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法,嘴里细细默念两个新名词,心里又有几番思量。 很久以来,顾青竹无论在智慧和谋略上都胜过慕锦成,常常犯傻的都是他,今天竟然将她难住了。 现代的经济管理,慕锦成虽只学了一点皮毛,倒也能活学活用:“还有一个词叫供大于求,这对我们商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那时东西卖不出去,可就要贬值了。” “贬值?”顾青竹在这一天打开了一扇新奇的大门,且对慕锦成有了崭新的认识。 “就是不值钱了,赔本的意思。”慕锦成实在太喜欢这会儿的顾青竹。 她像个好奇宝宝,他难得见她也有闹不清的时候,在这一刻,他看着她那双求索的眼睛,恨不能将他的所知所学都告诉她。 “我明白了,咱们要一直做供不应求的那种商户。”顾青竹笑眯了眼睛,像一弯新月。 “过几天,咱们试制另外一种茶吧,保管一直走在茶业进程的先端。”慕锦成情难自抑,将滚烫的吻印在她的眼睛上。 “咳!”门口有人重重咳了一声。 “莫天林,你搞什么,走道没声儿啊!”慕锦成微恼,本能地挡住顾青竹,对着外面的人横鼻子竖眼睛。 “你……”莫天林抬脚迈了进来,脸上一副懒得说你们的样子,“我要不是有事说,才懒得来看你们腻歪呢!” 顾青竹正尴尬,忙岔开话题道:“村里有事?” “嗯,宗家进村收茶了。”莫天林挨着桌边坐下,倒了杯凉茶道,“你们村里人都高兴疯了,有人连炒青的样子都没细看,就拿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宗彰居然肯进村收茶,看来是真被逼很了。”顾青竹端了一盘桃递给他。 莫天林哈哈一笑:“他岂止是亲自下乡收茶,还差点在鸡冠子山迷路,他一早就出门了,结果在翠屏镇找了个不认路的带路,差点走到野狼谷去,若不是正遇见郑叔回村,他们这会儿还在山里转圈出不来呢。” “他们收多少钱一斤?”慕锦成最关心的是这个。 莫天林在盘子里拣了一个最大最红的桃,啃了一口道:“宗彰给的价钱还算公道,大前天柳家卖的是四百文一斤,他今儿加了十文,村里人都爽快卖了。” “亏了,亏了,我今儿在茶市卖了四百五十文呢!”慕锦成猛拍大腿。 “涨这么多!这哪个知道?”莫天林吃惊地瞪大眼睛,嘴里嚼碎的果肉随着他说话,不时喷出来。 顾青竹倒是淡定:“这怪不得宗彰,他一早出门,怎么可能知道你卖的价钱,就是宗家仆人得了这个消息,恐怕也会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及时告知他。” “别的都好说啊,只顾家坳总有那么几个讨厌的人,若他们知道我卖了四百五十文,他们只卖了四百一十文,只怕又要闹腾!”慕锦成揉了揉额角,拧眉道。 “活该!当初青竹说要包销,他们生怕吃了亏,非要自个卖,万幸我不怕麻烦,给他们分了茶,而不是直接卖了分钱,要不然,这么多差价,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莫天林拍拍胸口,劫后余生道。 顾青竹打断了他们的话:“行了,不说了吧,愿买愿卖,十几斤,乃至几十斤,就算背到东市,想要高价也难,毕竟茶商的需求量大,不会在意散户,反倒是会因为炒青的来路,很容易被钱家盯上,我想懂这个道理的人会想明白的。” 此时,天色已晚,莫天林坐着说了几句出发准备的话,略坐了坐,便回去了。 第二日来的是邓家,他送的鲜叶多,顾青竹带着茶工足制了大半日,交茶的时候,慕锦成只让交付按买铺子折算的干茶,将多余的六十余斤扣下了。 邓家管事厚着脸皮哀求了半天,慕锦成怎么也不肯放:“邓家大爷当真好算计,鲜叶可劲儿送,码准了我媳妇爱茶惜茶,不忍浪费,但这干茶可没那么好给!” “三爷,你行行好,我家大爷也是爱茶之人,不过想留下一点喝,你报个价,我全数给你还不行吗?”邓家管事的脸笑得简直要抽筋了。 慕锦成叉腰道:“我是差钱,可差的不是这一星半点,邓家瓷器最有名,明儿给我送一百个带盖的白瓷大罐来,这些茶叶就归你了。” 邓家管事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发现两者价钱相当,赶忙点头道:“好好好,三爷说话可要算话,明儿,我一早就送来!” “你放心去准备吧,不过几十斤茶,我还能偷卖给谁去!”慕锦成挥挥手。 邓家管事万般不舍地上车走了。 晚间,大丫和青水来练习炒茶,带来了村里人的感谢,实诚人家给的大多是鸡蛋和白面饼子,其他光耍嘴皮子的,说了一箩筐好话,到了大丫嘴里,只剩一个词,抠门。 两个女孩子笑了一回,青山说了另一件事,顾世金贪财,昨儿晚上只卖了五斤炒青给宗彰,剩下的,今儿一早背去东市卖,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家老婆孩子都急疯了,求到顾世福面前,这会儿,村里壮劳力都打着火把出去找了。 顾青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她怕说出来吓着他俩,遂没有出声。 “顾二妮还在村里吗?”顾青竹想起另一件事问。 “在的,不过她恐怕待不了几日了,下午,钱家来了一个管事婆子,不知为了什么事,用竹条将她的脸都打肿了,还说是看在她有了身子的缘故,要不然早把她屁股打烂了。 闹了这一出,你二叔二婶今儿哑巴了,连村里傍晚卖茶,他们都没出来捣乱。”顾大丫兴致勃勃地说,脸上一副大快人心的表情。 “哦。”顾青竹低低应了一声。 钱家果然是睚眦必报的,慕锦成前脚刚在茶市上站了一点上风,顾二妮就跟着吃苦了,不用细想,她也知道,因着顾世贵办事不利,钱家小惩大诫,死死逼迫她二叔。 顾世贵滥赌成性,朱氏好吃懒做,顾二妮偏又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心,这样的人家,无论她怎么真心对待,都不会得到真心回应,故而,她能做的,就是日夜加强防范。 “青竹,你放心吧,我们练得差不多了,为免得村里人存疑,往后就不来了,免得他们闹到山庄上,平白给你添乱。”顾青水见她沉思,遂一边揉捻茶叶一边说。 顾青竹点了点头道:“我看你们制得不错,秋茶尚不知是什么行情,你们有了这个技艺总是不差的。” “青竹……”顾大丫有些疑惑地问。 “没事的,过几日,我和锦成去趟燕安城,找找路子救人,事情顺逆难料,归期自然不好说,有可能会错过秋茶。”顾青竹笑了笑,轻描淡写道。 “路上遥远,要当心啊!”顾大丫虽不知其中凶险,但还是担心地说。 “晓得的。”顾青竹搂了下与自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顾青水收拾了干茶,对大丫说:“我们今儿早些回去吧,顾世金找不到,全村都不安生。” “好吧,只他最会作!”顾大丫低骂了一声。 她话虽是这么说,但还是迅速归拢了炒青,和顾青水匆匆回去了。 顾青竹留下二十个鸡蛋,将剩下的和面饼一起送到老鸦岭的厨房,交给烧饭的大婶。 山庄上的鸡蛋不多,除了每天保证云栖院的用量,还要留着孵小鸡,老鸦岭的孩子只有生病了,才能吃上一个稀罕的蛋,顾青竹想着给他们多吃一点好的。 离了厨房,顾青竹提着小篮子去云栖院,慕锦成正陪寇氏说话,也不知说到什么了,寇氏捏着帕子抹眼泪。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与你不相干 顾青竹只当她在这里住不惯,忙将鸡蛋篮子交给琳琅,着急地问:“祖母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 “无事,无事,只是闲来想那没良心的丫头了!”寇氏吸了下鼻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顾青竹看了眼慕锦成,后者嘟囔道:“你想她作甚!她心狠着呢,说走就走,我拦都拦不住,这会儿,八成正逍遥快活地做宋家大小姐,享福还不及,哪有工夫想我们!” “你别这样说她,允湘也是可怜的孩子,打小就失去了父母,和你一样,一直在我身边长大,这陡然离了,心里总不是滋味。”寇氏拈帕子擦了擦鼻子。 “你明儿让人出去打听打听就是了,何苦说这些不着调的话,白惹祖母伤心。”顾青竹扯了扯慕锦成的袖子。 “好好好,这事我来管。”慕锦成虽不喜宋允湘决绝离开,但寇氏年岁已高,他更不想她为此伤神。 两夫妻又陪坐着一会儿,方才回去歇息。 最近,顾青竹一直忙于炒茶,慕锦成又在外奔波不停,两人越来越有默契,对家中女眷大多报喜不报忧,和风细雨地过日子,而对外却在不停加紧筹措准备,故而,两人每天都累得只想倒头就睡。 慕锦成一早在入口等邓家的白瓷罐,不一会儿,邓家果然来了两辆马车,山庄上的人帮着下货,慕锦成将它们收到茶香院,也将昨日剩下的干茶给了邓家管事。 这日是杜观渔来送鲜叶,过秤的时候,他站在一旁和慕锦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家的茶叶少,只来了一辆马车,顾青竹大半日就帮他制好了,他家管事送杜观渔回去后,再折返进山,刚好接上干茶。 过了秤,苏暮春随口问他:“今儿炒青什么价?” 杜家管事摇头道:“今日一早就跌了二十文,现下只有四百三十文,但愿明天能稳住别掉。” “四百五十文,当真是顶尖了,只卖了昨儿一天!”苏暮春颇为自得。 他这小娘舅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实在有财气,难得卖回茶,价都比旁人高。 杜家管事笑道:“三爷财运亨通,我家爷也想沾光卖高价呢。” 说完,他赶着马车回去了。 吃了午饭,顾青竹忙着制自家茶,慕锦成担心祖母晚上问起宋允湘的事,遂派了一个人去南苍县打听消息,他则和莫天林他们一起练习手~弩。 苏暮春经过每天练习,端弩的功夫见长,不像之前那般乱抖,如此一来,他更有信心了,除了吃饭睡觉,过秤记账,他都在练习。 及到傍晚,慕锦成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顾青水却急匆匆跑了来。 他熟门熟路进了茶香院,情急地嚷嚷:“青竹,顾世金找着了!但他受伤了,世同叔一时寻不见,你快回去看看吧。” 隔了一天一夜才找着人,伤势必然十分严重,顾青竹叮嘱老任几句,转身就跟顾青水走了,甚至来不及和慕锦成说一声。 顾世金衣衫褴褛,满身是血,惨白着一张脸,躺在一块门板上,谁也不知他伤得如何,俱都不敢挪动他。 他的媳妇鲍氏带着一双十来岁的儿女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她一见顾青竹,仿佛见着救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青竹,求求你了,救救你叔!” “婶子,你别在这儿哭了,赶快烧热水去!”顾青竹看她几乎要磕头,赶忙支使她去准备。 鲍氏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立时拉着孩子去了厨房。 顾青竹蹲下给顾世金把脉,又在顾青水的帮助下,查看了各处伤势。 经过一天一夜,顾世金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好肉,全身青紫交加,好似一根紫茄子,他最严重的伤在腿上,两天腿齐膝盖全断了。 顾青竹收回手,疑惑地问:“世金叔,谁打你的?” “不不不,……没人打,我昨儿回来晚,一脚踩空,自个摔的!”顾世金连连否认,他肿胀的眼睛瞄到人群里的顾世贵,目光明显躲闪了一下。 顾青水忍不住抱怨:“世金叔,你这一身伤,连腰两边都紫了,你居然说是摔的!” “是……是摔的!”顾世金自欺欺人地说。 顾青竹见他不敢说,也懒得揭穿他的腿伤,是活活被人打断的。 “两条腿断了,肋骨也折了两根,大家不要动他,我马上回家找药。”顾青竹起身道。 顾世同天晴出诊,雨天制药,家里存着各式成品半成品,顾青竹翻找出一些,飞跑着赶到顾世金家里。 正当顾青竹指导鲍氏涂药的时候,顾世同被人从旁的村寨里找了回来,他复查了一遍,与顾青竹的诊断一致,他又开了一张药方,让鲍氏去买药。 “当家的,你卖茶叶的钱呢?”鲍氏捏着药方,低声问。 见问到茶,问到钱,顾世贵额角青筋暴起,却紧抿着嘴,什么也不说。 见僵持不下,顾世同叹了口气道:“你先去翠屏镇买药,只说是我让去了,东家或许卖几分颜面,肯赊欠一些。” “我这就去!”鲍氏嘴上应着,心里早慌了,哪里还能挪动脚步。 幸而她大儿有十五岁了,他将药方揣在怀里,飞跑着去了。 顾世金睡在门板上总不是事,顾世同固定住他的腿,几个村人帮忙,将他搬到床上躺着。 见事情妥了,父女两个一同回家,一路上听顾世根讲发现顾世金的始末。 他絮絮叨叨地说:“也是奇了,那处山坳,我们昨儿晚上分明找过的,要不是今儿抱着侥幸再去看了一遍,他就算不被狼吃了,血也要流干了。” 顾世同摇摇头道:“他是被人打断了腿,丢在那儿的,若是昨儿晚上摔的,伤势不是这样的。” “打断的?谁这么狠,且为了什么呢!”闻言,顾世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定是有原因的,他不说,我们也不好乱猜。”顾世同低声应了一句。 顾青竹淡淡地说:“不外乎是炒青了,我瞧见他看二叔的眼神,又惧又怕的,而且,鲍婶跟他要钱,他也没有,那一天一夜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呢。” 顾世根叹了口气:“嗳,都是贪心害的,昨儿大家都将炒青卖给了宗家,偏他没有全卖,难道宗家为此报复?” “宗家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岂会为十斤茶就要人半条命的?”顾世同不赞成道。 “世同,他的腿还能好吗?若是瘫了,他家里可就垮了。”顾世根与顾世金是隔着几辈的堂兄弟,不免为他担心起来。 “他伤得比世福那时还严重,就是伤势恢复了,能勉强站立行走已经算是好的,要想像以前一样翻山越岭出山,恐怕是难了。”顾世同不敢乐观。 出手打顾世金的人,下手过于歹毒,腿骨几乎粉碎,他这个年纪实在无法复原了。 顾世根听了这话,连叹了几口气,却也没办法,只得背着手回自家去了。 月光融融,照进小院里,篱笆墙上的蔷薇花谢了大半,片片花瓣落了一地,满满的淡粉色,让月光也明媚起来。 坐在厨房里,顾世同看着顾青竹问:“丫头,你说实话,顾世金的伤,你猜着是谁干的吧。” “爹是不是也猜到了?”顾青竹不答反问,“世金叔惯与二叔交好,二叔背后是钱家,他今儿的惨状,八成也是二叔撺掇他出去卖茶导致的。” 东市的茶价虽高,可卖茶的人个个不好惹,故而,没人敢打歪主意,而他一个人背着十斤茶进东市,无疑是羊如狼群,觊觎炒茶技艺的人太多,而他偏有茶没技艺,就是说了,旁人也不肯信,少不得百般折磨,最后见他果然没有,又怕摊上人命,遂将他扔进了山。 幸而他命大,被村里人找到,不然,过了今晚,恐怕就只剩白骨了。 顾世同点点头,心疼地看着顾青竹道:“钱家就是一条毒蛇,你们行事可得万分小心!” “嗯。”顾青竹轻声应了。 “青竹?”院门突然被推开,慕锦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顾青竹迎了出来。 慕锦成一把握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脸看:“你出门,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你没事吧。” 老爹还在屋里,顾青竹有些不好意思,拍掉他的手:“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怎么跑来了?” 慕锦成见她无事,心里放松,嘻笑道:“山庄上开饭,我来请媳妇回去。” 听见他的声音,顾世同从厨房出来,慕锦成赶忙规规矩矩行礼。 “天晚了,青竹,你们快回去吧。”顾世同摆摆手,将廊下的马灯递给慕锦成。 离了家,慕锦成一手提灯,一手挽着顾青竹,两人走在漆黑的山林中,马灯只能照出脚下一片昏黄的光亮,但有相互交付的信任,夜路也走得异常平坦。 “你知道吗?钱家把顾世金的腿打断了。”顾青竹低低地说。 慕锦成敏锐地听出她语气里的痛苦,顾世金在村里本是个能搅会闹的,但他卖的茶,毕竟是顾青竹制的。 慕锦成怕她往自个身上揽罪名,忙安慰道:“这不关你的事,顾家坳十五户人家炒了茶,怎么偏他出事?他向来与顾世贵走得近,他执意出去卖茶,定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道理我知道。”顾青竹嗫喃道。 “青竹,你是最好的姑娘,心地善良,又不吝帮人,他的事与你不相干。”慕锦成停下脚步,很认真地说。 顾青竹仰头看他,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男子面容俊俏,眼中有点点闪亮,仿佛天边缀的星,在暗色里,分外勾人摄魄。 山风微拂,树叶摇晃,月光碎了满地,慕锦成低下头,吻上那片美好。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夜探宋府 夏虫欢快地鸣叫,无数流萤提着小灯飞舞,这一刻,连空气里都是甜的,甜得让人沉醉。 两人回到山庄,出去打探的人说,坊间没有宋允湘的坏消息,慕锦成心里正被幸福塞满,并没有多问,加之寇氏似乎忘记了昨日的话,宋允湘的事就跟一片落叶似的,无声无息地被遗忘了。 接下来两日是王家的,王老八伤了头,送茶来的是王延晋的大管事,他对慕锦成十分客气,说话做事都很有规矩。 王老八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不过是被他娘宠坏了,钱多人傻,格外骄纵些,慕锦成平日里与他关系不错,最后一天,他托管事带回去一对山里捉的黄鹂幼鸟,算是给他解闷的。 东市的茶价前几天一直在四百三四十文间徘徊,王老八家最后一日倒爆了个高价,五百文一斤,只是茶量不多,那些没买到炒青的茶商,在这里耗了十几日,临了,总不好空手走,难免咬牙飙高价抢购一些。 顾青竹几乎没工夫管茶市价钱,她忙完了外头的事,离夏至只有四天了,她得抓紧炒自家茶,翠屏镇茶山上的鲜叶,现在全部往这里送,炒茶房从早忙到晚,仲夏日头长,等烘好了茶,却已是酉时末了。 慕锦成心疼媳妇,见她每日热得没胃口吃饭,就回顾家坳问孙氏讨小菜,酸豆角,莴苣干,笋衣笋干等等。这些都是山里人家常有的,夏日喝粥,将这些小菜或炒或拌或焖,都十分下饭,又是家里的味道,慕锦成猜顾青竹会喜欢。 孙氏见慕锦成亲自来要,岂有不给的,每样都包了不少,还将晒干耐储的蒜头土豆给了他一些。 这日晚饭,顾青竹吃到久违的味道,十分惊喜,她一下子就猜到是大丫家的,村里人制作小菜,虽多是用盐腌制,但口味上却有些许不同,除了咸度不一样外,个人的手法习惯也不尽相同,故而各家有各家的滋味。 慕锦成见顾青竹吃了一碗粥后,又添了半碗,他光看着,都比自个吃了还高兴。 两人在云栖院吃了饭,回到茶香院,坐在院中竹椅上纳凉闲话,此时月光皎洁,山风习习,正是一天里最惬意的时刻。 院外蝈蝈的鸣叫骤停,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薛宁带着廖青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 “三爷,不好了!”廖青面色凝重道。 “怎么了?我大舅的事出了岔子?”慕锦成一下子站起来道。 “舅老爷那边没事,我听赵管事说,三爷的法子十分管用,现在纸药已经悄悄试出来,正抓紧晚上的时间,开足马力抄制。”廖青连连摆手。 “坐下说吧,眼下除了这件,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慕锦成松了口气,倒了凉茶递给他俩。 “是关于表小姐的事。”廖青抬眸,看了一眼慕锦成。 “她怎么了?上次我让人去打听,不是还好好的吗?”慕锦成拧眉,有些惊讶道。 “我本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可今儿一早,天麻麻亮,门房就来叫我,说有位姑娘找,我出去一看,竟然是念棋,她脸上手上都是伤,我一问才知出了大事!”廖青深叹了一口气。 “被打了?她是偷跑出来的?”慕锦成猜测道。 “念棋说,表小姐那日回了宋府,宋家人对她好不过半日,当天晚上,二夫人就以表小姐年纪小,不能保管房产地契为由,要收回木盒,表小姐自然是不肯的,竟然被二夫人院里的婆子打了嘴,生生将房产地契的盒子抢了去。 之后,他们还不许表小姐出门,连念棋也被看起来了,吃食衣物更是粗鄙,这会子天气热,晚上的粥都酸了,窗户上蒙的纸,不透光也不透风,闷得很。 她们主仆原以为这样就是最坏的际遇了,还指望过些日子,找机会出去,却不料,钱涨昨日从徽州回来了,他一到家就去宋家提亲,说要娶表小姐,可气的是,宋允蟠居然一口答应了,谈妥三日后就办喜事。 表小姐当然坚决不从,宋允蟠怕打坏了她的脸,成亲不好看,就变着法儿折磨念棋,表小姐被困在高墙内院出不来,幸而她是聪明的,和念棋两人连夜挖了一个洞,让小丫头偷跑出来报信。” 听说宋允湘吃了苦头,慕锦成尚能忍住,可听到钱涨求亲,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怎么会有这种事?简直欺人太甚!” “我本也不信,可念棋身上的伤不假,而且她头发上满是灰尘,她说完事情就求我送她回去,说要保护表小姐,看着像是很担心害怕的样子。”廖青说完,紧紧抿着嘴唇。 “亲事定在哪一天?这会儿太晚了,我明儿傍晚去探探真假。”慕锦成咬了咬牙。 这会儿城门早关了,白日又不方便行事,纵使再急,也少不得再挨八九个时辰。 “后日。”廖青低低说了一声。 “这日子……选得好!”慕锦成冷哼了一声。 后日是夏至,是他们原定出发的日子,钱涨选这一天,看来是别有用心。 “薛叔,时间不早了,你领廖管家下去歇着吧。”顾青竹一直在一旁倾听,这会儿出声道。 “嗳。”薛宁应了一声,和廖青一起出去了。 这事来得太过突然,慕锦成十分气恼,一巴掌拍在小几上:“宋允湘这丫头活该吃教训,钱家纵然可恶,她若不上宋允蟠的当,何来今日的麻烦!” “这件事,自打宋允蟠上门要人就设计好的,表小姐不过是太想拿回姑母的陪嫁,才上了当,她与你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祖母又时常惦念她,你就别和她计较了。”顾青竹挽着他的胳膊,温和地说。 慕锦成细细打量眼前人:“青竹,你当真不生她的气吗?上次你和二哥的事,她终归是说不清的。” 顾青竹微微一叹:“也不知我何处做得不好,表小姐一直与我不对付,那件事我怎会不气呢,可我现在不是没事嘛。 但她这次若真嫁了钱涨,不仅是她一辈子的噩梦,还是我们永远无法揭过去的伤疤,将来慕钱两家终有一天反目成仇,她当何去何从,难道要她给钱家陪葬吗?” 慕锦成握紧她的手:“谢谢你,青竹,姑母只留下这一点血脉,我若不知道便罢了,如今晓得了,怎可不理,不过,你放心,等我救了她,一定让她当面向你道歉。” 顾青竹垂下眼眸,淡然道:“什么道歉不道歉的,咱不讲那些虚礼,待我们去了燕安城,她能帮着照顾家中长辈,在山庄上安生过日子便好了。” 慕锦成用力搂了搂自个的媳妇,感激道:“这些话不消你讲,我自会敲打她的。” 次日,顾青竹照旧炒茶,慕锦成吃了早饭出门,寇氏卢氏只当他去东市卖蒸青茶饼,并不多问。 慕锦成先去了三生珍宝行,与温如礼说了一上午的话,留在铺子里吃了午饭,而后又去了三生茶行,邓寒江向他报了账,蒸青行情不好,家家都制得少,因着慕家蒸青茶饼向来品质可靠,口碑优良,受贡茶案的影响并不大。 毕竟卖茶喝茶的人,还是以口感为上,所以,到目前为止,三生蒸青茶饼已经卖了大半,只是价钱太低,赚不到什么钱,扣掉茶工的工钱和日常开销,也只够勉强维持。 慕锦成在自家铺子里晃晃悠悠,旁人只当他是来要钱的,天暗下来的时候,他骑马作势往东门去了,实则打了弯,拐进了梨花巷的丁家面馆。 梨花巷是市井之所,人来人往,谁也不记得谁,他慢悠悠吃了一碗面,将如风留在面馆小巷里,他换了黑衣,趁着夜色往宋家去了。 大门自然是进不了的,所幸宋家院墙不高,他选了处僻静的地方,拉开距离,紧跑几步,一个翻身就跳进了院内。 他少时来过宋家,这些年,宋家挣不上什么钱,府里基本没怎么改造,除了树木变得高大,还是十几年前的格局,他熟门熟路地在暗影里穿行,可因着不知宋允湘住在哪里,走了几处,都没见着人。 几个巡夜的家丁走过来,慕锦成隐在一根掉了漆的大柱后,只听一人低声说:“你们知道吧,钱家派来的人,今儿逮住了大小姐身边那个丫头,还发现了她爬出去的洞,因着她不肯说实话,下午被活活打死了!” 另一个人嗤了一声:“什么大小姐,我看她还不如府里那些得势的丫头,这下好了,那丫头被当着她的面打死了,这下可算是吓破了她的胆,再不敢跑了!” 一个年级稍长的男人叹息道:“嗳,她也是可怜人呢,父母死了,好不容易寄人篱下长大,今儿受了这么大刺激,如何经得住?我听说,她讲了一下午胡话,怕不是要疯吧。” 走在前头的一个人喝了一声:“你别胡说,她要疯了,少爷后日怎么交人,你我还混不混了!” 见领头的恼了,有个人出声打圆场:“算了,算了,不说了,管家叫我们赶快过去呢。” 几个人嘟嘟囔囔走了,慕锦成不远不近悄悄缀在后面。 走不多远,果然有处极小的院子,可院墙外却有十来个看管的人,将小院铁桶似的围着,一见这架势,必然是宋允湘住的无疑了。 慕锦成不想打草惊蛇,便来到一处离着不远的院子,夏日树木繁盛,枝丫交错,他三两下爬上了一棵树,借着夜色,几个跳跃就悄没声息地上了小院的屋顶。 小院里只有主屋亮着灯,慕锦成不知底下暗处是否藏着人,只得伏在屋顶,揭开瓦片往里看。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两个宋允湘 屋里点着灯,昏黄一片,一个女孩子披头散发,抱膝坐在地上,纵然她的脸深深埋着,腰躬成了一只虾,慕锦成居高临下,仍然从身形上认出底下的人是宋允湘。 可他心里却闪过一丝疑惑,在慕家,两位小姐虽都不是嫡出的,但也是按着大家闺阁女子培养的,坐卧行走,言谈举止皆是落落大方,如此这般席地而坐,单薄的裙裾四散撒落,几乎露出里面的衬裙,这般失仪,简直是万万不可能的。 难道是被吓坏了? 正当慕锦成在心里给她找了个合理的由头的时候,却听屋里人凄凄惨惨地自说自话。 “宋允湘!你快醒来,你的丫头念棋,已经为你死了!” “我是穿书来的,意外占了你的身体,我晓得你不喜欢我,可我也不想的啊!我不过是等双十一抢购的时候,看了会儿书,这是招谁惹谁了!呜呜呜。” “你再不回来与我一起想办法,你这身体可就要被钱涨那个混蛋玷污了,到时,为了你的清白,我大不了自戕,那样一来,我或许能回到我爸妈身边,而你可就真死了!” 这些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全是魔怔的胡言乱语,而屋顶上的慕锦成却几乎当场石化,穿书?双十一?爸妈? 看多了穿越小说的慕锦成,自然十分明白她的话。 这个宋允湘是现代人穿书来的,她在呼唤原身,难道她并没有夺舍,而是共生? 这个在历史不存在的大黎国,居然是一本书里虚构出来的? 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慕家会怎样? 他和青竹会白头偕老吗? 他还能穿回去吗? 太多的疑问,排山倒海地涌上他的心头,然而此时此刻,容不得他多想。 “唔……你为什么这么作,害了自个又害我!” 底下的人语调低微颤抖,虽还是宋允湘的声音,慕锦成却听出了细微的差别,哪怕愤怒也是温婉的,这才是慕家养了十多年的表小姐宋允湘! “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母亲的嫁妆若是这般好要,大舅舅早就想办法收回来了,这些年为这个,不知填进去多少银钱,若有可能,哪还能等到今天?而今,宋允蟠只用几张无凭无据的纸,就将你哄骗进了这个牢笼,你叫我怎么想办法!” “我父母早亡,外祖家又正逢多事之秋,自顾尚难,哪里有多余的精力,来救我这个,无情无义,撇下他们自去享福的不孝女!” “你把事情搅得一团糟,却叫我来承担,我为何要醒来受这个苦!” 宋允湘将裙裾笼在身下,盖住双腿和绣鞋,低声哭泣,双肩不住地抽动。 “我……我也是好意,慕家经济紧张,我这不是想着自个有些技能,若是能自个出来管铺子,多少挣点钱,贴补他们,说不定还能救明……二表哥……和二舅舅。”一个声音惶恐中夹着心虚。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可这里女子无才便是德,像我母亲、二婶和三表嫂这样的女子俱是万里挑一,她们都是因为有开明大舅舅的赏识,你放眼整个南苍县,除了慕家外,你见哪个世家女子出门做生意的?”一个声音里满是埋怨。 “不是……不是还有钱家小姐?”一个声音是试探和反驳。 “钱家算什么世家大户?!”不屑与厌恶几乎让端庄淑女失了体面。 屋里死寂一般的静,隔了好一会儿,宋允湘晃晃悠悠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 “说那些已没有什么用,念棋用性命为你报了信,还是喝点水,保存体力,等慕锦成来救你吧。” “如今三表哥可是慕家现在唯一的男丁,祖母年老、大舅母多病、二舅母又有身孕,她们都得靠他,若是我早些醒来,就算明儿血溅钱家新房,也不会让他为我贸然涉险,况且,今儿还白白搭上念棋的性命,你可知她与我情同姐妹,年纪比我还小!” 宋允湘压抑地哭泣,像一个走丢的幼兽,呜呜咽咽,凄苦无比。 伏在屋顶的慕锦成一下子感动了,这才是那个明事理的表妹,可他也要感谢现代宋允湘,若没有她报信,他明天一早出发去燕安城,恐怕连为她收尸都做不到,家中祖母又怎么能受得住这么大的打击! 慕锦成在屋顶摸到一小团泥,瞄准了,丢进桌上的茶盏里。 盏中激荡,温热的茶汁溅到宋允湘的手上。 她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水珠和茶盏周围的潮湿,她慢慢仰头,月华微泄,为一个人镀上银光,仿佛天神临世! “啊……唔……”宋允湘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惊叫出声,而她的手却更快地捂住了自个的嘴巴。 慕锦成分不清呼叫的人,捂嘴的人,到底是她身体里的哪一个。 但无论哪一个,他都得救!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迅速用手语告诉她,等我来救! 短暂的惊愕后,是极大的惊喜。 宋允湘连连点头,甚至想都没想一个古人如何懂得现代手语。 慕锦成将一片片瓦片盖回去,光亮一点点在她眼前消失,直到昏暗一片。 宋允湘转身往床上一扑,嚎啕大哭:“爹啊娘啊,你们快来救我呀!二叔二婶要害你们唯一的女儿啦!” 屋顶上的慕锦成嘴角一翘,这穿书来的,可真是个戏精,演的真不赖! 守在屋外的男人,听了半夜疯言疯语,早就不耐烦了,这会儿,见她又开始鬼哭狼嚎,遂用脚猛踹锁住的房门,大骂道:“你最好老实点,省点力气,明儿好好伺候我们大爷,要不然,将你送到万花楼,千人枕万人骑,好好调教!” “啊啊啊,我不活了,让我死了算了!”宋允湘自知他们不敢进来,遂蹬翻了小几,打碎了茶壶。 屋里乒里乓啷的吵杂,吸引了外面人的注意,慕锦成趁机跳到树枝上,荡开去了另一个院子,如此几个腾挪便出了宋府。 慕锦成在丁家面馆将就了一晚,第二日城门一开,他就回青竹山庄去了。 顾青竹今日十分稀罕地没在茶房,而是等在入口,见他回来,忙迎了上去。 见她秀眉紧锁,慕锦成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无事。” 两人进入山庄,直往薛宁处去,莫天林早留意到顾青竹今日的反常,又见慕锦成突然从外面回来,这显然是有事了。 “我也是山庄上的人,你们有任何事,也不能瞒我!”莫天林急赶上来道。 “我知道,你早想试试手~弩,今儿就让你过过瘾!”慕锦成没有推辞,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薛宁正在屋里算账,见他们同来,赶忙让座倒茶。 “表小姐如何?”薛宁有些紧张地问。 “廖青说的是真的,念棋……念棋,昨儿下午被钱家人打死了!”慕锦成将五指并拢,紧握成拳。 “这……我们得救人啊!”薛宁跺了跺脚。 “救!当然要救!”慕锦成咬牙道,“敢害我家的人,我要让钱宋两家付出代价!” 薛宁点了点头:“我们忍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实该还击一下,如今家人都在山庄上,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对,只有打疼了他,恶狗才知道害怕,你马上给我找四个人,今儿和我往钱家走一遭!”慕锦成两眼通红道。 “四人可够?要不要我亲自去?”薛宁有些不放心道。 莫天林一拍胸脯:“还有我,六个人,杀猪宰羊没问题!” “多谢薛管家,山庄上更需要你,我今儿若救得了人,日后必然惹出轩然大波,钱家不会善罢甘休,定来滋扰,但我和青竹原定去燕安城的行程不能耽搁,这里可就全靠你了。”慕锦成拱手行礼。 “三爷说哪里话,我在山庄上筹谋这么久,防得就是这么一天,钱家若当真敢来,我定叫他有来无回!”薛宁回礼,郑重承诺。 “白日我不好说,若他们敢夜里偷袭,可得先填饱野狼谷狼群肚子再说!”莫天林嘿嘿笑了几声。 莫天林的哨声能与野狼谷狼王交流,顾青竹上次出嫁被掳时,便见识过了,显见,他说的并不是假话。 薛宁起身出去了,很快带进来四个壮实的男人:“三爷,这是李原、王淮、陈牧、万峰,今日任你调遣。” 四个男人并不多说,一起恭敬行礼,齐齐看向慕锦成,等他发话。 “我是这样安排的……”慕锦成坐在桌边,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 顾青竹在旁边细细听了,偶尔插问一句,薛宁也帮着想法子,将各种可预见的意外都考虑进去。 行动方案被反复推敲演练,在众人眼中,慕锦成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要说顾青竹不放心,就是薛宁也不敢大意。 倒是他自个十分淡定,他玩过太多次真人野战游戏,一些计谋还是懂的,但见他们都这么紧张,尤其是顾青竹眼里想藏却露的担忧,让他一次又一次耐心修正自个的计划。 果如慕锦成所料,廖青下午送来了钱家的大红请柬,慕锦成净面更衣,骑马和廖青先行,而莫天林带着另外四个人,则等到城门快关的时候才进城。 此时暮色四合,谁也没在意五个寻常打扮的人,分了两路,在城里转了一圈,慢慢往钱家去。 钱涨突然娶了宋允湘,这简直是个爆炸性的消息,街头巷尾几乎传遍了,市井中人议论纷纷。 慕锦成今儿穿了件夜幕色的深蓝长衫,质地挺括飘逸,十分衬他白皙的肌肤。 钱家门前,慕锦成带着宝应,拾阶而上,在门口迎客的钱涨堆起满脸的笑容,与他虚礼客套。 站着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慕锦成话里话外都显露出一种不甘心,却不得不认命的态度,这让钱涨心里分外得意,感觉已经将慕锦成踩在脚底下,痛快蹂躏了。 慕锦成无奈的样子也更他确信,昨儿念棋并没有成功报信,要不然,依他对慕锦成的了解,昨日就该打上宋家门了,那个死有余辜的丫头,害他昨儿加派了那么多人手,如今想来,真是多虑了。 第四百二十章 偷梁换柱 后面又有客人来,钱涨唤了仆人引慕锦成进去,他转身应酬后来者。 钱家,慕锦成并没有来过,钱溢虽常和他们混玩,但大多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去的最多的就数万花楼,此时的慕府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映照着楼台轩阁影影绰绰,其间俊仆美婢穿梭不停。 慕锦成慢慢踱步,将四下情形记在脑子里,那个引路的仆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今儿来的人非富即贵,他这个差事多少会得些赏钱,如今的慕锦成就是个破落户,恐怕连一角银子都拿不出来,却偏贪看钱家繁华,走不动道,耽误他挣下笔赏钱。 宝应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突然捂着肚子说:“哎呀,我肚子疼,哪里有茅厕?” 慕锦成佯装唾了一口:“没出息的东西,难得带你出来吃点好的,肚子还不争气!” 仆人见他们主仆如此,更是看不上,扬手一指,不屑地说:“厢房里都是给贵人准备的,你去那片林中里,千万小心,别让人看见。” “好好好,多谢多谢!”宝应摸出十个铜板递给他。 那仆人接过,连看也没看一眼,拢在袖中,扬长而去。 慕锦成往客人聚集的地方去了,宝应则摸进了那片林子,等着莫天林等人到来。 钱家几乎把整个南苍县叫得上名号的人家都请来了,慕锦成混在其中,早看见宋允蟠一家子坐在一处与人说话,他今儿穿了件桃粉色的长衫,看着很是兴奋,他本是单薄瘦削的人,这会儿嗓门却奇大,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慕锦成坐在靠门的角落里,陆陆续续看见柳家宗家等大户都来了人,众人见着他,多少有些吃惊,毕竟,宋允湘是慕家养大的了,被宋家接回去没几天,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整个南苍县,谁不知慕钱两家私下不睦良久,这门亲事,显而易见是打了慕家脸,然而,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没有人会当面说出来,只与他无话找话地说几句,很快有人扯到炒青上,众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讨论起东市茶价走势。 “锦成老弟,你说秋茶的价钱是不是还得往上涨?”邓泽硕探身问道。 “我哪里晓得!”慕锦成翻了白眼,吧唧着嘴嘟囔,“这都什么时辰了,为什么还不开席?” 被慕锦成一堵,邓泽硕面上有些挂不住,退回椅子里,揶揄道:“你莫不是为吃饭来的吧?” “你来不吃饭的啊!”慕锦成没好气地说。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是因着表妹嫁进钱家气的,还是因为过不惯山里的清苦日子,想到这里打牙祭,等不及了发脾气,在座的大多数人都偏向于后者。 既然聊不到有用的信息,自然就没有再坐下去,浪费时间的道理,那些人很快找了种种借口,去寻找下一个机遇。 慕锦成身边很快安静下来,不大会儿,宝应进来,在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又出去了。 外头听着由远及近的鞭炮声,锣鼓喧嚣,吹吹打打地进了钱家大院。 拜堂很仓促,新娘几乎是被两个婆子强按着行礼,一声送入洞房,喜宴随之开始,七大碟八大碗的菜流水似的上桌。 钱家果然财大气粗,用的居然是川地名酒玉团春,这种酒入口味醇甘冽,十分好喝,只是后劲很大,第一次喝这种酒的人,一不小心就容易醉倒。 满屋子菜香酒味飘散,钱涨挨桌敬酒,他着意和慕锦成多喝了两杯。 钱涨眯着那双睁不开的眼睛,奸笑道:“锦成,想不到,我们两家居然做了亲家,往后,我还得叫你一声表舅哥呢。” “我就免了吧,宋允蟠应该十分喜欢你这样叫他。”慕锦成放下杯子,沉脸道。 “允蟠,你快来陪一杯!”钱涨招手。 宋允蟠拎着酒杯,屁颠颠地来了,慕锦成怎会放过他们,连劝带逼,与他们喝了十几杯,钱涨被旁人拥着走了,宋允蟠哪有慕锦成的酒量,很快就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了。 “走走走,咱们方便一下,回来接着喝,嗝。”慕锦成拖着宋允蟠出门。 “我不去,不去!”宋允蟠虽然喝得脑袋都木了,但还是感觉到了危险。 他想扒着门边,却被等在一旁的宝应搀扶住,好心道:“表少爷,小心台阶。” 旁人见着,只当宋允蟠喝多了,正被慕锦成主仆扶出去。 候在门边的仆人见此,上前道:“我们爷给客人准备了休息的厢房,要不要送舅爷过去?” 慕锦成瞥了眼仆人指的地方,摇摇手道:“他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宋允蟠刚想说不,却被慕锦成一把捏住了脖子,主仆两人很快就将他拖走了。 站在一棵大榆树下,慕锦成道:“宋允蟠,你把允湘嫁了,居然都没知会我一声,今儿,我无论如何也要见她!” “有啥见的,她以后就是钱家大少夫人了,你还有啥不知足的!”宋允蟠靠在树干上说。 “你嫁允湘得了多少好处,今儿不分我一半,看我不弄死你!”慕锦成一把拧住他的脖子。 “你不就想要钱嘛,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作甚!行行行,我带你去,正好劝劝允湘,等她做了钱涨的老婆,咱们还差钱吗?”宋允蟠冷哼了一声。 宋允蟠领头走,他似是常来的,纵然已是半醉,却还能一路走到新房,他对两个守卫道:“开门,我带人来劝劝我妹子!” 守卫没说话,转身开门,只是钥匙有七八把,他试了几次才打开。 “蠢货,门钥匙都记不得!”宋允蟠等得不耐烦,骂骂咧咧道。 守卫让开,眼光不经意地在慕锦成脸上扫过,慕锦成回看了他一眼,此人正是李原,而另一个则是王淮。 进了门,宋允蟠边走边说:“允湘,你听堂哥一句劝!” 屋里红烛高烧,鲜红的喜字刺眼,桌上摆着果碟和点心盘子,另有准备好的合卺酒。 一身红衣的宋允湘姿态难看地摔在床上,她被塞住嘴,捆了手脚,动弹不得。 宋允蟠上前道:“你这是何苦呢,放着钱大少夫人不做,非得学别人抛头露面做生意,你娘怎么死的,你难道不知道啊!” 宋允湘拼命挣扎扭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倏忽见到宋允蟠身后的慕锦成,眼泪突然下来。 “得,你劝劝吧。”宋允蟠见此,回头道。 慕锦成扬手一个手刀,宋允蟠猝不及防,一声未吭,就像个破麻袋似地软了下来。 宝应飞快地拔了宋允湘嘴里的布头,又给她松绑。 “你快把衣服脱下来,和他对换!”慕锦成扒宋允蟠的衣裳,头也不抬道。 “我……不!”语气柔弱而羞涩。 “允湘,现在是非常时刻,你不可……”慕锦成抬头刚想劝,却见宋允湘已经将外裙脱了下来,而她的眼里却满是委屈的泪水。 得,说话和做事的,又是两个人了。 给宋允蟠穿上大红嫁衣,照刚才的样子塞嘴捆手脚,四仰八叉地放在床上。 而此时,宋允湘已经换上了桃红色的长衫,更把一头乌发绾成了男子模样,慕锦成看了她一眼,到底是现代女孩,效率确实高。 慕锦成满含了一口合卺酒,走到门边,对着宋允湘的头发一喷,她顿时从头到脚都是酒气。 三人开门出去,慕锦成对李原打了个手势,后者明了,将门又锁了起来。 宋允湘身形高且瘦,与宋允蟠差不多,慕锦成伸手半揽着她,低声说了句:“得罪。” 毕竟这丫头是一个身子,两个灵魂,不论是真表妹还是假表妹,他这样半拖半拉,虽说是为救她而做的不得已的掩护,但不管放在古代和现代,对一个姑娘来说,都不太好接受。 宋允湘没说话,只躬着身子随着他走,可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心慌意乱,难免步伐错乱踉跄,旁人看着,真似喝醉了一般。 两人歪歪扭扭走到半道上,慕锦成突然嫌弃道:“哎呀,你怎么又要吐了?这儿人来人往,不行的!” 宋允湘从昨儿到现在,以死抗争,早就饿得饥肠辘辘,这会儿满身酒气熏着,又惊又惧,被慕锦成这么一说,胃里当真翻涌出许多酸水,一下子就漫到了嗓子眼,她迫不及待地呕了一口。 这时走过来一个穿钱家仆人的青年,他躬身低头道:“宋少请跟我到这边来。” 慕锦成佯装嫌弃地将宋允湘推到宝应身上:“你跟着宋少去,他喝多了,一会儿直接扶去厢房休息。” 宝应低低应了一声,与那个仆人扶着宋允湘走到繁盛的花木之后去了。 “这个宋允蟠,不能喝就不要喝,瞧把我这身衣裳弄的!”慕锦成站在甬道一旁,掸长衫下摆的污渍。 此时,他恰见一个女婢端来了一盆水,赶忙叫住她:“好姐姐,你那水给我用用吧,宋少喝多了,弄我一身脏。” 慕锦成生得标致,这会儿酒意微醺,粉面桃腮的,又如此软语相求,任谁也狠不下心,那女婢一时红了脸,蹲在地上,极用心地帮他擦拭。 过往的人都看见了慕锦成与那女婢,还有人上前打趣,他反复只说一句话:“宋允蟠太讨厌了,喝大了,吐我一身,真倒霉。” 隔了会儿,宝应在盛开的月季花丛后面一闪,慕锦成拽回自个的长衫,拱手嘻笑道:“谢谢姐姐。” 面前的男子酒气轻吐,芬芳馥郁,潭目流转,言笑晏晏,几乎晃了女婢的眼。 第四百二十一章 自作自受 慕锦成哪里有工夫管她,健步重返宴席,此时钱涨被人围着起哄,已经喝红了脸,慕锦成随手在桌上抄了酒壶酒盏,边走边倒。 “来来来,咱们接着喝!” “咱们以后可就是亲家了,再来三杯!” “改口哪那么容易,没个十杯八杯,我可不应!” …… 众人跟着哄闹,慕锦成一气灌了钱涨十来杯,他是千杯不倒的量,钱涨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额上的汗珠子在灯火下闪着油腻腻的光。 钱涨晃了晃脑袋,醒了醒神,四下张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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