管,顾青竹虽是头一遭,倒也样样有条不紊,令郭嬷嬷十分放心。 眼见着仓库里新收的夏蚕蚕茧都要见底了,约莫再有一两日,缫丝就要彻底完工,顾青竹晚间将新过秤的丝锭交给郭嬷嬷,顺便提到这件事。 “眼见过了大暑,咱们这边就算秋蚕套养,也跟不上趟,大小姐已经打发人到南边收茧子去了,但还有很长的水路陆路要走,没个十天半月回不来。”嬷嬷揉了揉额角,叹口气道。 “那缫丝工坊里的人怎么办?若是要干等着,人心惶惶反倒不好,若是都遣散了,到时聚拢又难。”顾青竹说出自个的顾虑。 “这事,我明儿和大小姐说说,青竹,你别担心,旁人都走得,偏你是不会走的,若是缫丝工坊不做,你还可以到织布工坊,你那么聪明,我找个师傅带带你,保管十来天,你就能上手了。”郭嬷嬷怕顾青竹担忧,好意给她吃个定心丸。 顾青竹笑着摇摇头,婉拒道:“谢谢嬷嬷的好意,我做完这个,就打算回家了。” “你在这儿不是好好的嘛,顾二妮她们早已翻不了天,你为啥还要回家?”郭嬷嬷十分意外,瞪着略显浑浊的眼睛问。 “我出来时,家里的茶园桑园都托了旁人照看着,这都过了一季,山林田地不知啥样了,我总在外头也不是事,该回去了。”顾青竹淡然道。 “你真不留下来啊,可惜了,那两台双缴机又得闲置了。”郭嬷嬷见她去意已决,有些惋惜道。 “大丫她们几个做事勤勤恳恳,如今缫丝技艺又十分熟练,若嬷嬷有心,倒可以放心教她们,断不会耽搁工坊里的活。”顾青竹极力推荐。 “好,我会考虑的。”郭嬷嬷点点头,又想起来问,“顾二妮和彭珍珠这几日怎样了?” 顾青竹想了想说:“我瞧着约莫大好了,昨儿傍晚,还看见杨大妞陪她们出来走走。” “我思前想后,这两个祸害终究不能留,不如趁这次机会一并撵了出去,也省了我的心了。”郭嬷嬷盘算着,拧眉道。 “只凭嬷嬷做主。”顾青竹不便说什么,行了礼告辞,回自个屋去了。 第二日,郭嬷嬷果然出门去了谭府,直到晚上吃了晚饭才回来,隔了会儿,小来就将顾青竹叫了去。 女孩子们隐约知道缫丝的活要做完了,这几日不太安定,有的人盼着拿了工钱回家,而有的则希望一直有活干。 毕竟外头像德兴这样吃得好,住得好,还有换洗衣裳穿的,一百个里头也找不出一家,更何况,回家就意味着没钱挣,还要做最苦的活计,吃最差的饭食,想着总没这里好,很多人不想走。 “青竹,坐,快来尝尝大小姐赏的糕点。”郭嬷嬷似乎十分高兴,指着桌上三四盘不同样式的圆饼说。 顾青竹只得挨桌边坐下,却是没吃,单捧着小来给她倒的一碗茶喝。 “我今儿专去问过大小姐,她说,先由着她们选,若是愿意留下的,就到织布工坊做事,等蚕茧来了再缫丝,若是想离开的,那就直接结算全部工钱,咱德兴来去随意,不兴拘着人的。”郭嬷嬷言简意赅地说了谭子衿的法子。 不得不说,谭子衿是个很好的东家,给了两条出路,又没有像其他工坊那般,借口怕来年招不到人,而扣着工钱不给。 顾青竹听了,连连点头,这是个十分完美的法子,留下的自然不会走,至于走了的,有良心的总会念德兴的好,若是明年招人,她们还会再来的。 次日,郭嬷嬷特意将人全聚在工坊里,宣布了这个消息,女孩子们欢喜异常,顿时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无论哪种选择都有她们心仪的。 郭嬷嬷吩咐众人站队区分,顾大丫等人自然而然都站到了留下来的那一拨里,唯独顾青竹站在算账走人的那一队。 “青竹,这边才是留下的!”大丫只怕她听岔了,焦急地低唤。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出了大事 顾青竹回眸看了一眼,她站的队只有寥寥几人,她坚定地朝顾大丫摇摇头。 “你怎么回事啊?”顾大丫忍不住跑过来问。 顾青竹看她满脸焦急,忽而十分感动,她望着她笑:“我想家了,想带青英回去。” 顾大丫十分意外:“你咋早不说呢,我……我这就叫她们,咱们一处来的,自然一起回去!” “别……,我自个回去就是了,你们该留下还留下,好好做,我已和郭嬷嬷说过,她说不定还要教你们缫双缴丝呢。”顾青竹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顾大丫。 “我上次就说过了,咱们仨是一起的,你上哪儿,我就上哪儿,断不会让你一个人的。”顾大丫吸了下鼻子,她不再劝顾青竹,反而站在她身后排队。 顾青竹赶忙推她,恼道:“你傻呀,我回去是伺候茶园桑园,你家里有孙婶,福叔也快回去了,不差你一个干活的,你又何必放着挣钱的机会不要!” “没你,我待这儿没意思,既要干活,还要防人,太累了,不如回顾家坳舒坦,穷就穷点,起码睡得安稳!”顾大丫固执地不肯走。 顾青竹看着她眼圈泛红,一时喉头哽咽,不知该说什么来劝她。 郑招娣见她俩说了半天话,不仅顾青竹没过来,顾大丫反而留下了,眼见着前面已经开始登记姓名,她急急地跑过来问:“你们这是干嘛?一会儿错过机会了!” “我们要回家!”顾青竹和顾大丫异口同声说。 “嗯?为啥?这会子,谁还敢欺负咱们?”郑招娣一时不明白地问。 “你索性也和我们一起回吧,就你那个软绵绵的性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顾大丫一时解释不清,遂一把将她拉在身后。 顾小花和方玲正在登记,一转头,身后的人都不见了,只得四下寻找,见她们站在另一队,急得大叫:“青竹,你们快来呀!” 三人很有默契的摇手。 而这时,登记的婆子催着按手印,不明所以的顾小花和方玲只得先照办。 “你们都不干了啊?”顾小花和方玲搓着手上的红泥,疑惑地问。 “本是我一个人想回家,偏大丫不放心,还拉上招娣。”顾青竹苦笑道。 “那我们也和郭嬷嬷说一声,咱们不好分开的。”顾小花皱着眉头道。 顾青竹一把拦住她,极力劝说:“你们别这样,各家情形不同,你们家里都有人照料,这里做工的机会难得,你们现下学会了缫丝,再学织布,说不定后面还有裁剪缝纫绣花,都是能养活人的手艺,日后在这里从年初做到年尾,挣得钱必然多,再说,若我们明年出来打零工,有你们在,总是有个现成的去处,是不是啊?” 方玲性子和她哥一样直爽,听完顾青竹的话,扑哧一下乐了:“你啊,最是能为旁人着想,劝人都是一等一的好话,既然这样,我俩就不走了,咱顾家坳来的,还不信扎不下这个根!” “对!”顾小花别过身,偷偷抹了下眼睛。 “你们别担心,在这里安心做,郭嬷嬷会借这次机会把顾二妮和彭珍珠打发掉,我也向她推荐过你们,她说不定还会教双缴丝技法,到时,你们自然能站稳脚跟。”顾青竹小声安慰她们。 顾小花和方玲默默地点头。 就在这会儿,郭嬷嬷拿了账册,亲自给选择离开的人算工钱,不过七八个人,很快就发放完了。 顾青竹得的最多,有五两二钱银子,顾大丫和郑招娣各有三两多,这是她们平生挣得最多的一次,小心收了钱,两人脸上的笑容就没变过。 留下的人继续缫丝,打算离开的人大多收拾收拾自个的物什,近的,已经归心似箭地走了,而顾家坳离着远,这会儿正午的太阳太烈,她们决定明儿一早,趁凉快再走。 顾青竹领着青英,和大丫招娣热火朝天地聊天,正说着下午要不要出去逛逛,她们来了两个月了,还没正经在南苍县玩过。 正在这时,看门的婆子突然寻了来,神色异常地说,外头有人找。 顾青竹只觉眼皮猛跳了下,四人赶忙跑到院门口,就见顾世根在外面闷头团团转,他的小褂上满是一浪一浪的盐碱,前襟上不知沾着什么污渍,星星点点的,腿上的裤脚更是挽着一高一低,显见出来的十分仓促。 看门的婆子放了她们出去,顾青竹低唤:“根叔,你怎么有空来了?” “青竹,可不得了,出了大事了!”顾世根一脸慌张,盯着顾青竹,急急地说。 “你别急,村里咋了?”顾青竹飞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顾家坳不过十来户人家,这个时候,羊不产羔,狼不下山,又没有妇人生孩子,难道哪家老人了?可这该找郑家禄呀,再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不至于把个七尺汉子急成这样? “不是村里,是酒坊,村长出事了!”顾世根吞咽了一口口水,飞快地说。 “我爹咋了?”顾大丫一下子吓着了,全身发抖地抓着顾世根问。 “嗳!”顾世根长叹一声,猛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乱挠,“这事说来话长,自打春末茶事了了,我们依惯例到昌隆酒坊打零工,当时你爹觉得苞谷成色不好,怀疑是陈的,可胡管事指天指地地发誓说是去年秋天新收的,他嘴大我们嘴小,虽存疑,却也只得照做。 接着,又发现酒曲发酵不好,胡管事反倒怨我们没有蒸透粮食,你爹带着我们在酒坊做了七八年了,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后来吵了一架,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一直到昨儿傍晚开始蒸酒,结果酒量不多,酒味还差,胡管事就说我们没有把缸封好,漏了酒气,骂骂咧咧一整夜,你爹气不过,早上忍无可忍就和他讲之前苞谷和酒曲的问题,以至于他恼羞成怒,让手下把你爹……你爹腿打断了!” “呜呜呜,爹呀,爹!”顾大丫放声大哭。 顾青竹赶忙揽住她的肩膀,急切地问:“那现在福叔在哪儿?” 顾世根眼底满布血丝,接着说:“当时发生混战,我们寡不敌众,拼了命也没抢下村长来,这会儿,胡管事要我们赔偿酒坊损失一百两银子,可我们哪来这笔巨款,他便让先交二十两,不然就不放人医治! 可我们出来几个月了,胡管事都不曾预支工钱,现下,我们身无分文,只好来看看你们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们今儿刚好结算了工钱,可以凑凑!”顾青竹说着,解下荷包。 顾大丫强忍着悲伤,也把荷包递给顾青竹,加上郑招娣的,统共才十二两不到。 眼见着顾青竹反反复复数了两三遍,离二十两还差很多,顾世根着急地说:“你们都算了账,我家丫头呢,她的钱呢?” “我们不干的才结算,小花和方玲还要留在这里,故而,她们没结工钱。”顾青竹耐心地解释。 顾世根咬咬牙:“这会儿急等着用钱救人,后面留不留的再说吧。” “不然这样,你跟我们进来,我求求嬷嬷,让她提前把小花的账结了。”顾青竹想了想道。 “只好这样了。”顾世根重重出了口气。 顾青竹等人进来,迎面恰遇见彭珍珠和顾二妮挎着包袱离开,杨大妞跟在后面送她们,顾二妮突然见着顾世根,十分尴尬,但见他连看都不看她眼,甚者根本没认出她来,黑沉着脸,径直越过她走了。 顾二妮心中纳闷,不由自主慢下脚步,细看之下,发现顾青竹面色严肃,郑招娣慌慌张张,顾大丫更似哭过了,鼻子眼睛都是红的。 她心中暗忖,这必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可惜,她这会儿不能再留在这里瞧热闹,但只要看着她们不痛快,她心里就分外痛快! 杨大妞也偏头看顾青竹一行人,哪怕她再怎么迟钝,也看出她们遇着难事了。 顾二妮和彭珍珠出了织坊门,扬长而去,甚者没有回头和杨大妞道别。 顾青竹求到郭嬷嬷处,只说家里出了事,急等着用钱,郭嬷嬷倒也爽快,立时找出账册,给顾小花结算,方玲也跟着算了钱,可加上她们俩的,离二十两还差一两半,几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剩下的还能到哪里去筹。 “顾姑娘,你若不嫌弃,就从我的账上拿二两吧。”杨大妞突然跨进来说。 这会儿救人要紧,顾青竹也不虚假客套,急忙道谢:“太谢谢你了,等我一有了钱,就还你。” “不急,我打算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干下去,以后咱们终归还会遇见的。”杨大妞腼腆地笑。 揣着二十多两救命钱,顾青竹将青英托付给招娣,她和大丫跟着顾世根快步地赶往昌隆酒坊,三人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就到。 胡管事没想到顾世根真找来了二十两银子,他立逼着他们立了欠账的字据,方才把顾世福扔了出来。 堂堂七尺汉子,蜷缩在地,左腿鲜血淋漓,整条裤腿都被血染红了,顺着裤脚滴滴答答,脸上更是疼得煞白,冷汗涔涔。 “爹!”顾大丫发疯似地扑上去解他身上的绳索。 顾世福一直咬着牙保持清醒,这会儿见着最疼爱的女儿,又环顾身边的人,嘴角绽出一丝丝笑容,转瞬,头一歪,他终于撑不住,晕过去了。 顾青竹本想检查一下他的腿,可触手就是硬邦邦的骨头,显然伤势比她想像的严重得多:“根叔,千万不要动他的腿!” 正说着,方奎和顾青水从老远的人家借了一副门板来,众人将顾世福小心翼翼地抬上去。 “这么严重的骨伤,只有德兴药行的谭先生能治了。”顾青竹咬牙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走!”方奎低吼一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字据陷阱 顾世根又挑了两个年轻人同往,到时也好和方奎顾青水换着抬,其他人不得不留在酒坊,眼巴巴看着他们离开,一行人不顾烈日当空,健步如飞,而门板上的鲜血不断滴落,在泥地上溅起一朵朵红花,迤逦了一路,路人见此纷纷避让,倒也少了阻碍。 一路上,有好事者慌慌张张地去禀报巡街的衙役,很快,崔阜就带人迎头拦在路上。 “站住!做什么的?”崔阜双腿微张,手握刀柄喝问。 顾世根撩起小褂擦汗,慌张地走上前道:“官爷,我们村长受了伤,急等着送医!” 崔阜瞥了眼床板上的血人,沉声道:“他是何人,为何受伤?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单凭你一句话,就想蒙混过关?来人,将他们带到衙门问话!” 一听这话,方奎和顾青水急了,顾世福伤势严重,不容耽搁,若再耗下去,恐有不测,顾大丫更是哭得伤心。 被灼热的阳光晒得满面通红的顾青竹,疾步走过去行礼,飞快地说:“崔大人,我是顾家坳的顾青竹,咱们早先见过几次的,满仓哥正在您麾下做巡捕班头,这是我们的村长,他的腿伤得很严重,我们赶着去德兴,您若不信,就麻烦和我们同去吧,刚好我们要报官!” 崔阜看了她一眼,这姑娘长高了些,模样倒是没变,依旧瘦瘦条条的,他自是认得,他收了刀,转身吩咐身边的衙役:“当下救人要紧,你们前头开道,只别吓着行人。” 四五个衙役同时应了一声,训练有素地小跑散开,呈扇形推进,将拥挤的人群往两边推,硬生生让出一条狭长的通道来。 有了崔阜的帮忙,一路畅行无阻,他们很快就赶到了德兴药行,开道的衙役提前帮他们进去叫了人,谭立德和章平津恰好都在,见着血人似的顾世福,饶是他们见怪伤病的也吓了一跳,赶忙叫人把他搬进了诊室。 深红色的门砰得关上了,将顾青竹等人隔在外面,不一会儿工夫,伙计默默无言地鱼贯送热水进去,而后又一言不发地端了通红的血水出来倒,一个个面沉如水,直看得人心惊肉跳。 顾大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她紧紧攥着顾青竹的手臂,害怕地瞪大了眼睛,连哭都哭不出来,两条泪痕干涸在脸上。 而一旁的顾世根微微松了口气,德兴药行在南苍县是响当当的大药行,谭先生的医术更是远近有名,既送到这里,无论如何都能保住一条命。 他席地而坐,吞了口唾沫润润干得冒烟的喉咙,其他人也如释重负,一个个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你们这身上也擦点药吧。”崔阜从身边衙役处拿了些伤药道。 这会儿,众人才来得及看自个和身边的人,顾世根腰上青紫一片,他这会儿屈身坐着,旁人看得清清楚楚,而方奎的手破了好几处,骨节上的皮肉外翻,凝结的血痂下还时有鲜血渗出,而顾青水小褂后背撕了个大口子,只能勉强挂在身上,内里古铜色肌肤上红肿了一大块,而另两个人鼻青脸肿,也是惨得很。 “我们都是皮肉伤,不打紧。”顾世根接过伤药,和其他人一起胡乱抹了抹。 “你们这是在哪里弄成这样的?”崔阜坐在他们旁边,拧眉问道。 “嗐,这几年我们一个村的闲劳力都在昌隆酒坊做工,今年的酒出得不好,管事的怨我们做错了事,村长就和他理论了几句,结果,被那些个黑心肝下狠手打了,可惜我们人太少,白吃了这么大苦头!”顾世根眉头紧拧,忿忿地说。 顾青竹听他们在讲这件事,遂走过来说:“崔大人,我这些叔伯哥哥都是实诚人,做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酒不好,也不能全赖在他们头上,总之村长不能白白挨这个打,我们要报官,请县老爷惩戒凶手!” 崔阜摆摆手道:“顾姑娘客气了,我并不是什么大人,不过和你们一样,都是穷苦出身,我痴长你几岁,若是瞧得上,叫我一声崔哥就好,至于报官,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报的好。” “为啥?”众人惊讶地问。 崔阜弯下身子,低声道:“你们尚且不知,这昌隆钱家在南苍县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商户,且做的大都是青楼赌场,棺材当铺的偏门生意,钱家人性子乖张跋扈,府里又养着众多打手护卫,你们就算赢了官司,也休想拿到赔偿,还可能被暗中迫害,你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何必招惹这尊瘟神!” 一听这话,顾世根急了:“如何能就这么算了!我们白挨了打不说,咱顾家坳的名声也会被这件事带累坏了,往后,不知内情的人又怎么敢要我们做临工? 另外,胡管事早就放了狠话说,做坏了酒,是不结工钱的,之前,他就欠着我们几个月工钱未结,每次问,都是一推再退,这要是再加上去年压下来的,约莫也有三四十两银子,这会子出了这事,只怕全打了水漂,另外,他还要我们赔偿酒坊损失一百两银子,这岂不是太坑了么!” 崔阜拍拍他的肩膀,耐心劝道:“照你说的情形,工钱只怕是要不到了,至于酒坊的损失,空口无凭的,你又何须理会。” 方奎一拍大腿,失声道:“坏了,可我们已经立了字据了!” “处在当时的境地,哪容我们选择,不立字据,他岂会放过村长!”顾青水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无奈地说。 “这可就不好办了,你们把字据给我瞧瞧。”崔阜低声沉吟道。 顾世根拿出裤兜里几乎被汗浸湿的一张纸,抬手递给他,崔阜细细看了,不住地摇头。 顾世根等人认不得几个字,字据是胡管事让账房事先写好的,当时只草草念了一遍,就立逼着他们签字,当时大家都担心村长,并没有细细辨看,顾青竹那会儿只顾安抚大丫,也没有这个警觉。 顾青竹见崔阜面色阴沉,遂凑过来瞧,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写着:顾世福等人酿坏了昌隆的酒,自愿以所有的工钱抵赔,不足部分,另赔偿白银一百两,限腊月二十前还清,下面是一溜十多人的红手印。 “这和当时念的,完全不一样!”顾青竹杏眼圆瞪,盯着那张纸,惊诧道。 崔阜重重叹了口气,沉声道:“你们上当了,有了这张纸,你们哪怕浑身长满嘴,这场官司也是打不赢的!” “完了!”顾青水丧气地垂下头。 “我们已经给了他二十两,这上面有没有写?”顾世根突然想起来,急急地问。 “没有。”崔阜将纸翻来倒去看了一遍,摇头道。 顾青水大惊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还要再给他一百两!” “的确如此,单凭这张字据,到了腊月二十,他确实可以向你们要整整一百两。”崔阜虽有不忍,却不得不如实相告。 “我跟这狗日的拼了!” 火爆脾气的方奎暴跳如雷,幸好被旁边的顾世根用力摁住了。 顾青竹抬起灿若星辰的眼眸,颇有把握地说:“奎哥,村长还在里头,尚不知什么情形,大家不要乱了方寸,你且信我,我自有法子叫他认下这笔账。” “你快说说!”众人一脸急切地看着她。 顾青竹将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捻着左手上的赤藤镯,轻轻转动:“我今儿瞧着那胡管事眼袋肿胀,唇色发暗,想来不是天天守在酒坊吧?” 顾世根与方奎等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停顿了一会儿说:“他确实不常在酒坊,就算白天在,晚上也一定是要走的,有一次,我听看门的老头喝醉酒抱怨,说胡管事自个在外头快活,却叫他做恶人,欺瞒管事娘子。” “你们可知他常去哪儿?”顾青竹又问。 顾世根沮丧地摇摇头:“这倒不知。” “要知道这个,也不是难事,我把酒坊那边巡街的衙役调来一问便知。”崔阜转头低声吩咐了一声。 不大会儿,一个肤色黝黑的,颇为机灵的年轻衙役走了进来,冲崔阜抱拳行礼。 “无需虚礼。”崔阜摆摆手,问:“昌隆的胡管事最近常爱去什么地方?” “巡捕官巴巴地将我叫来,就是问那厮的风流债啊。”年轻衙役笑着说。 崔阜瞪了他一眼,“好好说话,这可关系到你是否能做捕快!” 闻言,年轻衙役立时收敛笑容,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这胡管事接管昌隆有些年头了,平日里嫌麻烦,不常回西市的家,又按捺不住心里蠢蠢欲动的龌蹉心思,就在外头包养了个风月场中的女人,在挨着酒坊不远的地方买了处小宅子,日日做那露水夫妻,也是有模有样,好不快活。 至于小宅子的地址,女人长什么样,胡管事每日几时离家,几时归家,年轻衙役不消崔阜细问,都一一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半点不含糊。 “得了,你去吧。”崔阜心下满意,摆摆手道。 “叔,你瞧我晒了大半年了,皮都脱了三四回,我如今几时能做捕快?你倒给个准话啊。”年轻衙役站着不走,嘟囔道。 “才大半年,你这就叫苦了?想当年……”崔阜摆出长辈的架势说教。 “那我接着晒去,走了。”年轻衙役不待他说出下文,已然飞奔而去。 “崔顺……你这臭小子!”崔阜张口就骂。 被他们叔侄这么一打岔,适才紧张的气氛略有些缓解。 顾世根忍不住问:“青竹,你打算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五章 香花藕 “如今,我只等满仓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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