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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经与它狭路相逢,堵住了它们的去路,大黄和黑子站在两侧,对着野猪狂吠不止。 野猪也不甘示弱,全身坚硬如针的刚毛根根立起,嘴里发出不耐烦的低吼声。 梁满仓反手从箭筒里抽出三支白羽,一支搭在弦上了,另两支咬在嘴中。 根本不把梁满仓一人一马放在眼里的大野猪,半点没有退缩的意思,后蹄不停地刨地,很快现出一个坑,它不待梁满仓拉满弓放箭,它陡然就像一支被射出的箭一般,直冲梁满仓的马头。 追云是北地名驹,可不是见着野物吓得不知所措的寻常马,它一见野猪借着全身的蛮力横冲直撞,它立时扬起前蹄,立住身子,野猪一下子扑了空,正要折返,却不料追云高举的铁蹄兜头砸下,让它二百多斤的身躯一颤。 梁满仓瞅准机会,满弓放箭,他的弓将近两石,又离着非常近,只听噗的一声,白色的箭羽在野猪背上抖动不停。 野猪吃痛,蛮力出击,不停地狂奔冲撞追云,梁满仓调整缰绳,巧妙避开它的冲击,逮着机会就往它厚如铠甲的身上射箭,此时的野猪已成血猪,浑身鲜血淋漓,皮毛尽湿。 大黄和黑子也不闲着,一边狂叫呐喊助威,一边呼唤远处援军,当它们见到野猪腹部滴滴答答流下的血,一时被血腥气刺激地直往上扑咬。 萧耿将围住的猎物全部射杀,带着兄弟驰援,六人六马与一只背上插着七八只精铁锻打的白羽的野猪,胜败立判。 若不是为了留下一张好皮子,梁满仓早就挥刀结果了它,如今只等着它力竭不起。 四只野猪崽子听见母猪嘴里越来越沉闷的哼哼声,似乎感知了危险的来临,它们不再跟着母猪,而是想往榛林深处溜。大黄和黑子立时冲过去,呲牙咧嘴地恐吓,阻挡它们逃走。 村人听到这边的动静,有胆大的,呼啦啦围过来,顾青山几个年轻人更是如临大敌,紧攥着砍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一次次徒劳无功的冲撞,周遭的杂树全遭了殃,小儿手臂粗细的齐齐折断,就连大榛树树干也被顶脱了皮,受伤的野猪筋疲力尽,衰竭倒地,一时口吐白沫,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众人欢呼,四个壮劳力冲上前,麻利地用绳索捆住四肢,四个人用两个杠子将这个大家伙抬走了,至于四个小猪崽也被一人一个抱去空地上,让妇人们看管。 就在大家以为狩猎即将圆满结束的时候,围场那边突然传来咚咚咚急促的锣声! 时不等人,梁满仓拨转马头,领头飞奔而去,萧耿等人紧随其后,村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终归不是啥好事,要不然村长不会连敲三下的! 说时迟,那时快,追云快如一道闪电,急速折返,入眼,围场中的情景,不禁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处山坳几乎被五匹马踏平,射杀淋漓的血迹滴落在枯藤泥地上,弥漫着铁锈的味道,一只比魁梧的梁满仓还要高出一头的黑熊直立其中,它的对面站着一个人,因被它巨大的身体遮蔽,完全看不出来是谁。 “救……命……啊!”低若蚊吟,颤如筛糠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 一听这声,梁满仓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被黑熊盯上的,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顾世贵! 众人打围,先前并没有见到黑熊,定是哄闹声和血腥气把洞里的黑熊引出来的,得亏刚才大家都跑去看猎野猪,要不然,这会儿可就棘手了。 “满仓……,求求你,我不想死!”顾世贵见梁满仓来了,却不立即动手,只当他要见死不救,立时哭求道。 “闭嘴!”梁满仓拉弓搭箭,没好气地呵斥。 粗苯的黑熊这会儿终于感觉到了背后冷飕飕的寒意,它丢下吓得差点尿裤子的顾世贵,扭头回身,梁满仓瞅准机会,三箭齐发,正中它的胸口。 疼痛难忍的黑熊,举起蒲扇似的熊掌,狠抡了上来,而梁满仓的第二轮三箭极速追到,六箭扎心,再强大的心也早破成了蜂窝,黑熊的爪子还没有挥到梁满仓身边,已然徒然垂下,整个庞大身躯轰然倒地,腾起一阵细沙尘土。 这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待萧耿等人赶到,就见黑熊一头栽在地上,旁边的顾世贵两股战战,目瞪口呆,他怀里藏着一只山鸡,几根五彩的尾羽露在衣襟外。 顾世福站在高坎上,万分嫌弃地说:“瞧你多大的出息,还不快把山鸡交公,还有,你们一家子还私藏了什么,一并交出来,要不然,今儿不会分给你一两肉!” 第一百六十五章 盛宴 “没有……没有,哪能呢。”此时方才神魂归位的顾世贵,讪讪然拽出山鸡,谄媚地笑:“我这不是刚捡着嘛,生怕被那熊瞎子吃了,这才揣怀里的,我马上……马上交公!” 适才狩猎混乱中,顾世贵瞄见这只受伤的山鸡侥幸飞出了围场,大家都盯着麂子獐子等大野物,跑一两只山鸡野兔根本没工夫追,他却悄悄退后去找,那只山鸡背上被快刀撩到,虽侥幸暂时逃脱,却是跑不远的,很快就被顾世贵追到不远处一个洞口找到。 可当他喜滋滋捡起山鸡,以为白得了一顿下酒菜,却不知也捡到了一个大麻烦,钻出洞的黑熊或许是吃饱刚睡,亦或是尚未睡醒,总之,直到顾世贵一步步退回到空无一人的围场,黑熊都没有对他出手,只是一路紧逼,将他当盘中餐戏耍。 顾世福没有理睬他的辩解,将铜锣和木锤背在身后,慢慢下了高坎,自顾往村里去了,其他人大多对他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径不齿,俱都皱眉摇头,年轻一辈对他的讥讽更露骨些,直接冲他斜眼吹口哨。 顾世贵刚刚死里逃生,捡了条小命,哪里管得了这些,对小子们的挑衅充耳不闻,他拎着山鸡混在人群里,赶到村前空地,虽有不甘,可还是当着顾世福的面将山鸡扔在猎物堆上,末了,搓了搓手,又盯着看了几眼,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到旁边坐下。 众人离开,梁满仓带着两只狗,将周边又巡视了一遍,确认没有野物失落,也没有村人单独滞留,这才驱马赶回。 村前空地上临时搭起了七八个炉灶,此时橘色的灶火跳跃,锅上热气腾腾,之前送来的山鸡野兔獾子,已经被利索地处理干净,煸炒下锅,翻滚的汤汁将辣椒花椒豆酱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在这个清冷的冬日,不仅吸引人的目光,更勾得腹中馋虫叫嚣不已。 而更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是堆积像小山包的猎物,除了极其招眼的巨大黑熊和肥壮野猪,其他健硕的麂子獐子足有十来只,至于山鸡野兔等其他小兽夹杂其间则更多,一时没法一一清点。 整个围猎虽出了顾世贵有惊无险的一点意外,其他的都十分顺利,比预料得早,奔波了一早上的男人心安理得坐下喝茶,只等女人们将热乎乎的饭食端上桌。 一只四十来斤的獐子刚刚剥好,红肉上还冒着热乎气,可这会儿剁了烧,只怕来不及,女人们担心菜少,怠慢了客人,一时没了主意,七嘴八舌地开始争论。 “要想快些入口,自然还是烤的来得快。”顾青竹挎了一篮子洗净的青菜回来,甩甩手上的水珠说。 “快是快了,可我们只怕弄不好!”徐氏双手一摊,皱眉道。 山里冬闲的时候,若正赶上大雪封山,妇人们家在自家火盆上烤点什么,给男人下酒,小孩子打打牙祭,是常有的,但相较于奢侈的烤肉,大多只是烤个红薯土豆或者毛栗子而已,徐氏自然不敢在全村老少爷们的饭桌上亮手艺。 顾青竹笑着道:“要不,我来吧,不过,我一个人太慢,要多几个人才好。” “让青竹来,她做菜没得挑!”姜氏展眉,如释重负地笑。 “我们来帮忙!”顾小花和方玲抢着说。 “秦婶子,陈婶子,还得麻烦你们帮我切肉。”顾青竹额外邀请了两位刀工好的女人。 秦氏和陈氏自然一口答应,两人生怕刀不够快,耽误了事,还将本就锋利的菜刀,在磨刀石上当了几下。 顾青竹挽起袖子,将赤藤镯往胳膊上推了推,专捡最肥美鲜嫩的五花肉下刀,很快两整块红白相间的肉堆在长几上,顾青竹切下一条,改成大小相等的小块,秦氏和陈氏照她的样子,飞快地切肉。 在这个当口,方玲已经打发她哥从家扛了一根长竹子来,方奎得知顾青竹要做烤肉,立时帮着劈竹子削签子,顾青水顾青石等人都来帮忙,只盼着早些能吃上。 将七八个灶膛的火炭聚拢,架上简易的烤架,顾青竹将串好的肉签放在上面,炭火很旺,五花肉油嫩,不一会儿就开始滋滋冒油,顾小花和方玲不停地翻烤肉,而顾青竹只专注一件事——撒佐料。 顾青竹家的佐料是独家秘制,其中不仅有辣椒粉花椒粉,还有八角桂皮茴香粉,光闻着就十分鲜香。 当佐料融入肥瘦适宜热腾腾的油脂中,鲜香麻辣瞬间激发,浓郁而直接,简直要盖过几口锅里焖煮的肉食。 大家齐动手,烤肉就变得十分简单,一盏茶的工夫,就能烤好十多根,帮忙的人已经等不及地先尝为快。 此时其他的菜肴也差不多好了,妇人们用大盆装了,依次上桌,顾世福在居中的桌上和梁满仓陪萧耿五人,年长一辈的男人单坐了两桌,小辈和年纪轻的男子,不拘什么,拣情投意合的胡乱挤坐了三桌。 顾世福将家里去年存的,准备办喜事的三坛烧酒拿了来,其他几家又凑了些自家酿的,一时间酒碗倒满,肉食飘香,在正午温暖的阳光下,一顿敞开了吃的饕餮大餐开始了! 鸡肉软烂,兔肉麻辣,獾肉鲜辣,大骨熬煮的萝卜汤清甜味美,而外焦里嫩,鲜香诱人的烤肉最受欢迎,每人都要一口气吃个十串才算过瘾,至于爽嫩经霜的青菜,以及和杂碎炒的鲜脆芹菜,正好可以缓解嘴里贪食的麻辣烧灼感。 七八个灶膛都让给了烤肉,几个年轻的小媳妇也来帮忙,顾青竹一刻不停,方才保证餐桌上的烤肉不断,两整片的五花肉很快就串完了,秦氏和陈氏只得取了獐子腿上的瘦肉混合肥膘一起串,这样烤的,虽没有五花肉鲜嫩,滋味却是不差的。 男人们推杯换盏,闹哄哄吃了,满意地捧着肚子站在别处剔牙,直到这会儿,才轮到女人和孩子们吃饭,徐氏和姜氏将剩下的菜合在一处热了热,肉食菜蔬还剩不少,众人也不分桌,各自拣喜欢吃的,站着扒拉一碗也就是了,小孩子们早吃了烤肉,这会儿不想吃饭,只顾疯玩。 顾青竹逮着青英喂了半碗,也就由着她玩去了。 痛快地吃饱喝足,女人们忙着收拾桌椅锅碗,而男人们则开始剥猎物准备分肉。 萧耿等人来帮忙围猎,既得了猎物,自然没有空手走的道理,顾世福以顾家坳村长的身份,选了三只最肥硕的麂子作为回报,萧耿再三推让,却架不住顾家坳人的热忱,在梁满仓一再劝说下,到底还是收下了。 大黑熊全身都是宝,熊掌、熊胆、熊肉都能卖钱,最贵的当数只有一处破口的熊皮,顾世福思虑再三,这次的围猎收获颇丰,肉食足够全村人分,他决定将黑熊拉到南苍县,整只出售,这样能多卖些钱财。 梁满仓是飞鹰营出身,野外捕食手到擒来,这会儿,哪怕喝了酒,照旧动作麻利,和村里年轻人一起,将野猪和剩下的麂子獐子,以及其他小兽一起剥了,很快,茅草铺就的地上,肉食一字排开。 顾世福做主,顾世根和郑家禄动手,很快就给每家每户分了肉,考虑到人口多少,劳力大小,以及骨肉多寡,肥瘦搭配,顾世福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如此各家分量自然不等,少则十几斤,多则二十来斤,大家知他一向公道,对此也没什么异议。 山鸡和野兔连毛带皮,按一家一只分,有人挑山鸡,也有人要野兔,剩下几只瘦小的和下水一起,又各家分了一回。 至于几张新剥下的皮子,顾世根提议留唯一的一张獾子皮给顾世福做铺盖,他的腿伤了,冬日天寒,有这个厚实的皮子做褥子,能好过些,另外几张麂子皮和獐子皮,做冬日靴子最好,里面衬上野兔毛,在雪地里走一天也不冷,顾世根算算村里成年的青年,差不多一人能摊上一双,至于一整张完整的野猪皮,卖到皮货行,大概能换不少钱。 因着家家多少都有了好处,众人都很满意。 最后只有四只活的嗷嗷叫的小野猪,一时没法分,若是杀了,这种两三个月大的小崽子,除了嫩骨架,根本没什么肉。 “没啥吃的,不如放了吧。”有人提议道。 “它们身上沾了人的气味,野猪群不会接纳它们,再说,这几个还没断奶,根本没有办法自个找吃的,又失了母猪的照拂,放归山林,被其他野兽吃了,是早晚的事。”梁满仓站在旁边说。 “那咋办?”另一个人无奈地问。 他们本是围猎,哪成想还弄出个麻烦事,食之无肉,弃之不忍。 众人缄默,隔了会儿,顾青竹出声说:“不如我来养着吧,到底是几条性命。” 闻言,众人窃窃私语,这四只小猪崽养大了,肯定能卖不少钱,但养大它们却是不容易的,那得吃多少粮食,花多少钱,男人女人心里都有一本帐,自不会干头脑发热的事,他们盘算来盘算去,到底还是放弃了。 顾世福见他们最后都默不作声,便开口道:“你们既然没意见,这四只猪崽就归青竹了。” “她既得了猪崽,那些肉可得少分点!”一旁的顾世贵跳脚道。 他家里四口人,除了吴氏年老,其他三人都算劳力,而顾青竹家里青松和青英都未成年,分的肉食居然和他差不多,他心里着实不服气,深觉顾世福有意偏袒,故而逮着机会就想发难。 顾世福瞪了他一眼:“若你想要猪崽,大可拿肉换!” 第一百六十六章 梁满仓的决定 站在他身后的朱氏一听,赶忙拉扯顾世贵的衣角,唯恐他拿现成的肉去换那一堆没嚼头的骨架。 “我又不傻,为啥要拿肉换!”顾世贵梗着脖子说。 顾世根眯起眼睛嘲笑道:“那你还说什么傻话!” 无形中,顾世贵被顾世福和顾世根联手坑了一把,他稀里糊涂被绕进去了,一时噎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气得用力瞪大他那双终年浮肿,目光涣散的眼睛。 周遭的人忍不住笑,先还是低低的,小声的,后来,不知谁憋笑岔了气,噗,放了一个响屁,大家终于放肆地哄堂大笑,不知是笑顾世贵还是笑那放屁的人,这欢笑中融着分肉的喜悦和饱餐的满足,随风四处飘散。 半点不觉得好笑的顾世福,抬手压了压村人的声音,肃着脸道:“好了,今儿大家辛苦,但总算有些回报,如今肉食家家都有了份,每家大孩儿还能有双冬天的棉靴,这要搁以往,可是天大的幸事,可我知道大家还眼巴巴看着大黑熊,但这是满仓冒险一手射杀的,明日拉到县城卖了钱,自是由他来支配,我就不插手了。” “这怎么行?这熊好歹也是我引来的,哪能没我的份!”备受嘲讽的顾世贵,忍不住再次蹦出来,双手叉腰,忿忿不平地说。 “旁人若是讲点什么,我倒还留一个耳朵听听理由,偏你说的话,怎让人这么想揍人呢。”顾世根撸起袖子,冷哼一声,“你当初想强占他家老屋养鸡,今儿又是他救了你的命,还有其他乌七八糟的一堆的破事,你现下有何脸面敢开口要好处!” 被顾世根一顿无情抢白,顾世贵垮下脸,恨恨地说:“今儿若不是我,总有旁人,难道他不救吗?我告诉你们,不能因为你们对我有成见,就吞了我的功劳!” “若说功劳,咱顾家坳最有功劳的当推福叔,想当年,梁家坝遭了灾,是福叔好心收留我们,让孤儿寡母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而方叔郑叔等其他叔伯,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搬来地更早,也不见他嫌弃怠慢外姓人。 顾家坳产茶,年年茶市,缺劳力的人家都得了村长的照顾,帮着采茶卖茶,闲时又在外头奔波,哪怕低三下四求人,只为带大家伙儿出山打临工,挣些钱贴补家用。 还有,只要是村里的,不论谁家逢着生病断粮,都是村长伸出援手,出钱又给粮,从来没有含糊,有时候日子艰难,他自个都要紧紧裤腰带,可却从来没有上门催要过。 这两年,时运不济,他家里连着遭遇难过的坎,但说起来,他们父子吃的苦,仍还是为了村里。青山去年为全村人免受狼患,组织打狼,却不幸被咬了,而今年福叔不肯丢顾家坳人的脸面骨气,伤了腿,他们父子都是让人佩服的铁骨铮铮的汉子。 想当初,福叔带着大家挣钱,没有额外多拿过一文钱,而今他们落下的债,也不能光是他们一家子的事,我今儿就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一句话,猎到这头大黑熊,纯属意外,明儿不管卖多少钱,都先用来还福叔的债!” 众人听了他慷慨激昂的一番话,一阵抽气声,有的人不禁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顾世福连连摆手,不赞成地说:“满仓,你刚新砌了房子,花光了积蓄,这趟卖了黑熊,给自个留点钱傍身,以后遇事能活络些,怎好按你说的,全填了我这个窟窿!” 梁满仓深深地看了眼他道:“福叔,我爹去的早,我和我哥一走五年,我娘身子每况日下,那些年不知得了你多少照拂,这点钱算得了什么,怎抵得过一日日的粥饭冷暖。” “嗳,咱一个村上住着,又沾着老亲,照顾你娘,不过是顺手的事,可当不起你今儿这么重的谢礼。”顾世福坚持不受。 他本是为梁满仓着想,日后若是有机会查起梁满兜的冤案,少不得打点花钱,那可不是小数目,他现下是个残废,帮不上什么忙,难道还要拖他后腿,花掉他的钱不成! “散了,散了,大家都把肉扛回去吧,该腌的腌,该吃的吃,别搁坏了!”顾世根站出来,朝众人挥手,接着,他转身打圆场,轻声对两人说:“你俩也别争了,等明儿卖了再说吧,还不定卖出多少呢。” 顾世福倔强得抿唇不说话,梁满仓更不好说了,这万一卖不上钱,倒显得自个是个说大话出风头的人了。 村人见此情形,显然是没指望分钱了,于是纷纷拿了肉回家,今日,肚中不饿,肩上有肉,朴实的山里人很容易满足,脸上很快又溢出了笑容。 没有捞着任何额外的好处,顾世贵空着手,垂头丧气地往家走,那些肉食自然有身强力壮的朱氏捧着,顾大宝捡了一根五彩的山鸡毛,插在头上,傻乎乎地笑。 儿子今天差点丢了命,顾世根好歹与他是家门兄弟,可分肉时连个搭头都没多给,更不要说分黑熊的钱了,此时,吴氏就算看不见顾世贵的脸,也知道他的脸色黑得如同锅底。 上次卖孙女的十两银子,被无赖杨大发抢了一半,结果,还没过夜就死了的孙媳妇,让他们一家被村里人笑疯了,大宝也莫名变成了鳏夫,娶亲的事愈发难上加难。 至于剩下的五两银子,顾世贵没等焐热,就偷跑去赌钱,只一夜就输了个精光。 吴氏不敢出声,只默默地跟着,她在心里默念,顾家坳打围分肉的事,可千万别传到杨大发的耳朵里,这个讨厌至极的家伙自恃嫁了一个死鬼给大宝,整日攀扯亲戚,时不时上门打秋风,她都被他吃怕了。 顾青竹分了一条麂子腿和一只野鸡,下水,她挑的是两块獾子油,这不是吃的,熬熟的獾油对烧伤烫伤有奇效,大丫他们在面馆做事,总免不了被火燎,被汤面烫,有了这个,就不用担心了。 外锅里小火慢熬油脂,顾青竹在另一个锅里烧水,准备烫鸡毛。 “青竹!”梁满仓在院外叫了一声。 “怎么了?”顾青竹拍拍身上的草屑,走出来问。 梁满仓指指手中的野味:“这些个都给你,你晓得,我不会弄,更没工夫烧了吃。” “我帮你腌着吧,过年,你总是要回来的,怎能少了咸肉待客。”顾青竹笑着摇头。 “我赶着送萧大哥离开,全凭你做主!”梁满仓将半扇野猪肋骨,一只野鸡,外带一挂猪肠子,一股脑儿递到顾青竹的手上,转身匆匆走了。 顾青竹将两只鸡一并拔毛清洗干净,炒了腌料,用大缸把野味全腌上,额外多撒了一把盐,放在通风处。 清洗剩下的大肠费了些工夫,腌制的下水,因为没有油脂,容易发干发苦不好吃,不如新鲜卤煮的有味道,既然梁满仓任她处置,她也就不客气了,挑了一些佐料香料,做成料包,加豆酱生姜大葱,大火烧开,小火慢焖。 肉味混合香料,交融的浓郁香气飘荡在暮色中的顾家坳上空,闻着味儿的人都知道是顾青竹在做卤菜,忍不住直咽口水。 梁满仓从老君山回来,不由得被香味吸引,这味儿,他五年没闻过了,当年,全村就数顾青竹母亲做的菜最好吃,如今他到了南苍县,还陪着县老爷去过宁江城和燕安城,大大小小也吃过一些上好的席面,可就是没有今儿这味儿勾人回忆。 顾青竹见梁满仓去而复返后,直往厨房钻,遂笑道:“你不是要在家里歇五日的嘛,我帮你卤了猪肠,够吃几天的呢。” “这一口,可有些年没吃到过了。”梁满仓深吸了口气,眉开眼笑道。 顾青竹坐在小杌子上择菜,扬眉俏皮道:“我刚巧拔了大蒜,晚上炒一盘给你解馋?” “明儿,我和青山方奎去卖黑熊,你与我们一起去吧,以前,我听我娘说,我爹年轻时猎过一个小的,卖了二十两银子,但这事时隔多年,早是老黄历了,做不得数,况且,我们几个男的,一不懂行情,二不够细致,别到时被人坑了,还不知道呢。”梁满仓弯腰在菜篮里拣了一个红萝卜,洗了洗,坐在顾青竹对面啃。 顾青竹想了想道:“南苍县就数三生行当多,且秤准价实,现下一直在收顾家坳的山货,咱们不如直接将黑熊卖给酒楼,罗掌柜与皮货行药材行自是熟悉,反倒省得我们跑几处折腾,被不同的商家轮番砍价。” “这主意好,只是不知能卖多少钱。”梁满仓三口两口啃完了萝卜,发愁道。 “熊肉好不好吃,我不知道,但我听我爹说,熊胆是很名贵的药材,对小儿一些病症有奇效,再说,熊胆可不是想有就有的,这是稀罕物,价钱肯定不会低,至于熊掌,也是一个道理,大酒楼里奉为珍馐呢,而熊皮可遇不可求,更不用说了。”顾青竹春上到各家饭馆酒肆卖笋,就见过大酒楼里高挂的菜帖上,头一个就写着炖熊掌,寻常酒馆可没见过。 梁满仓听了她的话,一下子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说:“照你这么讲,岂不是要卖个好价钱?我得找青山方奎来商量一下。” 说着,这个魁梧壮实的男人弯腰出门,急急地走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卖熊 等顾青竹将晚饭端上桌,就见梁满仓三人一路说笑着,踩着满院稀薄的月光走了进来。 方奎端来一碗辣椒片炒猪肝,顾青山则提着一坛新酿的红薯酒,桌上是顾青竹做的大蒜烩卤肠、烧青菜、芹菜肉丝,另有一钵萝卜炖麂蹄汤。 三人坐下喝酒聊天,顾青竹姐妹陪着吃了饭,青英疯玩了一天,吃饭时便开始小鸡啄米似地打瞌睡,顾青竹丢下吃了一半的碗,带她去洗漱,刚抱到床上,就歪着睡着了。 “青竹,上次让胡管事写的字据,可在你处收着?”梁满仓见顾青竹低头进来,遂问道。 顾青竹一边将挽上去的衣袖放下了,一边说:“我交给福叔保管了,怎么了?” 梁满仓挠挠头:“我们仨刚才琢磨了半天,若按你说的,这头熊总能卖个五六十两银子,加上面馆赚的钱,差不多能凑出八十两,眼瞅着一晃就到腊月里了,咱顾家坳可不能让赌坊那帮龟孙子闹得乌烟瘴气,坏了过年的兴致,现既有了钱,不如趁早了结了这桩腌臜事,省得福叔闹心。” 顾青竹摇摇头,轻声道:“面馆的钱暂时不要动,三爷是东家,到年底总要先与他结算,分了红利,剩下的才能算是咱们的,这规矩到何时何地都不可坏,但我这里也是有些钱的,上次花媒婆赎罪赔的五十两银子,三爷私下给了我收着,本也是为了防着赌坊到时来闹的。” 顾青山叹口气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我爹那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先前在围场,他就不肯,这会儿怎会把字据好生生拿给我!” 方奎给顾青山倒了碗酒:“你笨呐,他不给你,你不会偷的!” “这……”顾青山一愣。 他还真没这样想过。 “该打,说什么偷不偷的!”梁满仓笑着拍了下方奎的脑袋,转而对顾青山说,“你别听他胡吣,你老老实实与婶子说,她肯定会帮你的。” 方奎揉着脑袋,不服气地说:“这还不是偷!” “你晓得什么,婶子是长辈,是可以做主的人,那叫拿,拿,你懂不懂?”梁满仓曲起手指,猛敲方奎的额头。 方奎抚额嘟囔:“好好好,总是你们有理就是了。” 顾青竹在旁边吃饭,看三个年纪相仿,魁梧雄健的青年像孩子似的打闹,不禁莞尔。 桌上的菜一扫而光,一坛酒也被他们分着喝了,三人方才勾肩搭背,相携离开。 此时一弯残月挂在树梢,夜风寒凉,躁动了大半日的山林静谧漆黑,鸟兽俱都安睡,只他三人热乎乎的,鼻端呼出的热气,都化作了丝丝白烟。 到底是身强体健的青年,三人昨儿喝酒聊天半宿,又轮流看着放在梁满仓家院里的黑熊,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天边微露鱼肚白,三人便已起身洗漱,在顾青竹家里热热地喝了红薯粥,四人便出发了。 梁满仓昨儿砍了树枝和藤条编了个临时架子,用来拖超过三百斤的黑熊和七八张皮子,这么个庞然大物,走山脊小道是不可能的,只得让追云拖着绕道老君山。 山里的清晨多雾,路边的枯草上凝结着点点白霜,树枝架子因着吃重,在颠簸的山路上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偶尔有一两只野鸡出来找食,被他们吓得尖叫着扑远,继而,惊起林间山雀,聒噪着振翅高飞,黑压压的,颇为壮观。 鸡冠子上云起雾涌,淡白的烟霭掩映群山,将一座座山峦装点成海上仙岛,云雾流淌,时隐时现,比那瑶池仙境也不差分毫。 冬日山风冷冽,吹起鬓角碎发,也吹散烟云,莲花菁上的金顶黄墙偶露出一角峥嵘,旋即又被飘来的更大一片云海淹没。 太阳像个暮年老人,终日懒洋洋的,哪怕快到了正午时分,也是没什么气力,白惨惨的冬日阳光照在南苍县青石板铺就的街市上,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骏马拖着一个覆盖着草席的树枝架子,穿过路人好奇的目光,嗒嗒前行。 牵着它的是一身玄衣劲装身形雄健,挎刀背弓的青年,而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身姿挺拔强健的年轻人,还有一位,则是个背着竹篓,携风带露的姑娘,柳眉星目,英姿飒爽。 拐过街角就是三生酒楼的后厨,顾青竹喊住梁满仓道:“这里僻静些,咱们暂且停下,我去找了厨房管事来,若他要了,再拖去不迟,不然引得众人围观,反倒不好了。” “好。”梁满仓答应着勒住了追云。 顾青竹疾步穿过街市,叩响后厨的门。 厨房的钟管事正张罗着热气腾腾的焖煮蒸烧,听顾青竹说,有一头黑熊要卖,一时拿不定主意,赶忙让小伙计去前头知会掌柜的,但他又怕顾青竹等不及,先跟着她来了。 揭开草席,钟管事见到一头体型庞大,四爪肥厚,满身乌黑浓密被毛的熊,心下不由得惊喜连连,这可是难得的上上品啊。 正当他要开口说话,就听斜刺里冒出一个声音。 “咦,这不是顾家坳的人吗?” 顾青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如墨炭,目光如鹰的精瘦男人背着手走过来,他的身后跟着四五个黑衣男人。 见到来人,板着脸的方奎“哗啦”一声将草席盖上了。 精瘦男人嘿嘿尖笑了两声:“你们也别藏着掖着了,我都看见了,卖野物是吧,你们可别忘了,顾家坳还欠着昌隆酒坊一百两银子呢,有什么好东西,还不麻溜地拿给昌隆酒楼抵债!” 顾青竹柳眉微蹙道:“我们卖什么,卖给谁,还不需你来说!” “呵,小丫头瞧着没二两肉,嘴倒硬,到时候还不上钱,纵使卖你也抵不上债!”精瘦男人目光猥琐,将顾青竹从头瞧到脚,对她尚未长开的身形颇为不满意。 梁满仓迈出一步,挡住了他肆无忌惮的下作目光,按住刀柄,冷声道:“你最好小心说话!” “啧啧,倒是我眼拙了,你是衙门里的人呢,这样更好,立时欠债还钱!”侯管事伸出鸡爪似的手,蛮横道。 “侯管事,这就是你不对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东西是他们的,要卖给谁,自是自个做主,总没有强卖强卖的道理。”钟掌柜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地说。 这熊看着十分好,不说熊掌熊胆,就这张几乎没有一处破损的厚实毛皮就稀罕得很,前几日,掌柜的还在愁今年拿什么孝敬慕家老太太,可巧,这张熊皮就来了,正是冬日里最好的礼物,再说了,就算他们卖的是山上一文不值的野草,就凭昌隆一直暗地里和三生较劲的混账做派,他今儿也不会让。 “姓钟的,我劝你最好不要趟这个浑水,我妹夫的事,我管定了。”侯管事目光阴冷地哼了一声。 酒坊的胡管事正是侯管事唯一嫡亲妹妹的男人,他原是看不上这个既没有嘴上功夫也没有手上功夫的怂蛋,可那小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妹子死活钻了牛角尖,认定了要嫁他,如此他也只好一捏鼻子忍了,又多方想法子给他谋了这个差事。 哪成想,这男人过了几天安逸舒适当大爷的日子,便开始耐不住胯间寂寞,竟然背着自个打小骄养的妹子,偷摸在外头养女人,还一养好几年,这么说起来,这男人,不管是怂是狠,遇着色字当头,都敢吞天。 若他真吞下了,他还当他是个好货色,毕竟,他也是男人,瞒着家里婆娘,在外头搞三搞四也是常有的,可他偏是个井底的癞蛤蟆,搞砸了东家的一季酒,烧毁了自个的藏娇屋,还他娘的断了腿,简直是烂到泥地里,拔都拔不出来了。 钱二爷回回骂胡管事,总捎带上他,他心里气得爆炸,但面上还得赔着十二分的小心,他窝火地想宰了这个王八蛋,可每次都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妹子拦下,他就想不明白了,当时气得发疯的妹子,发卖了花魁后,竟然死活不让他动那个龟孙,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在这种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下,侯管事见着顾家坳人怎会有好言语,他恨不能将那些平白受的气都加倍撒在他们头上,更何况三生本就是昌隆的眼中钉肉中刺,逮着机会就得斗一回,这次也不例外。 正在这时,罗霜降娉娉婷婷,摇曳生姿地走来,娇笑道:“胡管事自打被人打断了一条腿,虽说不再是昌隆酒坊的管事,可到底还是个站着尿的男人吧,怎地,好些日子没见他走动,难道彻底被用废了?倒要你这个大舅哥出头管这些个蝇头小事?” 三生女掌柜,向来泼辣无双,若按十分来打,她的容貌可得八分,可她的毒舌却是要得一百分。 罗霜降以一介女流之身掌管偌大的三生酒楼,若没有点神鬼皆忌惮的本事还真不行,比如这个夸到你哭,损到你哭,骂到你哭的三寸不烂之舌。 侯管事假模假式地低了低腰,皮笑肉不笑地说:“罗掌柜最会开玩笑,这话说的,他们这些个泥腿子穷鬼,你不追着要,他就能赖一天是一天,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这不,顾家坳的顾世贵就是这种货色,欠着赌坊的钱,到今儿也还不上,害我总被二爷骂,适才,我恰巧路过遇上,帮二爷盯一盯也是该的嘛。”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较高下 明面上,四大家族的大掌柜都比管事的高一阶,而像罗霜降这种赚着整个南苍县一大半酒楼银子的大掌柜,就是各家的小爷见了,都得客气恭谨地称一声罗掌柜,何况是徒有其名,只会斗狠耍横的狗腿子管事。 罗霜降趁他低眉垂眼假恭敬的的工夫,移开目光快速瞧了眼钟掌柜,后者会意,微微点头。 等精瘦如枯骨的男人说完,站在一旁涎着脸赔笑,罗霜降黛眉一挑,漫不经心地说:“不就是欠着钱嘛,能有多少?” “不多,不多,一百两而已。”侯管事看着罗霜降饱满的胸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只是八十两,我这里有胡管事写下的字据!”顾青竹从荷包里摸出一张折叠的方方正正的纸,呛声道。 侯管事竖起杂乱的眉毛,喝道:“胡说,你这个丫头片子,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字据!” 梁满仓接过纸,哗地打开,厉声道:“是不是真的,你睁大眼睛瞧好了!” 侯管事瞟了一眼,那上面果然是妹夫蚯蚓似的字,当他看到最后那个黑红色的一团,心里不由得一惊,他不止一次干过,自然知道,那干涸的,原是个血手印! 罗霜降眯起一双狭长飞挑的桃花眼,轻蔑道:“昌隆何时这般不堪了,为个八十两就要逼着人强卖强卖,今儿顾姑娘先找的三生,他们有心,我有意,正是一桩称心如意的买卖,昌隆凭什么掺和!” 说着,这个漂亮得让人胡思乱想的女人微微叹了口气,蹙起蛾眉道:“嗳,三生可不比昌隆会赚钱,一文一角都算得清清楚楚,可怜山里人不容易,当今皇上尚且悯农减赋,我今儿不拘买到什么,总要出个一百两,帮他们还了债才好。” 这边,美娇娘话音刚落,却听墙角处传来一声冷叱:“罗霜降,你好大的口气!” 人未见,声先闻,众人转头,就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窄袖修身胡服的女子,竖眉立目地走过来。 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面容精致,身材傲人,前凸后翘,柳腰长腿被胡服勾勒的纤毫必现,而不到三十岁的罗霜降正是女人最丰腴优雅的年纪,增一分嫌肥,少一分则瘦,眉目如画,冰肌霜肤吹弹可破,她穿一件丁香色宽袍广袖的羽缎襦裙,风过处,吹荡着飘逸的袍袖裙角,让男人恨不能变成风,抚上她壮阔的山峦,把玩她小巧的雪足。 两人俱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只不过前者戾气过重,让人不敢亲近,宛如山间最艳的毒蘑菇,后者轻灵端庄,气质高绝出尘,堪比圣境仙子不容亵渎。 罗霜降被人直呼其名,不气反笑:“我道是谁这般豪横,原来是钱三小姐,怎么,不过是区区八十两银子,难道还要您亲自出马?” 钱漫脸色的怒意更盛。 她最不喜欢旁人叫她钱三小姐,巴结讨好她的人都恭维她钱大小姐,钱家本就是没规矩的人家,由着下面人乱叫,倒差点喊成真的,罗霜降故意咬重那几个字的音,就是要让她难受,提醒她假的真不了。 “大小姐,您来的正好,这帮可恶的泥腿子刁民欠着咱酒坊的赔偿,不拿山货抵债,倒想卖现钱!”侯管事一下子得了靠山,躬身走到钱漫面前,谄媚道。 钱漫甩手给她一个嘴巴子,狠戾道:“是你蠢!带的人都是死的么!” “我……”侯掌柜捂住半边脸,对跟着他的黑衣人咬牙道:“还杵着干什么!” 原先的四个黑衣人连同跟着钱漫来的两个男人,一起扑向草席下的黑熊。 见此,一直在戒备状态的梁满仓当啷一声抽出了快刀,而方奎也将满仓身上的弓搭箭拉满,顾青山则手握砍山刀,怒目而视,三人将黑熊和顾青竹护在身后。 六个男人一见他们仨周身漫溢着冷意森森的杀气,俱都浑身一颤,不由得胆寒止住了脚步。 “到底是钱家三小姐,如此雷厉风行,这会子连强买都省了,直接开抢?”罗霜降气定神闲,轻轻拍掌,发出清脆的声音。 “罗霜降,我劝你别和本小姐作对,没好处!”钱漫瞪圆了眼睛,恼怒道。 罗霜降抚住澎湃胸口,冷哼道:“我可不是吓大的,在南苍县,我与你作对又如何?你是想靠昌隆酒楼抢三生的客人胜我,还是做梦嫁入慕家做三少夫人压制我?” “你……”钱漫气得语塞。 罗霜降毫不示弱,继续扎刺:“钱三小姐,我好心劝你一句,与其做梦,不如做点正事,你没见慕家大兴土木,西跨院竣工在即,三爷马上就要成亲了!” “胡说!怎么可能,我如何不知道!”钱漫脸色一时青白交加,红黑轮换。 “你若不信,只好等收喜帖喽。”罗霜降嘴角微扬,嘴角梨涡显现。 “他娶的何人?”钱漫深吸了口气,口气阴冷地问,此刻,她恨不得把那个胆敢与她抢男人的女人生吞活剥了。 “他娶的……”尾音微顿,罗霜降眼波流转,扫过顾青竹惊讶的脸,笑容愈发明媚,“他娶的自是他的命中注定。” 她说的,对钱漫来讲,简直就是一句废话,她一时恼羞成怒,转头瞪侯管事:“我爹今年冬天要做件熊皮裘,你看着办吧!” 侯管事被逼得没法子,只得亲自驱赶着六个黑衣人冲上去。 “哗”只见白光一闪,侯管事瞬时头顶一凉,碎发在风中乱飞坠地。 “啊!”侯管事一手盖住发顶,吓得面如土色。 其他黑衣人见机立时拉着他后退。 “不怕死的,你们就抢个试试!”梁满仓横刀当前,厉声道。 “闹什么,闹什么!”不远处,巡街班头李运和亲自带着十多人飞奔而来。 “哼,没用的东西,八十两银子,今儿你若拿不回来,这颗脑袋还不如给那男人割下来当球踢算了!”钱漫说完,一甩胳膊,转身走了。 不过三五息工夫,李运和已然带人赶到,他拍拍满仓握刀的手臂,轻声说:“你没事吧。” “无事!”梁满仓将刀归鞘,朝方奎和顾青山挥挥手,两人这才收了势。 李运和转头问罗霜降:“罗掌柜,可有要帮忙的?” 罗霜降一把挽住顾青竹,巧笑倩兮:“我正与顾姑娘谈山货的事,李班头若是有空,就帮我们送一趟呗。” 也不知谁多事,竟然把巡街的衙役叫来了,侯管事心里暗骂,可这会儿,他再不好胡搅蛮缠,只得眼巴巴看着马拉着木架子,腾起细小的灰尘,穿过街市,直入三生厨房后院。 “赶了半日山路,你们也渴了吧,先坐下喝点水。”罗霜降招呼伙计端出茶,热情地说。 顾青竹站着犹豫道:“罗掌柜客气了,刚才谢谢您,咱还是先谈谈价钱吧。” “怎么?怕我说话不算话,开价一百两是诓人的?”罗霜降露齿一笑,梨涡浅浅。 顾青竹面上一窘,连连摆手:“那倒不是,我只怕您连我们卖的什么山货都不知道,白花一百两,岂不是冤枉。” “老钟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罗霜降淡然道,继而又微笑,“再不济,若是看走了眼,也不妨事,锦成用一百两入股你的面馆,我大不了也入一份就是了。” 在四大家族中,像罗霜降这般直呼少东家名讳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不过,她也就是对慕锦成另眼相看,至于慕明成,她仍旧规规矩矩叫一声二爷,从不逾矩。 而慕锦成对她,亦是如此,高兴时喊她罗掌柜,心情不好的时候,喊她罗姨,这个称呼对一个妙龄女子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侮辱,可罗霜降听着却十分高兴,有时候还故意逗他叫。 “那哪成!”顾青竹一听,红了脸,那本是权宜之计,哪还真当买卖做了,她慌忙掀开草席,“您还是看准了,再出价吧。” 罗霜降走到跟前,轻抚熊毛,她白皙的玉手掩在浓密乌亮的被毛中,黑白分明,格外有种动人心魄的美,她的手来回穿插抚弄,半晌也不说一句话。 “怎样?”顾青竹试探着问。 罗霜降敛思收神,抬头笑道:“你放心好了,一百两肯定是值得,只是这熊太大了,酒楼里的大厨伙计烧菜可以,剥皮的话,可就真难为他们了,如今只好劳烦三位小哥帮忙了。” “这不是难事,半个时辰便好。”梁满仓满口答应。 “那顾姑娘就和我去取银子吧。”罗霜降挽住顾青竹。 她的身上有桂子香气,云鬟雾鬓遍插珠翠,耳朵上的金丝坠轻摇,肌肤细腻地如同抹了一层上好的油脂,光洁滑腴,顾青竹被她拖着,竟有些不自在。 所幸,不过是越过厨房,进了幽静的后院,谁也想不到,每日宾客云集,热闹非凡的三生酒楼,还有这样一处种竹植蕉的清雅之地。 院里只有一处院落,顾青竹坚持在外间廊下等,罗霜降也不强求,自个进去,隔了会儿,拿了一个荷包出来。 “这里面除了一个五十两的,其他都是十两的银锭,你仔细收好了,人在外,财不露白。”罗霜降看着顾青竹将荷包拢在袖袋里,方才放心。 两人走入厨房,她又道:“这马上就到饭点了,我让厨子给你们做几个菜,留在这里吃饭,当是我感谢三位小哥的。” 这会儿的罗霜降细致唠叨地像个疼爱子女的母亲,顾青竹难以相信,就在刚才,她还那般泼辣强悍地令人不敢直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项上人头做利钱 听不见回应,罗霜降有些疑惑地回眸,顾青竹收起心思,赶忙点头:“谢谢罗掌柜,三生的菜,寻常人吃不到,我们今儿可算是有了天大的口福。” “好会说话的丫头,我这儿前头正上客呢,腾不出空,我就不陪你们了。”罗霜降捏了捏她的手说,转身又吩咐道:“老钟,你待会儿帮我招呼一下。” “好嘞!”钟管事笑着点头。 顾青竹回到院中,梁满仓三人正手脚麻利地将一整张熊皮摊在树枝架上晾着,钟管事喊了伙计将肉抬到后厨去了。 打水洗了手,四人被钟管事请到一间雅室里坐下,不一会儿端上来六样菜,奶汁鱼片、八宝鸭、烤羊肉、鸡汁茄子、杏仁豆腐、蒲菜三元汤,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跑堂小伙计蹬蹬赶了来,上了一坛杏花酿,说是罗掌柜特意吩咐的,顾青竹赶忙说了好些感谢的话。 钟掌柜特意留下来以茶代酒陪着四人吃饭,三个男子起先有些拘谨,待七八杯就下肚,便开始和钟掌柜热络地聊起天来。钟掌柜看上去四十来岁,面色白皙,湛蓝的长袍松松地罩在身上,笑意从容,让人看着就欢喜,想要亲近。 “罗掌柜说三爷要成亲了,真的假的?”方奎扯了鸭腿,边啃,边吧唧着油滋滋的嘴问。 顾青山微微拧眉,摇头道:“我看不像,若是真要成亲,怎么连一点风声都不透的?” 方奎丢下骨头,吮着手指嘟囔:“他都好些日子没到面馆来了,八成是为婚事忙得不可开交,没空管面馆,又怎么告诉你?” “按说,若是三爷当真要成亲,这么大的事,苏公子怎么会不知道?可我瞧他整日在县学里用功,且夫人也没有常回娘家多走动。”梁满仓也是不信,拧眉道。 方奎喝了一杯酒,想当然地说:“县老爷的夫人不是行动不便嘛,若是万一有点闪失,慕家如何承担得起?再说,嫁出去的女儿也不好多管娘家的事。” “好啦,你们几时这般啰嗦,跟村里马老太似的,东家长西家短说个没完了。”在一旁一声不吭的顾青竹,忍不住打断他们的话。 “三爷是咱们东家嘛,说说也无妨。”方奎笑哈哈地说,转头又问钟管事:“他到底是不是要成亲?” 钟管事笑,用茶陪三个青年喝了一回,方才开口道:“慕家在南苍县是响当当的富贾豪绅,若当真办喜事,坊间怎会没听说过这样的传闻?不过,慕家在扩建宅子也是事实,我们罗掌柜和内府里的夫人们走得近,提前知晓些消息,也不是不可能,况且,我们掌柜还有一样旁人比不了的神通,那就是,但凡她说过的话,最后都成了真。” “啧啧,那不成活菩萨了,我得求她给我找个好媳妇儿。”方奎只当是个玩笑,不以为然道。 钟管事也不辩解,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起一点涟漪,继续低头喝茶。 他的话引得其他三人忍俊不禁,顾青山猛拍他的肩头:“给罗掌柜添什么麻烦,我告诉方叔方婶,让他们早些给你寻摸着。” 几人说说笑笑,吃了饭,辞别钟管事,离开了三生。 梁满仓等人刚走到街角,侯管事便带着一群带刀的黑衣人跳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既得了钱,还不赶快还债!”侯管事头上包着一块黑布,堪堪把被削秃的头顶挡住了,可他那样子,却看着让人莫名好笑。 梁满仓冷哼了一声:“拿出当初的字据,自然一文不少!” 侯管事得意洋洋地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扬了扬,得意道:“我早料到你这么说!瞧,这是什么?” 顾青山定睛一看,那纸上歪歪扭扭签着很多名字,还有些红手印,他转头看方奎,他是那件事的亲历者,自然比他更清楚,方奎一声不吭,沉着脸点点头。 顾青竹将先前的字据和八十两银子交给梁满仓,侯管事瞟见着白花花的整块银锭,眼睛都直了。 抽刀在手的梁满仓护着顾青山与侯管事交割,方奎则警惕地将顾青竹挡在身后。 得了银子的侯管事喜上眉梢,他私心里认定罗霜降真给了一百两,故而心里百爪挠心,还想要霸占那剩下的二十两。 “这个账,咱们算是清了,可利钱总得再算算!”他将银子挨个咬了,拢在袖子,斜眼道。 顾青山一听,怒火腾腾,指着纸道:“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到腊月里,我这会儿提前还了,倒还要算利钱,这是什么道理!” 侯管事眼珠一转,狡辩道:“从夏到秋不是时间?昌隆的银子从来没有白用的!” 倏然,令在场的人猝不及防的,梁满仓的快刀一下子架在侯管事的脖子上,冷森森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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