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小说

韶华小说> 偏执成狂_po18h.com > 第41章

第41章

买了一些。 一家子在院外烧了纸钱,回到院中,将八个鞭炮一字排开,顾青松手中竹竿上还挑着一串长鞭,往年这个时候,都是顾青竹点火,今儿,她也可以捂着耳朵做回女孩儿,看冲天的火光照亮深蓝夜空,绽放璀璨烟火。 年夜饭十分丰盛,红烧鱼,红烧肉,烩三圆,麻辣兔肉,大蒜炒咸肉,鸡油青菜,芹菜百叶,老母鸡山药汤,八样菜,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爹,你喝点什么酒?”顾青竹摆上碗筷,破天荒地问。 顾世同有些意外道:“你平日里不是最不喜我喝酒的嘛。” “你一去五年,我每年都跟婶子们学酿酒,只怕你哪一日回来了,想喝却没有,今儿过年,你喝一点,尝尝你女儿的手艺,往后,我出嫁了,就再没法给你酿了。”顾青竹微微笑着,眉眼恬淡,不悲不喜。 “好好好,我来选一种尝尝。”顾世同心中微涩,低头到角落里找酒,侧脸淹没在昏暗里。 顾青英早早在桌边坐着,眼巴巴看着菜,催促道:“爹,你快点!” 顾世同顺手拿了一小坛,是秋日里的葡萄酿,琥珀色的酒液倒在碗里,果香浓郁,沁人心脾,顾青英忍不住伸了筷子蘸了点尝尝,笑着说:“好甜!” “来喝鸡汤,那可不是你能喝的。”顾青竹拿过她的碗,笑着说。 顾世同自斟自饮,一坛酸甜醇香的酒,不知不觉就被他慢慢一点点喝了。 今夜要守岁,吃了饭,一家子都坐在顾世同的房间,地上炭盆烧得旺旺的,那些花生、瓜子、毛栗、小食等等,都堆在一个箩里,想吃伸手就能够到。 青英爬到大姐怀里,晃荡着两条腿,用小手等着顾青竹给她剥瓜子仁,等攒多了,再一把塞到嘴里,一气吃个痛快。 顾青松挨着油灯最近,他抱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顾青竹偶尔也剥个花生毛栗,放在他面前的小碟中,他看也不看,拈起来就吃。 青英调皮,把带壳的毛栗放进去,他看书入迷,一口咬了才发现,引得青英哈哈大笑,顾青松丢下书,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笑着揉乱她的头发。 顾世同微有醉意,他倚着放亡妻牌位的高几,望着三个儿女,不知想到什么,红坨坨的脸上,绽放着温柔的笑容。 冬日夜色深沉,屋里暖意融融,外间滴水成冰,子时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顾世同裹了满身酒香,在院里放鞭炮,顾青竹带着弟妹趴在窗前,看漆黑的夜幕被撕开又合上。 “好冷,好冷!”顾世同搓手缩肩跑回屋里。 青英赶忙递给他一杯热茶:“爹,给你捂捂。” “还是青英最好!”顾世同低头用刚冒出胡茬的脸在她小脸上蹭蹭。 青英怕痒,咯咯笑着躲到大姐身后。 一家子笑笑闹闹,直到天边露了鱼肚白,方才各自安睡。 过了初一,村里交好的人家便开始相互串门拜年,喝酒吃饭热热闹闹,像顾世福、郑家禄、顾世根几家又特别单请了一回顾青竹,不仅因为过去的一年得她帮助,更因为她即将出嫁,顾世贵是她亲二叔,却是不能指望的,他们作为长辈亲属,自然要做一桌送嫁酒。 当然,这些都是没有明说的,顾青竹只当他爹回来了,年节里家家盛情款待,故而,只和往日一般,说笑吃喝并无两样。 既吃了旁人家的宴席,总少不了回请,顾青竹一连忙了几日,将叔伯们请来吃饭,差点把正月初八的大事给忘记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接亲 初七一早,徐氏和孙氏前后脚到了顾青竹家,徐氏手巧,剪喜字贴窗花,孙氏儿女双全,张罗着缝喜被,秦氏忌讳自个的寡妇身份,只和其他村妇在灶间忙活。 顾世福提着烟杆和顾世同坐在堂屋里低声说话,昨儿就被派了采买活计的顾青山和方奎等人,天蒙蒙亮就踩着冻成冰疙瘩的山路出门了。 青松和青英被婶子嫂子们呼来唤去,一会儿找红纸,一会儿拿剪刀,偏没有一个人问顾青竹,哪怕她看不过,想要插手,也是立时被拦下了,还少不得被妇人们笑话,弄得她一时在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出门往竹林里去了。 冬日的竹子经过风雪的洗礼,依旧苍翠挺拔,繁盛茂密,竹林中虽冰雪未消,却没有外头大路上落得那般厚,踩在有些板结发硬的雪地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顾青竹往林中深处走去。 那丛紫竹宛如一位紫衣少女温婉明艳,根根亭亭玉立,许是顾世同曾来过,周遭的枯枝败叶都被捡了干净,顾青竹抬手摘了两片竹叶,放在嘴里吹奏,清脆悠扬的曲调从唇间溢出,欢快的如同林间小溪奔流,又恰似东海朝阳初升,引得竹林里的鸟儿纷纷来和。 这是她母亲教她的,可惜她少时气息不足,总吹不好,如今待她吹得如此婉转动听,百鸟应和,却再等不到那个听的人。 眼泪猝不及防地流下,顾青竹依然在吹,曲调突然急转而下,满是悲怅之声,林鸟扑棱棱惊飞,震荡着竹叶飘然坠下,零落在她的发间肩头。 “娘!”顾青竹哽咽地低低唤了一声,“明日,我便出嫁了,这虽非我想,但我曾许过愿,只要爹回来,要我拿什么换,都在所不惜,又何况,爹只是让我嫁人呢。” “娘,我会好好的,爹在南边吃了很多苦,愿他余生顺遂安康,青松明年肯定能考上童生,而青英长得越来越像您,又聪明又健康,我总算不曾辜负您的嘱托。”顾青竹细细抚过每一根紫竹,一时笑,一时哭。 “丫头,我循着你吹的曲子来的,怎么了,想你娘了?”顾世同隔着四五根青竹缓缓走过来。 顾青竹背身胡乱抹了下眼泪,嘴角扯出一点笑容:“你不是也想娘了。” 说话间,顾世同已经走近,他抬手拈去女儿头发上的一片竹叶,温和地说:“那咱们父女就和你娘好好说会儿话。” “文卿,青竹大了,该有自己的家,明儿,你就有女婿了,你可得保佑他们夫妻,琴瑟和谐,白头偕老呀。”顾世同仰头,对着紫竹笑若清风。 顾青竹瞬间红了眼眶,低头轻唤:“爹!” 顾世同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丫头,有些话本该你娘和你说,可她不在这儿了,家里又没有贴心的女长辈,少不得由我来说,闺女明儿进了婆家门,上要孝敬长辈,敬爱夫婿,下对婆子丫头不可过于苛刻。 你在家中,在村里大可自由自在,想做啥做啥,可在外头,说话行事总要三思而后行,将军府对外自有将军和你夫婿,而内宅肯定是要一个主事的女主人的。 将军独身一人多年,想来你去了,日后自然是交于你的,薛宁薛管家是个好人,你自可信他,旁人的心思,还得靠你明辨是非。 自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一入府就是主子,初来乍到,又兼着年纪又小,有些人难免不服,仗着老脸面使坏刁难。” 顾青竹垮下肩膀,蹙眉道:“爹,我应付不来这些!” “我女儿是何等聪明之人,看诊、炒茶、养蚕、绣花、摆馄饨摊、挖药材,哪家姑娘有你这般能干,咱不惹事,也不怕事,再说还有你夫婿和将军给你撑腰,有什么事摆不平的。”顾世同连连安慰道。 “为啥这般费脑筋!”顾青竹抓着一根紫竹,叹气道。 顾世同透过疏落的竹叶空隙仰望,冬日灰白的天空撒下一点温暖,他感喟道:“人啊,一辈子就像渡难关,跨过一道坎,还有下一道,穷人富人各有各的苦,难道嫁与乡野村夫就不难了?公婆妯娌姑嫂为了一口饱饭一个鸡蛋,打架斗气的多了去了,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你就过得舒坦了?” 顾青竹摇头,旁的她不晓得,单顾世贵一家就让她十分头疼,若是正遇着这种好吃懒做还滥赌无赖的人家,就算她能挣钱,也只是让无底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丫头,好好做一个贤妻良母,像你母亲一样,别让爹为你担心!”顾世同握住她的肩膀,殷切叮嘱。 顾青竹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顾世同,半晌不说话。 “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得到,再不济,还有爹,还有顾家坳。”顾世同展颜一笑道:“好了,咱们父女前后出来半天了,回去吧,省得你婶子们找不到拿主意的人,没了主张。” 顾青竹心潮起伏,无言地跟着老爹回家,就见徐氏正捏着喜字,不知道该往哪几台嫁妆上贴,见着顾世同,赶忙招手问,而顾青竹也被帮忙的人叫去了厨房,询问更多的调料放在哪里了。 小院里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欢喜的笑容,几乎将屋檐上的雪都融化了几分,晚间帮忙的人吃了饭都回去了,顾青竹环顾家中,到处贴满双喜字,和窗上的剪纸交相辉映,连院里的枇杷树上都挂着小灯笼,一个个红艳艳地耀眼。 厨房里,鸡鸭鱼肉都已清洗干净,米满缸,油满罐,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明日下锅烧煮。 大黄乖顺地趴在廊下窝里,青英喂过了鸡和猪,这会儿只听见野猪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打鼾声。 这一日与平常无异,却又足以铭记。 顾世同关了院门,回到家中,对顾青竹招手道:“进来吧,外头冷。” 隔了会儿,全家洗漱安置,顾世同将顾青竹叫到房中,开了箱笼,拿出一个旧荷包递给她:“这里面有一张南苍县的房产地契,是薛宁帮着寻摸的,我去看过,确实不错,住人开店都可,等你得空,自个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得花多少钱!”顾青竹展开地契,看到后面附的房屋图样,发现居然是处三进临街院子,对着街口有处门面,不由得惊诧道。 顾世同摇头:“不多,不多,薛宁帮着砍的价,一千两都不到。” “这还不叫多!”顾青竹咬牙。 顾世同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又转身拿出一个用帕子包的东西,边在桌上打开,边说:“我替你换了些零散银子,这些五百和一百的银票,你收着,防着要紧时用,其他这些碎银,大小不等,明日你带在身上,头天进将军府,难免要打赏端茶倒水的下人,切莫小气了。” “这又是多少钱?”顾青竹万分心疼地说。 顾世同笑着糊弄:“不多,不多,爹有钱的。” “加上外头那些开销,你还不得花出去两千两啊!两千两啊!”顾青竹伸出两根细长是手指晃了晃,皱眉道。 “嫁女儿花多少都是该的,爹愿意你风光大嫁,将来过好你的小日子,爹就高兴了!”顾世同眼中泪光闪烁。 顾青竹不忍责怪,鼻音浓重地低语:“爹,女儿晓得了。” 第二日便是初八,孙氏和徐氏穿着簇新的衣裳,笑嘻嘻地来给顾青竹开脸装扮,顾大丫和郑招娣也穿了过年的新衣过来陪她。 孙氏捻了五彩丝线,在顾青竹的脸上滚过,一次次绞除脸上细细的绒毛,每滚过一次都像反复被蚂蚁咬一般,大丫和招娣一人抓着她的一只手,有些心疼地低声问:“疼不疼?” 顾青竹笑着摇头。 而徐氏则在一旁唱着吉祥词:“一开额头,富贵当头;二开眼目,福寿自来;三开高鼻,夫妻和睦……” 绞面之后,又要修眉,然后扑粉描眉点胭脂,足忙了两个多时辰,顾青竹腿都坐麻了,却是不敢动,也不知道自个被两位婶子折腾成什么样子,只觉脸上闷得难受。 徐氏拿出聘礼里那套绣合欢花的繁复大红嫁衣,一件件搭在衣架上,却不知从哪件穿起,平常人家不过里外三件,可这个足有六件。 正当两个女人没主意的时候,外头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和男女欢呼声,显然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全村的人早早围在顾家小院前,笑闹着讨要喜糖喜钱,宋媒婆十分大方,每人都给了一把上好的饴糖,小孩儿更有一角银子的喜钱,众人哄笑着让开了一条道。 宋媒婆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穿绛红色绸面袄裙的中年仆妇,和另一个十四五岁着绯色兔毛棉裙的丫鬟走进院子。 顾世同客气地将她让进屋里,又朝门口张望了一眼,有些纳闷道:“只你们来的?” 宋媒婆堆起满脸的笑,屈身行礼道:“顾先生,我正要给你赔罪呢,新郎官这几日忙婚礼的事,不慎着了风寒,年轻人只当自个身强体健,不曾医治。 今儿原本说好与我们同来,可不料,昨夜一下子起了高热,病倒了,实在不能骑马迎亲,可将军说,黄道吉日原就是两家定好的,为图吉利,亲事不能改期,只得委屈新娘子由我们接了。” 顾世同听了这话,一脸担心道:“这些好说,慕公子可要紧?” “谢亲家老爷关心,我家公子昨儿就请了德兴的谭先生过府诊治,吃了药,今儿晚间总归是要好些了。”一旁的中年仆妇矮身行礼道。 “那便好,谭先生的医术我自信得过。”顾世同松了口气。 宋媒婆看了眼中年仆妇,拈着棉帕子,在鬓边额角摁了摁,在这样哈气成霜的天气里,她竟然出了汗。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遇匪 中年仆妇倒是见惯大场面的,她脸上挂着不变的笑容,又行一礼道:“亲家老爷,奴婢陶氏和春莺是老太太特别指给少夫人的,这会儿容我们进去服侍吧。” “去吧,青英,带她们去见你姐姐。”顾世同心里还记挂着女婿的病情,挥手道。 春莺抱起青英,笑眯了眼夸道:“亲家小小姐长得真好看!” 青英没被陌生人这么夸过,一时又拘谨又羞赧,抿着嘴不说话。 不过,很快就进了顾青竹姐妹的房间,顾青英滋溜一下就跑到大姐的身边。 陶婆子和春莺甫一见屋里坐的人,吓了一跳,顾青竹整张脸被抹得雪白,眉毛画得像两条僵硬的黑树枝,而嘴唇更是满涂得鲜红,更有两坨胭脂堆在颧骨上,与周遭的雪白泾渭分明。 得亏现在是白日,若是晚上见着,定会将人吓昏了。 顾青竹从春莺的面色上看出端倪,她身上还穿着家常的衣裳,头发也没绾,那显然是妆容出了什么岔子,将人吓得不敢靠近。 陶婆子掐了下春莺,后者反应过来,两人齐齐上前行跪拜之礼:“奴婢陶氏(春莺)见过少夫人。” “婶子别这样,您一把年纪了。”顾青竹赶忙起来扶陶婆子。 “主仆有别,这是该的,少夫人金贵,老奴当不起,当不起!”陶婆子托住顾青竹的手腕,将她扶坐下,自己垂手站立一旁。 顾青竹心中没有尊卑高下的概念,指着旁边的凳子说:“你们也坐呀。” 观她言行,陶氏和春莺就知她还不懂高门里的规矩,却是个十分心善和煦的人,遂对这个乡下姑娘生出些许好感来。 于是,春莺笑着说:“嬷嬷陪少夫人说会儿话,我来帮少夫人匀面梳妆,免得误了好时辰。” 陶氏点头,遂叉手站在旁边,将成亲行礼的流程以及其他种种,细细说给顾青竹听。 这会儿若是将妆容全部洗去重画,只怕时辰来不及,只得在现有的上改补,春莺心思细腻,搓热了双手,慢慢将颧骨上的胭脂晕开,眉毛重新修饰成柳叶眉,又在眉间点上花钿,至于多余的口脂只能沾了温水慢慢擦去一些,匀上水粉。 经过春莺妙手改妆,顾青竹立时变得娇美动人,柳眉杏眼,粉面桃腮,连陶婆子这个见多了南苍县内宅美人的妇人,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顾青竹不惯旁人伺候穿衣,坚持要自己来,里衣尚好,只外裳是广袖大袍的襦裙,又有封腰垂带,只能让春莺帮着整理,屋里燃着火盆,顾青竹只穿了一回衣裳,就已经沁出了微微的汗。 穿上繁复曳地的喜服,顾青竹走路十分小心,只怕绊了脚,陶婆子和春莺扶着她重新坐好,春莺细心用篦子给她顺头发,她的乌发海藻般油亮顺滑,握在手上,仿佛是上好的丝绸。 春莺为她绾发,陶婆子则将首饰盒子捧了来,满满的金玉宝石,单拣出一套黄金头面,准备给她用上。 “我想用紫竹簪,行吗?”顾青竹看陶婆子拿出垂珠金簪,轻声问。 陶婆子愣了下,旋即笑道:“少夫人觉得好便是了。”说着放下金簪,在妆台上拈起顾青竹刚刚卸下的紫竹簪。 这簪子是一根三节竹枝,天然拙朴,油亮暗红,散发着清雅之气,一看就是个经年的老物件。与黄金饰品搭配,并没有被富贵压制,反倒更显沉稳静怡。 戴上镂空细雕的嵌宝点翠的花冠,顾青竹只觉头上一沉,耳朵再挂上镶玉耳坠,她简直不知该如何动弹了,陶婆子又取出嵌宝金镯、翠玉镯、八丝绞银镯、红玛瑙手镯、白玉雕花镯给顾青竹选。 “我有镯子的。”顾青竹只怕累手,露出手腕上的赤藤镯说。 陶婆子看了眼,与那紫竹簪一样,都是油亮暗红色的,与大红喜服倒是很配,她取了红玛瑙镯子说:“今儿是喜日子,好事成双,戴两个红色的正好。” 红玛瑙圆润通透,颜色红艳,戴在顾青竹纤细的手腕上,与赤藤镯并垂,一深一浅,一木一石,相得益彰。 腰间的玉坠,顾青竹只选了一块黄玉镂雕的荷花鳜鱼佩,再不肯用其他的,饰品虽少了些,却不失清丽典雅,陶婆子也就作罢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外间正炸了头遍鞭炮催请,孙氏和徐氏送了六样糖水点心进来,顾青竹心里百感交集,喉咙里如被放了冰凌,梗地说不出,也吃不下。 “青竹今日真漂亮呀,新嫁娘该高兴。”徐氏见她捧着碗,泫然欲泣,赶忙劝道。 大丫和招娣被孙氏叫了来,大丫一见昔日玩伴,今朝就要盛装出嫁,一时倒先哭了。 “青竹,我舍不得你!”大丫眼含热泪,也不管她娘的眼刀,一把抱住顾青竹道。 招娣拉她:“你别惹她眼泪了,一会儿又要补妆,耽搁了时辰。”她虽这样说,却滚滚流下泪珠来。 她们都哭了,顾青竹反倒勉力露出一丝笑容,安慰道:“往后,我们就离得近了,我若得了空,就能到面馆去。” “嗯嗯嗯,你说话可得算数!”顾大丫抬袖子抹眼泪。 陶婆子和颜悦色地说:“少夫人入了将军府,就是女主子,想去哪里去不得的。” 听了这话,大丫和招娣方才止了泪,又觉不好意思,遂劝顾青竹吃了一口东西。 外头鞭炮响了第二回,顾青竹提着衣裙走出来,面向顾世同盈盈一拜:“爹!” 顾世同坐在堂屋中,每一声鞭炮都像炸雷催心肝,虽说顾青竹的亲事,是他一力促成的,可这会儿,他万分舍不得,又见她身穿大红嫁衣,乖乖巧巧垂头跪在地上,一时忍不住,热泪纵横。 “世同!让青竹起身走吧,莫误了吉时。”顾世福在一旁小声提醒。 “丫头,快起来!”顾世同伸手扶她,泪水滴在她绣着繁复花样的袖口上,洇湿一片。 顾青竹终究再无法忍住,泪盈于睫,满是哭腔地唤了一声:“爹!” 其声如子规,压抑更显悲伤,周遭的人闻之俱都红了眼睛。 孙氏上前抱抱顾青竹道:“女孩子哭嫁是常有的,你娘不在,婶子们陪你。” 而后,徐氏等人也来安慰顾青竹,陪她落几滴泪,又说了许多宽慰吉祥的话。 “阿姐!”青英太小,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她的大姐要离开家了,一时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顾青松紧咬着嘴角,他也舍不得,但他倔强的不哭。 顾青竹走近他们,将他俩抱在怀里:“青英,要听爹的话,别整日疯玩不着家,青松,学业要抓紧,阿姐在南苍县等你来。” “嗯。”兄妹两人看着大姐,连连点头。 半晌,陶婆子递上绣百合花的丝帕:“少夫人。” 顾青竹接过,知她怕耽搁了时辰,遂无声地摁摁眼角的泪痕,春莺给她披上雪狐毛斗篷。 按习俗,新娘出嫁,该由自家兄弟背出门,青松弯下身子,将纤瘦的阿姐背上,从大门到院门不过十来步,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平稳,门口停着垂着大红流苏的八抬喜轿,其后是腰扎红绸的鼓乐班子。 顾世同牵着青英送到门口,陶婆子和宋媒婆轻轻放下了轿帘,鞭炮齐鸣,响彻云霄,郑家禄的唢呐声拔地而起,欢快喜庆,与接亲鼓乐相和。 顾青竹坐在一大片艳红色里,眼前被头顶的喜帕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轿子晃晃悠悠起了,她有些不适应,赶忙抓住旁边的扶栏。 “少夫人,咱们先坐轿子出山,等到了翠屏镇上,换乘马车就好了。”陶婆子隔着轿子小窗低声道。 “嗯。”顾青竹定定神,听着外头的风过树梢的声音,知道迎亲队伍是往老君山上走。 山风送来冰雪的寒意,林中鸟雀啾鸣,抬轿人踩断枯枝,郑家禄的唢呐声隐隐约约,顾青竹知道,他们已然上了鸡冠子山。 “上山路不好走,让大家伙儿歇一会儿吧。”顾青竹在轿中低声道。 陶婆子正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巴不得停下喘匀了气,赶忙道:“谢少夫人体恤。” 她转而对轿夫说:“找处平稳的地儿,停下歇歇再走。” 此时已过了正午,下山坐上马车,不消一个时辰就能回到慕府,故而,陶婆子不着急,再说,主子临行前,特意吩咐过,府里正有件焦头烂额的事,他们只要在吉时前赶到就行。 轿夫和鼓乐班子背对着轿子,坐在大山石上说话,顾青竹依旧坐在轿中,春莺细细为她补了妆。 歇息了约莫两刻钟,陶婆子催促着下山,轿夫们抬杠上肩,鼓乐刚奏响一个声调,只见野狼谷右侧山路上突然冲下几十个人,急速朝鸡冠子山奔来。 众人不曾见过这个阵仗,俱都面面相觑,有好事的还站着张望,却不料那群人转瞬就到了他们跟前。 这二三十人,俱是强壮的男人,年纪二十到四十不等,穿着或黑或灰的短打袄裤,当头一位,二十四五岁,雄健魁梧,头发乱蓬蓬,穿着獾皮袄,领口外翻,露出黑灰色密匝匝的毛。 他肩头斜扛一把大刀,瞪着滴溜圆的眼睛,歪嘴咧牙,邪气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做我的压寨夫人 “你……你们是山匪?”宋媒婆大吃一惊,面无血色,牙齿直打颤。 轿夫和鼓乐班子的人全都吓傻了,一时噤若寒蝉,动弹不的,连轿子扛在肩上都不晓得放下来。 老鸦岭上有山匪,这事流传已久,真没谁见过,只当是个吓唬人的说辞,没想到,无巧不巧,今儿竟然真撞见了! 拦路人哈哈大笑:“你倒是有点眼力劲儿!” 他身后衣着褴褛的喽啰举着刀叉棍棒,齐声高喊,老大威武!老大威武! 陶婆子交握着手,走上前行礼道:“这位大爷,自古各行有各行的规矩,绿林好汉更有七不夺,八不抢的说法,老婆子知道,喜轿丧队,游医信差,道尼僧,鳏寡孤,大爷们都不作兴为难。 您瞧,我们就是接亲的,您拦喜轿,不过是图个喜庆吉利,这些个银钱,还请笑纳,时下天寒地冻,正该喝杯水酒暖暖。” 将军府的府兵全留在了翠屏镇,陶婆子原以为一顶喜轿接个人出山是极顺利简单的事,却没想到遇见这么个天大的麻烦事。 这会儿,无法通报山下的府兵,又没人能回顾家坳,也就只能花钱消灾了。 拦路人接过荷包,掂了掂,随手往后一抛,邪魅一笑:“这位大娘,不好意思,我是野路子出身,做事只凭喜好,你说的那些个规矩,在我这儿都不好使,别说你是接亲的,就是送葬的,遇着我莫天林,该留的还得留下,你那点钱还不够我打牙祭!” 陶婆子听了他的话,头皮发冷,她进山接亲,虽带了些银钱以防万一,却没准备什么大额银票做买路钱呀。 陶婆子放低姿态,好言哀告:“大爷见谅,老身出来匆忙,容我等返回府里,一定着人送钱来。” 莫天林顺了顺乱蓬蓬的头发,冷嗤一声:“呵,我还不晓得你们这些人的手段,只怕你一下山,官府的鹰爪就该来抓我了,到时我还有命花钱么!” “可我这会儿确实没有钱呀。”陶婆子皱眉道。 莫天林嘻笑着摆手:“没钱不打紧,我山上还缺个压寨夫人,正好留下你家的新娘子。” “放肆,你可知这是南苍县慕将军府里的喜轿!”陶婆子见他言语不羁,怒斥道。 莫天林半点不怵,厉声说:“将军府?我怕个逑,抢的就是他!” 他身后一个驼背老头抄着手,怂恿道:“老大,和这婆子费什么话,砍翻那些个男人,直接抢了就是!” “冯驼子,小爷不急,你急什么,难不成你看上那婆子,想抢回去暖被窝?”莫天林斜睨他一眼,轻佻道。 他的话引得后面的喽啰哈哈大笑,冯驼子笑得腼腆,露出一口黄牙。 顾青竹在轿中听得分明,拍拍扶栏,让轿夫放下轿子,她不顾春莺的阻拦,扯下红盖头,从轿中走出。 适才还笑得东倒西歪的山匪,看见外披雪狐斗篷,内着大红嫁衣的顾青竹,一步步走近,一时惊为天人,俱都大张着嘴巴,傻愣在当场。 山风猎猎,吹动她鬓边碎发,满头金饰在淡白的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雪白的斗篷鼓胀,映得她眉目如画,宛如山鬼神女。 顾青竹淡然一笑:“我是顾家坳的,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在这条山路上走了五年了,从来没见过山匪,今儿果然是好日子,竟将蛰伏多年的你们惊动了。” 莫天林片刻愣神后,痞痞地说:“既然是多年的邻居,姑娘可敢到老鸦岭上一坐?” 顾青竹眨了下杏眼道:“这好像由不得我说不吧。” “还是姑娘识时务,这些人的性命都攥在你手中,你若不去,他们就得立时受死!”莫天林挥刀一扫,阴沉沉地说。 众人胆战心惊,像冬日的鹌鹑似的挤做一团,眼巴巴地看着顾青竹。 “既如此,我跟你走便是,但这些人不过是挣点苦力钱,还不至于白搭上性命,你放了他们!”顾青竹往前跨了一步。 “少夫人,不可!”陶婆子一把抓住她的长袖,拼命摇头。 顾青竹回首,假装抿发,低声道:“今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总不好都死在这里,若嬷嬷能侥幸逃脱,还请给我父亲捎个口信。” “真当我是傻的?一个不放,全带上山去!”莫天林冷哼一声。 众喽啰们早等不及,涌上来将轿夫和鼓乐班子的人推推搡搡赶往老鸦岭。 “姑娘,请吧。”莫天林皮笑肉不笑地说。 顾青竹暗暗握了握陶婆子和春莺的手:“今儿,都是我带累你们了。” 陶婆子心中微动,感喟道:“少夫人说哪里话,与你生死在一处,总好过让你一人独闯龙潭虎穴,如若不然,老婆子有何颜面,留一条老命苟活于世。” 春莺早吓得手心满是汗水,反倒安慰陶婆子:“嬷嬷切莫说些丧气话,少夫人是有大造化的人,必定逢凶化吉!” 一行数十人,前头有冯驼子领路,莫天林走在顾青竹主仆三人旁边,他斜扛着大刀,嘴里叼着一根枯草,嚼来嚼去。 顾青竹专拣低矮枝丫和带刺藤蔓处走,有意将狐皮斗篷上的毛刮挂在上面。 莫天林的山寨在一处不显眼的山坳,外头设有寨门,里头十分宽阔,别有洞天,山脚下搭着一排茅屋,鸡鸣狗吠,菜畦阡陌,与外间并无两样。 见他们回来,留守在山寨的喽啰殷勤地上来帮忙,将轿夫等人都关在一间屋里,门口留两个人把手,莫天林径直走进中间最大的一间屋子,其他人鱼贯而入,顾青竹主仆也被裹挟进来。 屋里燃着一个大火盆,上面架着一个大铁锅在炖肉,白汤翻滚,肉香扑鼻。 冯驼子指挥人上菜上酒,莫天林一把将顾青竹拉到身边坐下:“陪我喝一杯!” “我不会喝酒!”顾青竹甩开他的手。 “我劝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喝酒,就扔那屋里一个人去喂狼!”莫天林恶狠狠地将一杯酒递给她。 顾青竹气得全身发颤,却只得捏住酒杯。 底下的喽啰哄闹:“喝交杯酒,喝交杯酒!” 莫天林端起另一杯,与她的轻碰,挑眉道:“既上了我的山,端了我的杯,你的清白早就说不清楚了,不如做我的压寨夫人,逍遥山林,岂不比困在将军府做什么少夫人快活?” 他半点不介意顾青竹眼里的嫌恶,扬脖喝下酒,接着道:“那些个银样蜡枪头不过是靠祖上荫蔽,仗着有些花拳绣腿,就自诩了不得了?我今儿就逮着一个,要不是你来了,不宜见血,早拿他喂了白耳朵。” 说完,他就盯着顾青竹看,大有,你不喝,我就杀人的威逼。 万般无奈,顾青竹只得咬牙一口喝了杯中酒,谁知这酒奇辣,呛地她直咳嗽。 “山里姑娘哪个不能喝一点,怎你就不行?吃点菜!”见顾青竹咳出眼泪,莫天林心情莫名愉悦,搛了几片菌菇放在她的碗里。 顾青竹盯着碗里的菌菇看了两眼,抬眼看向大铁锅,说道:“我在家里吃这个都吃腻,这会子想吃肉!” “少夫人!”站在她身后的陶婆子怕顾青竹喝醉了,胡言乱语,遂悄悄拉她的衣角。 顾青竹只做不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锅。 “盛一大海碗来!”莫天林见她似真的想吃,遂挥手道。 连骨带肉,冯驼子亲自盛了满满一大碗送上来,顾青竹埋头吃。 一个带刀喽啰快步走上前来,抱拳道:“老大,早上逮着的那个人叫嚷着要见你。” “怎么,怕死了?”莫天林塞了满嘴的菌菇,含混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两个男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锦衣华服的男子进来,屋里烟气水雾缭绕,顾青竹居高临下,看见来人,一下子愣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慕锦成显然也看见坐在莫天林身旁大红盛装的顾青竹,而她的身后,站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陶婆子和春莺。 春莺认出慕锦成,张嘴就想叫,却被陶婆子私底下死命掐了手背,她疼得眼泪汪汪,抿住嘴不敢吱声。 难道,便宜爹说的媳妇是顾青竹?可她分明住在顾家坳,而不是什么藏龙坳,这会儿又怎么被掳到匪窝里来了? 慕锦成懊悔难当,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搁我洞房!”莫天林将手中的骨头掷到他面前。 “你放我回去拿钱,你想要多少,慕家都会给,我额外再出一份,赎这位姑娘!”慕锦成急急地说。 莫天林猛拍桌子,大喝:“我今儿是跟慕家有缘呀,到底谁在说谎?一个自称是慕家公子,另一个说是慕家喜轿,你俩干脆就在这儿成亲得了!” 先前的两个人一把扭住慕锦成:“你一个阶下囚,自个的小命还不保呢,还想英雄救美,抢老大的女人!” 两人骂骂咧咧,将慕锦成拖了出去。 “呸,为了活命,尽拣城中大户往自个脸上贴金!”莫天林唾了一口,继续喝酒。 不一会儿,他吃热了,脱下獾皮袄,卷起袖子,换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菜,底下的众人更是纷纷上前敬酒,又相互猜拳行酒令,一时闹咋咋热烘烘。 顾青竹被他小臂上扭曲狰狞的疤痕吸引,不由得定定地看,莫天林发觉她的目光,显摆地将手臂伸到她面前,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印记。 那疤痕自手肘一直延伸到手腕,歪歪扭扭仿佛一只巨大的蜈蚣,尤其那些个脚,十几对没一个整齐的,张牙舞爪,看着十分瘆人。 莫天林得意洋洋地说:“七八年前,我撵还是狼崽子的白耳朵,不小心摔下山崖,这条胳膊整个撕开了,差点就废了,幸亏我福大命大,遇着活神仙,他给我缝上了,瞧瞧,这条龙多好看!” 顾青竹扑哧一下乐了:“我爹的针线活太差了,若是换做我,八成能给你缝得更好些。” 第一百八十八章解毒(本章不宜吃饭时看) “你……你爹?”莫天林眉心突突地跳,一脸狐疑地盯着顾青竹看,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说谎的破绽来。 顾青竹半点不惧,坦然道:“我爹顾世同是十里八乡的游医,外头人都传他医术如何如何了得,能用绣花针和羊肠线缝皮肉之伤,今儿见了,倒觉得太不讲究美观了。”说着,她还啧啧有声地摇头。 “小丫头,别拿道听途说的一些话,糊弄小爷我,想趁机讨人情,让我放你走,门都没有!”莫天林心中虽疑,嘴上却是半分不松口。 顾青竹莞尔:“你是不信是我爹救了你,还是不信我是我爹的女儿?” 莫天林被她的笑得心里没底,色厉内荏道:“你最好别耍花样,不然,我可不介意就地办了你!” 顾青竹的目光越过莫天林,投向场中喝酒的众人,一脸慈悲道:“你若有这装腔作势的闲工夫,还是想法子救你的兄弟们吧。” 莫天林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手下一个个喝得正高兴,虽有些东倒西歪,却什么事都没有,他满面戾色,回瞪顾青竹。 “一、二、三……”顾青竹慢启朱唇,轻声道。 莫天林再回眸,不等顾青竹数到五,就惊见有人缩着身子,蹲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唤,还有人捂着肚子狂奔去茅厕,更有人一头栽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而那些还没有反应的人,见身边的同伴突然倒下,拿着酒碗呆若木鸡。 一时间,桌翻椅倒,杯摔盘倾,菜肴烈酒洒地到处都是,满地狼藉,喽啰的呻吟声更是此起彼伏,一片愁云惨雾。 “你做了什么!”莫天林一下子跳起来,薅住顾青竹的衣襟,厉声问。 顾青竹眨了眨秋水剪瞳,一脸无辜道:“我好端端地出嫁,是你半道强请我来的,在你地盘上,我能做什么?!” “啊!”莫天林惊呼一声,腹中如被插了一把刀,一阵紧似一阵的绞痛,他弓起身子,挥手一指底下,红了眼睛问:“不是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顾青竹扯开他的手,淡淡地说:“你们是吃了有毒的菌菇,轻者跑肚拉稀,重者小命不保,能混合三四种毒,且下毒于无形,这可不是我这个半吊子土郎中能做到的。” 听她说的有理,莫天林不得不信,他疼得面色苍白,满头虚汗,扶着案几强撑着问:“你有法子治,对不对?” “这会儿,你信我是我爹的女儿了?”顾青竹扬眉戏谑道。 莫天林弓成了一只大虾,有气无力地吼:“快说!这毒,你到底能不能解!” “要我救你们也不难,不过,事成之后,你要立刻放我们出山!”顾青竹面色凝重道。 “少夫人,听老奴一句劝,咱们还是趁乱跑吧,这些个歹人这会子想你救命,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可等他们缓过来,定不会放过我们。”陶婆子拉住顾青竹的衣袖扯了扯,哀求道。 顾青竹拔高了声音,故意说给莫天林听:“嬷嬷放心,我既能救他们的命,就能防着他们暗害。”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只要救了人,我们肯定不再为难!”莫天林双腿无力,软瘫在地,嘴中呢喃。 “我且信你这个山匪一回!”顾青竹瞪了他一眼,问,“你这里可养了牛马猪驴?” “在……在后头……”莫天林歪头一指,口中流出涎水。 顾青竹捏住他的下巴一看,只见他两眼上翻,显然是昏死过去了。 她解开斗篷交给春莺,自个提着裙子,走到关着轿夫和鼓乐班子的屋子前,拧眉威严道:“开门!” 两个看守警惕地看着她,又望向那些扶墙呕吐,飞奔到林子里解决的同伴,根本没人顾到这边,他们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是好。 陶婆子拿出教训小丫头的气势,对着两个看守横眉怒对:“还不快点!我们需要人帮忙,你们老大都昏过去了,再不救就没命了,到时,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这两人本就木讷,要不然,全寨人吃肉喝酒,单留他俩在寒风里冻手冻脚,这会儿,听了这话,吓得没了主意,忙抖着手开门。 “你俩带上他们,拿上盆桶接牲畜尿,再不济,粪水也成,越多越好,动作要快!”顾青竹见众人出来,吩咐道。 “啊?”两个看守一听又懵了。 陶婆子叉腰道:“哪那么多废话!照我们少夫人说的做!” 两个看守一头雾水,好在他们最后还是带着人飞跑着去了。 “少夫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做?”陶婆子适才装得强悍,这会儿腿不由自主地颤抖不已,只能倚墙站着。 “现下唯一的法子,就是给他们灌尿催吐,我瞧着那些菌菇有毒的有好几种,幸好是晒干的,又煮过,毒性没有新鲜的那般强,要不然根本等不到现在才毒发。”顾青竹看向那些有气无力,瘫在地上的人。 “来了,来了。”三个轿夫各拎来一桶泛黄的尿液,还冒着袅袅的热乎气。 “去给他们灌!”顾青竹领头走向人群。 轿夫心里存着怨气,他们本来是想挣大户人家的一点喜钱,却莫名被掳到这里关了半日,这会儿正有了报仇的机会,遂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一个抱头,一个捏嘴,一个灌尿。 再没有一个以救命为由的报复,更让人痛快的了,众人心照不宣地给山匪们灌了足够多的污秽。 莫天林也被连灌了三碗,被尿骚~味恶心地大吐特吐,别说刚才的酒菜,就连黄胆都差点吐出来了。 一时间,整个寨子里臭气熏天,不仅有牲口的尿骚~味,还有呕吐出来的酒菜酸腐味道,令人实在难以忍受。 顾青竹主仆三人宁愿站在外面搓手跺脚吹冷风,也不愿到满地污秽的屋子里去。 莫天林吐得死去活来,又蹲了两次茅厕,肚里瞬间空荡荡的,反倒一下子松快了,一点也不疼了。 他软着脚走出屋外,离着远远地站定,朝顾青竹抱拳行礼:“谢姑娘救命之恩。” “谢就算了,我们还赶时辰,烦请送我们走!”顾青竹抬头看天,暮色四合,半圆月斜挂天幕,隐约听见远处几声狼嚎,惊人心魄。 “待我……”莫天林说不出口,只拎了拎自个的衣裳。 这会儿实在太狼狈了,他刚刚威风凛凛地将人掳到山上来,一顿饭的工夫,就被一碗菜毒倒了,临了,颜面扫地求人救命不说,解毒药居然是牲口尿粪,自个这一身臭味,更将一世英名毁之殆尽! 顾青竹只得耐着性子等,这会儿,野狼谷的狼出动了,就算她能将十多人按她留下的记号带出山寨,可野狼谷谷口,就是生死修罗场,要么侥幸活命,要么被狼撕扯碎片,这些人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她不敢冒这个险。 “少夫人,咱们一会儿将三爷一起带回去吧。”陶婆子低眉垂首,轻声道。 因着之前,宋媒婆对顾世同撒谎,说新郎官病在家中,她自然现下不敢说,慕锦成就是新郎,经过山匪中毒这件事,她算是见识了这个山里姑娘的性子,有勇有谋,果敢决断,生怕她知道实情后,一气之下,直接拂袖而去。 顾青竹还不晓得慕锦成是她未来的夫婿,也根本没有把三生的慕三爷,和慕将军府的独子联系在一起,她心里想着他是丁家面馆的东家,适才在屋里,他虽自身难保,还想赎她,只这一点,不要陶婆子说,她也会救他的。 莫天林洗漱干净,又恢复了些本性,他牵马扛刀走近,笑着说:“妹子,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都是做哥哥的糊涂,神仙大叔救了我,你更救了我们一寨子的人,咱这个亲一定要认下!” 顾青竹可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遂一口拒绝:“认亲就不必了,我爹是医者,又是个痴人,但凡有人受伤生病,他都会救,并不以好坏忠奸区别对待,至于我,不过是说个法子,最后都是轿夫等人帮忙救的。” “妹子说的是,我一会儿给他们先赔不是,再道谢。”莫天林腆着一张脸笑道。 他才不管顾青竹认不认,张口闭口,就妹子妹子的亲热地叫上了。 顾青竹也懒得与他计较,瞥了他一眼问:“刚才那位公子,也是你们拦路劫来的?” 莫天林哈哈大笑道:“他?这个笨蛋,哪要我们劫,今儿早上雾大,他不知咋的就闯到我们寨子来了,还问顾家坳怎么走,这么个肥羊自个送上门来,我怎么能放过呢,更好笑的是,这人自不量力,以为自个身手不错,打不赢,还想逃,被我几下就逮着了。” “他怎么单拣今儿到我家来?”顾青竹微怔,心中暗忖。 顾家坳入口隐蔽,又遇大雾,别说慕锦成这种不辨南北,难分东西的人,就是正经的山里人也很容易迷路,至于他怎么歪打正着闯了老鸦岭,谁也不知道,只能说他的运气有点背。 顾青竹听了这话,一时菩萨心肠,更觉要救他:“我额外给你个法子调理身子,不出十日,你和你的手下就能恢复如初,条件就是,我要带他走。” “你们俩不会真是……”莫天林两手握拳相对,弯了弯了两个大拇指,促狭地笑。 顾青竹蹙眉喝止:“胡说八道,你没看我穿着大红嫁衣,谁家的新郎能在大婚之日跑到荒郊野岭来!” “也是。”莫天林摸摸下巴上的胡茬,想了想又问:“你当真不要留在这儿做压寨夫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抱就抱了 “你敢留我在这里?不怕我今夜把你们都毒死了?”顾青竹轻笑。 莫天林面色一凛,掩住嘴,佯咳道:“我是为你好,这会子早错过吉时了,只怕那位新郎官等不及,早娶了旁人,你去了,怎么自处嘛!” 陶婆子大着胆子抢上前,张口骂道:“呸,你这个没廉耻的山匪,强掳我们在先,现又得我家少夫人好心好意相救,这会子还不赶快送我们走,耽搁了她的好日子,你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若是平时,谁敢这么跟莫天林说话,早被他一刀砍了,可今儿他不仅理亏,还欠着顾青竹天大的人情,他频频点手,却到底忍住了这口气。 “冯驼子,去把那个窝囊废放了,准备送他们走!”莫天林转头对跟在他身后的老头说。 邋遢老头有点为难,犹豫着小声道:“老大,我们收了主家的钱,这会儿放人不太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二百两银子,大不了还他就是了,再说,我只说困住人,可没答应其他的,这会儿天都黑了,等轿子抬到南苍县,黄花菜都凉了,不是正如了他的意! 你狗日的小命都是我妹子救的,这会儿想恩将仇报啊!”莫天林踹了他一脚,继而大吼,“还不快去!” “啊啊啊,马上!”冯老头闪身避过,再不敢辩解,小跑着去了。 他们说的声音小,顾青竹又惯不喜欢听壁角,见他们低语,反倒退后几步,只听见莫天林末了大声骂人而已。 不一会人,慕锦成和他的马如风一起被带来了,他一路捏着鼻子,满心疑惑地看着周遭,先前还凶神恶煞的山匪,这会儿都如病猫似的或坐或倚在墙角垂头丧气。 “这是怎么了?”慕锦成问道。 “哪那么多废话!我妹子菩萨心肠, 让我放了你,还不快滚!”莫天林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 慕锦成只当顾青竹被莫天林逼迫,答应了什么违心的条件,急切道:“她不走,我也不走!” “你还真当自个是多情种?你要不走,休怪老子反悔,拿你换银子!”莫天林猛然挥刀,森冷的刀刃架在他脖子上。 慕锦成半点不惧,朗声道:“不就是要钱吗?只要你放了我们,有胆到翠屏镇来,自然有大把银钱奉上!” 站在顾青竹身后的陶婆子拼命眨眼,可惜慕锦成一心想要解救顾青竹,半点也不理会她。 顾青竹被他俩吵得脑壳疼,开口道:“速拿纸笔来,我写了方子给你,等会儿,我下了山,咱们就两清了。” 跑腿的永远是冯老头,他转身去了,不一会儿,拿来一只秃了一半的笔,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腋下夹着一个墨囊,许是许久不用了,又兑了些水,才勉强在纸上写出淡淡的字来。 “照这个方子,一天喝两次,若是方便的话,喝点牛乳羊奶好得更快些,只是,这些日子最多能喝点粥,切莫喝酒吃肉。”顾青竹吹了吹墨迹,将药方递给莫天林。 “听见了吧,让张一刀立马煮一锅粥,给大家先喝上,我等会儿回来吃!”莫天林将药方揣到怀里,翻身上马,转而又说,“还有,那些菌菇叫他全扔了,以后别自个上山摘,能省几个钱?这回差点害了大家伙儿的性命!” 冯驼子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走,妹子,哥送你下山。”莫天林踢了下马腹,带缰前行。 有几个没吃菌菇,或者中毒浅的喽啰,举着火把跟了上来,将顾青竹主仆和轿夫鼓乐班子十多人夹在中间,慕锦成见此,急急地踩蹬上马,跟随着走出山寨。 暮色渐浓,寒意逼人,远山树木皆模糊了影子,松木火把燃着浓浓的烟,只能照亮这群人面前一小块地方,慕锦成走在最后,偶然发现沿路枝丫藤蔓上,挂着丝丝缕缕雪白的狐毛,不禁有些愕然。 “前头就是野狼谷了,大家跟紧点。”莫天林调转马头,呈护卫状走到众人旁边。 “嗷…呜…”山谷中传来凄厉的狼嗥。 莫天林弯曲手指含在嘴里,吹了一串清脆的口哨,仿佛是应和他的,狼嗥声此起彼伏。听那沁骨冰凉的嚎声足以让人胆战心惊,每个人都加快了脚步。 慕锦成循声回望,只见野狼谷谷口,暗色中,一个个幽绿的眼睛像一盏盏摄人的鬼灯,一头壮狼满身白毛,如同覆盖着厚重雪花的冰雕,站在谷口高崖上,昂天长嗥。 及到翠屏镇,众人方才松了口气,不知是疾行还是怕的,一个个都是大汗淋漓。 慕锦成驱马赶上来,对莫天林道:“既到了这里,我自然说话算话,这就跟我到三生去拿钱。” “去就去,你小子上赶着给,我还怕钱烫手吗?刚巧今年手头紧,正拿了你的钱抓药!”莫天林一扬马鞭,跟着他走了。 冬日无茶可收,翠屏镇上的三生茶行早早关店休息,时下正值数九寒天,掌柜和伙计

相关推荐: 虽然吃软饭,但是老实人(女尊bg)   欲奴   重生之男妾   死对头每天都在诱惑我   试婚   一战成攻(H)   师兄是男神(肉)   放开那个女巫   小CV和网配总攻   【快穿】美人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