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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上。 她喝了几口茶,继续练,虽说,她以后会回顾家坳去,这些个繁文缛节基本都是无用之物,但慕老太太是真心实意对她好,她理该在她跟前礼数周到。 如此一晃,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这一天,私学里放一日假,吃罢早饭,慕锦成倚在锦榻上,看顾青竹练习行礼,一早上,屈膝弯腰折腾了不下百多次,他实在忍不下去,找了个由头,将陶嬷嬷打发出去了。 “你累不累?”慕锦成将热茶递给她。 顾青竹抿了一口,浅笑着说:“每日站习惯了,累倒好,就是今儿不停的点头弯腰,弄得有些头晕眼花。” 慕锦成心疼道:“你何必自讨苦吃,我明日禀了祖母,咱们不学这个劳什子!” “算了,我学得差不多了,百步走了九十九,也不多这一个,你若为我求情,我的苦白吃了不说,还要惹长辈们生气,觉得我们是烂泥糊不上墙。”顾青竹低声劝道。 慕锦成想了想,转念道:“那今儿先不练了,晚间我们去东市看花灯!” 顾青竹摇头不想去:“去年中秋,我看过灯展了,今天还不是一样,有啥看的?” “我听私学里的人说,今年有燕安城的手艺人来参加花灯会,皇城来的呢,肯定和之前的不同。”慕锦成极力鼓动。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是多浪漫的事,他早就想要和她一起出去游玩。 他们的晚饭是在松芝院吃的汤圆,慕绍堂和慕绍台都有应酬,罗霜降要照顾酒楼的生意,而卢氏初一十五是吃斋的,故而,今儿只有他们三人一起吃,慕锦成三两口囫囵吞了汤圆,害的寇氏一个劲地劝他慢点吃。 慕锦成嘻笑着说:“祖母,我和青竹一会儿去看花灯,您想要花篮灯,还是蘑菇灯?我给你带回来。” 寇氏拍着他的肩膀道:“祖母哪里要这些,你们记得买个莲花灯挂你们屋里头。” “为什么要买莲花灯?”慕锦成讶然。 寇氏看了眼顾青竹,笑道:“让你买,你买就是了,不过,若是有人送一盏给你们就更好了!” 慕锦成和顾青竹互相看了一眼,一脸迷茫。 年轻人爱玩爱热闹,寇氏自然晓得,她不留他们,反而催促:“既要去,就快些,一会儿人多了挤不动。” 得了允许,慕锦成和顾青竹坐上马车出门,宝应和春莺同行跟着。 及到东市,慕锦成和顾青竹下了车,一眼望去,偌大的场地上花灯璀璨,人流拥挤,随处可见锦衣华服的富家公子和珠玉钗环的大家小姐。 在这一日偷偷与心爱之人约会,或者装作偶遇心仪之人都是风雅之事,故而青年男女都会早早出门。 “把荷包给我。”慕锦成一边张望,一边朝宝应伸手。 宝应眨巴着眼睛道:“爷要买什么?小的跑腿就是了。” “叫你拿来,就拿来,哪那么多废话!”慕锦成在他额上弹了爆栗。 宝应委委屈屈地拿出荷包递给他:“为啥每次都弹我!” 慕锦成解开鼓鼓囊囊的荷包,拿出两块银子抛给宝应:“我一会儿和少夫人一起去逛灯会,你们不许跟着!” “那怎么行!”宝应一下子急了,“爷要有点啥事,小的又不得活了!” 慕锦成故作恶狠狠地骂:“你这个乌鸦嘴,要么在这儿待着等,要么自个玩去,反正不许跟着我们!” “春莺,你劝劝爷和少夫人呀。”宝应急地拉了拉春莺的袖子。 “少夫人……” 春莺也觉不妥,可刚开口就被慕锦成打断了:“你们跟着也没用,我一会儿还是会甩掉你们的!” 顾青竹蹙眉道:“你别让他们为难了!” 慕锦成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咱们这几日,一个读书,一个学规矩,跟笼中鸟似的,难得出来一趟,还有人跟着,多不自在呀,你信我,我肯定能护你周全。” 说完,他不待顾青竹回话,拉着她就走,宝应和春莺急急地跟上,可人潮涌动,很快就走散了。 慕锦成回头张望,已然看不见宝应和春莺,遂慢下脚步,与顾青竹一路赏灯,流连卖面具糖葫芦小饰物的各种摊子。 “你别拉着我了,让人瞧见多不好。”顾青竹接过他买的糖葫芦道。 慕锦成咬了一口又酸又甜的山楂,摇头道:“到处都是人,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顾青竹挣了挣手。 两人正说着,旁边有店家吆喝道:“猜灯谜送花灯喽!” 慕锦成只得松开她的手,说道:“我们也去猜一猜。” 这里临时搭了一个回形游廊,廊檐挂着各式花灯,下面垂着一张红纸写的谜面,只要猜中谜底,就可以拿走挂谜的花灯。 慕锦成着意去找莲花灯,整条游廊只有两盏,一个谜面是“半部春秋”,另一个是“似鸟又非鸟,展翅夜遨游,与人长相见,画梁飞屏风。” 慕锦成冥思苦想不得,而在店家不断的吆喝声中,过往的游客都被吸引到了这里,陆陆续续有人猜中其他谜底,摘了花灯离开。 或是这两盏莲花灯格外好看,很多人来猜,都被店家判了错,一个个懊恼地摇头离开。 “公……公子,你看这个,昨日之日不可留,分明就是一个乍字嘛。” “公子,你再看这个,一人一心一张口,正是恰。” …… 不远处来了两个清秀少年,一个身形高挑,十七八岁模样,穿着杏黄云锦袍,贵气逼人,另一个个子稍矮,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穿水蓝绸面衣裳,机灵活泼,他们一路旁若无人走来,手上已经有了两三盏花灯。 “哇,公子,这个花灯好看!”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慕锦成和顾青竹面前,抬头看那两盏莲花灯。 “半部春秋?”杏黄锦袍公子拈起红字念了一句。 他的声音如同珠玉落盘,清脆优雅。 “这是个秦字!”顾青竹突然开口道。 那公子不由得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挑:“姑娘如何猜得?” 慕锦成也很纳闷,他们一直在这儿,他猜不出,顾青竹也没出声,这会儿,来了位公子,她怎么就突然猜到了? 顾青竹屈身行礼:“我们在这里猜了有一会儿了,适才听这位小哥,猜中了前面的,我突然想到将春秋两字拆开重组,便得了一个秦字,也不知对不对。” 店家走过来,动手摘下花灯,笑眯眯地说:“恭喜,恭喜,正是秦字。” 慕锦成喜滋滋接过,这会儿,他比自个猜中还要高兴,顾青竹果然极聪明,仅凭听旁人猜谜,便掌握了技巧,一举猜中。 “原来姑娘不是猜不出,而是不会猜?”云锦袍公子的目光扫过顾青竹的衣着,有些不确定地说。 第二百一十五章 灯会惊魂 为了出游方便,今日两人穿的都是寻常衣物,顾青竹一身烟霞色织缎袄裙,外披一件缀兔毛的棉斗篷,这一身面料虽普通,而绣花和针线都是极好的,明眼人一见,就知是家道殷实人家出来的。 云锦袍公子有些纳闷,这样出身的小姐,闺阁游戏不都是赏花,弹琴,猜谜,烹茶吗? 顾青竹不知他所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是头一回猜。” 一旁的慕锦成只顾低头看花灯,笑道:“青竹,若是再猜中这个,咱们就有一对了。” 听见他的声音,云锦袍公子转眸看过来,入眼,一身天幕蓝团花织锦衣,腰间烟色流苏随风荡漾,像他这个人,面如冠玉,俊美飘逸,灯火明灭中,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上神谪仙。 他一时红了面,低头欲走,而他的小童却执着的要猜另一个:“公子,你说,这到底是个啥呢?” “别贪心,二三个还不够你玩的,还不快走!”云锦袍公子拂了长袖,转身离开。 “哦哦哦。”小童忙不迭地跟上。 “什么人?真奇怪!”顾青竹望着他们的背影,这两人来得突然,去得匆忙,说的话也让人不甚明白。 慕锦成吃味:“别看了,两女的有啥好看的,还是快猜谜吧!” “嗯?”顾青竹一时惊讶,不由得瞪大了杏眼。 慕锦成弯腰逗她:“要我说,陶嬷嬷最该教的,不是那些个陈腐的规矩,而是怎么分辨香料味儿,哪些是女子抹的,哪些是男人用的,这样,你就不会男女不分了。” 顾青竹嗅了嗅,空气中,除了蜡烛的味道,果然还隐约有股子清雅的幽兰香气。 “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顾青竹眯着眼睛看他。 这家伙日日在她跟前装真心,这会儿连各种胭脂味儿都辨别的清清楚楚,可见没少在脂粉堆里混,果然是口是心非的纨绔! 慕锦成感觉到她的眼神里有种随时爆发的危险东西,旋即缓了缓道:“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味道,就像你,哪怕不搽任何香料,我也闻到青草和竹叶的香气。” 顾青竹将袖子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什么味儿也没有,只觉又上了他的当,遂白了他一眼。 慕锦成不想说,她晚间沐浴后,满室清新,每夜扰他清梦。 他指着廊檐上的花灯,岔开话题道:“快把这个也猜了,咱们好凑一对!” 顾青竹仰头望着道:“我刚才现学了猜字谜,勉强蒙对一个,这个好似猜一个东西。” 慕锦成随口说道:“有翅膀的,难道是燕子?” “燕子分明是鸟呀,怎么说不是呢。”顾青竹不赞成地反驳。 慕锦成挠挠头:“那咱们还是想想与画梁屏风有啥关系吧?那上面不是描花的吗?” 顾青竹猛地一拍手道:“啊,晚上出来飞的,还可以画在梁上,绣在屏风上,肯定是蝙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热切地讨论,竟然琢磨出一个答案。 一旁的店家递上莲花灯:“佩服,佩服,这个最难猜的也被你们猜着了。” 接过花灯,顾青竹眼中闪亮,一脸生动明媚的欢喜,比花灯还要绚烂,慕锦成一时看痴了。 顾青竹拉了拉他的衣袖,两人离了猜谜回廊,一人提着一盏花灯,夹在人群中并肩游玩,他们那一对莲花灯十分精美,引得旁人纷纷看过了,艳慕不已。 倏然,人群后面传来巨大的骚动,纷至沓来的马蹄声重重锤打地面,数声爆喝随之传来:“闪开,闪开!” 拥挤的人群仿佛受惊的鱼群,潮水般向两边涌来,推搡着,脚下踉跄,可不待慕锦成反应过来,拉住顾青竹,两个人瞬间就被冲散了。 “青竹!青竹!”慕锦成大声疾呼。 然而,他的喊声完全淹没在惊慌失措的人群发出的恐惧和咒骂的声音里。 顾青竹被人群裹挟,身不由己地往前走,手里的花灯被挤掉了,她刚想弯腰捡,却已经被后来的跌跌撞撞的人群几脚踩烂了。 身边没了慕锦成,她拼命想要回望,却被推行着越走越远,哪里还看得见他的身影。 而当中被迫挤让出的道路上,奔驰着十几匹乌黑骏马,所过之处,灯架,小摊俱被踩碎,有躲闪不及的游客,更被马上之人抽了鞭子,惨叫连连。 玄衣黑马如同飓风一般,横扫灯会,有的花灯架子被马冲撞,人群推搡,倾倒在一起,竹骨宣纸最易燃,瞬间便烧起火来。 东市紧邻淮水河,夜来风急,这会儿,火借风势,接二连三一路烧着了,更点燃了临时搭建的帐篷,腾起更大的火焰,一时间数条火龙窜上了天,映得半边天亮如白昼。 观灯的人全都涌在中间大路上,拥挤难行,更兼两边花灯烧着了,时不时掉落燃着的火团,人群更加慌乱缓慢,踩掉了鞋子,挤丢了小孩,一路丢钗失佩不计其数,喊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顾青竹瞧见前面有处岔路,她急忙挤了进去,去年中秋他们在灯展上也穿过小巷,为了观灯方便,这里的布局都是处处通达,她希望在整个灯会烧成废墟前能快点离开。 岔路果然人少,只是岔路中又分出很多分支小巷,她并不知道走哪一条更快,只拣没有着火的地方走。 对面一个花灯架被烧垮了,“嘭”一声砸在两处帐篷的间隙上,瞬间点燃了蓬顶。 顾青竹正准备折身穿过其他小巷,却听起火的地方传来急切的呼救声:“救命,救命!” 眼看着帐篷的火势越来越大,顾青竹来不及多想,提了衣裙飞奔过去。 面前浓烟滚滚,看不分明里面什么情况,顾青竹挥舞衣袖大喊:“里面有人吗?” “咳咳咳,救命!我们被灯架卡着了,出不去!”里面的人焦急道。 这个花灯架足有八尺高,头顶绑成十字的架子正在剧烈的喷吐火舌,顾青竹试图推它,触手灼热的滚烫。 “请快一点,我们公……公子受了伤!”里面人气息微弱。 顾青竹环顾四周,见地上倒着一根挂灯的长棍,它的顶端有一个铁钩子,是用来将花灯挂在架子上的。 她捡起长棍,将铁钩子搭在烧着的架子上,用力往外拉,那个架子很沉,又卡在两个帐篷间,顾青竹几乎使出了全身力气也只拉动几分,而周围被它点燃的东西越来越多,几乎成了一小片火海,她斗篷上被溅起的火点烫出了一个个小洞。 “姑娘,你自去逃命吧。”这一次换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听得出,他在极力忍痛。 “再等一下,我能行!”顾青竹反身用背货上山的姿势,双足蹬地,身子压低,用力背扯,瞬间只觉一座山被搬动了! 顾青竹紧跑几步,撒手往斜刺里反跑,只听身后哗啦一声响,整个花架划出一路火焰,倾倒在对面一棵树上。 顾青竹急忙跑到两个帐篷间,只见里面蜷缩着两个人。 帐篷的外层已经快烧到底了,她朝他们伸出手:“快出来!” 一只手搭上来,她用力一拉,只听一声闷哼。 “你哪里受伤了?”就是燃烧的亮光,顾青竹看向逃出来的两人。 此时两人满头满身泥灰,个子稍矮的一人道:“我家公子刚才被那架子砸了手臂!” “是你?”个高的那个显然认出了顾青竹,“我们在猜谜的地方见过。” “这么巧!你能走吧,咱们先离了这里再说!”顾青竹望了眼周遭越来越大的火势,她拣了一根扫把,将哪些掉落的小燃烧物拨开,三人急速离开了这处火场。 外头水龙队已经来了,正用盆桶从淮水河里打水灭火,整个灯会变成了泥泞的泥沼,还有几处燃着的灯架,正被兵士们合力拽倒。 三人走到出口,顾青竹解下斗篷披在那位公子身上:“姑娘伤势如何?”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十分惊讶的女声。 “这……”顾青竹不知道该怎么在外人面前称呼慕锦成,遂道:“我刚才听你叫我独自逃命,并不是男声。” “哦,原来如此,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叫南宫羽,在家里排行老九,她是我的丫头采薇,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南宫羽躬身欲要行礼。 顾青竹一把托住她:“南宫姑娘伤着,不必客气,我叫顾青竹。” 采薇急急地问:“这儿哪里有医馆?” “从这里到西市医馆还有一段路程,我会一点医术,南宫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先让我看看。”顾青竹低声道。 采薇不信顾青竹:“我们公……小姐金贵……”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南宫羽打断:“有劳顾姑娘了。” 顾青竹捡了一截燃着的木头插在地上照亮,顺着她的胳膊慢慢摸索,采薇在一旁咬唇紧张地看着,倒是南宫羽虽疼得直冒冷汗,却面色不惊不惧。 顾青竹细细查了,松口气道:“骨头没事,只是脱了臼,我帮你接上就好了。” 采薇一脸为难道:“小姐,我们还是到医馆里去看吧,皇……皇城里的女医都少见,何况这里?” “我觉得顾姑娘医术就很好。”南宫羽看向顾青竹,“拜托了。” “你忍着点疼,我数三下,就接上了。”顾青竹帮她顺了顺肌骨。 “一”顾青竹刚报一个数,只听“咔哒”一声响,骨骼归位。 采薇花容失色:“你……你怎么没数到三!” 第二百一十六章 伤 “我若真数到三,你吓就吓死了。”顾青竹笑道。 “好了?”痛感消失,南宫羽惊疑道。 顾青竹拍拍手:“嗯,接上了,你动一动,看看怎么样。” 南宫羽轻轻动了几下,欣喜地称赞:“顾姑娘医术了不得,不知师承何处?” 顾青竹连连摇头:“我哪里敢说什么医术,不过是跟我爹留下的医书学的一点皮毛而已,你这个虽说接上了,还需吃几副活血化瘀的药,这样才能好的快。” 采薇扶着南宫羽,低声说:“小姐回吧,七……七爷不见了你,不知怎么大发雷霆呢。” “谁让他不让我出来玩的,让他急去。”南宫羽嘀咕了一声,扭头道,“顾姑娘,帮人帮到底,你家里可有药,能否收留我一晚?” “这……”顾青竹为难了。 她虽嫁入慕府,可她能带陌生人回去吗? 南宫羽一脸愁容道:“我们是从燕安城来的,这会儿帐篷都烧没了,没处安身……” 顾青竹见不得人难过,只能答应:“那好吧。” 三人绕回到入口,慕家的马车已经不在,宝应和春莺也没影儿。 顾青竹抱歉道:“我们只能走回去了。” 采薇一个劲看救火的兵士,可南宫羽已经拔腿和顾青竹走了,她只好无奈地跟上。 三人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达慕府。 此时,慕家大门敞开,廊下的灯笼将阶前照得亮堂堂一片,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少夫人!”右玉眼睛一直盯着路上,一见顾青竹,立时跑了出来。 听到她的声音,从耳房里呼啦啦走出一群人,卢氏拢着棉袖筒立在阶上,她的身后站着蔡姨娘,以及她们的婢女茯苓香苹以及老太太跟前的璎珞。 顾青竹一见这阵仗,吓了一跳,紧走了几步,怯怯地叫:“母亲!”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卢氏拧眉道。 眼前的顾青竹发髻蓬乱,鬓边的一朵珠花不知掉在了哪里,满脸的黑灰,身上袄裙下摆更是湿漉漉地沾满泥浆。 “灯会失火了……”顾青竹抓着裙摆,垂头轻声道。 右玉上前扶她,顾青竹低语:“爷回来了吗?” “你还晓得惦记他!”卢氏轻哼了一声,“他为着丢了你,几乎把整个家都翻了个,这会子,两府的人都出去找你了!” “都是媳妇不好!”顾青竹几乎要寻个地缝钻进去。 “这位夫人,顾姑娘是为了救我才耽搁的。”南宫羽上前道。 她满脸泥污,身上穿着男子衣裳,又没有行女子礼仪,说话声音更是男女莫辨,故而,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位高挑瘦削的小公子。 蔡氏讥讽道:“啧啧啧,少夫人可真了不得,大火中逃命,还顺带捡个小公子回来。” 顾青竹辩解道:“姨娘,她不是。” 蔡氏仿佛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什么不是!你一个成了亲的妇道人家还和别人说自个是姑娘,你存着什么恶毒心思!” 顾青竹不用想,也知道蔡氏要害她,赶忙辩解道:“母亲,根本不是这样的!” 一旁的南宫羽抬头看看匾额,嘲笑道:“慕府,南苍县首富,一个姨娘都能这般聒噪,可见商界清流,家规严明也只是徒有其名罢了。” “你是哪儿来的,再胡说八道,信不信绑了你送官!”蔡氏气急败坏,只差跳脚道。 南宫羽低笑:“我倒不知,南昌县县衙是慕家开的,哦,我想起来,苏县令是慕府的东床快婿,难不成连他也徇私枉法了不成?” 卢氏见她神态气度不凡,说话虽慢条斯理,却步步紧逼,一时不知她的来路,遂瞪了一眼蔡氏。 蔡氏本想趁机磋磨顾青竹,却不料反被一个外头小子呛得回不了嘴,她只好悻悻然站在一旁。 “公子家住哪里,此时夜深,家中长辈该惦记了,不如我即刻着人送你回府。” 卢氏细细打量眼前的人,十分面生,并不是南苍县谁家的少爷。 南宫羽起了玩闹的心思,笑道:“我家住在燕安城,只怕十驾马车跑一夜,也到不了家。” “这?”卢氏愣了下,又道:“公子在南苍县可有落脚的地方?若是没有,三生旅店是慕家的,也可招待贵客。” 南宫羽一本正经地说:“谢夫人美意,顾姑娘,不,慕少夫人答应我在这里暂住,还要给我准备汤药治伤。” 卢氏瞪顾青竹,她半夜带一个男人回来,想干什么! 顾青竹急得几乎要哭了:“母亲,她是个姑娘,真的,真是姑娘。” “你是欺我眼瞎么!”卢氏气哼哼道。 顾青竹转头求救:“南宫姑娘,你说句话呀。” “她们这般刻薄待你,此处有何留恋,不如和我走吧。”南宫羽拉住她的手。 “不不不,怎么全乱了!”顾青竹傻眼了。 正僵持着,得了消息的慕锦成跑了回来,他顾不上喘气,一把握着顾青竹的胳膊,目光在她脸上紧张地睃巡:“你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顾青竹垂下眼眸。 “怎么了?”慕锦成见她恹恹的,疑惑地问。 卢氏气恼道:“你瞧她带了个什么人回来!” 慕锦成回头,看了半天,笑道:“这么巧!” 南宫羽挑衅道:“想来,你就是那位爷了,你家夫人于火中救了我,且答应我在府里住几日养伤,现下看着,她是做不得主的,你可做得了主?” “你一个姑娘家敢住,我们夫妻有什么不敢留的。”慕锦成揽着顾青竹笑。 “哼,到这会儿,也就你这句话听着顺耳!”南宫羽换了女声。 卢氏一听音儿,吓了一跳,分明是一个人,怎么说出来的话能变两个声,蔡氏一听,更是白了脸色。 慕锦成望过来,心下明了:“这事若说有什么错,自然还在你身上,我娘是守旧礼的人,她当你是男子,自然不好往家里领,况且,我媳妇救了你,你就是这般报答她的?” 南宫羽倨傲道:“我只是气不过你府里的姨娘嚣张,若是你也与她一般糊涂,我便带救命恩人走!” 慕锦成大笑:“好大的口气,你自个都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还想带走我媳妇儿,哪来的底气!” “明儿,你就知道了,现在我要吃饭睡觉!”南宫羽翻了个白眼。 慕锦成心疼顾青竹又冷又湿,遂不与南宫羽计较,对卢氏说:“母亲,她们是我们在灯会上偶然遇见的,这会儿东市一场大火烧得干净,咱们暂且收留她们住几日吧。” “既如此,便进来吧。”卢氏领头进去了。 蔡氏跟在后面,慕锦成咳了一声,她一哆嗦,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锦成悄悄拉顾青竹的手,“嘶”钻心的疼让顾青竹低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慕锦成将她的手掌翻开,就着院里的灯,一看,不由得抽了一口气,她手心里整块皮都没有了,露出鲜红的嫩肉。 他的眼睛一下子湿了,急切道:“另一只手!”入眼,同样的鲜红刺得他心疼不已。 “谁将你伤成这样?”慕锦成目光冷冽。 顾青竹缩了缩脖子:“不是大事吧,擦擦药膏就好了。” 慕锦成拉着她的袖子,拽回蕤华院,将屋里所有的灯都点亮,再看她的手,有的地方脱了皮,有的地方扎着碎木屑,简直惨不忍睹。 南宫羽一时哽咽:“你救我们的时候受了伤!” 顾青竹被慕锦成死瞪着,只得极力回忆:“可能……可能是被那个花灯架子烫了,然后,然后用力拉架子救人时,脱了……脱了皮?” “你不疼的吗?”慕锦成跪在她面前,用小镊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拔刺。 “现在有点疼,刚才急着赶回来,忘记了。”顾青竹看了眼他的脸色,老老实实地说。 慕锦成专心挑刺,头也不抬地吩咐:“右玉,你让宝应请谭先生来一下,另外安排两位姑娘在厢房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尽量满足。” 右玉答应了一声,领着南宫羽和采薇出去了。 “这都快半夜了,别麻烦谭先生了吧。”顾青竹低声道。 慕锦成语气不佳道:“你这手是不是不想要了!再说,你好心救了人家姑娘,可她万一有个什么内伤之类,在咱家出点什么事,谁来担责?” 见他说得有理,顾青竹只得局促道:“好吧,依你就是,只是你坐着吧,一会儿让人看见,又要说闲话。” “你躺下,我看得更清楚些。”慕锦成闷声道。 顾青竹无法,只得由他服侍着脱了外裳,躺在软榻上,慕锦成扯了锦被给她盖着,转身搬了小杌子坐在边上继续拔刺。 屋里暖暖的,顾青竹心里更暖,今儿又惊又怕,她一会儿就眯瞪睡着了。 及到半夜醒来,屋里只亮着一盏小灯,她的双手已经上药包了起来,身上的衣裳也换过了,顾青竹有些懊恼,自个怎么一下子就睡着了。 “是右玉帮你换的。”床上人隔着帐幔说道。 “你没睡呀?”顾青竹声音暗哑地问了一句。 慕锦成翻身起床,他穿着月白的里衣,一头乌发松松地绾着,慵懒而高贵。 随意套上一件外裳,他从暖焐子里拿出药罐,倒出黑漆漆的药汁,挨着软榻坐下,用小勺舀了,递到她唇边:“吃药吧。” 长大后的顾青竹从没被人这般喂过东西,她呆愣着说:“我自己喝。” “你那两只熊爪子,还能抓东西吗?”慕锦成冷声道。 顾青竹无可辩驳,只得张口含住小勺。 第二百一十七章 想要什么都行 慕锦成见她什么话也不说,只一小口一小口吞他递给她的汤药,简直乖得过分,他一时心跳如鼓,某处紧绷地连手都抖了。 一不小心,一道褐色药汁喂歪了,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他赶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拭。 顾青竹望着碗里还剩不多的药汁道:“要不,我一口喝了吧。” 慕锦成没把握自个再喂下去,是不是能忍住不去亲她,只得侧身坐在她身后,将碗递到她嘴边,让她自己慢慢啜饮。 “快含颗梅干。”慕锦成放下药碗,拈了块蜜饯送到她嘴里。 手指有一霎那碰到她的唇,暖的,软的,的令人遐想的水润粉嫩。 “我没事了,你睡吧。”梅子很酸,酸得顾青竹眼中有了水汽,她侧身歪向里间。 慕锦成给她掖了被角,自去床上睡了。 昨儿闹腾了半夜,及到第二日辰时,蕤华院里依然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右玉和春莺在外间绣帕子,不让小丫头们靠近屋子说话。 隔了会儿,里间传来顾青竹低低的呼唤:“春莺。” 两人放下绣绷,齐齐掀帘子进来,慕锦成已经起来了,顾青竹微红着脸歪在榻上。 “我昨儿弄了一头一脸的灰,想……想洗头发。”顾青竹举着两只包成馒头的手,低声说。 右玉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慕锦成,昨夜这位爷为少夫人的伤忙前忙后,夜里也不要她们伺候,难不成这会儿为洗头这么个小事吵架了? 春莺心直口快:“这还不简单,奴婢伺候少夫人沐浴。” 顾青竹急急地摇头:“你只帮我洗头就好了。” 右玉晓得她是不好意思,遂拉了拉春莺道:“这个好办,奴婢一会儿多打些热水来。” 春莺帮顾青竹擦干了头发,慕锦成因她伤着,没心思上私学,遂让右玉叫宝应去告了假,两人吃早饭,仍然由慕锦成喂。 还没吃多少,就听外头小丫头说:“少夫人,南宫姑娘来了。” “快请她进来。”顾青竹高兴地说。 慕锦成喂粥的手顿了顿,脸色一下子黑了,他把右玉春莺赶出去,怎又来个碍眼的! 顾青竹全然不知,转头问南宫羽:“昨儿睡得好吗?手臂还疼不疼?和我们一起吃吧。” “昨儿喝了一帖药,今早起来就不疼了。”南宫羽甩了甩胳膊,不客气地坐在桌边。 左云进来添了一副碗筷,南宫羽提箸就吃,还不忘点评:“竹荪肉包再多点肥肉丁就好了,这个鸡丝黄瓜不够脆。” 慕锦成拧眉问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干什么的?” 能在他家饭食里挑刺的,在南苍县可找不出几个。 南宫羽轻笑:“你昨夜不是还很豪气么,怎么,今儿后悔怕了?” “我们有啥怕的,难不成怕你忘恩负义!”慕锦成没好气地说。 顾青竹踢了他一脚,低声道:“不可无理,过门是客!” 闻言,慕锦成不再说什么,继续像喂猪崽似的喂顾青竹,直到她再也吃不下了,才自个草草吃了一些,他接过帕子擦嘴,道:“昨儿祖母和母亲为你担惊受怕,咱们早些给她们请安。” “我也去!”南宫羽放下筷子道。 “你?”慕锦成讶然。 南宫羽煞有介事道:“你夫人救了我,我自然该去拜见救命恩人的长辈呀。” 春莺帮顾青竹绾发上妆,不一会儿,三人同往松芝院。 昨儿出了那么大的事,东府的人都来了,慕绍台打发长随庆余到官署了告了假,自个和罗霜降一同过府来。 慕锦成和顾青竹给两府长辈请了安,寇氏心疼地看着顾青竹的手:“丫头这回吃了大苦了!” “祖母母亲,南宫姑娘在外头,她想来拜见你们。”顾青竹轻声道。 寇氏菩萨心肠,忙说:“外头怪冷的,快让她进来。” 外头小丫头打了帘子,南宫羽缓缓走进来,她身上有种让人压抑的富贵之气。 “问老夫人,各位老爷夫人安。”南宫羽站在众人面前,淡然道。 为昨儿吃了亏,蔡氏跳出来,逮着她的错处,大声说:“你也太没礼数了,见着老太太还不赶快磕头,还有……” 不带她继续说完,慕绍台突然起身单膝跪下:“末将见过九公主!” “嗯!?”屋里的人一下子懵了,全都愣在当场。 “慕将军请起。”南宫羽摆摆手道,“是我疏忽了,南苍县的慕府,自然是与你一家。” 慕绍台回道:“末将住在西府,这边是长兄家中。” 闻言,慕绍堂慌忙跪倒,卢氏、蔡姨娘、宋允湘、慕婉成全都跟着跪了,卢氏拉了拉杵着发愣的慕锦成,他只得携顾青竹也跪下。 寇氏由琳琅扶着,颤巍巍正要下跪,却被南宫羽拦住了。 “免礼,都起来吧。”南宫羽拉着顾青竹道。 蔡氏哪里想到眼前人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自个昨儿今日都说了什么不要命的胡话!她恨不能立马找个地方躲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熊永年回禀:“老爷,七王爷来访。” “七哥?他来得倒是快!”南宫羽笑道。 慕绍堂满头细密的汗珠,根本顾不上擦,急忙和慕绍台迎了出去。 七皇子南宫轩二十七八岁,生得高大魁梧,气宇轩昂,王者气息与生俱来,慕绍堂带着一家人跪地迎接。 南宫轩豪爽道:“诸位免礼,慕将军,没想到,到了留都,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是是是,京中一别,已是数月,末将十分感激七王爷的举荐。”慕绍台长揖道。 南宫轩摇头:“留都闲职委屈将军了,他日再慢慢来吧。” 南宫羽拉着顾青竹走到南宫轩面前,俏皮道:“七哥,你一见着慕将军就要谈国家大事,难道你皇妹的恩人,你不该感谢一下嘛!” 慕绍台引南宫轩入堂屋:“这是末将犬子锦成的媳妇,她救九公主本是善良本性使然,并不图什么感谢回报。” 南宫轩谦让几回,在堂屋正座坐下:“本王来南苍县不过一两日,便已听得慕将军父子同日成婚的喜事,实在是可喜可贺!今儿又救了皇妹,赏赐自是不能少的。”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七哥都会给的。”南宫羽笑道。 众目睽睽之下,饶是顾青竹向来胆大,也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我……” 屋里人俱都不敢出声,皇家的赏赐,对于商户之家而言,简直想都不敢想。 慕绍堂早有打算做贡茶皇商,今儿是个机会,但这会子贸然提,恐怕太过贪心,令人生厌,不如现下什么都不要,以后再徐徐图之。 然后,他心中所想,顾青竹哪里能揣摩到,她看不懂慕绍堂复杂目光里的意思。 此时的慕锦成心里慌做一团,顾青竹早有合离的念头,这会儿若是提了,肯定没有转圜的余地,故而他热切地看着她,只盼着她千万别说。 这一屋子里头最怕的还是蔡氏,她目光躲闪,缩在角落阴影里一动不动。 南宫轩看着涨红了脸的顾青竹,安抚道:“你别怕,想要什么只管说,银钱?土地?哪怕给你夫君要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让卢氏一下子活泛了心思,若是这个命中注定有大福运的媳妇,能给儿子谋个锦绣前程,那才能抚平她对她乡下丫头出身的不甘心。 “当真要什么都给的?”顾青竹低声问。 南宫轩点点头:“那是自然,本王说的话一言九鼎!” 顾青竹屈膝施了万福道:“我们昨日猜谜得了两盏莲花灯,可惜后来遇着大火,被挤扁踩烂了,因着祖母说,我们屋里该挂莲花灯,不知七王爷能送我们一对吗?” “莲花灯?”南宫轩不相信地重复了一遍。 “对,就是昨儿灯会上的莲花灯。”顾青竹忙不迭地点头,生怕他不给似的。 “你要的,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我肯定会满足你的要求,待我明日回到京中,为你寻一对上好的莲花灯送来!”南宫轩哈哈大笑,他的眼中有一抹异色一闪而过。 慕绍堂心中稍安,一对竹骨宣纸的莲花灯能值多少钱,制作再精美,一两银子也就顶破天了,可救了九公主的恩情,岂是千两万两可算的? 慕锦成不在意她要什么,只要不说和离的事,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故而,他一听她只是想要莲花灯,一下子高兴了,这丫头左一句我们,右一句我们,分明说的是他和她,这让他心里美滋滋的。 寇氏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而卢氏心中落寞,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只要一对莲花灯,这是多么蠢笨的想法! “谢七王爷的赏赐。”顾青竹矮身行礼。 南宫轩转头道:“皇妹, 你这下总该跟我回去了吧。” “既然有赏,必然有罚,我昨儿被顾姑娘带回来时,连累她被责骂,皇兄,你说该怎么办啊?”南宫羽是个恩仇必报的人。 她出身皇家,身份地位煊赫,从来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念头,只有立时兑现的快意恩仇。 南宫轩猛地一拍桌上,怒道:“谁这么大胆,瞎了狗眼了!” 卢氏心中一惊,昨儿她心疼儿子在外奔波,对顾青竹言语不善,可没想到有今日啊。 南宫羽一指蔡氏,委屈道:“自然是那个姨娘,她比夫人的派头还大呢,还想绑我送官!” “九公主饶命啊!”蔡氏扑通跪在地上,接二连三地磕头。 第二百一十八章 黄玉牡丹佩 南宫羽扬起头,嗤笑道:“哼,我最瞧不上你这样前倨后恭的,有本事还和昨儿一样刁蛮,我倒还敬你了!” 蔡氏吓得哪里还说得出话,只呜呜咽咽,哭得梨花带雨。 慕绍堂立时跪下:“九公主息怒,都是草民没有管束好内眷,才冲撞了公主,待我日后好好整治。” 卢氏神色戚戚地跟着跪了,颤声道:“这与我家老爷无关,是民妇治家不严,怠慢了公主!” “你们倒是夫唱妇随,连罪责都想各自独揽,如此甚好,至于管教姨娘,那是你们的家务事,本公主不好插手,今儿只想听听怎么责罚。”南宫羽偏头轻哼。 “这……”卢氏没想到南宫羽现在就想要个说法,一时反应不过来。 慕绍堂咬牙道:“禁足三个月,衣食月例减半!” 蔡氏一听,原本哭花的脸再次泪流满面,凄惨道:“爷……” “就这些?”南宫羽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卢氏只得接着说:“将服侍的大丫头赶出去,手抄《女诫》《女则》百遍。” “这还差不多!” 南宫羽挑了挑黛眉,十分勉强道。 闻言,蔡氏直接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老爷,夫人,不要啊,我再也不敢了!” “还不快把她拖回浣纱院,着人看起来!”卢氏沉声道。 外间进来两个粗壮的婆子,将无力挣扎的蔡氏架着拖走了。 南宫羽摘下腰间一块黄玉牡丹佩,塞到顾青竹手里:“你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若这个家里有人胆敢欺负你,你就拿着这个到燕安城来找我!” 她说着,着意看了眼卢氏,她自小在皇宫中长大,见惯了后宫妃嫔争宠倾轧,卢氏是当家主母,虽对她有几许冷言,却远没有一个姨娘好对付,今儿也算是杀鸡骇猴。 卢氏听了这话,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后背瞬间起了一身冷汗,湿了里衣,她跪着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抽筋。 顾青竹推拒不收:“谢公主,这玉佩太贵重了,民妇不能要,况且,祖母公婆待民妇都很好,根本派不上用场。” 南宫羽睨了眼慕锦成道:“那人呢,若他有半点对不起你,本公主亦可为你做主。” “不不不,夫……夫君对民女照顾有加。”顾青竹看着手上的布条,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南宫羽见她坚持不要,遂强硬道:“无论如何,你都要拿着,本公主赏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顾青竹只得握着玉佩,翠色的长穗子从她手中垂下,微微飘动。 慕锦成长揖到地:“公主,你放心,不管青竹有没有赏赐的玉佩,草民对她永远都会比对自己更好。” 南宫羽嘴角微翘,扬声道:“你最好记住你今日所言,本公主昨儿说过的,可不是一句不能兑现的空话!” “小九,县衙这会儿已经抓着了灯会纵马的闹事者,咱们过去看看审得怎么样了,若果真是北境暗桩,咱们还是早些回京中,以免节外生枝才好。”南宫轩听了扈从的低语,面色凝重道。 “那些个胡人可真烦人!”南宫羽嘀咕了一声。 南宫轩站起来抱拳道:“慕将军,小九自小被宠坏了,在府上叨扰之处,还请见谅,本王这就带她回去了。” 慕绍台单膝跪地道:“能屈尊来慕府,是本府无上荣耀,末将带领全家恭送七王爷九公主。” 南宫轩领着不情不愿的南宫羽离开,大队扈从前呼后拥往南苍县县衙去了。 灯会纵马案自有苏瑾明断,其中暗潮涌动暂且不表。 单说送走了王爷公主,慕家人除了少数几个,其余的个个汗流浃背,寇氏也乏了,挥挥手,让他们自个散了。 慕绍堂和卢氏回了朝晖院,他拧眉问:“昨日到底怎么回事?” 卢氏斟酌道:“那位公主女扮男装,被锦成家的救回来,蔡氏出言不逊,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惹她生了气。” 慕绍堂拍了下桌子,气恼道:“当真是个没见识的无知妇人,简直有眼无珠,她那一身衣裳是寻常店铺里能买到的?再说她的发簪玉佩,哪件不是世间少见的珍品!” 卢氏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这会儿说那些,未免晚了点,至于惩戒……” “话既然讲出去了,今日便照做吧,免得再落个欺瞒天家的罪名!”慕绍堂是慕家家主,在整个家族安危和一个替身小妾之间,他根本无需要选择。 卢氏点头应了,而后两人对坐,一时无言,二十多年的夫妻,冷战了十多天,危急时刻,还是会为对方着想,这也许早与情爱无关,就如同藤缠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一定要剥离开来,定是两败俱伤,鲜血淋漓。 慕绍堂无话找话,尴尬地讲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便匆匆离开了。 卢氏待慕绍堂走了,对茯苓说:“你让樱桃将熊永年叫来,这些糟心事,让他办去吧。” 茯苓出去传了话,复又进来,见卢氏没精神地歪在芙蓉榻上,遂帮她揉捏头顶,低声道:“老爷今日处置果决,私底下还是向着夫人的,日后夫人可省些心了。” 卢氏叹了口气:“那个狐媚子整日作妖,合该吃些教训,我只盼着老爷不要一时心软才好,不然家宅难宁。” 茯苓浅笑道:“到底还是少夫人为夫人争气,我听说,她这几日勤学苦练,礼仪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卢氏瞥了她一眼:“连你都为她说了话,明日便让她跟着听听内院的事吧。” 茯苓赶忙跪下道:“夫人恕罪,奴婢只是听着什么就说什么,万不敢坏了规矩!” 卢氏摆摆手:“你起来吧,她原也该得这个赏,今日她虽没向七王爷讨要什么贵重东西,却为三生日后攀上皇族的关系创造可能,这也算是一件大功劳。” 茯苓松了口气,站起来依旧给卢氏按摩。 蕤华院里,慕锦成将拿回来的玉佩随意丢在梳妆台上,玩笑道:“如今,你可得了尚方宝剑,我得小心伺候着,要不然,你真去了燕安城,我可咋办?” 顾青竹低声道:“不过是个赏赐的玩意儿,你收起来吧,我就是有一天要走,也不会拿公主压你。” “和你聊天真是无趣。”慕锦成喟叹一声,掩饰心里的落寞, 为什么这丫头还是要走! 顾青竹瞪他一眼:“那便不聊了!” 慕锦成见她生了气,一把拉住她:“祖宗,你的手还需换药呢。” “让春莺她们来就是了!”顾青竹赌气道。 慕锦成憋笑道:“公主刚赏了你,你就开始在院里作威作福,指使这个,支派那个,这真的好吗?” “药拿来,那我自个也能换,反正用不着你!”顾青竹有些恼了。 慕锦成终于忍不住,低笑道:“我不过和你说句笑话,谁知你倒当了真,有我在你身边,所有的事自然是我来做,丫头们再好,我也舍得假手于人。” 顾青竹低头默然,这男人说的话太让人心动,或许是伤着了的缘故,她比之前敏感了几分,这会儿不知不觉地红了脸。 慕锦成轻轻给她解了包裹的布条,只见手心里的伤处闭合住了,他为她重新抹上了一些药膏,再裹上布条。 顾青竹见他左三层右三层地缠,遂道:“只要裹一两层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吃饭。” 可惜,慕锦成充耳不闻,我行我素地将顾青竹的手依旧裹成粽子。 除了叹气,顾青竹对他毫无办法,只得随他去了。 傍晚时分,茯苓来传话,让顾青竹明日巳时到朝晖院旁听卢氏处置内院事物。 对大户人家家务事一窍不通的顾青竹颇有些紧张,晚间辗转难眠。 “你若不想去,我明儿早起帮你回了母亲。”睡在软榻上的慕锦成安慰道。 顾青竹隔着帐幔道:“我不是不想去,只是不知怎么应对,母亲刚对我有些改观,若是明日出了丑,只怕又要生我的气。” 慕锦成少不得与她细细说:“你莫怕,府里日常不过是那些个鸡毛蒜皮的事,比如府里积年的嬷嬷,她们亲眷的婚丧嫁娶,府里一般都是给一定数额的补贴银子,而至于给多少,一是循旧例,二是看嬷嬷在府里办差的能力,强的,自然额外多些。 还比如每月月例银子的发放,各院各处不能少,有些特殊情况的,需要额外添置什么,就需多给,而像今日蔡姨娘受罚,她的月例还得减半,这总之是个很细致的活,要对整个府里各处情况都十分了解,且桩桩件件都得记着,十分费脑子。 至于每日厨房买菜,外间田庄收成等等,各种账薄都先由熊管家先看,若是没什么大问题,才会呈给母亲过目。 最后要说的是慕家与别家的人情往来,亲疏有别,随礼自然不一样,这个处理起来也简单,一是看旧例,二来看事情大小,你明日去了,只管多看多听少说话,准保没错。” 慕锦成絮絮地说了一堆,停了会儿,见顾青竹没有一点回应,遂低声叫:“青竹……顾青竹,你睡了?” 一点声响都没有,慕锦成悄悄撩开帐幔看了一眼,只见顾青竹已经睡着了,他傻笑了一声,自个说的这般无聊么,这丫头竟然听着听着会周公去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学掌家 第二日,顾青竹早早起了,春莺服侍她洗漱梳妆,慕锦成被宝应连哄带劝,只差以死相逼,吃了早饭就去了私学。 昨夜的话也不知她听进去多少, 今日慕锦成只来得及叮嘱一句,多用眼睛少动嘴。 卯时三刻,顾青竹便带着春莺到了朝晖院,为怕卢氏说她娇气,顾青竹让春莺将手上厚厚的布条都拆了,只裹了一层掌心。 卢氏还在吃早饭,顾青竹恭恭敬敬请了安,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候。 宋允湘昨日晚间也得了信儿,她虽来得没有顾青竹早,却是不甚晚,这几日换了芯子的宋允湘一直在适应一具身体两个灵魂。 宋允湘原有的一切都完整保存下来,比如琴棋书画,针黹女红,而现代人的思想知识也一样不少的存在着,这两个灵魂一直在争夺身体的主动控制权,如今原主式微,外来者渐露锋芒。 卢氏用罢早饭,领着顾青竹和宋允湘进了东厢房,此刻等着回事的七八个管事婆子,正站在屋里说话,见着当家主母来了,立时闭了嘴,恭敬地行礼。 卢氏居中坐下,顾青竹和宋允湘站在她身侧,她清清淡淡地说:“打今儿起,少夫人和表小姐就跟着听事儿了,你们都是有经验的嬷嬷,以后少不得多教教她们。” 顾青竹和宋允湘屈身福了福,底下婆子赶忙还礼,齐声道:“奴婢们不敢,自当尽心尽力辅佐主子!” “今儿都有些什么事?”卢氏端起桌边热茶问。 四五个婆子依次上前,说了些日常小事,不外乎一处院子里的花木被上次大雪冻死了,需补上新的,还有风园里的一段木格花窗碎了几处,要请匠人来修,另外喂园子里鹭鸟的麦子快没有了,是等庄子上送还是在粮行里拿。 如此种种细小琐碎的事情,卢氏一边听,一边给了答复,她手里的一盏茶还没喝完,便已经处理妥当。 “还有其他事吗?”卢氏放下茶盏,拿出丝帕摁了摁嘴角。 一个胖胖的婆子上前道:“夫人,园子里管花木的花婆子,她家大儿子在二门里当差,今年二十了,还没婚配,花婆子瞧上了刚被分派到园子里的香苹,想求主子做个主。” “香苹?”卢氏挑眉:“花婆子的大儿子是在二门里专事传话的那个大栓吗?” “正是。”胖婆子点头道。 卢氏冷声道:“你回去和花婆子说,让她趁早换个人选,香苹不是她们这种人家可以养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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