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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随意扔在地上,不知谁在上面落井下石地踩了一个大脚印。 “这位子是我们先看上的!”韩秋生捡起书袋,忿忿地说。 “你的?”一个微胖的少年回身,嗤笑道:“你叫它试试,看它能不能答应!” 与他一起吃饭的几个人,年纪相仿,一看就是刚入学的新生,他们听见胖少年的话,俱都哄闹起来:“有本事就让它开口,没本事一边凉快去!” “桌椅不会说话,但这个脚印会!”顾青竹冷声道。 清脆的女声,在满是男儿的饭厅里,比美食更吸引人,大家俱都停下筷子,往这边张望,有好事的,直接端着碗来了。 “我当你哪来的底气,原来是把掌家的少夫人请了来,你这个溜须拍马的本事,跟你爹似的,可是了不得,只一日就勾搭上了。”胖少年叫何大海,他很不服气一个掌柜之子得了新生第一名。 他嘴里撕扯着鸡腿,吃相十分难看地瞥了眼顾青竹,接着说,“少夫人说话要有证据,不要冤枉好人!” 恼怒的慕锦成扬手一个巴掌狠狠呼过去:“打哪儿漏出来的杂碎,会不会说人话!” “你……”胖少年捂着脸,敢怒不敢言。 慕锦成凶名在外,向来无法无天,别说打他一个耳刮子,就是打断他一根肋骨,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见领头的被打了,旁边的人一下子愣怔住了,不敢吱声,饭也不敢再吃,一个个站起来想溜。 “来人,把他们的鞋脱下来,我倒要看看,在这儿,谁说了算!”慕锦成挥手。 第二百五十九章 打架撵人 闻声,立时上来了三四个强壮男仆,没费什么力气就扭住了那几个人。 慕锦成再不争气,也是慕家三少爷,是夫人和老夫人的心头肉,更是掌家夫人的男人,那些个管事和仆从都拿着三生的月例银子,这会儿主子被人无故折辱,哪里能忍得下。 三下五除二,几个学子的鞋子被强行扒下来一只,挨个核对鞋底花纹,无巧不巧的,何大海的靴底花纹正好和书袋上的脚印吻合。 慕锦成将靴底拍在何大海胖脸上:“你还有什么说的?” “我这靴子是昌隆成衣店买的,店里又不是卖我一人,三爷你这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太潦草了些!”何大海辩驳。 他的脸上印着清晰的靴底花纹,却不敢抬手擦。 “能买起昌隆成衣店棉靴的人,可不会甘于在三生做一个掌柜,你是钱溢那个宠妾的姐姐的夫家大伯的内弟家的大舅子的儿子?”慕锦成叽里咕噜,仿佛说的是绕口令,听得旁人半天没理出关系。 但,所有的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何大海和钱溢有关系,只是这关系比头发丝儿还细,不禁折腾。 “十九姨娘是我姑。”何大海面色难看道。 慕锦成佯装露出惊诧的表情:“十九?我才几日没出门,钱溢这小子,就又讨了两房姨娘?这下好了,吃饭开两席,打麻将都能凑出五桌,只是这离他每天女人不重样的目标,还差得远呢!” 他这话明摆着说钱溢是个喜新厌旧的,这会儿不过是图一时新鲜,何大海脸上红白交错,他握着拳,胸口呼吸起伏。 隔了会儿,慕锦成见他气得不说话,遂状似无奈道:“你晓得的,我和钱溢都是霸占纨绔排行榜前三的人,我们的关系,恐怕比你这个借女人认识的可靠些,这里是三生的私学,我不能以主子的身份欺负你,看在钱溢的面子上,不如你给秋生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龟儿子,赶快道歉!”韩秋生扯着脖子大嚷。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道你娘的歉!”何大海怒火冲顶,挥拳就打。 “好小子,还敢动手,看我怎么收拾你!”韩秋生毫不示弱地迎战。 其他几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又惯与何大海一伙,这会儿同仇敌忾,像点着的鞭炮一样,蹭蹭蹭地冲上去帮忙。 慕锦成不耐烦地挥挥手,男仆们蜂拥而上,转眼,一个小子直奔他而来,慕锦成毫不犹豫,直接一个窝心脚,将他踹了倒飞出去。 屋里桌翻椅倒,饭菜碗碟撒了一地,胆小怕事的学子全都挤在门口,他们既想保命逃出去,又想看刺激的打架,一个个像群呆头鹅似的伸长了脖子张望。 饭厅里混乱一片,早有仆从去请了叶禀泉和彭冲,他俩一跨入屋子,彭冲便大喝一声:“住手!” 可打红了眼的少年人哪里听他的,彭冲少不得亲自上去动手,方才将两边人隔开。 “今儿新生开学第一天,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叶禀泉威严地说。 “叶先生。”顾青竹上前行礼,“我们本想在这里吃饭,秋生刚放下书袋,准备拿饭菜,就被他们抢了位子,还踩脏了书袋,秋生与他们理论,他们不仅百般抵赖不肯赔礼,还口出秽语,动手打人,秋生他们是被迫还击!” “少夫人说得没错!”三生的人齐声道。 慕锦成更是悄悄地朝她竖大拇指,这媳妇儿,跟自个一条心! “何大海,三生的规矩早已事先通知过你,私学里严禁打架斗殴!”叶禀泉环视饭厅里的狼藉,眉头几乎拧到一处,沉声道:“你是昌隆钱家介绍的不假,可这里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就算是慕家三爷也得正儿八经地守规矩,更不要说你了!” “他们仗势欺人,你瞧我的脸被他们打的!”何大海歪着头,抻长脖子,将半张脸上的靴底印指给叶禀泉看。 “三生若当真欺辱你,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站着吗?”叶禀泉不屑看他,往后面让了半步,一甩袖子道:“几位头一天就无法无天闹成这样,三生庙小,折腾不起,还请各位另寻他处吧。” “你这是赶我走?”何大海瞪大了眼睛,不确信地问。 “不仅是你,还有他们,三生的掌柜,不仅要有做生意的头脑,更要有沉稳忍耐之心,像你们这样飞扬跋扈,纵使有再好的本事,三生也不敢用。”叶禀泉坚定地点头。 “啊……”除了何大海,其他几个都懊恼地惊呼,转而哀求起来:“我们好不容易考进来的,一时忘了规矩,还请叶夫子额外宽容一二。” 顾青竹生怕叶禀泉心软,遂抢着说:“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后悔药,你们既然做了,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 “来人,盯着他们收拾东西,最迟酉时末,全部撵出去!”叶禀泉威严地吩咐了一声。 “是!”刚才参与打架的几个男仆立时拱手领命。 “你们等着,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快活!”何大海走过韩秋生的身边,恶狠狠低声道。 “哼,随时恭候!”韩秋生从鼻子里发出蔑视的声音。 叶禀泉朝厨房里招手:“把这里收拾了,继续吃饭!” 说完,他就匆匆走了,彭冲深深看了眼慕锦成,转头也走了。 慕锦成正皱眉看自个的手,徒手打人真受罪,这双保养得当的手,一点不经用,掌骨关节处全被磕破了皮,渗出丝丝血水,适才不觉得,这会儿竟然生出疼来。 厨房里的人麻利地收拾了座椅饭菜,门口那些学子又回来吃饭,慕锦成这边,四五个菜很快摆了上来。 顾青竹、慕锦成和韩秋生三人坐下来吃饭,三生酒楼的厨子手艺十分好,两人又刚打了一架,消耗了大量体力,故而,他们很快就吃好了。 与韩秋生告别,两人回到半山腰妙机的住处,此时夜色已经笼上来,山间雾气暗暗涌动,院里一盏盏的灯笼被点亮了,却罕见地没听见鼾声。 两个男仆守在院外,慕锦成问:“老道可起来了?” “回三爷,道长没有醒。”男仆躬身行礼。 “好的,晓得了。”慕锦成点点头,和顾青竹一起跨进了院子。 三件大屋,妙机占了最东边的屋子,慕锦成居中,顾青竹则住在最西边。 这会儿,时候还早,慕锦成赖在顾青竹屋里喝茶。 慕锦成笑嘻嘻地说:“你刚才说得可真好,十分给力,我事先没知会你,还怕你不能明白我们的举动。” “嗯?”正在卸钗环的顾青竹有些讶然,她盯着镜子里的慕锦成看,“你们故意激将他们,就是要赶他们走,叶夫子和彭教习也是你们的同谋?” “什么同谋,三生私学怎么可能留异类!”慕锦成的指尖划过描着金色木樨花的茶盏。 顾青竹散着头发,起身去找药箱,声音飘过来:“既然不留,为何一开始还收?” 慕锦成自然地将手搭在顾青竹的掌心,由着她细细给自个清理伤口,嘴上继续说:“三生私学对外是敞开收徒,贫寒子弟完全靠真本事过关。 而南苍县四大家族以及周边县里有头有脸的大家富户,因着与三生有生意上的往来,常把自家子弟送来读书,算是买卖的附加好处。 比如钱溢、王老八、柳十二等人都在私学里挂着号,平日里就算不来,桌椅课本都是准备好的,生怕他们突然造访,弄得人措手不及。 这些膏粱子弟不过三分钟热度,来几日就走了,最近这些年,逐渐有人打着商业合作的关系往私学里塞人,比如,这次钱溢他自个不来,却往我们这里派了个何大海,幸好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被我们趁机撵了,若是个心机深沉的,就要难对付得多。” 顾青竹被他的话逗笑,他自个就是个咸鱼纨绔,还有脸嫌弃别人。 她忍着笑,细细给他处理了伤口,又挨个上了药,他宽大厚重的手掌,由着她摆布,她对着抹好的药汁吹气,想要快点风干。 她的口气清新甜美,暖暖的,酥酥的,像春风吹开满湖涟漪,他的心跟着一起荡漾,荡漾,一圈圈的,让人恨不得溺在其中,他尝过她的味道,不免心旌摇曳。 慕锦成努力克制,以药汁不干不能睡觉为由,腻在她屋里,顾青竹也不管他,自顾找出事先准备好的空白册子,将妙机说的话一一记下来,所幸,他统共没讲几句,她还是能记得的。 写完,她依旧坐在那里,托腮想那些话,可想破脑袋,也没悟出点什么。 慕锦成当她避他,遂说:“时候不早了,我走了,就在隔壁,你早些睡,有事叫我。” “嗯。”顾青竹收神,站起来目送他离开。 及到早上,顾青竹硬生生被鼾声吵醒,她起身洗漱,去了厨房。 私学里的新生都是吃住在这里的,早上自然也有早饭供应,顾青竹想着另给妙机熬一点解酒汤焐在陶罐里,等他醒了就有的喝。 慕锦成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这老道是来教你本事,还是想要蹭你做的饭菜?” 不待顾青竹回话,昨日那个男仆又提着一个木桶进来。 慕锦成探头一看,只见里面是四块白嫩嫩的豆腐,他厉声道:“这又是给少夫人的食材?” 男仆身形一晃,有点吃不消他的威压,低声说:“这是道长昨儿吩咐的。” “牛鼻子老道欺人太甚!我看他还想耍什么花招?!”慕锦成转身就要往东屋里闯! 第二百六十章 背书第一名 他的媳妇是用来疼的,可不是被人支使着做这做那的,顾青竹嫁入慕府,只做过一次烤鹿肉,还是因为饭桌上的规矩,慕锦成心疼她吃不饱,额外给她加餐才做的,这会儿,这个老道竟敢如此使唤人,实在可恶! 顾青竹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声音急促地说:“慕锦成,你别去!” “为啥不让我去?”慕锦成瞪眼。 “师父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你去上课吧,别管厨房里的事儿。”顾青竹一边推他,一边冲外面喊,“宝应,快送你主子吃早饭去,上课要迟到了。” 宝应像一只灵活的兔子,从院外窜了进来,一把抓住慕锦成的手腕哀求道:“爷,咱们快走吧,今儿私学早饭做了大肉包,去迟了,可就没得吃了。” “你……你们……”慕锦成踉踉跄跄,被他俩连推带拉地弄出了院子。 “好好听课,中午回来吃饭。”一口气说完,顾青竹砰地一声将院门关上了。 慕锦成傻乎乎地看着紧紧关闭的门,眼刀嗖嗖嗖地直戳宝应。 宝应苦着脸道:“爷,我不敢不听少夫人的,怕打!” “哼,你倒不怕我打!”慕锦成甩了衣袖自去。 这会儿被撵出来了,除了去私学,也没地儿待。 宝应跟在他身后,狗腿地谄媚:“爷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主子,从来没有无缘无故打下人,旁人都羡慕我呢。” “羡慕你啥?跟着一个没用的废物点心,有啥高兴的!”慕锦成忽然回身,曲指在宝应的额头弹了一下。 宝应摸着头笑:“爷高兴,我就高兴,爷只是大器晚成,将来是有大作为的。” “了不得了,宝应,你这都跟谁学的,成语信手拈来?”慕锦成玩笑道。 “我自然是跟爷学的。”宝应嬉笑着,挺了挺腰杆。 主仆两个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到了私学饭厅,韩秋生比他们早到,正独自坐在一张桌子旁,见着他们,立时扬起手招呼。 慕锦成径直去坐了,打发宝应拿吃的。 昨儿打了一架,闹事的一方全被驱逐了,而三生的人毫发无损,新生们再不敢挑三拣四,俱都老老实实吃饭。 宝应依慕锦成的口味,每样都拣了一点,轮到自个,则拿了五个肉包和一碗熬得浓稠的粥。 三人坐着,边吃边说话,一碗粥还没吃完,就见钱溢急匆匆走了进来。 “锦成,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钱溢一屁股坐在慕锦成旁边的椅子上,抱怨道。 “你若是为何大海的事来的,还是免开尊口吧。”慕锦成先下手为强,一句话堵住了钱溢的嘴。 钱溢微微一怔,继而摆手道:“我怎么可能是为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求情,实话实话了吧,我最近正迷那个女人身上自带的体香,要不然,这种货色早该撵出去打死了,你让他吃点苦头,收敛些,我还得感谢你呢。” “你既不是为他来的,你到我家私学来做什么?难道是你要正经读书了?”慕锦成眯着凤眸,嘴角勾笑道。 钱溢腆着脸说:“读什么书啊,我听说,三生的妙机道长回来了,就是好奇是个什么神仙人物,你可否帮我引见引见?” 慕锦成丝毫不掩饰他对妙机的厌恶:“什么神仙,那个臭老道,干瘪得像老树皮,脾气坏得像火药桶,昨儿贪酒喝醉了,鼾声响了一夜,到这会儿还没醒呢。” “当真?可我还听说,妙机收了你媳妇做弟子,莫不是存了什么龌龊念头?你可得小心啊。”钱溢佯做担心道,却是往慕锦成眼里扎刺。 “我媳妇是谁,敢欺负她的人还没生呢。”慕锦成不以为意,将剩下的肉包塞到嘴里,站起来道,“一起去听课?” “不听不听,咱们到万花楼找小翠去!”钱溢伸手挡住慕锦成的去路。 慕锦成笑容不减,淡然道:“得了吧,上次修门,花了你不少钱吧,难道不心疼的?你要是真想把万花楼拆了,我这就和你去。” 钱溢一想到顾青竹拎刀追夫的情形,头一下子大了,那日喝多了,现在想想,自个没被她剁了,真是万幸了。 他想到这里,悻悻地说:“这么彪悍如虎的女人,你是怎么受得了她的,若是我,早几棍子打死,扔到乱葬岗去了。”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慕锦成眉眼飞扬。 钱溢缩肩恶寒:“这女人就是个克星!”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不知是在说顾青竹是谁的克星。 “走,上课去了!”慕锦成浅笑着,上前揽钱溢肩膀。 谁知,钱溢一低头,从他臂弯钻出去,慕锦成揽了个空。 “搞什么搞,还能不能好好上学了?”慕锦成面有愠色。 “你自个去吧,我还有几件急事,等着和我哥说呢。”钱溢落荒而逃。 “哼,和我玩花样?”慕锦成冷哼了一声,“我叫你哭都哭不出来!” 韩秋生冲他挑了挑大拇哥:“三爷,了不起!” “韩秋生,你少拍马屁,赶快学会真本事要紧!”慕锦成斜睨了他一眼。 韩秋生郑重拱手:“小的不敢忘。” 因着新生和老生不在一处教学,韩秋生告辞,自去了。 慕锦成早上没睡好,进了课舍,就趴在座位上睡觉,今天是叶禀泉讲《孟子》,老夫子在慕锦成座位旁,口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来来回回走了七八趟。 可慕锦成照旧酣睡不起,老夫子终于忍无可忍,拿起细竹条,在桌上猛抽了一下:“慕三爷!” “啊,怎么了?散学了?”慕锦成被惊的猛地站起来,揉着眼睛道。 “哈哈哈。”整个课舍在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叶禀泉教了几十年,头回见慕锦成这样油盐不进的学子,他是东家之后,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可这个样子说是跟他学的,他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慕锦成在笑声中完全醒过来,他向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会儿,他虎着脸,挨个盯那些个笑的人,只把那些人看得心里发毛,课舍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慕三爷,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叶禀泉沉声问。 “不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慕锦成这会儿十分爽快。 “你把《孟子.告子下》读十遍!”叶禀泉压着隐忍的怒火。 这小子,打架斗殴跑得快,轮到读书为啥这么难! 慕锦成只得低头看书,一行行念:“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 他眼睛越念越弯,到后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时,他已经完全不看书,而是用背诵的方式,声情并茂地朗诵。 其他学生一时看呆了,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叶禀泉也很诧异,这节课还是第一次上,就是全神贯注听讲的学生也未必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更何况,后面的内容还没讲呢。 慕锦成一气呵成背完了书,看向叶禀泉,只见他正满眼狐疑地看着他。 “咳咳咳。”慕锦成挠头,有些尴尬地问,“我念得不对?” 叶禀泉停顿半晌,开口道:“谁教你背的?” “啊…啊…谁?”慕锦成一愣,旋即顺嘴胡编,“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媳妇儿,她看人家比我学得好,昨儿硬逼我背熟了,才准睡觉。” “嗯,少夫人做得好。”叶禀泉微微颔首,“我瞧你昨儿熬夜背书的份上,这会儿回去补眠吧,省得在这影响其他学子的学习。” 素以严厉闻名的叶禀泉说出这些话,实属不易,慕锦成连连点头,收拾了笔墨书籍,飞快地离开。 等在外面的宝应,正无聊得用小竹枝挖蚂蚁的洞穴,一见出来的慕锦成,脸色立时变黑了。 “爷,还没散学呢,你不能走!”宝应搓着手,乞求地拦住他。 慕锦成没好气地说:“叶夫子让我走的,我为啥不走!” “先生气糊涂了,说的是反话,你万不可当真,快回去和叶夫子说几句好话,让他同意你继续听课!”宝应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接着,他又苦口婆心地劝,甚至动手推他。 “宝应,你能巴望你主子我一点好不!”慕锦成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咋的,你又出什么事了?”宝应恨不能抱头痛哭,爷打的,疼是疼的,可少夫人的打,才是最让人恐怖的,虽然还没落到他屁股上,但光想想,就觉得十分疼。 慕锦成有些发怔,难道自个在他们眼里,竟然是这么糟糕不堪的? 宝应见他不回答,还以为被说中了,他立时就要将慕锦成拖去赔礼道歉。 慕锦成一把薅住他的后衣领:“我今儿在课上背出了新学的内容,夫子奖赏,提前散了我的学。” “真的?”可怜的宝应惯被慕锦成忽悠,这会儿断然不敢信。 “难道还是假的不成!”慕锦成大步流星地回妙机的住处。 宝应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上。 妙机的鼾声如同仙乐,久久不肯散去,慕锦成一听,就知他还没醒。 他径直走进厨房,笑道:“我来烧火!” 闻声,正在灶台上忙活的顾青竹转头,见是他,脸一下拉下来了:“这还没散学呢,你怎么先回来了?” 慕锦成不敢绕弯子,怕顾青竹手中菜刀直接甩在他脸上,故而直接了当地说:“我今儿书背得好,叶夫子允许我提前散学。”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君臣佐使 “这么厉害的?”顾青竹拍掉手上干辣椒的碎屑,面对他,一本正经地说:“好,你背,我听着。” “嗯?”慕锦成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顾青竹认得字,但大多是医书上的,像这种学塾里教的课,她根本没学过,怎么可能听得出他背的对不对呢? “你只管一字不差地背就是了,我又不要全篇记得,只要让我逮着一点错漏,你今儿就别吃饭了。”顾青竹看穿了他的想法。 慕锦成咽了口口水,开始背书,他暗地里庆幸,多亏没敢扯谎,要不然,今儿这一关可难过了。 等他从头到尾,顺顺当当背完了,顾青竹指指灶间,转身继续低头忙活,对他背得怎样,却是只字不提。 慕锦成探头问:“咱们中午吃什么?” “麻辣豆腐,火腿豆腐蛋羹,还有几道别的菜。”顾青竹埋头碾辣椒花椒。 “今儿多熬点麻辣油,咱们明天吃火锅吧。”慕锦成光想想那味儿,嘴里已经漫出了口水。 顾青竹瞥了他一眼:“好啊,不知明天师父给什么食材?” 慕锦成一听这话,瞬间气闷地缩回灶间。 锅里熬着辣油,麻辣鲜香的味道穿门过户,引得门口两个男仆直往里面张望,好奇四块豆腐能做出什么美味。 “阿嚏!”东屋的妙机打了一个很大的喷嚏,他嗅嗅鼻子,一骨碌爬起来,趿拉着鞋子就往厨房来。 “今儿烧的啥?”他吸着鼻子,目光定格在一盘油润红亮的的豆腐上。 “师父,你起来啦。”顾青竹赶忙将焐住小炉上的解酒汤盛了一碗递给他。 “我不吃这个。”妙机端着碗,闻了一下就放下了,眼睛只盯着那盘菜。 顾青竹无法,看了眼他的鸡窝头道:“我还要做两个菜,师父先去洗漱,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好好好。”妙机喜滋滋地去了。 隔一会儿,等他回来时,饭菜已经端上了桌,除了那盘麻辣豆腐,还有一盆火腿豆腐蛋羹,另有辣椒鸡丝,凉拌莴笋,山药肉片等几个菜。 妙机一觉睡到现在,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用勺子在那盘色泽鲜艳,勾人食欲的菜中狠狠挖了一勺,满塞在嘴里。 麻辣两味,鲜明又交融,在舌尖上绽放着让人惊艳的味道,豆腐入口即化,肉糜外脆里嫩,口舌之间,鲜香弥漫。 妙机囫囵一口吞了,伸着舌头吸气,不停地嚷嚷:“好吃,好吃!又麻又辣!”他一次吃得太多,成倍增长的刺激口感差点让他落泪。 顾青竹赶忙给他舀了半碗羹:“师父快吃点清淡的压压。” “这也是豆腐做的?”妙机抿了一口,略显惊讶道。 “是呀。”顾青竹笑道。 勾了薄芡的豆腐羹丝滑细嫩,豆腐的软嫩,火腿的鲜香,蛋清的滑~爽,俱都融在一起,喝一口暖心暖胃。 这也怪不得妙机诧异,只是平平常常的豆腐,顾青竹偏做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口味,若说麻辣豆腐是集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女,那豆腐羹则是淡然出尘的世外仙姝,这两个无论是菜色,还是口味上都差得太多了。 妙机仰脖灌了一口酒,咋舌道:“徒儿,我们今儿来说说这两道菜吧。” 顾青竹不说话,只默默放下了筷子,一旁的慕锦成面上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耳朵却偷偷地竖了起来。 妙机指着两道菜说:“我知道你懂医理的,药方里的君臣佐使,你必定很明白,可你知道吗?在你做的菜里也有君臣佐使,君自然是豆腐,臣在这里是你熬的辣油,而在那一盆,却是火腿粒和蛋清,至于佐与使则是其他的调料和配菜。因你加的食材香料不同,故而,得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口感。 试想,在管家管铺子时,你遇见的管家、管事、掌柜、伙计,他们何尝不是你的臣僚、僚佐、使者,如果他们是诚实可信之人,你便是一个好东家,若他们心怀不轨,欺上瞒下,你的家你的铺子都将岌岌可危。” 顾青竹点点头,她联想到魏婆子和张婆子,深刻体会到他说的君臣佐使的重要性,在这一刻,她认识到,将来要选择留在她身边的,一定是死心塌地跟着走的人。 妙机对她能很快明白这个道理,半点不奇怪,至于慕锦成懂不懂,他却不管的,只顾乐滋滋喝酒吃菜。 隔了半晌,顾青竹给他盛了半碗粳米饭:“师父,你少喝些吧,酒虽好,醉了也难受呀。” 妙机护着酒杯,拼命摇头:“不吃,不吃,我都多少年没吃过饭了!” 慕锦成翻了白眼,一把抢过饭碗,忿忿的说:“不吃拉倒,谁稀罕你呢,只明儿,别支使我媳妇做菜了!” 妙机扬起他长长的寿眉挑衅道:“没有菜香,我醒不来,难道你忍心她学不到本事吗?” “你……算你狠!”慕锦成咬牙切齿地扒了一口饭,却是没有半点办法。 “师父,明儿做什么菜?”顾青竹顺势问道。 妙机转转眼珠,摇头道:“这会子,没想出啥想吃的,但你做什么都好吃,你自个决定吧。” 顾青竹为了平息慕锦成的不满,赶忙说:“要不,我们明儿吃火锅?” “火锅?这主意好,想当年,我还是在城隍庙和一群乞丐吃过一次,哎呀,那味道……”妙机忍不住吧唧了下嘴巴,似乎在回味。 “咦……”慕锦成呲牙,一脸嫌弃。 “就这么说定,我一会儿让春莺和宝应去采买预定食材。”顾青竹赶忙将事说妥,免得两人又闹起来。 慕锦成虽百般与妙机不对付,却还是陪着他喝了酒,今日不过一坛,妙机就又醉昏过去。 下午,春莺和宝应出去采买,顾青竹和慕锦成依旧去听课。 今日讲的是《周易》,晦涩难懂,所幸夫子只是让他们知晓一二,并不做其他要求,顾青竹勉强听一听,而慕锦成早趴在桌上睡着了。 及到散学,韩秋生走到他们面前道:“明儿上午,我爹来讲课,你们可要来听呀。” “嗯嗯嗯。”顾青竹连连点头,她翻出慕锦成的书对韩秋生道,“你能帮我找一句话不?” “什么话?”韩秋生翻开书。 他是新生,学的内容没有老生那么深奥,故而书的内容也不尽相同。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顾青竹默念了一句。 韩秋生哗哗地翻书,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三下两下就翻出一处,指着上面,嘟囔了一句:“这里!” “嗯,和你说的一样的。”韩秋生目光扫过去,点点头道。 “我背得没错吧,咱们是不是该去吃晚饭了?”慕锦成换了一边脸枕在手臂上,眯着眼睛看顾青竹,他的声音有刚睡醒的慵懒和散漫。 “整日就知道吃,你背的是没错,可你天天睡大觉能听进去什么学问,明儿韩掌柜来,你别耍小聪明,若是敢开小差偷溜,你就只能天天吃私学饭厅里的饭了。”顾青竹敲敲桌上,警告道。 可怜的慕锦成为了一口吃的,只能低头:“知道了!” 私学里的饭食虽好,可慕锦成已经在这里断断续续吃了几年了,实在吃不出一个合胃口的菜,哪像顾青竹做菜,常做常新。 第二日,顾青竹早早起了,吩咐春莺将昨儿采买的各种食材清洗干净备用,她则和慕锦成到私学饭厅吃早饭上课。 许是外头人早已知道今儿韩守义要来讲课,故而一大早,上院里最大的一间屋子,就已经挤挤挨挨站满了人,待到韩守义来的时候,连门外都站了三四层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 三生茶行是慕家立家之本,是最重要的产业,能做这样的大掌柜,本身就是传奇人物,如此,他讲的话自然是真知灼见,字字珠玑,常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好评。 因着场地有限,韩守义讲课都是限定听讲人数的,来听课的人,除了在三生里学了二年以上,且基本功十分扎实的的学子外,就是像慕锦成这样的大家子弟,若还有空位,三生各家的掌柜都会来听课,其他四大家族,只有收到请柬邀约的大掌柜才可以参加。 这次,韩守义讲的是经商之道,也可以说是三生经营的宗旨:信、义、利。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个多时辰,大多是概述,却在顾青竹面前打开了一扇门,让她走上了全新而神秘的经管学习之路,她紧紧盯着韩守义看,唯恐错漏了他一句半句话。 一旁的慕锦成看着她紧张而兴奋的表情,几乎也被感染了,他第一次很认真,很用心地听了一次课。 待他的课讲完,还有很多人不肯走,他极有耐心地与他们讲解。 顾青竹挤过去,曲身行礼:“韩掌柜。” “少夫人也在这里。”韩守义打发了旁人,拱手道。 顾青竹笑眯眯地说:“我们和师父今儿打算吃火锅,你知道的,火锅要人多才热闹,你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吧,我再叫上秋生。” “这……”韩守义有些为难。 按理,她和慕锦成是东家,他不过是个掌柜,同桌吃饭已是不妥,还要带上儿子,似乎更是逾矩了。 慕锦成穿过人群叫了一声:“韩叔……” 第二百六十二章 吃火锅 刚刚,他被几个熟人围住说话,脱不开身,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顾青竹,见她过去了,自然几句话敷衍了那些人,急忙赶了过来。 听他这么一叫,韩守义头皮发紧,他从来都叫他韩老头,这会儿叫韩叔,好像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韩老头,让你来就来,这会儿拿乔还是怎的!”慕锦成不装了,有些不满地哼哼。 见他如此,韩守义反倒松快了,只得躬身行礼:“谢三爷和少夫人盛情邀请,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只是小儿顽劣,不便与东家同席。” 顾青竹浅笑:“韩掌柜说哪里话,我们同在三生求学,即是同窗,一起吃饭有何不可?” “与三爷和少夫人论同窗,当真折煞他了!”韩守义惶惶地连连拱手。 慕锦成飞扬眉眼道:“韩老头,只你规矩多,你到这儿来讲课,按理,就是夫子,我们是不是还该拜你呀?” “不不不。”韩守义已经被他们弄出了一头薄汗,明知犟不过,只得说,“那便依三爷,叫上那小子吧。” “青竹,你们先去,我去找秋生。”得胜的慕锦成摆摆手,径直去了。 “我听说妙机道人算无遗策,今日若有缘,可得与他讨教一二。”韩守义错后半步,跟在顾青竹身后低声道。 顾青竹嘴角上扬:“我这个师父,这会儿恐怕还没醒呢,人人都说他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我瞧着,就是个老小孩,没有饭菜香,是起不来床的。”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妙机住所,春莺早准备妥当,只等顾青竹回来调好底料,就可以烧了吃。 “春莺,你给韩掌柜倒杯茶,我去看看。”顾青竹说着,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韩秋生就跟着慕锦成来了,慕锦成陪着韩守义说话,春莺和秋生到后厨帮忙。 很快,桌上的大铜炉子里开始如浪般涌动着红艳艳的汤汁,三人端出各色荤素菜肴。满满堆了一桌子,另有几碟蘸料无处可放,只得摆在一旁的小桌上,吃时可按各自喜好调配,因着原汤是大骨熬成的,透着肉香,加上辣椒花椒的麻辣之味,翻滚的浓汤,鲜香浓郁,勾人食欲。 “快来坐,可以吃了!”慕锦成率先搛起一片羊肉,在汤锅里涮。 “这样不好吧,妙机道长还没来呢。”韩守义犹豫道。 慕锦成将裹了蘸料的羊肉塞进嘴里,满足地眯了眼,含混地说:“他马上就要来了。” 果然,慕锦成第二片羊肉还没涮好,妙机就跑了来,难得他今儿提前收拾过了,面目清矍,衣冠整洁。 妙机见慕锦成的筷子夹出一片烫熟的羊肉,立时哇哇大叫:“好小子,你竟敢背着我偷吃!” 慕锦成飞快地吞了肉,回敬道:“臭老道真会冤枉人,你昨儿不是说,没有饭菜香,唤不醒你么,我这不是正在制造香气嘛!” 顾青竹见韩守义一脸惊讶,生怕他们再闹出什么笑话来,赶忙说:“师父,你坐吧,这位是三生茶行的韩大掌柜,他是韩秋生,我们一起上课的。” 妙机扭头看看韩守义,微微点了点头,他连开口说话的工夫都没有,一头扎在火锅里,和慕锦成抢吃的。 韩守义是极守规矩本分的人,他虽答应赴宴,却只吃面前的一些菜,顾青竹不便给他搛,便让韩秋生多涮一些分给他。 秋生比慕锦成年纪小,却也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平头百姓家里,谁舍得这么管饱似地吃火锅,再说顾青竹熬的麻辣油确实香,肉食又准备得充分,他们一个个吃出了汗,还在继续吃,要不是顾青竹极力压着,三双筷子差点在火锅里打起来。 韩守义本想趁吃饭的工夫和妙机说上话,可见他却为一块肉,与两个小辈抢得不亦乐乎,根本无暇搭理他。 又过了会儿,韩守义放下筷子,朝顾青竹拱手:“少夫人,我吃好了。” “韩掌柜,你再吃一点吧,食材厨房里还有呢。”顾青竹见他的碗碟没沾什么油,想来吃的很少,遂劝道。 “爹,你再吃点。”韩秋生将鱼肉鸡肉堆到他的碗里。 韩守义低声一喝:“小子,不可没规矩!” “孝敬你,咋就叫没规矩呢,我看这小子不错。”妙机边吃边嘟囔,转而对秋生道,“你爹不稀罕你,要不,你跟我做道士,云游去得了!” 韩守义面上陡然僵住,低头吃肉,味如嚼蜡。 “我……”韩秋生一下子呛到了,“咳咳咳,我不能跟你走,我娘只我一个儿子,我若出家,她会伤心的。” “哈哈哈,你这有一讲一的脾气我喜欢,过会儿,我送你一本书,你若是当真悟通悟透,将来可比你爹厉害多了!”妙机说着,瞥了眼韩守义。 “还不快跪下,谢谢道长。”韩守义心中一喜,得妙机赠书,这得多大的机缘呢。 韩秋生正要曲身下跪,却被妙机遥遥一指,定住了身形:“谢就免了吧,我只要你一句话,我这徒儿将来无论顺境逆境,你能始终如一地跟着她吗?” 韩守义不待韩秋生开口,便坚定的说:“能,不仅他能,我亦能,韩家世代都在慕家做事,大浪险滩闯过不知不少,东家和我们同心同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韩秋生接着说:“我爹说得对,三爷和少夫人对我好,我没有旁的报答,就是好好学本事,将来跟着他们做事,福祸相依。” 妙机撤回手指:“有你们父子,我便放心些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冲他们深深一揖,他的举动突然,在座的都没料到他如此郑重其事,一时都慌了。 韩守义敏锐地捕捉到什么,惊讶道:“道长,何出此言?” 妙机眸光一转,哂笑道:“嗳,又喝多了,想学旁人悲春伤秋来着,我这徒儿是个女娃娃,做师父的,少不得多为她筹划筹划,将来,我不在她身边,有得用的人才好。” “师父!”顾青竹红了眼眶。 这些年,顾世同不在家,顾青竹早不把自个当柔弱的女孩子看了,顾家坳男人做的事,比如砍柴采药,她要做,女人做的事,比如种茶养蚕,她也要做,更甚至供阿弟读书,卖蒸青茶饼别人做不了的事,她照样要做。 这会儿,妙机满是宠溺的口气,唤她女娃娃,还给她找帮衬的人,这怎能不让她感动。 此刻,唯有慕锦成最煞风景:“好啦,臭老道,别假惺惺的,是不是又想骗青竹给你做饭!” “嘿嘿嘿。”妙机不辨,继续涮肉片吃。 这一顿饭足吃了一个多时辰,以妙机再次醉昏过去结束,韩守义带着得了书的韩秋生告辞而去。 下午,慕锦成上弓马骑射课,而顾青竹学的还是《周易》,他连哄带逼,顾青竹只得跟他去学骑马。 这是慕锦成最喜欢的一门课,要知道,在现代学骑马,学费高昂,还只能在一个围起来的小场子里溜达,怎能像这里,扬鞭跃马,恣意追风。 慕锦成上次在箭术上赢了彭冲,教骑射的教习,已经不管他,今儿他特意领了匹矮脚马,带着顾青竹来到一个空场上,亲自教。 顾青竹穿着箭袖骑装,干练飒爽,她很聪明,慕锦成教了几遍,她就会骑了,小马性情温和,就算跑起来,也摔不了人。 顾青竹第一次享受策马奔跑的感觉,风吹到脸上,有些冷,刮得皮肤生疼,但相较于挣脱束缚,自由驰骋,这点又算什么呢。 慕锦成原先还担心顾青竹半日学不会,这会儿,她竟然能慢跑起来,真是意外之喜,他的追云是宝马良驹,他得勒着缰绳,才能勉强保持和她并驾齐驱。 顾青竹的骑术才刚起步,慕锦成就已经在盼望有一天,能和她一起奔跑在山野绿地之中。 一个练得起劲,一个陪着开心,不知不觉,就到了散学时分,顾青竹下了马,突然没法走了,她的腿僵硬地打不了弯,背也很疼,显然是骑马时间太长导致的。 “你坐着,等我还了马来背你。”慕锦成将顾青竹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着,焦急地说。 “嗯。”顾青竹忍着疼低哼了一声。 果然,凡事不可太过,骑马也是一样,顾青竹揉着腿自嘲。 慕锦成飞快地回来,在她身前蹲下:“快上来!” 这会儿,已经没法讲究了,顾青竹探手搂住他的脖子,慕锦成双臂用力,将她托在背上,他身形高大,背她如同背小孩,顾青竹除了被家人背过外,还是第一次趴在其他男人背上,他的背宽阔厚实,他们同床有些日子了,但这么真切的接触还是首次。 她有些不好意思,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藏住半张脸,所幸这会儿私学里的人都去了饭厅,外头没人。温热细密的呼吸吹在慕锦成的脖子上,直往他半敞的衣襟里钻,酥酥麻麻的感觉,直达四肢百骸。 这让他差点脚下发软,哑声道:“青竹,你感觉怎么样啊?要不要请谭先生来。” 顾青竹将脸换了个位置,侧向外边道:“不要吧,只是拉伤,擦点药就好了,我记得出门时,右玉帮着收拾了药。” 慕锦成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落:“那好吧,我帮……” 他的话没说完,就刹住了,大腿内侧,整片后背,似乎哪一处,他都没法帮着上药。 “我……我自己可以。”顾青竹比他更羞涩,声音如同蚊吟。 第二百六十三章谁害她受伤,我就让谁倒霉 春日的傍晚,夕阳将坠未坠,金色的光芒遍洒,山种不知名的野花争相开放,撩人的香气乘着晚风,与人撞个满怀。慕锦成吸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走回妙机住处。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春莺甫一见,吓了一跳,刚刚中午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顾青竹从慕锦成的背上滑下来,扶着桌边站定安慰她道:“无事,只是抻着了,你去把右玉收拾的药箱取来,晚间,我抹点药膏就好了。” 春莺火急火燎地去了。 “你去私学的饭厅吃晚饭吧,顺便给我和春莺带一些回来。”顾青竹想给慕锦成一个安心的微笑,却疼得呲牙。 慕锦成又心疼又自责,只得说:“我扶你躺着,再去吃饭。” 晚间,顾青竹抹了药膏,囫囵吃了一点晚饭,便睡下了,夜里疼得厉害,怎么睡都难受,翻来覆去,迷迷瞪瞪挨到天亮。 慕锦成担心她,一早起来,就来看望,他隔着屏风问:“青竹,你可醒了?还疼吗?” 顾青竹翻了个身,恹恹地说:“好些了,你今儿去上学吧,顺带帮我与夫子告假。” “嗯,你好生养着。”慕锦成从她的声音里,就听出了不舒服,但她既然不肯说,他也不便说破。 听着蹬蹬蹬远去的脚步声,顾青竹勉强撑着坐起来,躺着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比在顾家坳挑几担百多斤柴禾还累人。 春莺煮了粳米粥,端进来,她吃了些,感觉好多了,遂起床了,脚刚踩在地上,心中猛地一抽,好疼! 腰疼地几乎断成两截,两条腿又酸又痛,站都站不直,只能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挪行。 “少夫人,你还是躺着吧。”春莺慌忙上前搀扶她。 “我无事,帮我梳头吧。”顾青竹咬牙移动几步,坐在梳妆台前。 春莺只得拿出篦子给她理发,她的头发乌黑柔顺,很快就挽了个简洁的流云髻,只用紫竹簪别住,又配了两朵五彩珠花簪在鬓边,素净清雅。 “我在这里坐坐。”顾青竹罗圈腿似的,慢慢走到外间,仰头眯眼看暖和的阳光。 春莺赶忙搬了张大椅子和脚踏来,又贴心地拿了毯子。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晒得人昏昏欲睡,顾青竹半躺着,想妙机这几天教授的东西,沉思让她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疼痛。 每日到了饭点,都有香味飘来,妙机已经适应了这种唤醒,可今日,他睡到自然醒,也没等到饭菜香气,这让他很惊讶地起床来寻。 厨房里,冷锅冷灶,与前几日香气萦绕截然不同,他心里纳闷,往西屋去,正瞧见顾青竹盖着毯子半躺着,似乎睡得半梦半醒。 “我饿了,今儿不吃饭啊?”妙机嘟囔道。 他的话,将顾青竹从冥想中惊醒,她揭了毯子,一站起来,腰腿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扶着腰,用一种很别扭的样子走了几步,勉强曲身行礼:“师父!” “你……你怎么了?”妙机一脸狐疑,他自顾顺着他那个奇怪的思路飞奔千里,“你们……昨天……那个什么了?臭小子……也……也太……过分了!” 他说着,莫名红了他那张黑黢黢的脸,火辣辣的。 “不怪他,都是我不好,想要更多。”顾青竹低下头。要不是自个过于想要速成,也不至于弄得一身伤。 妙机别过脸,叹口气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不能不要这么猛,你知道你在说啥不?!” “哦。”顾青竹喏喏的应了一声,“徒儿知道了。” “哼,那小子到哪里去了,得了便宜倒跑了。”妙机有些生气道。 顾青竹以为他是为午饭生气,遂道:“他去听课了,我马上给师父做饭。” “算了,你这个样子还做什么饭,我来做吧。”妙机拦住她。 让师父给徒弟做饭,顾青竹一时红了脸,“那怎么行呢。” “为师今儿想吃叫花鸡和烤鱼,这次我教你,下次,你可得做给我吃,不得偷懒!”妙机一本正经地说。 “嗯。”顾青竹点头。 师徒两人正说话,春莺提了食盒回来,这是从私学饭厅里取的。 妙机对春莺道:“丫头,咱不吃这个,我瞧厨房里还有昨天剩的鸡和鱼,咱们在院子里烧了吃。” 春莺转头看顾青竹,后者点点头。 她放下食盒,将鱼和鸡搬了出来。 “你给鸡整个抹上盐,再把生姜八角各种调料塞到鸡肚子里,外层用白菜叶子包住。”妙机找了把铲子,在院里挖坑。 春莺照做,她原先在松芝院只是二等丫头,做的事也琐碎,像去各院传话,到厨房催点心茶饮汤药饭食等等,故而,她虽不会做饭,但看着多了,多少知道一些,遂按妙机的吩咐一一做了。 妙机也不管院子的美观,硬是在地上挖了一个锅一般大的坑,他又找了个盆,装了半盆泥,用水和匀,他不顾春莺惊诧的目光,将泥糊在白菜叶子上,直到变成了一个泥球,他还很虔诚地朝泥球呼了一口气。 妙机在坑里的烧了几把茅草,将泥球放了进去,有烧了几把,火堆很快燃起来了,四条鲫鱼用柳条穿着,搭在简易的烤架上。 “好了,等着吧,一个时辰,保准有的吃了。”妙机拍拍手。 春莺早搬了椅子和小几,和顾青竹的椅子摆在一处,让他们师徒说话,她则去照看烤鱼,他们之前做过烤鹿肉,想必,烤鱼也是差不多的。 妙机仰头看澄清如洗的碧空,呢喃自语:“过两日,约莫要下雨了。” “不会啊,天气明明好得很。”顾青竹看着明晃晃的日光照耀在新萌的嫩叶上,摇头道。 “天无一月晴,月只一日满,久晴有雨,月满则亏。”说话间,暖风带来丝丝甜味儿,妙机轻嗅,“就像这花香,开到荼蘼,美则美矣,却也是要枯萎了。” “师父想说,物极必反,凡事太过圆满就要衰败了吗?”顾青竹拧眉道。 妙机对顾青竹的聪慧十分赞赏,他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凡事坏到不能再坏的时候,也是起死回生,东山再起的时候。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努力去做呀,只要你不服输,就没有人能将你真正踩在脚下。” “师父,我懂了。”顾青竹点点头。 妙机咂了口茶,目光深远地说:“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遇着难事大事别怕,那不过是团乱了的线团,不妨从简单的一个线头找起,抓住每一件小事,步步经营,你终将会赢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我只是代婆母掌家,还没遇见什么大事难事呢。”顾青竹挠挠头。 妙机低叹一声:“我真心希望你永远都不要遇见,平安喜乐过一生,但若遇见了,你别怕,记得为师今日的话。” 这样严肃,一本正经的妙机,让顾青竹生出一丝不安来,她紧紧盯着他看:“师父,三生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我们不是闲聊嘛。”妙机打哈哈,他跳起来往春莺处走:“好了没有啊,我都饿死了!” 顾青竹莞尔,这才是她的师父啊。 “青竹,你好了吗?”慕锦成心里惦记她的伤,在私学饭厅吃了饭,就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了。 “臭小子,你还有脸问!”妙机拈起一根竹枝劈头砍下。 劲风鼓动,慕锦成感觉得刀锋的冷寒,他急速后退,大嚷:“牛鼻子老道,你疯了!” “瞧你把她折腾成啥样了,你还是不是人!”竹枝再挑,攻击连绵不绝。 “我咋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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